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德伦……放出魔兽？
这实在是过于可笑，于是段风眠就笑了：“谁告诉你的？”
“他们……他们都这样……”
“维恩图斯。”段风眠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维恩图斯浑身一颤，手不由得一松。他无措地望着段风眠，讷讷住了嘴。
段风眠垂眸凝视着他。
眼前这个孩子大约七八岁的模样，即便穿着宽松的袍子，也能看出他身形极瘦，似是有些先天不足。可他一头灿金短发没有丝毫杂色，眼睛湛蓝得像阳光下的浅海。
他生得实在很像维尔德伦。
只是神情总是怯生生的，与记忆里那个人全然不同。
维尔德伦无论在何种境地，永远自信坚韧，是一杆屹立不倒的旗帜。
“你既是他的后辈，”段风眠忽然道，“就应当知道，他如果当真想给格拉特王国找麻烦，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忽然蹲下身，平视着眼前的蓝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对方：“你的先祖是一位异常优秀的魔法师。如果是他，他会直接覆灭格拉特。”
维恩图斯瞳孔猛地一缩。
段风眠不再多言。他站直身体，拍了拍他的脑袋：“等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就彻底消失在了维恩图斯眼前。
维恩图斯怔怔看着段风眠原本站立的方向，抬起手抚上了自己头顶。发丝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位先生的温度。
好冰……维恩呆呆地想，他一定伤得很重。
他现在去哪里了，是去杀魔兽了吗……？
维恩图斯抬起头望向高处，森林层叠的枝叶阻挡了他的视线。但他莫名觉得，那位先生应当就在森林之上。
而立于半空中的段风眠，也正垂眼观察着脚下的大地。
晴光正好，绵延的绿色几乎覆盖了一切。这片绿色之中，藏着数不清的魔力波动，它们或强或弱，如漫天星子与这片绿色共存。而人类居所则沿着崎岖的道路零星散落，像是绿地上的团团花朵。
这些小小花朵的上空，都笼罩着一道稀薄的防护魔法。魔法像一个个透明的巨碗，牢牢倒扣在村庄上，保护着一朵又一朵花朵的繁荣。
段风眠神识一扫，就近寻了个魔力波动最强的地方，落地便是一剑。
只需一剑，盘踞在树上的双头蜥蜴就悄无声息地从中斩做两半。
它分割成两半的身体各自获得了一颗头，落地时还在抽动，流出的血液点燃了附近的枯草。火焰还没来得及蔓延，就已经熄灭，唯余一股黑色细烟。
段风眠用剑尖挑起一半蜥蜴，这种蜥蜴背生岩石一般的甲壳，血液黏稠而灼热，像是流淌的岩浆。
他仔细观察着，就见蜥蜴岩石状的甲壳突然剥落，一点点散作了黑色细沙。剩余的躯体在黑沙中化作一股魔气消散，除了地上被滋滋腐蚀的枯草，再没有丝毫的痕迹。
没有魂魄，死后也不留尸体。这就是所谓魔兽？
虽然长得与记忆中并不相同，但这种动物分明早已存在于这片大陆。当年他与维尔德伦行走于荒野之中，总能遇上这类动物。
它们像是修真界里被魔气侵蚀的生物，却比那些生物更具攻击性。最大的特点便是没有魂魄，也没有尸骨。更像是纯粹的魔气造物。
这种早已存在的东西，竟也能扣在维尔德伦身上，成为他的罪名。甚至连魔法之都玛吉拉，似乎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看来在他离开的几百年间，这片大陆……甚至维尔德伦本身，或许都出现了极大的变故。
这番变故让格拉特、让教廷急不可耐地需要一个承担一切的罪人。
而与格拉特有着不可消弭仇恨，却又似乎遭遇了某些麻烦，无法顾及自身的维尔德伦，就成为了那只最好的替罪羔羊。
段风眠目光冰冷，嘴唇慢慢抿成了一条线。
他看着近处的那个小小村落，目光透过稀薄透明的防护阵法，落在了那座破败的魔法学院上。
学院建得离风暴海这样近，是为了保护玛吉拉吗？维尔德伦……你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将心心念念的学院都抛弃了……
“哎呀呀，是哪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杀了我养在这里的双头岩龙蜥？”
段风眠不紧不慢地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多出了一道人影。
来人额生一对黄羊似的黑角，脸型畸长，满头红发下是一双一模一样的红眼。可那双眼却不像人眼。它方瞳竖起，比起人，更像是羊。
它出现得悄无声息，在它凝聚成型之前，就连段风眠的神识里都没有它的丝毫痕迹。
此刻哪怕双眼已经看见人形，剑修的神识里也只有一团浓郁的魔气。
这似乎是比先前的魔兽，还要纯粹的魔气造物。
段风眠神色微讶：“魔族？”
“哦？这是人类给我们起的新名字？”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锯齿状的尖牙，“我还是更喜欢恶魔这个称呼。”
段风眠只问：“那些魔兽是你放在这里的？”
“那些人类可喜欢这些小家伙了。每次见面，都会很热情地喂养它们。”它的尖牙上似有红光，“你喜欢吗？”
罡风一闪而过。
羊角恶魔突然觉得它的手臂好像有些发冷。
