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两端》
1. 第 1 章
睁开眼的瞬间,孙瑾英动了动胳膊,确认自己活着跨入新世纪。
衰老是逐渐发生的,时常毫无察觉,等意识到饭量和睡眠骤然减少时,早已无能为力。所以近来她很少担忧明天,明天对她来说只是可能成为自己忌日的随机数字。
2000年1月4号下午,女儿孙映远打来电话,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1小时后来接,那个地方没有通电,可能需要准备手电筒。
她换好出门的棉裤,把手电筒塞到羽绒服的大口袋里,帽子和围巾放在门口的凳子上,静静等待孙映远。
孙映远进来时,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神秘微笑,孙瑾英意识到有准备好的惊喜即将来临,她猜测是外孙女小岩,科研有了值得登上报纸的成绩。
孙映远接过孙瑾英始终握在手中的拐杖,搀着她的胳膊一起下了楼,钻进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里。
出租车行驶在久云河边时,她突生感慨,过去那些经常出现在附近的人和事,已经久远到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转入曙江路,她远远地看到当年宋家的小洋楼,一股难以言说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她抓着孙映远的手,想问问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话还没说出口,车已经稳稳停下。
她又一次站在这里,垂垂老矣。
孙映远终于开口:“妈,这片小洋楼今年开始商业化,租给个人做生意,我把这栋租下来了,打算开一间西餐厅。本来我还犹豫租哪栋,看房的时候在地下室看到您念叨了大半辈子的座钟,我感觉这都是缘分。”
孙瑾英没有立即回应,当年的院子已经消失,她抬头望着二楼露台,两根柱子依旧骄傲地站立着,枯萎的树枝穿过露台的乳白色雕花围栏。
她缓缓说道:“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又不是我们的房子,不过你能利用它赚钱,我还是为你高兴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瞎折腾。”孙映远把头靠近孙瑾英。
“我这里还有点积蓄,我知道你退休了还折腾都是为了小岩,我也应当出一份力。”
“那倒不用,进去看看吧。”
孙映远松开孙瑾英的胳膊,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
就连踏上门口那几级台阶都已经很费力了,她不得不停下来等待体力的恢复。
推开门的一瞬间,过去的那些片段随着眼前扑面而来的灰尘,一同被唤醒。
她咳嗽了一声,缓缓捂住口鼻。
地板早已破败不堪,空旷的客厅只剩几个散落在地上的木质家具的残骸。
孙瑾英并没有感怀眼前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毕竟这只是短暂囚禁过她的牢笼,她唯一惦记的是地下室那个座钟,以及她藏着的东西。
母女俩扶着楼梯的扶手往下走,孙瑾英随口说了句:“这石头多结实,是我当年选择上吊的地方。”
“妈,您说什么呢。”孙映远低着头呸呸呸。
小洋楼还没通电,一楼透下来的光隐约能覆盖楼梯的拐角处,恰好是座钟的位置。
座钟依旧立在哪里,指针在某个1点20分停止转动。
孙瑾英挣脱开孙映远的手,拄着拐独自走上前去,把手伸进座钟的身后,上下摸索。
突然一声钝响,孙瑾英停下手上的动作。
孙映远吓得后退两步:“不是坏了吗?怎么还会响?”
孙瑾英摸到那块突出的木头,轻轻推了一下,没有反应,又用力向上推了一下,木头咯吱一声,移动了很短的距离,只够她伸手进去。
停了几秒,孙瑾英抽回沾满灰尘的手,把拐杖换到左手,用干净的右手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
“竟然还在。”
她的声音极小,孙映远凑近问了句:“妈你说什么?”
孙瑾英朝着那个座钟的身后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她已经说不出话。
孙映远照着她的样子,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
暗红色的本子上有三个烫金大字——日记本。
孙瑾英掏出手电筒,孙映远小声嘟囔一句:“派上大用场了。”
灯光打在日记本上,孙映远小心翼翼地翻了翻,感慨道:“妈,您惦记了大半辈子的日记本,只写了两页啊?”
孙瑾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只写了两页?
光开始微微晃动,孙映远把日记本拿到孙瑾英眼前,用手指着泛黄的纸张,读了出来。
“至常春晖
每当我抬头,便能与你看见同一个月亮。这常春晖是谁啊?怎么没听你提过?”
见孙瑾英没有回答,孙映远停止发问:“还是读下一页吧。”
“民国十九年1月3日
我深知,我的命运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人是最渺小的,始终被世道裹着朝前或停止。在经历无故被搜查之后,我想,我理应把那日之后将的事情记录下来。
日后,我着实不敢想日后,但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若有万一,我死亡或者精神错乱,只希望能留些记载在。”
“好了!”孙瑾英打断了孙映远,接过那个日记本,往后翻了翻,后面的纸张是崭新的,并没有撕扯过的痕迹。
一个具体的日期,把她的记忆拉回那段幽暗的岁月之中。
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人和事,在时间的坐标上串联起来,又一次击中了她。
*
民国十八年12月20日,如往常一般,只是普通的日子。
放学回家的路上,孙瑾英毫无来由地想起刚刚才分别的常春晖。
等电车的时候两个人呆呆地站着,不说话也没觉得尴尬,孙瑾英用余光看了眼常春晖,他也正在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同时低下头。
想到这里,她确认了近来一些莫名情绪的归属,不自觉红了脸。
被积雪覆盖的小巷深处,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停下脚步,祈祷着这声音并非来自自己的母亲,但时间仓促,未能灵验。
大门敞开着,孙瑾英冲进屋子,母亲正在抹眼泪,皮箱摊开在地上,家具东倒西歪,饭菜撒了一地。
孙成英蹲在地上一言不发,看到她回来,立马站起来说:“父亲被带走了,说是要坐牢,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母亲还在抹眼泪,什么都不说,只是连声叹气。
孙瑾英一时慌了神,冲出院子,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父亲的老板,又跑回屋子里。
“母亲留在家等消息,你去宋卿勋家问问,他是老板肯定知道内幕,我去银行打听打听。”
孙瑾英说完便和孙成英一起出了门。
她拦下一辆黄包车,马不停蹄赶到父亲工作的银行门口。
本想拦下一位面善的行员想打听,突然想到,万一大家都不知道父亲被带走的事,岂不是泄漏了秘密,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说话:“这不是孙适的女儿吗?”
回头,是宋卿勋的儿子宋谈。
“是为你父亲的事来的吧?”宋谈眼睛直视前方。
“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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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父亲为什么被?”她话只说了一半。
“你不用戒备,我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瞧你这学生模样,告诉你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宋谈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我父亲无缘无故被带走,这偌大的银行里,我也只与你有一面之缘,还请你帮这个忙,日后我定会感激的。”
宋谈朝前走了几步,孙瑾英小碎步跟着。
“听说是盗窃了我父亲的东西,什么东西就没人知道了。”
“可是我父亲整日跟随宋总经理,对他忠心耿耿,怎么会偷他东西呢?你确定是他做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我在这里不也是混日子吗?”宋谈说完,孙瑾英也不敢再追问,向宋谈道谢后便离开了。
孙适原本是黄包车夫,遇到宋卿勋是一次偶然,宋卿勋见两人身形样貌有点相似,便将他带在身边,具体做什么工作,孙适从来没有透露过。
本应回家的,但她不放心,决定去宋家找哥哥汇合,想第一时间知道他打听到什么。
孙瑾英站在久云河边踱来踱去,焦急地张望着宋家的黑色大门。
见孙成英出来她立马小跑过去,孙成英没等她问,摇摇头说了句:“他不在,宋太太让我不要再来。”
“那为何这么久才出来?”
“在门外等了很久,她只差人出来说了一句话。”
孙瑾英突然没了主意,俩人只好先回家。
大门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孙瑾英拉起孙成英的胳膊跑进院子里,她的猜测没有错,宋卿勋不会不管的。
兄妹俩进门的时候,宋卿勋刚好出来,和母亲在门口说了句:“你同她讲吧。”
说完直勾勾地看了孙瑾英一眼,那个眼神让她不适,但眼下顾及不了太多。
母亲长舒一口气,把门关好,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管的。”
“他说什么了?”
母亲拉起她的手说:“宋总经理答应我们会查清真相,还你父亲清白,还说家里断了收入,这几日给你哥哥在银行安排个差事。”
“这样就太好了,我就知道,父亲跟随他这么多年,他不会不帮忙的。”孙瑾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只是,”孙母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
“他说你父亲早已签了字据,将你嫁到宋家,这也是好事,我们能攀上宋家,你父亲能出来,日后你哥哥的前途也有盼头。”
“你答应他了?”她原本喜笑颜开的脸沉了下来。
“字据都签了,我答应不答应的不打紧,再说了,你父亲能出来,你哥哥能去银行有份差事,以后娶哪家小姐也有底气。”
“可是我还要上学。”
“供你读书不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吗?现在有现成的好人家,还读书做什么!”
孙瑾英想起对她不屑的宋谈,冷冰冰地说了句:“我考虑考虑。”
“你还考虑什么,你再考虑宋家反悔了怎么办?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搭上我们全家啊。”孙成英在一旁添油加醋。
孙瑾英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能求助的人只有父亲的老板,时代进步了,离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日后也许可以找机会再离开宋家,那宋谈看起来也不像是十恶不赦的人。
母亲嘴里念叨着:“虽说是姨太,到了宋家想必也是荣华富贵。”
“什么?姨太?那宋谈已经娶妻了吗?”孙瑾英不解。
“什么宋谈,是宋卿勋宋总经理,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宋谈?”
2. 第 2 章
权当自己入狱,换父亲出来,想到这里,孙瑾英抹了把眼泪,重新坐在书桌前,想把常春晖送给她的书继续读完,但心里依旧很乱。
宋卿勋真的会救父亲出来吗?也许不能,但如果她现在逃跑,父亲的处境会更差,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她别无选择。
孙瑾英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透过窗户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利落的短发,穿着朴素却不失优雅,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那女子跟母亲介绍说是宋家的人,想单独与孙瑾英说几句话,母亲便带着她上了楼。
孙瑾英抹了抹眼泪,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问她:“请问你是?”
“我叫宋乐衍,是宋卿勋的二女儿。”她说着往外瞧了瞧,把门闭上。
孙瑾英把椅子搬到她跟前,自己坐在床上,低着头摆弄着头发。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孙瑾英抬头,宋乐衍正笑眯眯地盯着她。
“我听说了你的事,母亲说你执意想嫁给父亲,你们家耍手段把你送给我父亲,我父亲上了当同意了,不得不娶。我听完这话便怀疑父亲是撒了谎的,哪个读过书的年轻姑娘会做这样的事,十有八九是家里逼迫,见到你如今的模样,我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父亲被带走了,只要我嫁给你父亲就能救他,还能替我哥哥安排差事。”
孙瑾英一字一句地说着,话语里翻涌着悲凉。
“你必须要救你父亲吗?或者说,必须由你来救你的父亲吗?你哥哥呢?”
“他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现在出了事,做女儿的自然得救她,我们是穷人家跟你们比不了,眼下有没有别的法子。”孙瑾英不敢看她的眼睛,始终低着头。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去过那个所谓的家了,我父亲什么性格,我自然很清楚,他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倒是落得清净,但还有我母亲,也不能彻底断了联系。”
孙瑾英心里暗暗期待着,是不是她有什么法子能救父亲。
“既然已经签了字据,任谁也没有通天的本领能救你于水火,但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几岁,竟要被迫嫁给那个人,我心里属实替你惋惜。我从小在他身边,银行的事也略懂一二,据我所知,是因为华营纱厂贷款的事,孙适牵涉其中,也许是没找到正式的文件,只能带走跑腿的孙适,那上面理应不会有你父亲签字的,我猜测文件是被我父亲藏了起来,没有证据,你父亲就还是嫌疑人,他也好腾出时间周旋。”
之前宋谈说是因为偷盗的事,但宋乐衍又说是因为贷款的事,究竟该相信谁?她不知道,但宋谈当时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而宋乐衍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孙瑾英听完她的话暗自欣喜:“那如果找到文件救我父亲出来,也许我就不用嫁给那个人了?”
“这是两码事,你家里既已签了字,就改变不了了,但眼下我清楚你的两个目的,一是救你父亲,二是不嫁给那个人,但我能帮你的也只有两点,我父亲会出一趟远门,我会安排你以下人的名义到我家里,你可偷偷找你要的东西,二是让我母亲帮你拖延婚期。”
“你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帮你。”孙瑾英突然哽咽。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你嫁进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来之前想着,如果你是那冥顽不灵的人,我自不会帮你,但看你如此聪慧,我就直说我有一事相求。”
“你请直说。”
“我那个弟弟宋谈蠢笨不堪,父亲却要执意把家业都留给他,我不愿进那个家,但希望有我的人,将他的一举一动告诉我,拿到属于我和姐姐的那一份。也许你会问家里那么多下人为何找你,不瞒你说,他会防着家里所有的人,你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突破口,更重要的是,你是孙适的女儿,再详细的,我就不便与你说了。”
“你既已与你父亲断了联系,我当你不稀罕他的钱财呢。”孙瑾英看了看宋乐衍的眼睛。
“你还未出社会,自然还没体会到这钱有多重要,不仅是为了我,也为了我的母亲和姐姐。”
孙瑾英想着她出身虽好,却也有不如意之事,正要开口询问父亲和宋谈的关系,听到门口有动静,准是孙成英在偷听,他搞出动静被发现了,只好说:“宋小姐,我是来送送你的。”
孙成英急冲冲下楼去了,孙瑾英带宋乐衍到大门外,临别时,孙瑾英问她:“我要怎么联系你?”
“这样说来你是答应了?可到这里给我留话。”宋乐衍递给她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上面写着:中原街21号。
“前面有两根乳白色柱子的便是宋卿勋的宅子。”
黄包车车夫话音未落,孙瑾英急忙道:“不用过去,停在这里就好。”
“好嘞!”他放慢脚步,离宋家的围墙还有一小段距离,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孙瑾英抓着扶手缓缓起身,刚剪的短发还不大适应,低头下车时头发挡了视线,往耳后拢了拢,站定又把头发放下来。
孙瑾英左右瞧了瞧,黑色镂空的铁门紧闭着,院里的树枝越过灰色围墙,全然不理会这围墙隔着的的阶级和身份。
一个月前,宋卿勋举办了乔迁宴,她同父亲母亲来过一次,那天她第一次见到宋家人,除了宋乐衍。
上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靠近这栋大得不像住所的房子,命运像是听到了她的期待,却偏偏要反着来。
又一次站在宋家门口,她突然想起,那天听到过宋乐衍的名字。
乔迁宴那日,孙瑾英靠着墙在露台的角落站着。
突然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闯进她的耳朵:“宋乐衍为什么没来?”
男人小声说:“你小点声,二姐被父亲赶出家门了。”原来是刚刚见过的宋谈。
“为何?”年轻女人小声问。
“我不知道,她们不会同我讲的。”
“依我看,你们姐弟仨也就你二姐算正常人,只是眼光不好,看上你父亲司机。你大姐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任谁见了能不讨厌?你大姐夫还在洋行轮船部做事呢?他这些年挣不少吧?单说进口货,那一个轮船几千吨吨货,收货、存栈、运送都要另外收费,每一处都能捞不少。”
“这我不清楚,我跟他向来不和,你知道的。”
“我听说王福生和你母亲家是亲戚,在银行的势力不亚于你父亲。”
男人没再说话,停顿了几秒后,女人突然转了话题:
“你送那座钟,果然被你父亲扔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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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了,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表现自己的蠢笨吗?”
“我哪想到那么多,以为我父亲会喜欢,那座钟看着多气派。”
“你是不是别有用心只有你自己知道。话说回来,倒不如同我合作,我虽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但若我们能互相帮助,我拿到纱厂,你站稳脚跟,那假意结婚倒不是不可。”
孙瑾英正犹豫着要不要咳嗽提醒她们有人,但已经听了这么多,又怕被那俩人知道,谁知那女子突然冲进露台,发现孙瑾英大叫了一声:“啊!吓死人,这里怎么有个人?”
