次日一大早，弄焕到账房找了青罗口中的男子。
昨晚她就想好借口了，贺将军荣封御北侯的礼前几天才全部入库，礼单还存在她这儿，正好借对账目的由头看看对方。
这人做事倒挺利索，像青罗说的，每笔账都算得仔细找不出纰漏，就是人寡言少语，是个闷葫芦，相貌也平平无奇没什么记忆点，若不是被韦管家重视，大概会泯然众人中。
离开账房弄焕去找了顾总管。
“你说崔杨？”
顾总管放下茶杯，说起崔杨的来历：“他是平坡县人，爹娘是村子里的农民，大约两年前吧，韦管家随侯爷去平坡县征兵，县官找了批当地人打下手，其中就有他。韦管家见他身强体壮又有些功夫在身，便想招他入伍，崔杨自个儿也有抱负，从小立志从军，可家中就他一个孩子，万一战死沙场，谁给两老养老送终呢？所以他爹娘一直不同意他入伍，韦管家呢相处几天又实在欣赏他，就随崔杨一道回村子劝说他爹娘。”
弄焕听得认真：“劝成功了？”
顾总管顿了顿，摇头：“当晚，村子起了大火，他冲进火场救人，爹娘没救回来不说，自己也被倒塌的柱子砸伤差点死在大火里。这之后，他的腿就瘸了，兵是肯定当不成了，韦管家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了府。好在他之前在药铺做事，平时帮忙拣个药材记下账什么的倒也有事做，韦管家管着账房，后来忙不过来，就让他去帮忙了。”
弄焕这下明白了，崔杨的身世这样曲折，父母双亡，自己也残疾了，难怪不爱说话。
“原来是这样，韦管家倒是惜才。”
顾总管低笑：“谁说不是呢，韦管家是想着，若他能上战场助侯爷一臂之力才是最好。”
“不是说他爹娘不同意他去当兵吗？他怎么又会功夫呢？”
“大约是暗地里偷偷练着呢，他成丁后就在县里药铺做事，爹娘又在乡下村子里，瞒着他们也不难。不过现在腿瘸了，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顾总管唏嘘。
弄焕眼珠一转，好奇问：“听说侯爷北上战场时，他跟着去了？”
“是。”顾总管喝了口茶润嗓，“当时情况紧急，侯爷出城清点将士，韦管家回府打点行装，他就求了韦管家带他一道去，虽说有些不妥，但他一直想从军，去了也不能接近主帐，不碍大事，韦管家就随他去了。”
“原来如此。”
顾总管觑她一眼，轻轻放下茶杯：“焕儿，你问了这么多，也该告诉我这崔杨怎么了吧？”
弄焕回神，对上顾总管疑惑奇怪的眼神：“啊？他没怎么啊。”
“那你打听他做什么？”
弄焕起身绕到顾总管身后，讨好地给老人家捶起背：“您知道的嘛，我一向跟府中人交好，去他那儿碰了钉子，就来找您打听打听咯。”
“他都回府多久了，你这会儿才想起来跟他交好？”
“那我也不知道他一个账房会去战场上啊，不是才知道有他这号人嘛。”
顾总管扭头睨她，见她笑得谄媚，叮嘱道：“崔杨身体不好，性格也孤僻，你别去招惹他，闹得自己不痛快。”
“谢谢顾妈妈，我晓得了。”弄焕心里熨帖，抱着顾总管小小撒了一娇，指着外边道：“那我就先走啦。”
弄焕撒丫子跑了，顾总管抬手捞了个空，摇头笑骂：“这丫头，得了好就溜，才捶了几下……”
弄焕转了个弯就又去了账房，这次站在远处偷偷观察。
方才和崔杨说话时他坐着，这会儿站起来走动，弄焕才发现他的右腿果真有残疾，不过大约伤得不重，走得慢些似乎也不太看得出来。
偷看一会儿，弄焕揣着心事离开了。
她原打算尽快帮大家查清克扣月钱的事，有顾总管做主，能赶在年底前让崔杨把吞了的月钱吐出来，大家手头宽裕也能过个好年，但听了顾总管一番话，弄焕的思绪发散到了另一处。
听卫医师的意思，北方战场中受伤后御北侯就一直在吃药，照之前的药效看，紫鸢叶也是他们还在库尔赤时就被掺了进去。蒙族一战中崔杨一道去了北方战场，他是侯府中除了晏护卫、韦管家和卫医师外唯一随侯爷北上又回京的，且他有在药铺做工的经历，那下毒一事会不会是他做的？
如果真是他做的，那他就是内鬼？可他又是在帮谁做事呢？
[是他做的又怎样，你要去告发他吗？]
系统不赞同的声音传来：[你能想到，御北侯那帮亲信肯定都想到了，他们没查出不对，你又何必操这个心。]
弄焕嘟囔：“我没说要去告发。”
[你没说，但你想了。]
“……”
[别忘了，崔杨是个瘸子，瘸子怎么下毒？耳力好点的练家子听声音都能听出脚步不对，发现他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犯得着冒这个险？]
“如果他真是奸细，冒险也说得过去。”
不过她没证据，无凭无据不能冤枉人，系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御北侯都没怀疑崔杨，她也没理由把人往更坏处想。
算了，还是先解决克扣月钱的事吧。
弄焕理着思绪，走到拐角处没回过神，迎面撞上一堵肉墙。
“你怎么看的路？！”
头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呵斥，弄焕一声“对不起”顿时卡在喉咙。
