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瞬间,孙瑾英动了动胳膊,确认自己活着跨入新世纪。
    衰老是逐渐发生的,时常毫无察觉,等意识到饭量和睡眠骤然减少时,早已无能为力。所以近来她很少担忧明天,明天对她来说只是可能成为自己忌日的随机数字。
    2000年1月4号下午,女儿孙映远打来电话,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1小时后来接,那个地方没有通电,可能需要准备手电筒。
    她换好出门的棉裤,把手电筒塞到羽绒服的大口袋里,帽子和围巾放在门口的凳子上,静静等待孙映远。
    孙映远进来时,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神秘微笑,孙瑾英意识到有准备好的惊喜即将来临,她猜测是外孙女小岩,科研有了值得登上报纸的成绩。
    孙映远接过孙瑾英始终握在手中的拐杖,搀着她的胳膊一起下了楼,钻进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里。
    出租车行驶在久云河边时,她突生感慨,过去那些经常出现在附近的人和事,已经久远到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转入曙江路,她远远地看到当年宋家的小洋楼,一股难以言说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她抓着孙映远的手,想问问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话还没说出口,车已经稳稳停下。
    她又一次站在这里,垂垂老矣。
    孙映远终于开口:“妈,这片小洋楼今年开始商业化,租给个人做生意,我把这栋租下来了,打算开一间西餐厅。本来我还犹豫租哪栋,看房的时候在地下室看到您念叨了大半辈子的座钟,我感觉这都是缘分。”
    孙瑾英没有立即回应,当年的院子已经消失,她抬头望着二楼露台,两根柱子依旧骄傲地站立着,枯萎的树枝穿过露台的乳白色雕花围栏。
    她缓缓说道:“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又不是我们的房子,不过你能利用它赚钱,我还是为你高兴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瞎折腾。”孙映远把头靠近孙瑾英。
    “我这里还有点积蓄,我知道你退休了还折腾都是为了小岩,我也应当出一份力。”
    “那倒不用,进去看看吧。”
    孙映远松开孙瑾英的胳膊,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
    就连踏上门口那几级台阶都已经很费力了,她不得不停下来等待体力的恢复。
    推开门的一瞬间,过去的那些片段随着眼前扑面而来的灰尘,一同被唤醒。
    她咳嗽了一声,缓缓捂住口鼻。
    地板早已破败不堪,空旷的客厅只剩几个散落在地上的木质家具的残骸。
    孙瑾英并没有感怀眼前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毕竟这只是短暂囚禁过她的牢笼,她唯一惦记的是地下室那个座钟,以及她藏着的东西。
    母女俩扶着楼梯的扶手往下走,孙瑾英随口说了句:“这石头多结实,是我当年选择上吊的地方。”
    “妈,您说什么呢。”孙映远低着头呸呸呸。
    小洋楼还没通电,一楼透下来的光隐约能覆盖楼梯的拐角处,恰好是座钟的位置。
    座钟依旧立在哪里,指针在某个1点20分停止转动。
    孙瑾英挣脱开孙映远的手,拄着拐独自走上前去,把手伸进座钟的身后,上下摸索。
    突然一声钝响,孙瑾英停下手上的动作。
    孙映远吓得后退两步:“不是坏了吗?怎么还会响?”
    孙瑾英摸到那块突出的木头,轻轻推了一下,没有反应,又用力向上推了一下,木头咯吱一声,移动了很短的距离,只够她伸手进去。
    停了几秒,孙瑾英抽回沾满灰尘的手,把拐杖换到左手,用干净的右手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
    “竟然还在。”
    她的声音极小,孙映远凑近问了句:“妈你说什么?”
    孙瑾英朝着那个座钟的身后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她已经说不出话。
    孙映远照着她的样子,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
    暗红色的本子上有三个烫金大字——日记本。
    孙瑾英掏出手电筒,孙映远小声嘟囔一句:“派上大用场了。”
    灯光打在日记本上,孙映远小心翼翼地翻了翻,感慨道:“妈,您惦记了大半辈子的日记本,只写了两页啊?”
    孙瑾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只写了两页?
    光开始微微晃动,孙映远把日记本拿到孙瑾英眼前,用手指着泛黄的纸张,读了出来。
    “至常春晖
    每当我抬头,便能与你看见同一个月亮。这常春晖是谁啊?怎么没听你提过?”