男子也立马跨了进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先下去了。”孙瑾英一心想着赶紧离开,不料那女子紧紧拽住她胳膊:
“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当没听到,传出去我有的是办法。”
“我明白。”孙瑾英没看她的眼睛,说完便挣脱开要走,一眼也不想看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姐。
回到一楼,哥哥母亲随父亲在和别人攀谈,孙瑾英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呆着,听到他们在说各地的大罢工,赛马,投资,背后传来一句:
“宋总经理着急也没用,现在这世道,外国银行不允许中国官府查帐,谁还会把钱放在易成银行呢?”
“不过我听说啊,这外国银行的华帐房会把钱截留,对存户照例给利息,转手就放出,你说这叫什么事?”
一个月后的此刻,她又一次踏入宋家的院子,马路上的积雪还未融化,宋家的院子却没有一丝下过雪的痕迹,她随管家低头走着,没有任何思考,径直踏入龙潭虎穴。
宋乐衍的话提醒了她,也不一定任谁都不能救她于水火,她还有她自己。
孙瑾英拘束地坐在宋家沙发的边沿,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落在她手上,她左手握住右手,右手再握住左手,手心的汗源源不断地渗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宋太太好大一会才出来,坐在她旁边隔着两个人的位置。
“乐衍让你住进来,我想她自有安排,帮你也只是顺手,再多的要你自己去做,另外,把婚期推迟一个月,我还是能做到的,要看你怎么表现,近日老爷不在家,你住地下室,没事别上来,碍眼。”
“好。”孙瑾英怯生生地说,不敢抬头看她。
“这是纸笔,之后若有乐衍需要的东西,写下来交给小梅。”
宋太太扔给她之后起身离开。
孙瑾英跟随宋太太的丫鬟走到地下室,楼梯拐角狭小的空间堆着些杂物,一个比她还高的座钟挡在前面,像一堵墙。
穿过昏暗的走廊,尽头便是她暂住的房间,一张窄小的床,一张桌子,已经把房间塞满。
刚刚落在她手上的阳光,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孙瑾英问。
“我叫小梅,我先走了。”小梅低着头小碎步离开,生怕孙瑾英和她多说一句话。
孙瑾英把带来的行李整理一番,只带了几件衣服几本书和日记本,没一会功夫便又闲下了。
冰冷的椅子还未捂热,听到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小梅又折回来,说了声请进,那人却没进来,在门口说了句:“你不应该来这里。”
是个男人。
3. 第 3 章
“不必开门。”那人又说。
孙瑾英走到门口,小声问:
“你是?”
“我是宋家的管家,刚才我们见过,与你父亲是旧相识,他的事没那么简单,但既然你已经进来,若你有需要,我也会尽量帮你。”
孙瑾英试探性地问道:“谢谢您,您与我父亲相熟,想必是因为他常来?”
“你父亲虽常来,但他每次来都直接到二楼第一间宋先生的书房,我们在宋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并不是在宋家相识的。”
“那您与我父亲是?”孙瑾英问。
“说来话长了,有机会再同你讲,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看到白管家谨小慎微,孙瑾英便不再问,她从未听说父亲同宋家的管家认识,但有他帮衬,也不是坏事。
“我明白的,您知道宋太太用什么办法推迟婚期吗?”她站在原地,两只手握在一起取暖。
“不清楚。”他接着说:“明日宋太太会去赛马场,你如果。”他没说完便停下了,孙瑾英赶忙接话:
“谢谢您,我知道了。”
他没说再见,孙瑾英听到脚步声,确认他已离开,又回到冰冷的椅子上。
第一晚是极为难熬的,捱到天亮,孙瑾英听楼上没了动静,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
她屏住呼吸,伏在楼梯旁第一间房听了听,没有动静,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摆设,一张大桌子,一排书柜,果然是宋卿勋的书房,她踮着脚侧身走进去,快走到桌子跟前时,突然一个人从书桌后站起来,她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差点叫出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惊吓之后才认出是宋谈。
宋谈问她:“你来做什么?”
“我。”孙瑾英不会撒谎,也没有事先编好理由,低着头支支吾吾。
“你搞什么鬼呢?什么时候来我家的?你怎么剪头发了?”宋谈隔着书桌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
“我,昨天来的,那你在找什么?”孙瑾英慌乱得口不择言了。
“我找点值钱的东西换钱花。”宋谈把抽屉拉开又狠狠关上,走到孙瑾英跟前,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里没有你找的东西,快出去吧。”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吗?”孙瑾英盯着他手里的纸问。
“我自然知道,这里没有与你父亲相关的东西。”宋谈不耐烦地回答她。
孙瑾英转身走到门口,宋谈在他身后问了句没人吧,孙瑾英点点头,他才走了出来。
“你昨天来的我怎么没见到你?”宋谈看四下无人,才又同她说了句话。
“我住在地下室。”
“为何住在地下室?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宋谈说完迈着大步回走廊尽头的房间了,孙瑾英站在原地,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假装往楼下走了几步,又折回书房,轻轻把门关好。
书桌上摆着几本册子,还有几本书,她大概翻了一下,有赛马会出的《马考》,《中央银行条例》,没发现异常。
右手边的抽屉没锁,摞着一沓文书,她一页一页地翻:商会的公文,财政部的条例,各银行代客户收取汇票办法,都是一些文书,没有她要找的东西,想来机密的东西也不会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左手边的抽屉里,放着基金收支报告、购买国库券一览表,之类,她又往下翻,虽都是与银行有关的东西,还还是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她蹲在书桌底下,想看看有没有可以藏东西的暗格,用手来回推了推,没有任何异样,她诧异宋谈的东西哪里找到的,正想着,桌子右侧的柜子闯入她的视线。
没有上锁,她轻轻拉开门。最上面的文件袋封面写着华营纱厂,她想把里面的纸张抽出来看个究竟,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她紧张得不敢动弹,心砰砰跳着。
等脚步声消失,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文件袋里的纸张抽出来,卷了卷藏在袖子里,文件袋放回去,关好柜子,听外面没了动静,又偷溜回地下室的房间。
文件袋里是一份易成银行针对华营纱厂的调查表,孙瑾英一行一行读:历史沿革,主要产品,原料、辅料、设备、燃料,生产流程、运输情况及费用、成本计量方法、盈余。最后是经办人员对华营纱厂的意见,结尾,是一个熟悉的名字:王福生。
她很矛盾,欣喜之余,有点担心这么容易找到,事情太过顺利,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但只是一份文件而已,如何能害她呢?
这应该就是宋乐衍所说的那份被他父亲藏起来的文件。
但这要交给谁,她又没了主意,还是先拿到手里总是没错的,其余的,从长计议。
她把找来的东西,夹到自己日记本里,又觉不妥,誊了她认为重要的数字在日记本中间几页,又把数字对应的内容誊在几张纸上,塞进被子里。
她知道宋谈不能信任,或许可以找警察帮忙,看看这证据能不能换父亲出来,让王福生进去。但又想起那天偷听到的,王福生背景深厚,她犹豫了。
那宋乐衍呢,可是她如果认识警察署的人,想必也是她父亲的关系,定是向着她父亲的。
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孙成英,毕竟是亲哥哥,他在外面,无论如何都比她行动方便。
于是她偷偷出门到了银行。她听父亲说过,银行有个后门,随口一打听便找到了,她在门口踱来踱去,好不容易出来个认识他哥哥的人,便请那人找她哥哥出来。
看到孙瑾英后孙成英整了整西服,问她:“看你哥哥气派吗?”
她看到哥哥满面春风,自然替他高兴,但她时间不多,来不及寒暄,她凑近孙成英耳朵告诉他找到一份被宋卿勋藏起来的文件,事关父亲的清白。
孙成英欣喜万分,说自己会想办法,将东西要了过去。
重回冰冷的地下室,推开门,地上多了一张纸,像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她俯身捡起,缓缓展开,只有几个字:“尽快接近他。”
她把纸条重新折起,塞进了常春晖送她的那本书里。
孙瑾英焦急地等待着孙成英的消息,已经3天了,没有任何动静。
上午,她正在地下室的走廊里焦急地踱步,小梅下来告诉她,老爷今天回来,让她一起上楼吃饭。
被安排在离其他人很远的位置,她猜不到宋太太的意图。
餐桌的另一头,除了宋太太,宋谈之外,还宋毓衍和女婿黄文执。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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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衍从上到下打量完孙瑾英,侧着头跟宋太太说:“母亲,这穷人就是穷人,就算费尽心机住进了宋家,寒酸样子是改不了的。也就是您大度,今日特意让她一同上桌吃饭,别人家哪个小妾有这资格。”
孙瑾英把头发别到耳后,低头看着眼前的餐具,原来是宋太太要求的,应该也是宋乐衍的安排,但她猜不到是为什么。
“谁说不是呢?小门小户,教养是一点没有的,以为自己念过几天书,头都仰天上去了。”宋太太用手帕捂着嘴跟她的女儿说。
“今天这顿饭,知道的是家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乞丐讨饭吃呢,不是外面捡来的,就是。。哈哈哈。”
说话的是大女婿黄文执,他话还没说完,其他人便跟着笑起来,佣人也跟着捂嘴笑。
孙瑾英偷偷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宋谈,他把玩着手里的勺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原来如此。
宋卿勋缓缓走过来,落座后咳了一声,他说话节奏极其缓慢:“她怎么也在?”
孙瑾英没吭声,宋太太抢着回答:“我接过来替您看着,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坏了您的好事?”
宋卿勋没再追问,目视前方:
“毓衍,肚子可有动静了?”
“父亲,说什么呢?这么多外人。”宋毓衍朝孙瑾英看了一眼。
“哪里有外人?”宋卿勋问完,宋毓衍不敢出声。
宋太太见情况不对,笑着说:“毓衍夫妇刚从国外回来,跟你父亲聊聊那边的见闻。”
“吃饭吧。”宋卿勋先动筷子,其他人也跟着夹菜,孙瑾英默默抿着一人一碗的例汤,盼着这煎熬能赶紧过去。
“父亲,洋行设立了新的贸易公司,之前在轮船部我始终被人压着一头,我在想是否可以请您去替我问问,调我过去?”说话的是黄文执。
“先吃饭吧。”
汤还没喝几口,宋毓衍挑起新的话题:“父亲,我听说有人偷了您的东西,可有结果了?”
孙瑾英听到这句,放下手里的勺子,尽量掩饰不安。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宋卿勋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孙瑾英松了一口气。
“东西是其次,只是偷盗这行为着实可耻,我认为必须严查。”宋毓衍咬牙切齿,饭没吃几口,声音倒是洪亮得很。
“没找到实证我们不能冤枉人家,我们宋家向来明事理。”宋太太像是提前排练好似的,见缝插针地点评。
“要我看准是藏起来了,翻个底朝天定能找到。”宋毓衍继续说。
宋卿勋似乎想结束这件事:“不用说了,我自有打算。”
宋毓衍却不依不饶:“偷的东西无关紧要,并不代表想偷的东西不重要。”
“胡说八道!”宋卿勋大声吼一句,吓得宋毓衍不敢再出声。
他丈夫替她辩解道:“毓衍是希望父亲能早日查明真相,没有别的意思。”
宋卿勋思索片刻,小声叫来白管家,嘀咕了几句后大声说:“你们在这里不要动,毓衍你随我来。”
孙瑾英不断地擦拭着手心的汗,她越努力想找到应对的说法,脑子就越没有任何思绪。
4. 第 4 章
宋卿勋离开座位,宋毓衍和几个下人紧随其后,孙瑾英心里直打鼓。
但转念一想,眼下她算是宋太太的人,计划还未正式开始,应该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但如果一切都是圈套呢?她不敢往下想了。
孙瑾英始终不敢抬头,听脚步声他们先上了二楼。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毓衍拿着一张纸走到餐桌前,得意洋洋地甩了甩,边走边说:“我们家出了个小偷,不对,也不能算我们家的。”
他们始终没去地下室,孙瑾英闭着眼镜长舒一口气。
宋毓衍将那张纸悬在宋谈眼前,宋谈看完后冷冰冰地说了句:“不是我偷的,这东西我第一次见。”
宋卿勋重新坐下,质问宋谈:“你说,你偷这东西做什么?”
宋谈冷静说:“父亲,真的我不是我偷的,定是有人陷害我,若真是我偷的,我怎会藏到自己房间呢?”
“放肆!这家里谁会陷害你?”宋卿勋用力拍了拍桌子,孙瑾英面前的汤差点洒出来。
“父亲,我虽脑子虽不灵光,但也没蠢到这般地步,您仔细想想,这东西于我有何用呢?我偷它做什么?”
宋卿勋默不作声,宋毓衍说:“总之啊,这件事只与两个外人有关,一是这张纸上写的人,孙瑾英,另一个便是证据确凿的宋谈。”
孙瑾英?
听到自己的名字,孙瑾英抬起头来,问了句:“是与我有关还是与父亲有关?”
宋毓衍听到后哈哈大笑:“原来她还蒙在鼓里呢,真不是你偷的?你根本就是装的吧?”
“那个不必让她看。”宋卿勋怒吼一声,宋毓衍把那张纸递给宋卿勋。
宋毓衍说:“父亲,看她的反应应该不是她偷的,那就是宋谈,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宋谈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他:“父亲,我发誓真的不是我,我着实不明白,为何大姐一口咬定是我偷了这与我无关的东西呢?莫不是我失去父亲的信任,姐夫便能?”
“你不要胡说!”宋谈话没说完,被宋毓衍打断。
宋卿勋看了一眼大女婿黄文执,没说话。
宋毓衍马上反驳他:“我们刚从国外回来,是有那通天的本领?手伸到家里?”
“这里都是你们的人,何必亲自动手?”宋谈说。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宋卿勋大声呵斥。
孙瑾英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但那张纸上究竟是什么?她猜不到,打算找机会问宋乐衍,让她帮忙打听一下。
正思索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小跑进来,拿着什么东西,交给了宋卿勋。
宋卿勋慢悠悠走到孙瑾英身旁,把一摞纸啪一声甩到她头上,纸张随即散落一地,孙瑾英吓得一动不动。
“捡起来!”
宋卿勋大吼一声,孙瑾英打了个冷颤。
“我让你捡起来。”宋卿勋重复一遍,孙瑾英颤抖着弯下腰,正是自己交给孙成英的东西。
“你胆子太大了!我说了会救你父亲,你伪造这东西有何用意?陷害王福生有何用意?谁指使你这样做的?是不是你父亲?”
孙瑾英懵了,伪造?
宋卿勋见她不说话,又大喊一句:“这东西哪来的?”
她依旧不敢吭声。
“这种东西就没进来过这个家里,你既能伪造,定是见过真的,是不是你父亲?还是宋谈?说!”
孙瑾英颤抖着不敢说话,宋卿勋又小声说了句:“不是你父亲,你父亲没见过,那就是宋谈。”
宋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宋卿勋身旁的,他拿起孙瑾英脚下的纸看了一眼,转头跟宋卿勋说:“父亲,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宋卿勋没说话,凶狠地瞪着宋谈,宋谈扑通一声跪下。
孙瑾英不知道该相信谁,每个人都似乎在说谎,她脑子里混乱不堪。宋卿勋断言她伪造,如果是伪造的,那究竟是谁伪造?是宋谈吗?这就是他偷偷进书房的原因?或者是宋乐衍?难道是她来家里放了这东西在宋卿勋书房,白管家故意透露消息,利用自己,陷害了王福生,一举两得。
但是,她不怕被她父亲发现吗?
“这东西你在哪找到的?或者说是谁教给你的?”宋谈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孙瑾英没说话,她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她转头望向宋太太,希望她能替自己说句话,但宋太太躲开了她的眼神。
宋卿勋朝着宋谈大喊一句:“这东西除了你还有谁能伪造得如此详细?”随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一向与王福生不对付,这下好了,假借他人之手,诬陷你的对头?”宋卿勋随手拿起一个杯子,朝宋谈扔过去,碎在地上的瓷片七零八落,宋谈急忙跪着收拾。
孙瑾英脑子很乱,她强迫自己理清,既然宋卿勋一眼就能看出是宋谈陷害王福生,那必定不是宋谈干的,他没这么蠢。
宋谈收拾完地上的瓷片,才开口:“我承认我不够聪明,但我绝无二心,我知道父亲迟早对我委以重任,所以我不急,眼下的情况,谁会着急?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这件事并不是要真的把王福生送进去,因为父亲清楚地知道实情,所以王福生并不会怎么样,那这件事的受害者只有一个人,就是我。因为我和王福生的一些事情,让您自然地怀疑到我头上。”
宋卿勋没吭声,他手指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乐衍呢?最近可有联系?”