是韦管家。
弄焕心道倒霉，这也能遇见，后退半步道：“韦管家，我方才走神了，对不住。”
韦管家皱眉：“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弄焕无语，账房离华芳院是远，她忽然出现在这处是奇怪，但不至于鬼鬼祟祟吧？好歹她也帮顾总管打理过库房。
“顾总管让我来问问库房的账。”弄焕回答得一脸正气。
韦韧这才想起，这人现在是顾娘的“心腹”。
两人没甚好说的，冷哼一声后，韦管家甩手往账房去了。
弄焕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进了一遭暗牢，韦管家仍是很不待见她，比起对封大小姐的恩情，韦管家更在乎至今未查出的下毒奸细，显然，他依旧认为她的嫌疑最大。
弄焕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气性大着，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你，平白挨了一鞭，她才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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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
晚饭后，韦管家溜达到了顾总管的华芳院，天冷，两人在小厅里围着炭火炉子品茶。
顾总管给韦管家沏上茶，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回来多久了也不见您老来坐坐，今儿刮了什么风？”
韦管家没好气道：“说的什么话，侯爷忙着朝中大事，这府里里里外外就靠咱俩操持，我得有那闲工夫啊。”
二人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顾总管熟知老朋友的脾性，也不搭话，悠哉地看着他一口茶品下肚。
放下茶杯，韦管家又胡乱扯了两句闲话，最后将话题引到了弄焕身上。
顾总管一脸了然：“我就知道，你就是为了焕儿来的。”
“我是当真顾忌她，当时放她出暗牢我就不同意，事儿还没查清怎能放人？何况她还和馆忆小姐有牵扯，要我说，就不该让她留在府里。”
御北侯中毒是瞒了旁人的，对外只说受了伤，顾总管至今都以为弄焕被冤枉下毒的那罐药是疗伤用的，韦管家掂量着话术，小心别漏了底，但提起弄焕脸色就不自觉垮下来，话里话外都带上了嫌弃。
顾总管有些不高兴，偏过身子道：“那她救了绪丫头的事你怎么不说？若不是焕儿，绪丫头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她这般来路不明，那些指不定就是她的人。”
“你！”
顾总管怒上心头，愈发不高兴：“当日你带崔杨回府我可有说什么？后来让他进账房我也没多嘴吧？老夫人不在，侯爷忙着大事，咱们一同管着府里，我过问几句也是应当的吧？我何曾拆过您韦管家的台？弄焕是我亲自带回府的，也给了这些权力在府里行走，你这般不待见她，是不信任她还是不信任我？”
话越说越重，韦管家惊住了：“你这、这说到哪儿去了。”
“说到哪儿算哪儿，你也别不爱听。”
话题走向有些不对，韦韧连忙转口：“绪小姐的事可当真……”
顾总管一个眼刀扔过来。
韦韧赔着笑：“不是，你别这样看我，我没怀疑，我是说，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和侯爷？”
顾总管冷哼一声，顺了气道：“当时是绪丫头不让说，怕你们担心，也怕自己失了脸面。后来你和侯爷回府，出了馆忆小姐的事，侯爷又是受伤又是处理军务，连天的不见人，我想着反正也年下了，不如等老夫人回来再仔仔细细和你们说清便是了。”
“难怪呢。”韦管家一声感叹：“当日在库尔赤，侯爷曾接到镜明师太的信，说绪小姐近日习武认真了许多，不仅于棍法上更精进，还主动请教兵法策略，想来是这事起了作用。”
顾总管：“绪丫头说到底是一直养在寺庙和岳明山上的，不谙世事才会遭小人暗算，当日幸亏有焕儿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韦管家默了默，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顾总管看在眼里，不再多说什么了。
言尽于此，以韦韧的性子不会立即对弄焕改观，但往后日子还长，有救命之恩在前，韦韧会善待弄焕的。
只怕来日改观，比自己还疼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