它扭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就见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手臂远远地飞出，深红血液从齐肩的裂口里流出来，还未来得及滴落，就变成了一股股黑烟，消散在了空中。
它的笑容僵在了面上，随后又一点点扩大、再扩大。嘴角几乎拉到了耳垂边上。
倒飞出去的手臂砰然炸成了一团黑烟，又迅速从齐齐断开的肩膀探出，扭曲膨胀成一只手臂的模样。
“原来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剑士。”它尖利地笑了起来，“但是没用的。区区一个剑士，可杀不了我哦。”
段风眠凝视着它重新长出来的手臂，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
维恩图斯心中不安极了。
看希尔神父的态度就知道，那位先生很厉害，是很知名的大人物。但是……他受伤了呀。
他伤得那么重，浑身都是冰凉的。村子外面的魔兽又那么多，万一、万一……
他不能等在这里！
维恩图斯下定决心，当即迈开步子。可才走一步，脚边忽地一闪，他莫名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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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倒在地。
他跌坐在地上，却没急着起身。而是就着跌坐的姿势，仔仔细细看着脚下土地。他观察了好一会儿，又伸出手去抚摸之前踩过的泥土。
他摸得也很慢，指尖一点点摩挲着，似乎要将每一个泥块都摩擦成砂砾。
“太好了，你还在这里！”一个小姑娘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维恩图斯回过头，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那是一对异性双生子，开口的正好是其中那个姑娘。小姑娘满脸好奇，见维恩图斯一直不说话，干脆凑到他身边，探着脑袋一起看。
可地上的泥土有什么好看的？她看了半天，才迟疑地问：“你在看蚂蚁搬家吗？”
维恩图斯拍了拍手上的泥，缓缓站起身，平静看着他们：“你们在找我吗？”
男孩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就连声答道：“对呀对呀。卢茨看见你一个人往森林走了，森林里多危险呀，我就拉着他追过来了。”
她说完这话，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迟疑地上下扫了维恩图斯好几眼，又回头去看自己的哥哥卢茨。
“你是谁？”卢茨皱着眉开口，“怎么会在我们村子。你的父母呢？”
“你认识我。”维恩图斯看着卢茨的眼睛，语气柔和地说。
小姑娘一听，立刻高声反驳：“不可能，我们都没有在村子里见过你！”
“你见过的。”维恩图斯的口吻依然软绵绵的。他把目光转向小姑娘：“你们两个是特尔家的孩子，哥哥叫卢茨，你叫妮伊。你们见过我。”
随着他的话音，双生子的目光渐渐变得茫然。两人呆滞了好一会儿，忽地清醒了过来。
“维恩！”妮伊熟稔地喊着，“你怎么一个人来林子里了，多危险呀。”
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伸手，拉住维恩图斯的手腕：“别在这里玩啦，我们去找弗里茨，他哥哥从海边回来啦！听说带回来了好大好大的鱼……”
维恩图斯扭头看了一眼森林深处，任由妮伊·特尔拉着他一起回到了村子里。
……
森林之上，段风眠手里拎着一颗头。
羊角恶魔的身躯、四肢都没了，它扭曲的黑角被段风眠抓着，脖颈处的断口正在不住地溢出黑雾。
可黑雾再多，羊角恶魔也什么都不敢做，只咧开嘴朝段风眠笑得谄媚：“尊贵的大人，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我是最诚实的恶魔，一定会将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给您。”
段风眠没有作声，只拎着它的黑角漫不经心地晃了晃。
他早就知道这片大陆与修真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对等。却没有想到，自他剑劈大陆又离开之后，居然已经过去一千年了。
一千年啊……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在修真界从炼气一步步修炼到出窍期。那么维尔德伦又会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变成什么模样？
而按照这只羊角恶魔的说法，这片大陆里肆虐的恶魔……
好像、似乎、恐怕……还真与维尔德伦脱不开关系。
段风眠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既尴尬又头疼地再次晃了晃手里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