宋太太面容舒展:“在反思呢,她知道自己错了。”
说完走到宋谈面前大声说:“宋谈,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就连没见过几次的孙家女儿都帮。”
这场闹剧散场时,天已经黑了。
孙瑾英翻来覆去,思索着白天发生的一切,那张纸上究竟写着什么?
门外突然出现脚步声,她警觉地坐了起来,脚步越来越近,却始终没有敲门声。
她踮着脚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一个声音传来:“我是宋谈。不用开门,我们聊聊。”
不知为何,孙瑾英突然想起宋乐衍找她时说过的话,因为她是孙适的女儿,更容易接近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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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没告诉父亲我去过他书房的事。”宋谈在门外说。
“你不必谢我,我说出你不就连自己一并出卖了吗?我又不傻。”
没等宋谈开口,孙瑾英接着说:“你找我什么事?”
“你确实如你父亲所说,比孙成英聪明。”
孙瑾英犹犹豫豫地打开门拴,已是满脸泪水。
“我父亲还说什么了?在你房里找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宋谈后退了一步:“你父亲说,孙瑾英比孙成英懂事聪明,我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她终归是个女子,如果俩人能换一下便好了。”
“还有呢?”孙瑾英追问。
“那是我拿错了,你会相信吗?那日你刚好进来,我刚好翻到那张纸拿在手里,事情就是这么巧。我看了看内容,不是自己要找的,情急之下带了出来,但也说不定可以派上别的用场,再有,这东西与我无关,父亲也不会相信是我偷的。”
“那你还放在房间里?”孙瑾英看着宋谈的眼睛,突然冷笑一声:“丢东西的事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随你怎么想。”宋谈没承认,但他的反应证实了孙瑾英的想法。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东西,那请回吧。”孙瑾英转身。
宋谈:“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这家的亲儿子,我们两个在这个家里的处境是一样的,想改变必须结盟。”
“这件事没必要谈,我不会同意的,我不信任你。”孙瑾英准备关门,示意他离开。
宋谈眼神突然凶狠:“你不想让宋卿勋死吗?你还有别的办法解脱吗?”
“那我父亲怎么办?”
“你以为你留着这里安分守己就能救你父亲?别天真了。如果真的你进来宋卿勋就能让你父亲出来,为何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根本救不了他,宋卿勋也不会让他出来,或者说,不会让他活着出来。”
孙瑾英将信将疑,但她知道宋谈说得有道理,等是等不来真相的,在她沉默的时候,宋谈又问:
“那份东西是谁给你的?”
孙瑾英未将实情告知,但他应该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因为他接着问了句:“是二姐吗?若是大姐,你不会信她的。”
宋谈握紧拳头轻轻锤了门框,长叹一口气:“我知道肯定是她,你被她利用了,以后不可再相信她,你们本就是敌对的,她怎么可能真心帮你呢?你想想今天的事,父亲最后为何要问起她?”
“那你有什么方法?说出来我听听。”孙瑾英问。
“你父亲确是偷了东西,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偷的是什么,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可以找一下,他极有可能留给你了。还有,你想过那个东西为什么会落到父亲手里吗?”
孙瑾英始终一言不发。
“对了,跨年的宴会华兰舒会来,你可以问问她究竟是不是和华营纱厂有关。”
“我的条件是知道那张纸的内容,以及你和我父亲的关系,你考虑一下,我也考虑一下。”孙瑾英说完,宋谈留下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5. 第 5 章
12月31日,孙瑾英再次站在自己家的门前,伸手想推开,又害怕刚才的欣喜全是臆想。
一大早,白管家便差人告诉她,可以回家一趟,有好消息。
身后两个宋家随从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假装咳嗽了一声,孙瑾英领会了这声催促,推门进去。
母亲在厨房准备午饭,脸上平静得不像有好事发生。
孙瑾英忍不住开口:“父亲没有回来吗?”
“刚回来就被派到外地办事,一早就走了,宋总经理还送了他一套新衣服。”
母亲说话的时候只是瞟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那您为何看起来不高兴呢?”
“有什么可高兴的,你哥哥替的是你父亲的位置,等从外地回来,你哥哥又丢了差事。”
回宋家的路上,她突然眼眶一热,父亲出来了,现在换她进去。
晚上,地下室一片漆黑,孙瑾英蜷在楼梯最后一级台阶上,侧耳听着楼上的动静,宋宅为迎接新年举办的宴会,喧闹不止。
借着一楼透下来的微弱灯光,勉强能看到座钟的指针,距离新年,只剩不到半个小时。
所谓辞旧迎新,是属于他人的仪式,她已不再奢望能迎来什么新的光景,只是想从闲谈之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但华兰舒似乎没来,她没听到年轻女人的声音。
孙瑾英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头顶突然出现脚步声,似乎是小跑着朝向楼梯方向。她立马站起来,因为起太猛眼前一片黑,只能扶着墙走。
来不及了,喘息声近在耳后,她不得不在昏暗中停下脚步。
“我偷听到老爷跟别人说什么孙家女儿,那东西极有可能在这个家里,他可能要来搜查你的房间。”
小梅的声音急促,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想起那几张纸,又想起日记本里写着常春晖的名字。
她摸着墙快步走回房间,打开灯,把那几页纸夹在日记本里,她虽不知留着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处,但万一他找的就是这个,那定是重要的东西,要如何应对?只能先藏好。
环视四周,找不到藏它的地方,她只能跑出来。
楼梯下堆放着杂物,但被那个座钟挡住了通道,她挤到座钟的一侧,想把日记本藏在杂物堆里。
楼上依旧嘈杂,夹杂着皮鞋走路的声音,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发抖的左手紧紧握着日记本。
由于迈的步子太大,没站稳,下意识扶了一下座钟的背面,摸到一块凸出的木板,她来回动了动,竟推了上去,手伸进去,刚好能放下日记本。
她来不及多想,把日记本放进去,拼命往回跑。
座钟按时发出钝响,0点了,世界迎来新的一年,孙瑾英迎来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敲门声却是温柔的,孙瑾英声音颤抖着问:“谁?”
“我是华兰舒。”
起身开门时,腿仍有点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华兰舒,竟是那日在露台上见过的那个跋扈大小姐,正微笑盯着她看。
“你是孙瑾英吧?我是华兰舒,华营纱厂华勉之的女儿,抱歉我来得有点晚,我父亲身体不大好。宋谈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若你父亲是因为我家的事,那我父亲早已被调查,但这件事我是刚刚从宋谈口中得知,你自己判断。”
“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这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宋谈说你聪明,我便想着若是日后经营纱厂,你可来帮助我,我喜欢聪明的女子。”
没等孙瑾英道谢,她已经转身上楼。
为何宋卿勋迟迟没下来,或许他已经在别处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小梅听到的两句话只是凑巧?
无论如何,孙瑾英终于沉沉地睡了一觉。
早上孙瑾英刚把被子叠好,白管家急匆匆跑到地下室,大喊一句:“孙适路上出了意外,人没了。”
孙瑾英冲出房间,想上前问清楚,腿已经无力迈步,瘫软在地。
恢复知觉的时候,座钟的指针已经在12点重合。
嫁给宋卿勋为的是救出父亲,但眼下的情形,既没有救出父亲,还得嫁给她,想到这里,顿时万念俱灰。
她回到房间,把两条床单系在一起,走到楼梯拐角,用力推了推大理石楼梯,纹丝不动,足够承受她的重量,她决定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短暂的一生。
系好床单,又拖着双脚回到房间,勉强搬出凳子,踩了上去。
她闭上双眼,刚准备踢掉凳子,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耳畔越来越清晰。
孙瑾英依旧闭着眼睛,听到宋卿勋的大喊一声:“谁允许你死的?”
她冷笑一声,如果连死的自由都没有,那她便不想死了。
在两个男人抓住她双腿之前,她先迈了下来。
“你父亲是否留下东西给你?一个笔记本?说实话我就让你去死,不然就活着受折磨。”
孙瑾英没有回答,一个巴掌火辣辣地掠过她的左脸。
搜查一番后,宋卿勋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只是拿走了床单。
孙瑾英坐在楼梯转角冰凉的地面上,没有眼泪,头不停地撞击着坚硬的墙面,直到天黑,期间小梅下来一趟,送了点吃的,什么都没说。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母亲流着泪祈求她:“一定要留在宋家,如果你逃走了,你哥哥没了差事,我们家就彻底完了。”
她冷笑一声:“母亲,就算我想逃,我也得能逃走啊,他派了这么多人跟着我。”
话说到一半,进来一个熟悉的人,是宋乐衍。
“节哀。”她握着孙瑾英的手,随后塞了一个布袋子给孙母。
孙瑾英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此刻她心软了,能有这份心意的应当不是坏人,或许那份东西根本不是她放的。
“没能帮到你,我很抱歉。”宋乐衍轻轻拍了拍孙瑾英的肩膀。
“谢谢你能来。”
“对了,”宋乐衍拿出一份叠好的报纸交给孙瑾英,接着说:
“我打听了一下,你父亲搭乘的就是这艘货船。”
宋乐衍展开报纸,指着右侧一则消息。
上面写着,一辆运输茶叶的货船进入久云河后甲板发生打斗,两人同时掉下河里。
宋乐衍离开后,她带着那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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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间,铺在桌子上。
为何会搭一艘货船?运送的是哪家的茶叶?为何与人打斗?那是不是有可能并不是意外?
她坐在书桌前,双手撑着额头,脑子里混乱不堪,泪啪嗒一声滴在报纸的中缝,她用袖子擦掉报纸上的泪水。
一个熟悉的名字闯入她的视线之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抹了把眼泪,又重新读了一遍。
一则寻人启事,只有三个字——寻雪至,以及一个电话号码。
雪至是她的笔名,这个名字只有常春晖知道。
再次回到地下室,等楼上没了动静,她拿回日记本,打算记下近来发生的所有事,翻开第一页,又一次看到那个名字。
致常春晖,
每当我抬头,便可与你看见同一个月亮,这是近来唯一能让我平静的事。
我不敢想以后,也不敢想这辈子是否还能再见到你。
你曾说人最重要的是自由,自由恋爱,自由生活,自由于我虽已成奢望,好在还有笔,能写下深埋在心底的挂念。
你我是因为热爱文学相识,我已没有机会继续读书,
这封写了一半的信孙瑾英不打算写下去了,她想逃出去之后当面说,于是坚定地翻开崭新的一页。
民国十九年1月3日
我深知,我的命运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人是最渺小的,始终被世道裹着朝前或停止。在经历无故被搜查之后,我想,我理应把那日之后将的事情记录下来。
日后,我着实不敢想日后,但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若有万一,我死亡或者精神错乱,只希望能留些记载在。
父亲离开,我已没有留下的必要,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解除这荒唐的婚约,母亲责怪便责怪吧,人总要活下去,而我在这里是无法活下去的。
若想解除婚约,想来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找到父亲留下的那个东西,宋卿勋提到便大发雷霆的东西。
其余的,尚未计划。
合上日记本,她悄悄放回座钟身后,以防宋清勋再次搜查。
第二天上午,她找到白管家,说自己无事可做,希望能给她几份近日的报纸。
宋乐衍给的报纸没有带过来,她怕宋家人再次搜查她房间,不是只有一份的东西,她不必冒险带回。
她想把常春晖留下的电话号码记下来。
白管家送来几份报纸,最上面一份是去年的,她大概扫了眼,想找有货船消息的那份,瞟到夹缝中,有一则同样的寻人启事。
她翻开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每一份报纸上,都有同样的寻人启事,同样的号码。
孙瑾英一时情难自已,埋头痛哭。
情绪恢复之后,她拿回日记本,想记下电话号码。
翻开昨日写下的日记,却发现下面出现一行不属于她的字迹:
宋卿勋把一张纸藏在你拿到文件的柜子里,柜子上了锁,不要浪费时间找钥匙,直接撬开,偷出来,烧掉,或者撕碎,得到期待已久的自由,自由不是别人给予的,是自己争取的。
谁写的?
这个家里有人知道她藏日记本吗?
6. 第 6 章
小梅叩响宋太太房间敞开的门,低头说:“太太,带到了。”
孙瑾英始终站在门口的位置,宋太太正在试戴镯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可有收获?”
“什么收获?”
孙瑾英害怕日记本上的内容也是她们的陷阱,对宋太太的任何问题,她都不敢轻易给出回应。
“乐衍的纸条,不会忘记了吧?”
“没有,不过。”孙瑾英声音很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孙适死了,还有没有必要合作,但你要知道,和你交换的条件是推迟婚期,可不是保住孙适的性命。”
听到父亲的名字,孙瑾英紧咬着嘴唇。
宋太太突然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小声说:“我刚听到宋谈打电话,说是要和华兰舒去喝咖啡,你去院子里等着,宋谈出来,你就说孙适死了你难过,问他能不能带着你一起出门。”
放在孙瑾英肩膀上的手轻轻抬起,又重重落下,她只好点了点头。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听到什么回来向我汇报,也别想着逃走,我有的是办法找到你。”
孙瑾英在大门口站着,宋谈一听她要同去,什么都没问,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欣然答应了。
华兰舒隔着咖啡馆的玻璃,冲孙瑾英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像是早已约好的老朋友。
咖啡馆里的人在谈论着时下的政治与文化,孙瑾英拘谨地坐着,咖啡的香气充斥鼻腔,她尝试抿了一小口摆在面前的黑咖啡,
面露难色,华兰舒和宋谈笑出了声。
孙瑾英低头抿着嘴,华兰舒察觉到她的窘迫,补充一句:“跟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一个样。”
孙瑾英又抿了一小口,再次面露难色。
“我和宋谈年长你几岁,经历也比你多一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说出来我们给你出出主意,古往今来,无论多厉害的人呀,单打独斗是做不成大事的。”
孙瑾英转头看了看窗外,缓缓说出一句:“其实我想回去上学。”
华兰舒接着问:“可有计划?”
一旁的宋谈清了清嗓子,递给孙瑾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立马转移了话题,开始说华营纱厂的事。
她在一旁听着,也明白了大概。
华兰舒想掌握华营纱厂的情况,但父亲不愿让她参与,华营纱厂在易成银行贷款,贷款也就需要详细了解经营状况,而宋谈恰巧能知道一些,但由于未亲自接触,知道的自然不算多。
说到这里,孙瑾英突然想起来,曾经她被利用偷出来的不就是华营纱厂的调查表吗?
孙瑾英的手心渗出汗,那些内容究竟是真是假,她并不确定,自然不敢轻易告知华兰舒,若是假的,岂不是害了她?
孙瑾英正低头犹豫着,宋谈突然问:“上次你被陷害的事,不就是华营纱厂的调查表吗?若是二姐给的,那内容自然是真的,大概只是改了名字。”
孙瑾英支支吾吾地说:“我交给我哥哥了,里面什么内容我也不记得。”
华兰舒身子向前倾,恳切地跟孙瑾英说:“你若想起什么,可否帮我记下来?真假我自会分辨。”
孙瑾英点点头,宋谈突然郑重地说了句:“若你能都记起,那对你来说有大用处。”
他强调了‘你’,孙瑾英尚未读出他的深意。
喝完咖啡,宋谈和孙瑾英一同回到宋家,宋卿勋正坐着看报,见他俩同时回来,便问:“你们两个为何会一起回来?”
宋太太在一旁说:“对啊,你们两个为何总是出双入对?”
宋谈丝毫没有犹豫,走到宋卿勋面前说:“父亲,早晨华兰舒打来电话,约我喝咖啡,当时母亲刚好在一旁,或许是听到了。没一会,孙瑾英被母亲叫到房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便一直呆在院子里。您也知道,她一向不爱说话的,却突然问我能不能带她一起,我便想着,这定是母亲的安排,不然平日都不让她上到一楼,今日怎么偏偏可以随我出门呢?既是母亲的安排,我便带着她一同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孙瑾英听完宋谈的话,也大概猜到了宋太太真正的用意。
宋卿勋离开后,宋太太差小梅来喊孙瑾英,说有事问她,小梅好心提醒大小姐也在。
孙瑾英准备敲门,听到里面宋毓衍说了句:“他到贸易公司任职去了,母亲,贷款的事您要跟父亲说呀。那老板也是看父亲这层关系才让他任职的,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他的差事就危险了。”
孙瑾英本不知要汇报点什么敷衍她们,听到这里突然有了头绪,敲门,宋太太应了一声,她推门进去。
宋毓衍斜眼瞟了一眼孙瑾英,“母亲,你叫她来做什么?”