    见孙瑾英没有回答,孙映远停止发问:“还是读下一页吧。”
    “民国十九年1月3日
    我深知,我的命运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人是最渺小的,始终被世道裹着朝前或停止。在经历无故被搜查之后,我想,我理应把那日之后将的事情记录下来。
    日后,我着实不敢想日后,但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若有万一,我死亡或者精神错乱,只希望能留些记载在。”
    “好了!”孙瑾英打断了孙映远,接过那个日记本,往后翻了翻,后面的纸张是崭新的,并没有撕扯过的痕迹。
    一个具体的日期,把她的记忆拉回那段幽暗的岁月之中。
    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人和事,在时间的坐标上串联起来,又一次击中了她。
    *
    民国十八年12月20日,如往常一般,只是普通的日子。
    放学回家的路上,孙瑾英毫无来由地想起刚刚才分别的常春晖。
    等电车的时候两个人呆呆地站着,不说话也没觉得尴尬,孙瑾英用余光看了眼常春晖,他也正在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同时低下头。
    想到这里,她确认了近来一些莫名情绪的归属,不自觉红了脸。
    被积雪覆盖的小巷深处,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停下脚步,祈祷着这声音并非来自自己的母亲,但时间仓促,未能灵验。
    大门敞开着,孙瑾英冲进屋子,母亲正在抹眼泪,皮箱摊开在地上,家具东倒西歪,饭菜撒了一地。
    孙成英蹲在地上一言不发,看到她回来,立马站起来说:“父亲被带走了,说是要坐牢,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母亲还在抹眼泪,什么都不说,只是连声叹气。
    孙瑾英一时慌了神,冲出院子,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父亲的老板,又跑回屋子里。
    “母亲留在家等消息,你去宋卿勋家问问,他是老板肯定知道内幕,我去银行打听打听。”
    孙瑾英说完便和孙成英一起出了门。
    她拦下一辆黄包车,马不停蹄赶到父亲工作的银行门口。
    本想拦下一位面善的行员想打听,突然想到,万一大家都不知道父亲被带走的事,岂不是泄漏了秘密,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说话:“这不是孙适的女儿吗?”
    回头,是宋卿勋的儿子宋谈。
    “是为你父亲的事来的吧?”宋谈眼睛直视前方。
    “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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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我父亲为什么被?”她话只说了一半。
    “你不用戒备,我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瞧你这学生模样,告诉你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宋谈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我父亲无缘无故被带走,这偌大的银行里,我也只与你有一面之缘,还请你帮这个忙,日后我定会感激的。”
    宋谈朝前走了几步,孙瑾英小碎步跟着。
    “听说是盗窃了我父亲的东西,什么东西就没人知道了。”
    “可是我父亲整日跟随宋总经理,对他忠心耿耿,怎么会偷他东西呢?你确定是他做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我在这里不也是混日子吗?”宋谈说完,孙瑾英也不敢再追问,向宋谈道谢后便离开了。
    孙适原本是黄包车夫,遇到宋卿勋是一次偶然,宋卿勋见两人身形样貌有点相似,便将他带在身边,具体做什么工作,孙适从来没有透露过。
    本应回家的,但她不放心,决定去宋家找哥哥汇合,想第一时间知道他打听到什么。
    孙瑾英站在久云河边踱来踱去,焦急地张望着宋家的黑色大门。
    见孙成英出来她立马小跑过去,孙成英没等她问,摇摇头说了句:“他不在,宋太太让我不要再来。”
    “那为何这么久才出来?”
    “在门外等了很久,她只差人出来说了一句话。”
    孙瑾英突然没了主意,俩人只好先回家。
    大门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孙瑾英拉起孙成英的胳膊跑进院子里,她的猜测没有错,宋卿勋不会不管的。
    兄妹俩进门的时候,宋卿勋刚好出来,和母亲在门口说了句:“你同她讲吧。”
    说完直勾勾地看了孙瑾英一眼,那个眼神让她不适,但眼下顾及不了太多。
    母亲长舒一口气,把门关好,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管的。”
    “他说什么了?”
    母亲拉起她的手说:“宋总经理答应我们会查清真相,还你父亲清白,还说家里断了收入,这几日给你哥哥在银行安排个差事。”
    “这样就太好了,我就知道,父亲跟随他这么多年,他不会不帮忙的。”孙瑾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只是,”孙母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
    “他说你父亲早已签了字据,将你嫁到宋家,这也是好事,我们能攀上宋家,你父亲能出来,日后你哥哥的前途也有盼头。”
    “你答应他了?”她原本喜笑颜开的脸沉了下来。
    “字据都签了,我答应不答应的不打紧,再说了,你父亲能出来,你哥哥能去银行有份差事,以后娶哪家小姐也有底气。”
    “可是我还要上学。”
    “供你读书不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吗?现在有现成的好人家,还读书做什么!”
    孙瑾英想起对她不屑的宋谈,冷冰冰地说了句:“我考虑考虑。”
    “你还考虑什么,你再考虑宋家反悔了怎么办?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搭上我们全家啊。”孙成英在一旁添油加醋。
    孙瑾英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能求助的人只有父亲的老板,时代进步了,离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日后也许可以找机会再离开宋家,那宋谈看起来也不像是十恶不赦的人。
    母亲嘴里念叨着:“虽说是姨太,到了宋家想必也是荣华富贵。”
    “什么?姨太?那宋谈已经娶妻了吗?”孙瑾英不解。
    “什么宋谈,是宋卿勋宋总经理,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