宋太太没理会宋毓衍的问题,直接问孙瑾英:“今日你与那华兰舒和宋谈出去,可探到点什么?”
孙瑾英说:“我只听她们商讨银行贷款的事,说是易成银行贷款的要求苛刻,还有,听到她们说存货栈单是重要的东西,那存货栈单多,说明生产情况好。还打趣说道,既然这东西这么重要,多开几张便可,那么大的仓库,放多少货物,谁会整天去点数量呢。其他的,便没什么了。”
只见那宋毓衍在盘算着什么,想必是听进去了,没再奚落孙瑾英。
孙瑾英却没有一丝欣喜,作假的念头在回忆起调查表的一瞬间便有了,她心生恐惧,害怕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宋毓衍万劫不复,甚至连累到宋谈和华兰舒。
那份调查表如此重要,放在宋家始终不是好办法,若自己哪天突然有机会逃离,万一没机会带走,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她试探性地问了句:“我可否回一趟家?看看我母亲,你可以让人跟着,我不会跑的。”
宋太太竟一口答应了。
春雨后泥泞的小巷如旧,心境却已完全不同。
孙瑾英推开门,正收拾碗筷的母亲垂下几缕明显的白发,见她进来后停下手里的活,小碎步到到门口迎她。
“你怎么来了?”母亲的眼神中有欣喜,欣喜之后露出担忧的深情,“不是有什么事吧?”
“我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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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用担心。”孙瑾英说完便上楼了。
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变化,床上铺着白色线毯,白穗子垂下来,像她离开那日一样干净,墙上的的圆镜子没有一丝灰尘,孙瑾英看了看自己的脸,豆大的泪珠瞬间落下。她在床沿坐了一会,听到母亲上楼的脚步声,擦干眼泪起身。
母亲站在门口,孙瑾英先开口问她:“宋家的人有来过找什么东西吗?”
母亲摇摇头,思索片刻:“倒是你哥哥带着银行几个人来过,就是12月31日,你父亲刚出远门那天晚上,没说找东西,就说来回看看。”
家里没有书架,孙瑾英暂时不用的书和本子放在厨房五斗橱的抽屉里,怕沾上污渍,用一块板子隔了一下,孙成英是不知道的,他向来不会到厨房。
母亲回房休息后,她轻手轻脚走进厨房,打开放书的抽屉,几个罐子拿出来轻放在地上,挡着的木板移开,书满满当当,她全部拿出来一本一本翻着,把那摞纸打乱顺序,分别夹在几本书里。
重新摆好那几本书,她开始翻自己之前的笔记本,那本绿色软皮本的扉页写着她的名字,前几页是自己写的,但再往后翻,却不是她的笔记,换成别的本子,大小一样,不易察觉。
她仔细翻了几页,恍然大悟,应是父亲藏起来的。
她一时没有了注意,只是知道两样重要的东西不能放在同一个地方,于是又把那些纸抽出来,把账本放回原处,木板挡好,罐子放在原来的位置,匆匆上了楼。
回到自己房间,关好门,拿出针线,缝在棉被里。
临走时,母亲出来送她,说道:“你哥哥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这是我们家的大事,你理应放在心上的,若哪家的小姐。”
“我知道了。”孙瑾英打断了母亲的话,独自离开。
没过几日,宋毓衍又来了,孙瑾英走进宋太太房间,宋毓衍极为反常,她没有刁难她,而是说了句:“你还是有点用的。”
孙瑾英不解她这句话何意,正思索着,太太问了句:“近日可有见到宋谈?”
她摇摇头:“没有。”
宋太太没说话,宋毓衍脱口而出:“你要主动勾引啊,眼下情形有利,怎么这还得教你?”
孙瑾英听完这话,想起那日迎面撞上宋卿勋,也许她们本来就不是想让她探听什么消息,而是。
但她不敢冲撞,只好说自己会的,宋太太摆摆手让她出去,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经过宋卿勋门口时,她想起日记本里的那句不属于自己的文字,自由是自己争取来的,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她。透过门缝看到那个柜子,果然上了锁。
她又想起华兰舒的话,不能单打独斗,这柜子兴许可以找别人来开,试试究竟是什么样的圈套。
想到这里,她又折了回去,重重的地敲了敲宋太太的门,站在门口朝里大声说:“可否帮我安排见宋乐衍一面?我有话同她讲。”
“为何这么大声音说话?我们又不是聋子。”宋毓衍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孙瑾英默默地想:为了让宋谈听到,虽然她并不相信宋谈。
7. 第7章
孙瑾英已在中原街的咖啡馆门口等待许久,天气寒冷,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宋家的随从站在马路对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宋乐衍到了之后,才随她进去。
落座后孙瑾英双手在桌子下偷偷搓着,等宋乐衍点完单,她直接开口:
“我直说了,我们之前的交易,我帮你对付宋谈,你帮我救我父亲,但眼下,我父亲已经不在,我着实没有必要再帮你。”
宋乐衍一听这话,立马说:“你找我来就为说这个吗?”
“我知道你们找我接近宋谈,其实是想污蔑我和宋谈有染,赶走我们两个人,一箭双雕。你和你母亲,骗了我两次。”
“你休要胡说。”宋乐衍死死盯着孙瑾英,眉头紧锁。
“华营纱厂的调查表,其实我早知道你在利用我。眼下我同你讲,没同你母亲和姐姐讲,想必你也知道原因,你姐姐一肚子坏水却没一点心眼,你母亲却是处处维护她,任由她跋扈,你姐夫到从轮船部到新的贸易公司,想必也是你母亲出力了,我知道,你虽不在家,但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
宋乐衍愣住,原本看着孙瑾英的眼神开始移向窗外,说了句:“这话竟是你能说出来的?你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单纯善良的你一去不复返,不对,你本来也不是单纯之人吧,只是装装样子罢了,你父亲能有那样复杂的心思,从黄包车夫攀上我父亲,你心思自然也不会单纯。”
孙瑾英没有答,灌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
宋乐衍见她没反应,问道:“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你怎会看不起黄包车夫呢?你不是喜欢你父亲的司机吗?”
宋乐衍冷笑一声:“谣言都传到你耳朵里了?我怎会喜欢司机?我只是让他送我,一个女人就不能因为自己想离家而离家吗?必须被编造一段和男人私奔的故事。”
“既然你已深受其害,为何还要造我和宋谈的谣?”
宋乐衍哑口无言。
孙瑾英继续说:“宋谈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蠢,造谣我和他有事也没多大用,怀疑也终究只是怀疑。”孙瑾英盯着宋乐衍闪躲的眼神说。
“说完了吗?”宋乐衍准备起身,孙瑾英开口:“我知道你不想重新回到那个家,但你也不想去银行工作吗?”孙瑾英观察着宋乐衍的表情。
“我并不想,去那有何用?但话说回来,我母亲都做不到,更何况你呢?”
宋乐衍站了起来。
“你母亲做不到是她不想,有王福生在,你父亲便可利用他牵制宋谈,同时利用宋谈牵制王福生,达到两方的平衡,你进去,打破了平衡。你觉得你取代王福生容易还是取代宋谈容易?”
“谁派你来的?”宋乐衍重新坐下。
“没有人派我,我如果还有能倚靠的人,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你父亲如何想的,读几本历史书自然明白,你们当局者迷而已。”
宋乐衍低着头思索,孙瑾英静静等着。
“你有什么条件?想得到什么?你的计划是什么?”宋乐衍身体往前仰,靠近孙瑾英小声问。
孙瑾英没有立马回答她,转头看着玻璃窗外的宋家随从。
“帮我偷东西,当我面偷出来,你父亲锁在柜子里的一张纸,就是你放进去调查表的那个柜子,我拿到东西自然会继续同你们合作。”孙瑾英转过头,朝着宋乐衍说。
“我如何取代王福生?或者宋谈?”宋乐衍重新靠向椅背,伸手示意孙瑾英继续。
“王福生早已功高盖主,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替代他,找个借口便可。”
宋乐衍顿了顿,翻了个白眼:“你是想要以此诱惑我,帮你办事吧。”
孙瑾英不语,她没有必要每个问题都乖乖回答。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我不会答应的。”
孙瑾英透过窗户看到宋家随从走了过来,和刚出门的宋乐衍说了些什么,宋乐衍看了孙瑾英一眼后,拦下一辆黄包车。
孙瑾英假装在中原街逛了逛,父亲藏在她日记本里的东西,有一个重复出现的名字——正德商行,地址刚好在中原街。
商行里没有客人,她喊一句,:“买茶叶!”
一个慵懒的男人走了出来,孙瑾英说自己送长辈应该送哪种茶叶,那人胡乱指了几种,她拿不定注意,问了句:“你认为我应当买哪种?”
那人极不耐烦,孙瑾英犯了嘀咕,这茶行不想多卖点茶叶吗?
孙瑾英又问:“你们老板在吗?我听说你们老板前些日子出了躺远门,可否回来?”
那人突然问:“你是王家的人?”
随从靠进,孙瑾英匆忙走了出去,王家?姓王的可太多了。
回到宋家,孙瑾英一进门便听到宋毓衍的声音:“倒被这个小贱人拿捏了,还讹我们,索性杀了她一了百了。”
“你妹妹说,她不是没想过,但杀了她没好处只坏处。”
孙瑾英径直下楼,心里还在揣摩刚听到的话,双脚刚迈到地下室的地板上,胳膊突然被一把抓住,宋谈面色凝重,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聊聊。”
“既然你已经决定与我合作,那我兑现承诺,先告诉你我和你父亲的关系。”
俩人站在孙瑾英房间的门口,宋谈警觉地靠在角落,视线始终盯着楼梯口。
“我什么时候说要同你合作?”
“你大声说那句要找宋乐衍,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出主意吗?我之所以昨天没找你,只是觉得,若你不先走一步,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帮你。”
“你那天说调查表对我有大用,强调对我有用,我听进去了。”孙瑾英开门看了眼自己的房间,空无一人,又重新把门关好,“说吧。”
“你父亲还在码头做苦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胡万翔的人,胡万翔娶了你父亲的妹妹孙梅,孙梅当年在王家,也就是宋太太家做丫鬟,后来又随宋太太到了宋家,巧的是,宋太太和孙梅前后脚怀孕,竟在同一天生产,宋太太生了女儿,也就是宋乐衍,孙梅生了儿子。5年后,宋卿勋事事不顺,宋太太便把自己家来往颇深的算命先生介绍给他,那人说,宋乐衍的八字,如果是个儿子,会旺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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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勋,可惜是个女儿。当时他便认了孙梅的儿子当干儿子,没多久,他就升任总经理。但孙梅儿子始终不愿意叫他父亲,宋卿勋便把孙梅儿子接到家里,告诉他孙梅和她爱人不要他了,到乡下去不会再回来。”
孙瑾英盯着宋谈的眼睛,嘴巴张开又合上,许久才问:
“你是我哥哥?”
宋谈点了点头,接着说:“其实小梅本名不叫小梅,只是宋太太喊习惯小梅了。”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孙瑾英问。
“那个时候我已经5岁了,很多事情都记得,后来你父亲到宋卿勋身边,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却装作不认识我。算命的事,是后来慢慢知道的,当年只是说要给这家当儿子过好日子,所以宋太太才能容忍我进门。在这个家的时间长了,宋卿勋势力越来越大,宋太太父亲两年前走了之后,宋卿勋不再忌惮她,她才想对付我,以为宋卿勋把我当成亲儿子。我想她能推迟婚期,应该也是算命先生一句话的事。”
“你和我父亲的关系他们都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这种人是不会关心下人有什么兄弟姐妹的,即便说过,也不会放在心里。你父亲找了很多机会进宋家,想打听孙梅的下落,最后却是因为长得有点像宋卿勋。对了,你今天找宋乐衍说了什么?”
“她没答应同我合作,说过什么也不重要了。”
孙瑾英反复思索着宋谈的话,宋谈走了,她才想起忘记问那张纸的事,转瞬便到了天明。
上午,孙瑾英正在看报纸,小梅说宋太太有重要的事,让她马上上去。
宋太太正站在书房门口,书房门敞开着,孙瑾英上来之后,他朝一个男人摆了摆手。
男人进去轻松地打开了柜子上那把锁,宋太太说:“你去找你要的东西。若他发现,我也会说是你拿的,帮忙开锁的事日后也不会承认,这点你应该明白。”
孙瑾英没有理会,径直走进去,看到那张皱巴巴的纸,直接抽出来,跑到厨房。
她其实料到了,可能是她的卖身契,亲眼看到这三个字时,握着纸的手依旧微微颤抖,日记本里的话反复在脑海出现:烧掉或者撕毁。
她恍然大悟,这就是重获自由的方式,如此简单直接。
炉子上正炖着汤,她把那张纸折起来,伸进去点燃。
眼看着文字一点点化为灰烬,即将烧到日期那一行,她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纸张即将燃尽,她盯着只剩一小块的日期:民国十七年4月22日。
人已离去,她不想再追问,只是回忆着那个时间点,可有异常?但回忆起也没有意义了。
父亲早已将她卖掉,这是不争的事实。
孙瑾英格外平静,回到房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座钟后取出日记本,躲开那些随从的视线,应该能偷偷溜出去,至于要去哪里,她没想好,总之不能是这里。
重新翻开日记本,想通过字迹辨认是否是宋谈所写,发现多了一行:
若已验证过我不是坏人,请继续写日记,不要怨恨你的父亲。
8. 第8章
将打包好的书本和衣服放回原位后,孙瑾英拿出一张纸,在底部写下几个字——腊月二十二,大寒,那是推迟后的大婚之日。
往上移,又写下腊月二十一,逃,腊月二十,换。
宋乐衍决定与她合作,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只是当时她情绪激动无法判断利弊,替换王福生的提议应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就像当时看到日记本上那句,撬开,烧掉,行之有效的办法总是不符合惯常的想法,需要旁人点醒。
她本想找宋谈商议一个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时日不多,容不得她继续小心谨慎,只能赌一把。
孙瑾英敲开宋太太的门,与宋乐衍通了电话,既然已决定合作,孙瑾英告诉她自己的条件:7日内若宋乐衍进银行,宋太太便在1日后助她逃跑,并告诉宋卿勋在追她的途中发生意外,不再追究。
宋乐衍答应了,宋太太在一旁听得真切。
傍晚,待宋太太出门后,她偷溜出到银行找孙成英。
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孙成英出来,身边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突然转身打了一下孙成英的头,孙成英始终低着头陪笑。
孙瑾英突然一阵酸楚,男人离开后,她跑上前去,孙成英咧嘴笑着整理了一下西服,挺直了背。
“我有事问你。”说着她把孙成英拉到一旁,远离正门。
“你知道我们还有个姑姑吗?”
“知道啊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回来过。”
“姑姑有个女儿你记得吗?”
孙成英摸着脑袋想了几秒:“是女儿吗?我小时候和他一起玩,他爬树比我还厉害,我的头就是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从树上摔的,这我不会记错,原来是个女儿啊,我一直当他是弟弟呢。”
孙瑾英并没有纠正,只是说:“哥,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宋谈。还有,你现在去找宋谈,让他给华打电话,去咱家,你告诉他地址。”
“我究竟要什么时候去找他?”孙成英不解。
“现在。”
孙成英小跑进去之后,孙瑾英在原地站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职员,好生羡慕。
正发着呆,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她面前,车还没停稳,几个人已经从银行出来上前迎接,其中便有宋卿勋,孙瑾英立马低下头,快步离开,离开时恰好与后排坐着的男人对视一眼。
黄包车路过那辆车时,她从车夫口中得到了答案,那个男人叫常振庭,华商工会会长。
在小巷口下车,华兰舒已经在等着,俩人一同上了楼,孙瑾英拆开被子拿出那份完整的调查表,全部交给华兰舒。
“其实那日我欺骗了你,这份东西我从头到位誊了一遍,想着万一日后能有用,这也许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华兰舒接过,大致翻了几页,确认内容无误后,将调查表放在桌子上,握着孙瑾英的手说:“谢谢你,这东西能帮我大忙。”
她又拿起调查表,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部分说:“看这里,采购棉花、运输、用水、售纱每一样我都会再深入了解,另外,竟有各地负责售纱的人员,我会一一联系。”
她又翻了一页:“再看这里,这几个地方售纱的数量差别极大,但仓库的面积和租金却相差很小,再加上运输,是一笔不小的成本,着实浪费。”
“你单从这一个表格能看出这么多的东西?”孙瑾英瞪大眼睛看着她。
“这很简单的。”华兰舒翻着那份调查表,眼神始终没有离开。
孙瑾英惭愧地低下头:“其实我将这份东西教给你并不是只是帮你,我有自己的私心。”
“你有私心,我何尝没有呢?我们之间能互相利用,你帮助我我帮助你,没有比这更牢靠的关系了。就像我和宋谈,互通消息,互有把柄,利益关系牢不可破。”
听她说完,孙瑾英心里的愧疚消散几分。
华兰舒又问:“你有什么私心?”
孙瑾英接过那份调查表,熟练地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两个数字说:“这两个数字,我虽不大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想来是能左右宋卿勋的——固定资产贷款银90万元,流动资金贷款银80万元。”
华兰舒重新紧紧握着孙瑾英的手:“你确实聪明,日后我能帮助你的,肯定会帮,我需要你时,你也要在。”
她又往后翻了一页,高兴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堂哥把持着销售,我知道他定有猫腻,但始终没有证据。这下好了,你看这里,民国十七年年产纱17368件,年销纱15723件,包纱售价5250元。这都是极有用的数字。”
和孙母告别后,孙瑾英挽着华兰舒的胳膊,走出那条她走了无数次的小巷。
7日后和华兰舒再次见面时,境况已翻天覆地。
华兰舒亲自到各地调查销售情况之后,提出建议,根据往年和上月销售情况来决定发到各地的货物数量,节省运输和仓库储存成本。
对于进口货冲击到销售的地区,联合其他纱厂,进行支持国货的号召。
加上其他工厂罢工的消息不断,眼看着华营也将陷入危机。正值寒冬,华兰舒提议每人发放防寒的衣服,夏天会发放防暑的物品。
她赢得了工人的信任,工人私下的议论也逐渐传到华勉之耳朵里,华勉之同意她和堂哥一起暂管纱厂。
接管纱厂后第一件事便是到易成银行找到王福生,告知他日后纱厂的事都由她来负责,那王福生自然是看不上她一届女流的,阴阳怪气说了许多难听话。
华兰舒吞下怒气,去拜访宋卿勋,她只是看似无意地说:“刚才我和王福生拌嘴几句,办事的行员好心提醒我,不要同他争执,这易成银行实际是王福生说了算的,他背后竟是王家?是哪个王家?”
宋卿勋不答,华兰舒临走又抱怨一句:“若以后我常来,女职员更方便,本想去找王福生安排的,又怕他再刁难我。”
宋卿勋依旧不做回应。
华兰舒讲完,孙瑾英面露难色:“这件事没有让你为难吧?”
“我巴不得那个男人赶紧离开呢。”华兰舒将面前的点心推到孙瑾英面前,准备离开。
宋谈进来后,华兰舒先行离开,她刚走没多久,又折了回来,买了一根法式棍递给孙瑾英。孙瑾英想起小梅曾说过,她只是见过,还没吃过,便想着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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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一起尝尝。
宋谈毫不避讳地喝着华兰舒剩下的咖啡。
孙瑾英眼神从他放下的咖啡杯挪到他的眼睛,问道:“若找到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我应该怎么做?”
“你找到了?”宋谈突然警觉。
孙瑾英摇摇头。
“宋卿勋只是总经理,真正控制银行的并不是他。”
“那便是交由更有权利的人解决掉他?”孙瑾英转头盯着窗外问。
“是这个道理。”
孙瑾英心生感慨,从来都是一级降一级,要想扳倒一个人,得依仗比他更高位的人,这世道始终如此。
“对了,黄文执拿假货单贷款的事是你出的主意吧?”宋谈又喝了一口咖啡。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孙瑾英眼神闪躲。
“我能察觉到,相信父亲也能察觉到,我没提,他也没提,想来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宋乐衍接手,可能会越发猖狂。”
宋谈说完,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明天便是腊月二十,不知宋卿勋有没有松口。
孙瑾英拿着法式棍回到宋家,想先找机会将一半的法式棍交给小梅,正在门口张望,宋毓衍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声跟宋太太说:“母亲,我听说妹妹要进银行了,那文执的事岂不是更方便?”
宋毓衍说完才看到刚进门的孙瑾英,立马翻了个白眼,打量她一番。
宋太太点头:“迟早的事。”
孙瑾英听到这里,本想出门,却被宋毓衍拦下:“你是如何办到的?求父亲了吗?”
孙瑾英摇摇头:“自然不是,你父亲会听我的吗?”
“想也是,父亲怎会听你的?连我母亲都。。”宋毓衍话没说完,被她母亲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制止。
“宋太太,那二小姐答应我的事。”
“乐衍答应你什么事了?我不清楚。”
没来得及反驳,一股浓烈的酒味散开,宋卿勋被人搀扶着进来,宋太太走上前去:“老爷,我看到孙瑾英从您书房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又跑到厨房烧掉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宋卿勋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一脚将孙瑾英踹倒,他大发雷霆:“你以为一张纸能奈何得了我吗?你全家的命都在我手里,派人守好前后门,不准她再出去。”
孙瑾英脑袋一片空白,宋太太假意扶她起身,在她耳旁说了句:“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
夜里越发寒冷,走廊一片漆黑,孙瑾英正在黑暗中踱步取暖,座钟在身后发出一声钝响,这声响提醒了她,或许可以向写下那行字的人求助。
她拿出了日记本,回到房间,一页一页翻着,寻找她的字迹。
前两次都在她的日记下面,已经翻到最后一篇日记,仍未看见新的字迹。
她合上日记本,前些日子写下的计划在一旁格外刺眼,她用力团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重新打开日记本,想把今日所有的事记下,翻开新的一页,空白纸张上出现一张手画的图,图的右下角,有几个小字,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拿到灯下仔细查看,没有看错。
于2000年。
9. 第 9 章
孙瑾英正在躺椅上读《雨前》刚送来的杂志,眼睛瞟到桌子上的日历,仍未习惯世界已经进入2000年。
孙映远拖着一个大纸箱子进了门,没脱外套便急忙把东西从纸箱往外拿,花生,点心,糖果,她兴高采烈地跟孙瑾英:“都是年货,千禧年我们好好过!”
孙瑾英缓缓起身,走到孙映远身旁,想帮着一起收拾,被孙映远阻止,只好站在一旁问:“那边今天有消息吗?”
孙映远打开一盒桃酥,递给孙瑾英一块:“哪边?哦,你说座钟的那边,我今天没过去。”
孙瑾英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
孙映远把年货整理好才问:“妈,你觉得那边能看到图吗?”
“应该能的,她,不对,是我,突然停止写日记,又在之后重新写,这应该是一个信号。”
孙映远洗完手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孙瑾英问:“妈,从那天看到那个名字我一直想问你,那个常春晖是我爸吗?”
近些年,她始终在犹豫,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但毕竟瞒了几十年,开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只是摇了摇头。
“你们只是谈过恋爱?”孙映远又问。
“也没有。”
孙瑾英心底又一次升腾起那股莫名的心酸,时间作为计量单位对她的遗憾来说早已失效,她用许多许多年验证了一条真理:如果对早已迟暮的她来说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她认为是遗憾。
失去常春晖的遗憾。
失去宋谈的遗憾。
失去华兰舒的遗憾。
孤独地享受自由与和平的遗憾。
近来记忆总是错乱,这可能是某种预兆,孙瑾英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孙映远,这样一来,即便自己活不到明天,也不会断掉这千载难逢的沟通机会。
孙瑾英重新回到躺椅上,把拐杖立在身旁,还没准备好从何说起,孙映远抢先问:“妈,你当年从宋家逃出来了吗?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了。”
孙映远起身将孙瑾英的杯子填满。
“那个时候我被关在地下室,前后门都有人看守,我原本计划夜里爬墙溜走,彻底消失,但我没想到会有人帮我。那天是腊月二十一的中午,我突然听到楼上有人大喊,白管家掉河里了!正值腊月,久云河早已结冰,白管家却无故掉进河里,我正诧异的时候,小梅下来拉着我的手就跑,看守的人都已消失,我当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个逃走的好机会,但小梅紧紧拉着我的手一直跑到河边。
几个男人围着冰窟窿,正脱下衣服系在一起,应该是想拉白管家上来,即将跑到河边时,小梅语气急促地说白管家知道你会游泳,让你跳下去救他,之后会告诉宋家你已经死了。
我当时没有多想,俯身冲向那个冰窟窿,拖着白管家胳膊的一瞬间,他告诉我数到30再上来。
我在水里默默数数,探出头时,他们已经离开,只留下那几个男人系好的衣服。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白管家会舍命救我,小梅又为什么会帮我。
后来的事我是听宋谈说的,白管家跟宋卿勋说马上要办婚礼,久云河边是宾客必经之地,他带人打扫时不小心掉进冰窟窿,我之所以会出去,是小梅一时乱了阵脚,大喊谁会游泳,情急之下带着我跑出去救人,但我下去后便再也没上来。
白管家因此生了场大病,没多久便离开人世了,直到跳下河里的前一秒,我还在怀疑他,我至今仍在愧疚。”
“后来呢?宋家人相信了?”
孙映远拉了把椅子坐在孙瑾英正对面,一脸严肃。
“白管家偷偷告诉宋太太,是他故意将我推到冰块之下的,为了宋太太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宋家那么多人没有会游泳的吗?”
“不是没有会游泳的,是天寒地冻不愿下去。”
“那你为什么会相信白管家?跳下去的时候没想过会上不来吗?”孙映远又问。
“因为我小时候住在河边的村子,会游泳的事,只有家人知道。”
孙映远握着孙瑾英的手,靠在她肩膀。
“后来呢?”
“宋谈和华兰舒帮我租了一间房,每天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生怕遇到宋家的人敲门声,脚步声,所有响动对我来说像子弹上膛的声音一样。
所以那天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时,我打开了窗户,站在窗边屏住呼吸,心想若真的被发现,便跳下去。
当时我不敢出声,直到外面的人说,我是常春晖。
我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听到他的声音,走到门口那几步,心跳如鼓。
他站在门口,嘴巴紧闭着说不出话,鼻孔在微微抽动,我只是说了句:‘你戴了眼镜。’
他似乎手足无措,扶了扶眼镜,眼眶红着笑了出来,问我这里冷不冷,有没有旧衣服,又问我钱够不够用。
我说不冷的。
他在易城银行偷偷调查,遇到一个叫孙成英的人,便问他可否认识孙瑾英,孙成英告诉他我嫁到宋家,在宋家遇到意外去世了,他便又找到宋家,想问个清楚,宋家人只是说我掉进了久云河的冰窟窿里。
他在河边痛哭时,有个丫鬟也就是小梅,跑出来告诉他我没死,让他去找宋谈,他才找到我。
那天我们没说几句话,他连门都没有进,说自己休学在报社工作,有重要的调查要做,约好明天再来找我。
他离开时频频回头,那个场景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播放了几十年。
第二天,我等到深夜,他还没来,我安慰自己他可能是工作耽误了,决定再等一天,第三天,我等来了宋谈,他告诉我常春晖遇害,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躺回床上,重新闭上眼睛,当作这是一场梦,醒来一切如旧。”
孙映远听完,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的泪。
“妈,我活到现在,结婚离婚,对爱情可以说是不屑一顾的,但我还是被触动了,感觉心一抽一抽地疼。”
孙瑾英轻轻拍了拍孙映远的手,孙映远又问: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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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电车上认识的,我看到我手里的书,他问我能否借他,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那时已经上大学,我还在读女中,他总来找我,有时候是借书有时候送书,然后一起等电车,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档案馆有他写在报纸上的文章,我想他时,便会去看看他登在报纸上的名字,但一张照片都没有找到。”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宋谈和华兰舒?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
孙瑾英侧头看着窗外,艰难地说出口:“早就不在了。”
“那宋家人呢,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经常去档案馆,都从没想过要查他们家的任何消息,我不想知道。”
孙映远突然竖起耳朵:“妈,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家里有老鼠?”
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孙映远警惕地拿起孙瑾英的拐杖,走到门口。
钥匙轻轻扭动,门被推开。
“surprise!”
小岩从门外跳了进来。
孙映远拿着拐杖轻轻敲了敲她的屁股:“孙岩!你是想吓死我们!”
小岩迫不及待奔向孙瑾英,抱着她不停地亲她脸颊。
“脏不脏啊?先洗手。”孙映远把她的行李拉进来,关好门。
小岩洗完手拿起孙瑾英书桌上的一张纸,问:“姥姥你看这个干什么?这是哪里?”
两天前,孙映远回来时带了一张小洋楼的平面图,准备年后开始装修,她说这张图里藏着秘密,让孙瑾英找找看。
孙瑾英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孙映远指着图说:“这里竟然有一个暗楼梯。看这里,以为是个柜子,其实进去是楼梯,从地下室直接通到2楼,2楼从这个窗户迈出去,这里有一个铁的架子,可以踩上去,我猜测原本这里会备着绳子,系在铁架子上就能下去,这面墙没有被围起来,应该就是为了逃跑。装修师傅画图纸才发现,你说这设计多厉害。”
孙瑾英盯着那张图看了又看,一言不发。
孙映远问:“你以前知道吗?”
孙瑾英拿着纸的手似乎在颤抖,她很久才回过神来:“不知道,我猜他们家人都不一定知道,那个时候刚买的宅子,住进去没多久。”
小岩已经看见了平面图,孙映远也就没再隐瞒,把开餐厅的事告诉了她。
“不愧是我妈,有远见,有魄力。”小岩说完,突然问了一句:“我刚听到你们在档案馆,宋家,什么意思?”
孙瑾英和孙映远沉默地交换了眼神,孙瑾英示意俩人坐好。
她缓缓起身,走到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有一个信封,她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深呼吸。
走出卧室的门,一切都会改变。
“我犹豫了好多年,有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小远,你不是我亲生的,这是你妈妈和你爸爸的照片。”
孙映远直勾勾地看着孙瑾英的眼睛:“妈,你胡说什么呢?”
10. 第 10 章
入夜了,房门大开着,孙瑾英裹紧被子,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等待所有的脚步声消失。
似乎有人躲到楼梯上方的位置窃窃私语:“近日总看到白管家在久云河边,你说他是不是想不开?”
“毕竟这个家马上就要真正姓宋了,万一底下那个再生个儿子,太太估计也。”
电话铃声传来后,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微弱,直至消失。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让她的思绪到达逃离后,她本打算顺利离开后马上打电话给常春晖的,那个号码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宋太太却出尔反尔,不愿再合作,她逃离的计划落空。
已经好大一会没听到脚步声了,她穿好鞋走了出去。
房门敞开着,灯光隐约能照到走廊的另一头。
她从未踏足过这里,小心翼翼地经过两扇极为狭窄的窗后,她与图上所标注的楼梯处,仅隔着一个暗红色的柜子。
柜子没有上锁,她轻轻向外拉,咯吱一声,她不敢再动,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
停了几秒,才将右边的柜门完全拉开,但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楼梯,她大失所望。
但失望仅仅持续了几秒,她莫名地相信那个人不会骗她,逃生的暗道不会轻易被发现,于是迈了进去,在手能够到的地方来回摸了摸,想找到一个机关。
但一无所获。
她又轻轻推了推,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是要把柜子挪开?
若真是为了逃跑,挪开岂不是更容易暴露?
她依旧不死心,手在板子上一寸一寸地摸,手向右滑动到中间位置的时候,被撞了一下,板子不是平的。
她立马意识到,是两扇板子的组合,应该可以推开,便将手放在右边的板子上用力向左,那扇隐藏在柜子里的门缓缓滑开。
灯光虽弱,但足以看见盘旋向上的楼梯。
抬起头,高处一片黑暗。
她没敢再上去,将柜子恢复原状后,回到房间。
孙瑾英躺在床上,重新筹划着逃离的办法。要从这个隐藏的楼梯悄无声息逃走吗?离开之后呢?宋卿勋定会为难哥哥和母亲。
她相信,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一定的。
脑子里又一次想起日记本里那句话,自由不是别人给予的,是自己争取的。
书桌上依旧摆放着摊开的报纸,她决定冒一次险。
早饭过后,她敲开宋太太的房门,宋太太瞟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孙瑾英把门关好,走到窗前,看着宋卿勋的车消失在视线之中。
“你不打算帮我离开了吗?”孙瑾英问。
“我说过了,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宋太太始终自顾自地梳妆打扮。
“我不同你谈条件,你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你为你的两个女儿考虑过吗?”
宋太太起身,打开门大喊一声:“白管家!”
“你的大女婿伪造货单贷款,刚好被你的二女儿接手,当初的提议并不是我听到宋谈和华兰舒说的,而是自己编的,谁成想你的大女儿听了进去,眼下又把你的二女儿拉下水。你若帮我,这件事你知我知,若你不守承诺,这件事明日便会登报。”
白管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宋太太听完孙瑾英的话脸瞬间涨红,刚抬起手,被冲过来的白管家拦下:“她皮糙肉厚,别伤了自己的手。”
孙瑾英后退一步:“你该不会以为宋乐衍能进银行,真是我的功劳吧?宋卿勋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让你王家在银行的势力削弱而已,你的处境已经大不如前,为何还要留我在宋家?”
宋太太大喊一声:“我早该杀了你,我怎会被你这个黄包车夫生下的下等人威胁?”
说完,她拿起桌子上的几本册子直接扔在孙瑾英头上,孙瑾英没来得及躲,一阵晕眩。
激怒她是她的目的,但真的被打之后,孙瑾英突然心生恐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大不了一死,握紧了拳头。
“按照我们的约定,放我走,我会消失,也不会再给宋卿勋生孩子,对你来说百利无一害,你为什么偏要跟我这个下等人做对?”
那几本册子散落在地上,白管家蹲下一本一本地捡,孙瑾英的视线随着白管家的手移动,他将几页纸拢在一起,重新放在桌子上,最上面的一张纸标题写着电话簿,她往下扫,猛然看到一串号码,那串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写着常振庭的名字。
孙瑾英手扶着墙,脑袋像是又被宋太太砸用力砸了一下。
宋太太重新坐下,看了眼白管家,白管家走到她身旁,她似是想偷偷说,但声音却极大:“做了她,一了百了。”
“太太,若她真有能耐让小姐的事明日登报,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给她留一口气便好,为这种人别脏了您的手。”
“那你将她扔到荒山野岭自生自灭,若老爷问起,就说她想不开自行了断,我嫌晦气给埋了。”
说完,白管家紧紧抓住孙瑾英的胳膊,往门口的方向拖。
孙瑾英试图挣脱,白管家竟说了句:“太太,倒不如拉到石莲村扔进河里,随后我将她打晕拖走,能不能活看她造化。”
“管你什么石莲村九莲村,让她永远回不来。”
听到石莲村,孙瑾英没再挣扎。
小梅正贴墙站着,孙瑾英随白管家出来,小声问了句:“小梅,你的大名叫什么?河早已结冰,我可能活不过今日了,想知道你的名字。”
小梅声音颤抖:“我叫陈河敏,河水的河。”
“好巧,”孙瑾英朝她笑了笑。
孙瑾英没有任何准备,白管家一拳头砸到她脑袋上,她知道自己该晕了,便顺势倒在小梅身上。
被拖下楼梯,拖出门外,被几个人抬上车。
孙瑾英满脑子都是那个号码,平日里常春晖穿着朴素,那日听到常振庭名字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会是常春晖的父亲。
逃出来后找他的想法实属荒谬,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宋家人相处后,她更不愿再和这些所谓上等人有瓜葛。
“醒醒吧。”白管家下车后,孙瑾英也跟着下了车。
她对这里几乎没有记忆,孙适带全家离开时,孙瑾英刚2岁,只是知道自己生在石莲村。
白管家交给她一把钥匙,看着眼前简陋的房子说:
“你在这里躲几日,门栓好,谁来都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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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管家说完,又留了一句:“这里不是石莲村,你应该都不记得了,我说石莲村,只是想让你放下戒备随我一起走。”
他没有给孙瑾英提问的机会,车子已经离开。
?白管家回到宋家,神色慌张,在宋太太耳边小声说:“谁知道她身子骨弱,我下手也没多重,几分钟就没气了,小姐的事怎么办?若她真有帮手,我们要如何做?”
“我会差人到各报社打听一下,明日若真有易成银行的新闻,拦下便可。”
*
采编部门主编肖默昂送走王福生,继续向新来的常春晖讲解报社的工作。
“刚才易成银行的人来问,明日是否有他们的消息,我们继续。刚说到采编,采编是核心,除了主笔主编外,还有各栏目编辑、记者,另有负责广告、发行的人员。记者交稿后,排字工人按照版面的需求找到铅字,排成印板,印刷厂夜间开工,赶在清晨发行。”
常春晖默默点头,肖默昂小声说:
“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若你诚心想做记者,我不会对你这种公子哥抱有偏见,踏踏实实,我会一视同仁。”
常春晖道谢后,坐在办公桌前,报纸中缝仍是他发布的寻人启事,残留着油墨的味道。
他扶了扶眼镜,想起刚刚来的人,问易成银行是否有新闻,那说明易成银行发生了什么值得登报的新闻,前来打探情况,他想抢先一步,若发现易成银行的丑闻,大不了再被父亲赶走一回。
在易成银行门口自报家门,说自己想写一篇行员生活的文章,行员问他姓氏,他顿了一下,说:“我姓肖。”
他在大堂等待几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大喊一声:“记者在哪?”
常春晖站起来抬手示意,那男子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听说你想写关于行员生活的文章?”
俩人坐下后常春晖点点头,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想借机询问。
怎料男子突然说:“你写生活就问对人了,我在这银行原本事管文书的,后来文书也不用我管了,如今这银行里谁未婚家里几个孩子,谁每天喝几杯水我都是清楚的。”
打算落笔的常春晖停下,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可否多介绍几位行员?我想多采访一些内容。”
“有我孙成英还不够吗?生活上的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的。”
常春晖听到这个名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句:“你叫什么?”
“孙成英啊。”
常春晖握着笔的手止不住颤抖:“你可知道孙瑾英?”
“当然知道,我就说这个银行你找我算是找对了,孙瑾英是我妹妹。”
常春晖猛然起身,又重新坐下:“她现在在哪里?”
“她明日大婚,攀上高枝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做事。”
常春晖走到孙成英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他咬着牙质问:“她为了你的工作嫁人?你还是人吗?嫁到哪家?”
孙成英还在疑惑,宋卿勋和几个随从匆忙奔向大门口,宋乐衍紧随其后,看到孙成英后停下脚步:“你妹妹死了。”
常春晖比孙成英先一步瘫坐在桌子上。
11. 第 11 章
宋乐衍离开后,宋谈跑到孙成英跟前,双眼通红,声音沙哑:“先不要同你母亲讲,此事还没有定论。”
常春晖一把拉住宋谈,带着哭腔哀求:“带我去见她。”
宋谈奋力挣脱后,胳膊又被他拉住,宋谈极不耐烦问道:“你是?”
常春晖只是不停地说着:“带我去见她,带我去见她。”
“肖记者,你这是怎么了?”一旁的孙成英疑惑。
“你是记者,莫不是想报道此事?我说过了,还没有定论。”
宋谈甩开常春晖的手,跑了出去。
此前虽和白管家商量过让孙瑾英假死逃离的办法,但还未实施,竟先一步得到这样的消息,宋谈一时慌了神。
回到宋家,还未进门,先听到宋卿勋嚷了一句:“竟死在这里了?晦气!”
宋谈的拳头紧握,狠狠地砸在墙上。
宋太太的语气似乎有些慌乱:“没死在这里,剩了一口气,我让白管家给埋了。”
一个黑影从宋谈身后经过,宋家宅子虚掩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还剩一口气,就是没死,你们竟把一个活人埋了?埋在了哪里!快说。”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不敢动弹,宋卿勋指着他:“哪来的毛头小子?怎么进来的?给我赶出去!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此时宋谈进了门,他的视线落到站在宋太太身后的白管家身上,他盯着白管家,直到白管家朝他微微点头,表示人还活着。
宋谈松了一口气,走到常春晖身旁,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朝着宋卿勋说:“父亲,这是我朋友,我们出去说。”
常春晖早已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宋谈将他拉到门外。
“你究竟是谁?和孙瑾英什么关系?”宋谈小声问。
“我凭什么告诉你?她就是不想嫁你才自尽的吗?”
宋谈揣测他应与孙瑾英关系要好,但眼下并未证实,他打算问几件与她有关的事,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再将实情告诉他,便拉着他一直走到久云河边。
“你是如何找到他哥哥的?”
宋谈说话的功夫,常春晖的拳头已经挥了上来,无处躲避,宋谈微张的嘴一时无法合上。
他只是盯着常春晖,用尽全力说了两个字:“没死。“
常春晖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忽然感觉到刺骨的风正灌入他的衣袖,便问了句:“这么冷的天,她可有住处?”
宋谈的左脸仍在发麻:“我能告诉你的,仅此而已,若是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不会放过你的,假死是她逃离唯一的办法,你不要再找她了。”
宋谈回到宋家大门外,常春晖又追了过来:“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到易成银行与孙成英见面吗?”
宋谈头都没回,捂着脸扔下一个字:“不。”
宋谈再次推门进去,刚巧撞上准备出门的宋卿勋。
“你的脸怎么了?”
“撞到门上了。”
“怎会撞到门上?该不会是因为孙瑾英的死乱了阵脚吧?”
宋谈还未回答,宋卿勋接着问:“刚才那个毛头小子是谁?”
“是我的朋友,听到母亲的话一时失了分寸,任谁听到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埋了都会激动的。”
宋卿勋假装咳嗽一声,大步离开。
宋乐衍久违地出现在宋家。
宋谈朝着她微微点头,瞥见她双眼通红,像是哭过。
宋太太在摆弄着她的手,看到宋谈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你回来做什么?还带了只疯狗一同回来?”
宋谈不语,宋太太接着说:“明日便是大婚,日子早已定下,不能因为死了个人就不办,刚才我们商量过了,临时找一个顶替,老爷说了,你在银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做,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我。”宋谈愣在门口。
“我乏了,乐衍,你同他讲吧。”
宋乐衍示意宋谈走到餐桌的位置,问他:“你可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别装了,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心思有多少我还能不知道吗?你跟孙适关系不一般,我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父亲母亲,你应是知道的。”
宋谈嘴巴张大,确定活动自如后问她:“为何不说?”
“你不是坏人我知道的,但你我的立场注定无法做普通的姐弟。”
“有话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乐衍抬头看着二楼:“我有个合适的人选,你想听一下吗?”
宋谈习惯了谨小慎微,宋乐衍的反常,让他越发提心吊胆,正想着如何躲避,白管家走到宋谈跟前大声说:“小少爷,门外有个男人一直在等你,看样子是有急事。”
宋谈如释重负,冲向大门外。
“肖记者,你为何还在这里?”看到他的一瞬间,宋谈的左脸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是宋谈吧?我叫常春晖。”
宋谈听完他的名字,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为何刻意隐藏,说自己姓肖?
“何事?”
常春晖从口袋里拿出几块银元,塞进宋谈手里:“帮我转交给她。眼下你我并非敌人,我找你不过是想打探点消息,或许我要打探的,对你也会有用。”
宋谈摆手示意,俩人重新回到河边,冷风依旧呼啸。
“今日,有易成银行的人来报社打听,是否有易成银行的新闻要登报,你可有听说?”
宋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试探性地问:“你是想问我近日可否发生了什么?若不是好事,你将如何?”
“既是不好的事,那自然要登报的。”
常春晖回答得斩钉截铁,宋谈越发疑惑。
“我可以告诉你一件有实证的新闻,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常春晖伸出了右手。
宋乐衍始终在楼上看着河边的两个男人,他们似乎相谈甚欢。
不论他是何种身份,能给予宋谈帮助的,必定是她的敌人,于是她匆匆跑下楼,打算亲自跟着他,一探究竟。
黄包车在一间报社门口停下,宋乐衍已经有了眉目,宋谈想让母亲那句话登报,即将过门的姨太还剩一口气,被正室活埋。
先前送他回来的黄包车夫还在等活,她前去递了一角银元。
“刚才上去那个男人,可有同你讲过什么?”
黄包车夫支支吾吾:“没有,不过。”
宋乐衍又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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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角,他才开口:“他向我打听宋家的儿子叫什么,是不是要娶妻?”
“你如何回答的。”
“我说是宋家老爷。”
“没提到宋太太吗?”
“没有。”
明日便是大婚,宋乐衍必须阻止这件事登报,她直奔正德商行,后院的门紧闭,她连续敲了六下。
后院的几间房是贵客品茶的地方,她径直走进角落的那间,飞快扫了眼整间屋子,没有其他人在,她才开口:“舅舅,帮我绑个人。”
常春晖正低头写字,听到女人的声音:“记者先生,我有线索提供。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女子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他毫无防备,随她出了门,不料几个壮汉同时冲上来,将他的头罩上,绑住手脚,扔进一辆车里。
车子往东开了一会,右转的时候,他听到火车经过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好大一会。
汽车停稳后,那女子说:“我不会要你性命,吃喝都有,在这里待上一日便可。”
头上的罩子被摘下时,他已在一间仓库中,窗户虽多但位置较高,地上铺满了木板,他躺在地上,看到麻布覆盖着的木头箱子成堆摆放。
仓库通常离码头不远,他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易成银行的抵押仓库应在这里,他曾来过一次,还有一些纱厂的仓库。
他用力闻了闻,灰尘混杂着奇怪的味道,不是棉纱。
明日是宋卿勋大婚,他被绑起来,难道孙瑾英假死已经被发现?不会的,没有实证,他不能胡乱揣测。
他必须逃出去,前些日起已从家里搬了出来,被关在这里一晚不会有人察觉的。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这里逃出去,或者,将自己被关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
他被绑着手脚,行动不便,一点一点挪向那堆木头箱子,靠近之后隐约看到箱子上写着正德商行,茶叶,但气味不像茶叶和木头的味道。
他又挪到门口,想跟守门的人攀谈几句,突然听到外面有争吵的声音。
“我今天必须核验棉纱的数目。”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让你爸来,或者你堂哥来,华营纱厂没有男人了吗?要让一个女人来当家。”
“我当你不知道如今华营纱厂我当家呢?”
随后便是一阵嘈杂,安静的空隙,常春晖大喊一声:“外面的女士,请帮忙告诉华商工会会长常振庭,他的儿子被囚禁在正德商行的仓库。”
他向来不愿这样介绍自己,人人生来平等,而常振庭引以为傲的却是争名夺利以将他人踩在脚下,若今日被绑只为钱财,他不可能喊出这句自己曾深深厌恶的话。
但孙瑾英生死未卜,他只好妥协。
*
宋谈回到家时,宋卿勋正坐在沙发上读报纸。
“交代你的事可有人选?”宋太太刚刚放下电话听筒,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宋谈读不懂她是得意还是幸灾乐祸,只好低下头:“儿子愚笨。”
宋太太立马站了起来,走到小梅身旁,朝着宋卿勋说:“老爷,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小梅打了个寒颤,后退了几步,不敢抬头。
宋谈用力掐着虎口,借口自己有东西忘在银行,转身离开。
12. 第 12 章
腊月二十二一早,宋太太打发走几个小丫头,跟小梅说:“今天你就叫孙瑾英,你比那孙瑾英听话,老爷若愿意要你,你以后也可叫孙瑾英,不过终究还是我的人,该如何做,你心里应该明了,若是姥爷不愿意,那便还同之前一样。”
小梅抿着嘴,小声抽泣。
客厅的宋卿勋正春风得意,本就是想借此机会拉拢些权贵,说是喜事,却也没有特别的仪式,和普通的家宴并无区别。
华兰舒进来后想同孙瑾英说几句话,宋乐衍将她拦下,借口说孙瑾英仍在装扮,不便见外人。
她只好作罢。
宋太太看到华兰舒,刻意大声说:“宋谈一夜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不过他向来如此的。”
宋毓衍忙着在门口迎客,黄文执嘴里念叨:“舅舅怎么还没来?”
“舅舅不会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件事?装什么糊涂?”宋毓衍捂着嘴说完,推了推黄文执,让他离自己远点。
宾客都已落座,宋卿勋看了眼时间,提前携宋太太到大门外等待最后一位贵客。
俩人刚出去,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宋宅门口,比约定的时间早,这让宋卿勋越发得意。他迎了上去,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却眉头紧锁。
此时,白管家匆忙跑到宋卿勋跟前,小声在他耳边说:“银行来电话,说今日到银行取钱的存户排起了长队。”
宋卿勋大惊失色,脸上的得意瞬间荡然无存,只剩满眼的担忧,但又不得不先招待宾客。
从车里下来的男人径直走进宋宅,看了眼华兰舒,又看了眼宋毓衍,大声问了句:“我儿子在哪?”
宋卿勋走上前去,望向宾客:“常会长,令郎也来了吗?“
“一个叫宋乐衍的女子带着一群莽夫将我儿子从报社绑走,你可知道此事?”
宋卿勋慌了神:“定是误会,定是误会,”
话音刚落,宋乐衍带着小梅从二楼往下走,宋卿勋怒不可遏,待宋乐衍下来,小声说:“你来向常会长讲清楚,究竟有没有绑架他的儿子?”
宋乐衍也呆住了,那记者竟是他儿子吗?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害怕他将家事登报,才暂时找了地方让他住一宿。”
宋乐衍解释完,宋卿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果然是你,还不快去带回来?”
宋宅无一人敢言,华兰舒起身靠近孙瑾英,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吓得连连后退:“她不是孙瑾英,你们把孙瑾英弄哪里去了?”
一旁的宋太太紧紧抓着华兰舒的胳膊,勉强一笑:“你记错了吧,兴许是化了妆跟先前不太一样了。”
华兰舒刚想反驳,宋卿勋鞠躬道歉,宣布婚宴取消,他不能让宾客留下来看他的笑话。
墙上的钟绕了一圈,宋乐衍才将常春晖带回宋宅。
宋太太看到满脸是土的常春晖,暗自懊恼:“常公子先去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吧。”
常春晖没有理会,颤颤巍巍走上前,跟宋卿勋说:“昨日我同宋谈在银行见面,听说宋家有人去世,便随宋谈一同回来,恰巧听到宋太太说,那人没死,被她活埋了,我一听将人活埋,情绪激动,大声嚷了一句,宋太太只因这一句话嚷便将我绑了,囚禁在正德商行的仓库。”
宋谈此时跑了进来,跟宋卿勋说:“父亲,取款的存户越来也多,但,”
宋卿勋听到‘但’字,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无法站立,右手托着桌子,还是及时使眼色阻止了宋谈继续往下说。
宋太太看到宋谈进来,便走上前来:“宋谈,你昨夜去哪里鬼混了?”
宋谈默不作声,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华兰舒挽着宋太太胳膊,在她耳边小声说:“他同我在一起。”
华兰舒没有说谎,昨夜,她们确实在一起。
昨日,宋谈听到让小梅替嫁的消息后直奔报社,他原本与常春晖约定,将黄文执骗取贷款的实证交与他,常春晖则会帮他找人。
但小梅不能嫁给宋卿勋,骗取贷款的事不足以让宋卿勋乱了阵脚取消婚宴,他有更重要的新闻,来换取小梅的自由。
小梅是孙梅看着长大的,这些年在宋家,小梅始终为她传递消息,甚至黄文执骗贷款是孙瑾英出的主意,也是小梅告知。
但报社的人说常春晖和一个女人一同离开,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便将易成银行私自挪用存户资金的消息透露给肖默昂,肖默昂提议隐去易成银行的名称,以保护提供线索的宋谈,但字里行间却直指易成银行。
他在报社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常春晖。
宋谈担心他遭遇不测,也想借此机会验证他的猜测,便到了常家,本想先询问常春晖是否是常振庭的儿子,没料到,门还没敲,先看到了华兰舒。
华兰舒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是宋乐衍绑了常春晖,他认为在告诉常家人之前,应该先同常春晖商量,便准备了点心和纸条,来到仓库。
守门人自然不信常春晖是常振庭的儿子,但看在银元的面子上,替华兰舒送了点心。
宋谈在点心里藏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他的计划,希望他在仓库睡一宿,若同意则大吼一声,若不同意,则大吼两声。
离开仓库后,宋谈担心宋卿勋明日气急败坏严刑拷问白管家,华兰舒找来信任的司机,连夜去接孙瑾英。
汽车驶入黑暗之中,华兰舒感慨:“我从未见你对哪个女子像对孙瑾英这样好。”
“我也从未见你对哪个女子像孙瑾英这样好。”宋谈看着华兰舒的眼睛说完,她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了。
“那日在宋家的露台,我第一次见她,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我抓着她的胳膊威胁她时,手滑过她的手背。几分钟后我触碰到露台上的柱子,抚摸着粗糙的颗粒,突然想起孙瑾英的手背,我从未见过哪个年轻的女孩子手如此粗糙,便开始后悔自己的话是不是吓到了她。”
“但我对她好和你的原因不一样,今日她住到你家里,你可以问她有何不同。”
华兰舒看着宋谈故作神秘的脸:“她以后要如何生存?你呢?过了明日,你又会如何呢?”
“总归不会更坏了。”
车停稳后,宋谈和华兰舒走到那间房子的门口,宋谈没有直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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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黑暗的屋子说了句:“我和华兰舒来接你,在找好住处前你先住在她的家里。”
孙瑾英没有回答,华兰舒又说:“他没骗你,你听不出我们的声音吗?”说完敲了敲门。
门打开时,孙瑾英早已泪流满面,钻进了华兰舒的怀里。
第二天一早,华兰舒再次来到常振庭家,告诉他在仓库听到有人呼救,只说自己是常振庭的儿子,被宋乐衍绑架囚禁在仓库,具体哪个仓库没听清楚,之后便听到几声惨叫,他没再出声。
而宋谈早早便在报社门外等着,报纸卖出去第一份第二份,一传十十传百,银行门口便排起了队。
但宋卿勋暂时脱不了身,只能任由情况急转直下,所有的业务停止,存户在门口与行员起了争执。
*
孙瑾英庆幸自己得以假死逃脱的同时,担心起了母亲的身体。父亲的离开,已经让她大病一场,如今又听到女儿的噩耗,不知她能不能承受。
她偷偷来到母亲买菜的地方,看到她在外人面前似是无恙,也就放心下来。
华兰舒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得到一个关键的消息——正德商行的王景沛果然与宋太太是一家人,父亲留下的那个日记本,有关于正德商行的内容。
她趁这个时间回到家,学着孙成英平日的方法爬墙进入院子,顺利拿到后,又翻墙出来。
刚要离开,孙瑾英远远地看到了母亲,她躲了起来,母亲已经无法站稳,扶着墙往自己的方向挪,再离近点,看到她眼睛红肿。
孙瑾英在原地踱来踱去,还是决定敲开自己家的门。
母亲过了很久才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她,瞬间哭了出来,抹一把眼泪,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拉进院子里,拴好门。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我虽然从来没夸过你,但我心里还是明白的,你是机灵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呢?你哥说没有实证就是没死,但我却害怕。”
孙瑾英不停地看向紧闭的大门。
“你先答应我,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哥哥知道,他会见到宋家的人,万一说漏嘴,他的差事保不住,我们家也。”
“我自然是懂得其中要害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有没有受伤?住在哪里?有没有饭吃?”
孙母低头啜泣:“是我亏欠你的,早知道你父亲是这个下场,我何必?”
孙瑾英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不能久留,我有吃有喝,您顾好自己。”
孙母转身跑进房间,拿着一个小布袋子又出来,里面装了几枚银元,塞进孙瑾英手里。
“对了,”孙瑾英猛然想起一件事,她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您曾说父亲从牢里出来宋卿勋送他一套衣服,此前有送过吗?”
“没有,就送过那一次。”
孙瑾英虽不舍,还是迅速打开门,又从外面将门关好。
隔着大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个没见过的姑姑,想起小梅并不是自己的名字,便问了句:“母亲,我从来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门里面安静了几秒后,孙母中气十足地说:“我叫吕香竹。”
13. 第 13 章
孙瑾英重获人身自由,却失去了在大街上毫无顾忌走路的自由,她时刻胆战心惊,看到任何与熟人相像的背影,或是听到相似的声音,内心都会猛烈一震,确认是陌生人,才能松一口气。
听到报童喊出那句银行挪用资金时,她来回看了看,确认没有熟人,才快步走到报童跟前,买了份报纸。
常春晖没有再继续发布寻人启事,角落的一则招租广告引起了她的注意,对于之后的生活,她必须要开始打算了。
虽说华兰舒的父亲已卧床不起,她母亲忙于照料无暇顾及是否有外人在,但住在华兰舒家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也需要找到一个谋生的差事。
孙瑾英打算用吕雪至这个名字,谎称自己是洋行的打字员,租一间房。但来到报纸上的地址,大门紧锁,邻居说听到易成银行的风声急急忙忙兑换现银去了。
回到华兰舒家里,她翻开父亲留下的那个笔记本,里面记录的是每一笔钱款的金额和去处,有一半都流向那个熟悉的名字——正德商行。
她既已知道正德商行的王景沛是王家人了,便很难不怀疑,父亲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往后翻了一页,看到几个重复出现的人名——韩胜延,华尉坚,再往后翻,夹着一张票据。
她小心翼翼将票据拿起,仔细查看,看到辉时钟表店,零件,几个字。她想起那个座钟,那个自称来自2000年的人,她会是谁呢?会知道父亲的死因吗?以后还能再看到那个日记本吗?
将票据塞回本子里,孙瑾英脑子里一团乱麻,昨夜华兰舒的话她仍在反复琢磨。
提起常春晖时,华兰舒惊讶竟有如此凑巧的事,认为这是俩人命定的缘分,但孙瑾英却迟疑了。
他喊出自己的名号便能让宋家人畏惧,而自己却只有假死才能逃离常家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宋家,两个人出身的差距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华兰舒则不这样认为:“常春晖一定知道你并不是哪家大小姐,但他依旧每日登寻人启事,喜欢的人或事,肆意享受即可,瞻前顾后,最终只剩遗憾。”
遗憾?会有什么样的遗憾呢?
易成银行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宋卿勋一行人到达时,几个领头的人正面红耳赤和行员争执,看到停在银行门口的汽车,纷纷围了上来,朝着车窗喊:“今日必须兑换现银!”
宋卿勋早已焦头烂额,让同在车上的宋乐衍和宋谈出主意。
听完宋乐衍的建议,宋卿勋让司机先行下车,找到负责放款的韩经理,他平日不讲究穿着,时常一身粗布衫,不像银行工作的人。
韩经理混入人群中,将闹得最凶的几个人轮番悄悄带走,承诺给予好处。
等那几个人都回来,宋卿勋下了车,清清嗓子,用尽全力说:“报纸写的,绝不是易成银行,我知道大伙将存款放在易成银行,为的是存款的安全,但银行也有银行的规矩,资金要运用得当,大伙才能得到应有的利息,谣言定会查清楚的,请大家放心。”
“有你这句保证就够了,易成银行这么大的银行定不会私自挪用我们存款的。”带头的人纷纷响应,这才平息。
但宋卿勋依旧愁容满面。
处理完银行的事之后,几人又回到宋家,常振庭还在等着他们,要一个说法。
几人刚进门,先听到常振庭的质问:“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差一点就引发挤兑风波。”
宋卿勋信誓旦旦地保证,银行的款项没有任何问题,是有人故意陷害,定会查出是何人所为。
常振庭则认为无风不起浪,准备彻查所有的放款和投资。
宋谈此时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像过去许多次一样挨顿毒打,好在不会致死,也不会被赶走,宋卿勋坚信宋谈有利于他的运势,需要他在身边,想到这里,过去十几年重叠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必查了,我坦白。”
原本坐着的常春晖突然起身,“我只为报复宋总经理,没有顾及到父亲,对不起。”
宋卿勋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脸涨得通红。
“孙瑾英退学之前,与我两情相悦,我找了她这么久,得到的却是你们将她活埋的消息。”他声音越来越大,“我不该报复吗?”
宋卿勋和宋太太敢怒不敢言,整个客厅陷入寂静之中。
常振庭开口,打破了沉默:“罢了,他一向如此,好好的书不读了,非要去报社,是我管教无方,但你们竟将人活埋,可有此事?你们宋家向来如此吗?活埋,绑架。”
宋卿勋皮笑肉不笑:“误会,都是误会。那个人已经死了才埋的,白管家亲自埋的。”
说着,朝门口招了招手:“你来说。”
白管家低着头走过来:“确实是我埋的,她父亲乘货船时出了意外,本就受了打击,又不愿嫁进来,此前已经上过吊,被救了下来。”
听到这里,常春晖取下眼镜,狠狠地抹了把泪。
“不用说那么多。”宋太太在一旁小声训斥。
“那绑架呢?为何要绑架?”常振庭朝着宋乐衍问。
常春晖看出宋乐衍的不安,便说:“罢了,她不是有意为之,只是为了她母亲的名声。”
常振庭却不依不饶,让宋乐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没有道别,常振庭离开了宋家,临走时跟常春晖说:“今晚回家住。”
常春晖点点头,随后向宋谈使了眼色,俩人又来到河边。
“谢谢你,今天的事我记在心里了。”宋谈表情诚恳,话刚说完,从口袋里拿出常春晖让交给孙瑾英的银元:“我没有交给她,她也不会要的。”
“为何?”
“不是每件事都有缘由的,她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有她自己的顾虑。”
常春晖接过,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她的安危,我不会承认自己身份的,就是因为厌恶他争权夺利的做派,才被赶了出来。”
“争权夺利有什么错吗?”宋谈不解。
“自然有错,我们追求的应该是自由,是平等,是建树,而不是金钱,权利,你也看到了他今天高高在上的模样。”
宋谈冷笑一声。
“若今天你没替我坦白,那我将面临什么后果,我不是他的亲儿子,毒打是必不可少的,你父亲又将如何处置我?而你就不同了,宋卿勋敢怒不敢言,你父亲也只是训责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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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春晖沉默不语。
天阴沉沉的,宋谈远远地看了眼宋家的露台。
常春晖凑近一步:“我找你是有要事商量。正德仓库里存放的根本不是茶叶,气味不对,我在里面被绑着手脚,没有机会探查,打算找个机会再去,你愿配合我吗?”
“不是茶叶?”宋谈沿着河边走了几步,“好,此事我们应找华兰舒商量,她的主意多,对那里比较熟悉,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一同到纱厂找她,如果可以的话,或许。”
宋谈的话戛然而止。
“或许什么?”
“没什么。”
到达纱厂时天气越发阴沉,纱厂的人安排俩人等待,常春晖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
宋谈瞟了眼门口,点点头。
常春晖又问:“她为什么会信任你?你又为什么在听到她遭遇不测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别告诉她的母亲?”
华兰舒兴冲冲推门进入。
“常春晖你好,想必这就是缘分,我华兰舒一向命好,让常振庭的儿子欠下我人情。”
常春晖不知如何应对,扶了扶眼镜,看向宋谈。
“宋谈你没挨打吧?”华兰舒坐下。
“没有,我们找你有事情商量,你有办法偷偷进入正德商行的仓库吗?”
“这个嘛,我要好好想想。”
“那日我听到你同人争执,可有解决?”常春晖问。
“他们是我堂哥刻意安排针对我的,我眼下还没有应对的办法,但总会解决。”
常春晖欲言又止。
华兰舒捂着嘴笑出了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随我回家吧,现在天色已晚,不方便让你们进去,也许可以让你远远地见她一面。”
三人出来时,阴沉了一整天的天气终于有了变化,雪花飘落时,三人同时抬起了头。
华兰舒的房间在二楼,她小跑着上了楼,推开房门,孙瑾英正在读书,看到华兰舒进来突然起身奔向她。
华兰舒气喘吁吁:“常春晖在下面,你想见他吗?他让你站在阳台,就看你一眼,你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离开。”
孙瑾英低下头,犹豫不决,紧握着拳头:“我有点紧张。”
“那就是想见。”
“不,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结果是什么?下一秒都是未知的,更何况结果?你现在想见她吗?”
孙瑾英深呼吸,打开阳台的门,但她不敢向前一步。
经历过这天翻地覆的日子后,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但想起他就站在下面时,双腿却不听使唤,已经迈了出去。
他戴了眼镜,和之前不太一样。
宋谈看到孙瑾英出现,独自走远了。
孙瑾英默默地站着,常春晖也默默地站着。
常春晖抬起右手,举过头顶,用力挥了挥。
孙瑾英也朝着他挥了挥手。
华兰舒拿了件衣服,披在孙瑾英身上,常春晖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孙瑾英也摆摆手,示意他先走。
僵持不下。
华兰舒倚着栏杆问孙瑾英:“你觉得我和宋谈结婚怎么样?”
14. 第 14 章
“你喜欢宋谈?”孙瑾英转头时早已瞪大了双眼,眼神里夹杂着欣喜和一丝疑惑,而华兰舒始终盯着楼下。
“婚姻是一种契约,我们能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我需要他的脑子,助我一臂之力,他或许需要我,将他从那个家里解救。”
孙瑾英此前从未见过华兰舒的愁容,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嘴角向下。
盯着华兰舒的鼻尖,孙瑾英道:“爱情是美好的。”
“也是短暂的。”
孙瑾英再次望向楼下,不过说话的功夫,俩人已消失在视线之中。
回到房间后,华兰舒换上睡衣,孙瑾英瞥见她衣柜里各色的新式衣服,忽然起了念头:“我可以学做衣服赚银钱吗?实不相瞒,我还是想找机会回去上学。”
华兰舒关上衣柜,十分欣喜:“自然可以啊,明日我就帮你打听,有一家玫瑰洋服,衣服做得极好,但老板却不常见人,你想学,必定要找最好的师傅,明日一早我便帮你问。”
“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孙瑾英握住华兰舒的手。
“以后会有机会的。”
华兰舒的嘴角重新上扬,愁容早已消散。
*
常春晖不想回家,和宋谈道别后,他回到自己的公寓中,门缝中透出些许光亮,他警觉得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钥匙缓缓转动时,里面突然咳嗽一声,他才放松下来,面无表情地开门关门,将钥匙挂好。
常振庭坐在椅子上,翻看常春晖桌子上的一本小说。
“平日里净读一些风花雪月的书。”常振庭将书用力甩在桌子上。
常春晖没有理会,走到书桌旁,将那本书放好。
“易成银行登报的事,一五一十讲给我听,外人在场,我不与你计较,有些事我能纵容你,有些则不能,你应该清楚。”
常春晖倚着书桌,眼睛始终盯着地板。
“我收到宋卿勋挪用存款的消息,交给了肖主编。”
“可有实证?如何挪用?”
常春晖没有回答。
“你何时认识宋谈的?宋卿勋这个养子整日花天酒地,在银行无所事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你不必再同他交往。”
常春晖继续沉默。
“你明日回学校继续学业,走你该走的路,上学,留洋,我不求你像你哥哥替我分忧,只求你不要再惹是生非。”
惹是生非四个字顿挫有力。
“我不愿回去上学,若不知道自己真正热爱的是什么,一味读书只会耽误了自己。”
常振庭听完起身走到门口:
“不想回学校也可以,直接留洋,总之你不能继续在报社,本以为你只是小打小闹。”
手已准备开门,又说了一句:“另外,你何时与宋卿勋死了那个姨太两情相悦?那是孙适的女儿,孙适只不过是长得有些像宋卿勋,宋卿勋将他带在身边,为的是若遭遇险境,能替自己挡枪,这样的人家,”
“什么?”常春晖打断了常振庭的话,朝门口迈了几步,走到常振庭跟前。
“如今他女儿也死了,若你执意到报社上班,那这间房子你也不用住了,你母亲不会再偷偷给你银钱,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就回家。”
常振庭拿走常春晖挂在门口的钥匙,留他独自琢磨刚才的那句话。
*
宋谈在门口站了很久,每次踏上那几级台阶,心里都无比沉重。
白管家听到动静,推门告诉他:“老爷在书房等你。”
“白叔,孙瑾英的事谢谢你。”宋谈声音极小。
“谢我做什么,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白管家轻轻拍了拍宋谈的胳膊,宋谈深吸一口气,径直踏上二楼,敲开宋卿勋书房的门。
宋卿勋瞥见宋谈,将手里的书放下,敲了敲桌子:
“你何时同常春晖认识的?银行的消息是你告诉他的吗?”
“不是。“
宋卿勋拿起手边的书,朝着宋谈的头扔了过去,他没有躲,躲的下场他体会过。
“此事我会彻查的,若确实是你所为,”
“杀了我吗?“宋谈冷冷地捡起那本《马考》,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但无法做到。
宋卿勋今日却格外反常,只是说了句:
“改日将常春晖带到家里吃饭。常会长这个小儿子打小就不爱与人打交道,倒是他哥哥为人处事极为妥帖,马场见过几次,我会让乐衍向他赔个不是。”
“他不会来的。”
“不会来也得来。”
宋谈将那本《马考》递给他,宋卿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宋谈离开了书房。
他是挪到露台的,明明只是心里沉重,却像有块真实的石头不断在身体里下沉。手放在粗糙的柱子上,他想起华兰舒的话,不禁动容,母亲的手可否也如这柱子般粗糙?
积雪已经很厚了,父亲母亲不知是否还活着,是否有厚衣服过冬。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孙瑾英已经习惯出门戴上华兰舒的宽檐帽,俩人到达玫瑰洋服,华兰舒一面瞧着店里的衣服,一面跟伙计说:“我同你们老板通过电话。”
“您随我来。”
华兰舒拉起孙瑾英的手,踏上二楼的作坊,看到一个消瘦的背影,正弯着腰裁剪布料。
“邱老板您好,您向来不愿露面的,却愿意见我,深感荣幸。”
华兰舒说完,邱老板放下剪刀,缓缓转身,右脸有一块巴掌大的伤疤。
她淡淡一笑:“华小姐,希望没有吓到你们。”
“怎会?倒是有些心疼你,如此手巧的人,当时该有多疼?”
“这是烧伤的,几十年了,早已忘了疼。”
邱老板看样子和孙瑾英母亲差不多大的年纪,虽开着洋服点,身上却是朴素的蓝色粗布。
她走到孙瑾英跟前:“可是你想学做衣服?真心喜欢吗?叫什么名字?”
孙瑾英微微点头:“您好,我叫吕雪至。说来惭愧,我并不知自己是否十分喜欢做衣服,只是想学一门手艺谋生。”
“诚实的孩子,华小姐说你不便见人,我不过多打听,应是受了罪的孩子。”邱老板将孙瑾英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又摸了摸她的手。
“我收徒极为严格,日后也免不了责骂,你若受得了随时可以来,但能不能留,我说了算。”
“我定会好好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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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走。”
邱老板又重新背过身,华兰舒和孙瑾英微微鞠躬,向她道别。
从玫瑰洋服出来,华兰舒去了纱厂,孙瑾英租下了报纸上看到的那间房子。
那间房子离久云河不远,到宋家也不过两个路口,她之所以冒险选择这里,是因为那个她时常惦记的人。
冬天的夜幕早早便落下,华兰舒一回到家,立马拉着孙瑾英下了楼,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下:“常春晖说想见你,有重要的事想告诉你,关于你的父亲,你愿意见他吗?”
“我父亲?”
华兰舒点点头,俩人便拉着手继续跑下楼梯。
从后门出去,华兰舒指了指对面的小花园:“他在那里等你。”
孙瑾英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她们第二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的冬天傍晚,天空飘着雪花。
那天天色已经昏暗,孙瑾英走出校门拐到小巷里,路面湿滑,她低头小心地走着,猛然看到前面一个人影挡在她前头,虽看不清脸,但隐约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离近了看才发现是常春晖,她自己也奇怪,只见过他一面,怎会记得这样清楚。
常春晖原地跺着脚,脸冻得通红。
“总算是等到你了。”
“你等我做什么?”孙瑾英不解。
“你没问我是谁,说明你还记得我。”
眼前的常春晖早已不是那日的常春晖,孙瑾英还在犹豫走过去之后要如何开口,那个人影已向她飞奔而来。
定在她面前,抬头顿了一下,接着扶了扶眼镜:“你怎么瘦这么多?”
孙瑾英低下头,不自觉地朝前走了一步:“我一切都好的,你呢?”
“我也很好。”
说完俩人呆呆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孙瑾英用余光看了眼常春晖,他也正在看她,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你要同我讲父亲什么事?”孙瑾英抬头看着常春晖,脸上藏不住的喜悦。
常春晖的表情凝固了几秒,又重新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怕你不见我。”
孙瑾英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了句:“怎么可以用我父亲的事当作借口呢?”
常春晖急忙道歉,孙瑾英见他急得在原地打转,破涕为笑:“不怪你,是我多虑了,他已经走了,能等来什么好消息呢?”
“你怎会到报社做事呢?为何不继续读书了?”孙瑾英看到常春晖依旧满脸的歉意,主动问他。
“此事说来话长了,等有时间慢慢说,我只是想问你。”常春晖顿了顿,看着孙瑾英依旧红着的眼眶:“你有看到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吗?”
孙瑾英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没有找我?是不是没有机会逃出来?宋谈呢?你没有向他求助吗?他是自由的,可以替你找到我的,若能早一点见到你,或许不用经历这么多。”
“你有你大好的人生,而我。”孙瑾英的脸沉了下来。
周遭突然变亮,孙瑾英瞬间低下头,一辆车从小花园经过,停在了俩人身旁,宋卿勋从车上下来,孙瑾英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浑身发抖。
常春晖脱下大衣,披在孙瑾英身上,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15. 第 15 章
“幸好,后门是开着的,快去快回。”
孙瑾英听完宋卿勋这句话之后,便只能听到常春晖如鼓的心跳,震得她头昏脑胀,脸颊发烫。
两个人在暗处,或许宋卿勋根本没有察觉,突然走动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于是只好一动不动。
车灯熄灭后,孙瑾英和常春晖依旧留在原地。
直到常春晖的心跳逐渐平息,孙瑾英突然后退一步,将衣服还给他后,语气急促:“必须尽快让华兰舒知道,有人进去了,她是不是有危险?我不方便回去,万一撞到他的司机,岂不漏了馅?你快去吧。”
说罢,孙瑾英已向花园深处跑去,冬天没有树叶的遮挡,勉强找到灌木后一处藏身的地方。
常春晖从后门进入华家的后院,四下无人,按理说应有侧门进入的,但绕着绕着便走到了正门旁的窗边。
宋卿勋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华兰舒背对着窗户。
茶几上有个盒子,宋卿勋说了几句,华兰舒便带着他走进一楼角落的房间。
常春晖趁机溜了进去,将眼镜推了推,正要走近查看茶几上的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一股熟悉的味道闯进他的鼻腔,虽不浓烈,但残留的气味足以辨别,是正德茶行仓库的味道。
刚弯下腰,手还没伸过去,突然一个女声惊恐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常春晖抬头,扎着粗辫子的女子手里拿了一把剑,直指常春晖,正往他的方向移动,那把剑看起来极沉,她拿着却丝毫不费力。
他直起身道:“我叫常春晖,来找华兰舒的。”
女子依旧双手握剑:“为何我从未听小姐提起过你?”
“我是宋谈的朋友,他托我来的。”常春晖解释。
女子听到宋谈的名字才将那把剑迅速放回架子,让他等着,说是有贵客。
“这房子可有别的门能进来?”常春晖小声问。
“你问这做什么?”
“我刚才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转眼便不见了,兴许是已经进来。”
女子朝楼梯处看了看,常春晖立马跑到楼梯口,朝上看了看,回头说:“带我去你小姐房间。”
女子见常春晖神色慌张,随他一同上了楼,俩人蹑手蹑脚走到华兰舒的房间。
常春晖听到里面有动静,猛一下推开门,却空无一人,衣柜门紧闭,而书桌凌乱不堪,通向阳台的门也敞开着。
常春晖跟华家的小丫鬟说了声:“没有人,兴许是听错了,走吧。”
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意思是让她站在身后的墙角。
随后他假装开门又假装关门。
俩人屏住呼吸,衣柜的门缓缓打开。
只见华家的小丫鬟一个箭步从常春晖身后蹿到衣柜处,将绑在头发上的发带拽下,在那男子右腿刚落地,左腿准备迈出的一瞬,钳制住他的右臂,反身按在关好的柜门上,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将男子的手绑了起来。
“你过来按住,我去通知小姐。”
常春晖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走到衣柜处:“你随意找个借口让她上来,不要打草惊蛇。”
小丫鬟飞快地跑了出去,几分钟后,华兰舒大笑着迈了进来,想必是小丫鬟已经将事情的经过讲给她听。
华兰舒靠近那男子问:“我见过你,宋卿勋让你来我房间找什么?”
那男子没有吭声,华兰舒继续说:“你告诉我,我将你放走,也不会对宋卿勋提起,你只说没有找到即可,但若你不肯开口,我便将你交给警察,说你偷盗抓了现行,你觉得宋卿勋会承认是他指使的吗?”
男子沉默几秒才开口:“他说孙适死了,那东西不在他家,一定是交给了他女儿,大婚那日才知道她竟与华小姐相识,极有可能交给了你,便借着探病的由头,让我到你房间找。”
那男子又看了看常春晖,什么都没说。
“要找什么东西?”常春晖问。
“一个没有封皮的笔记本。”
“你可有找到?”华兰舒问。
“没有。”
“你怎会知道如何进入我家?又如何知道哪间是我的房间?”华兰舒追问。
“老爷告诉我的,他如何知道,我不清楚。”
“好,你下去吧,听命于人,也是无奈之举,你只需告诉他我这里没有便是了。小兰,解开吧。”
华兰舒突然瞥到书桌上凌乱的几本书中间,有一本她没见过的笔记本,突然一阵冷汗。
小兰解开司机的手,他的手腕已经被勒红。
常春晖将他袖子向下拉,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对不住了,袖子挡好,别让他看见,免得你不好交差。”
那司机突然欲言又止,离开了华兰舒的房间。
宋卿勋司机离开后,常春晖也下了楼,眼看着他回到车里,拐了个弯开到正门口,常春晖也跟了过去,他进去华家,没一会又带着宋卿勋出来,车从原路离开。
直到车灯的光亮彻底消失后,常春晖才将刚才的情形告诉孙瑾英。
孙瑾英急不可耐地回到华兰舒的房间,在门口听到小丫鬟说:“小姐,你是对的,既然不愿意读书,学点傍身的功夫也不错,我还总偷懒,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常春晖敲了敲门,听到华兰舒说:“进来吧,小兰不是外人。”
孙瑾英转眼已经走到书桌旁,看到那个笔记本还在,长舒一口气。
“这东西不能久留了,但要交给谁我还没有主意。”她将那本笔记本拿在手里。
“他要找的便是这个吗?这样说来,刚刚险些被他偷走?”
“我猜他没偷走,是因为宋卿勋没告诉他里面记录着什么,只说没有封皮。这个笔记本前几页是我写的,不易察觉。”孙瑾英翻开笔记本,递给华兰舒。
华兰舒翻了几页,问:“他竟有如此多的银钱吗?正德茶行的资金为何他要记录?”
没等孙瑾英回答,她恍然大悟,合上笔记本问:“莫不是挪用的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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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瑾英点点头:“我想是的,他翻过我住的那间地下室,翻过我家,到如今还不死心,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华兰舒又往后翻了几页,雀跃地将笔记本交给常春晖,走到孙瑾英跟前,一把将她抱住又松开:“你是我的福星,我要如何感谢你。”
孙瑾英一脸茫然,华兰舒却说:“为时尚早,等有了眉目我再告诉你。”
“这东西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孙瑾英顿了顿继续说:“幸好我租了间房,明日便可搬走,你若需要,随时可来找我。”
华兰舒脸色一沉:“住这里可有不舒心?”
“你要搬出去?住在哪里?安全吗?”沉默许久的常春晖突然插了一句。
“安全的,你待我好,小兰待我也好,我住在这里是最舒心的,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躲在这里,宋卿勋随时会来,或许还有别人会来,总之还是搬出去为好。”
“好,那明天一早小兰随你先过去,我们两个,再叫上宋谈傍晚再去,刚好可以商议进正德仓库的事,有了这个账本,加上宋谈交给肖主编的实证,或许会有新的进展。”
孙瑾英点点头,看了眼常春晖,轻声说了句:“再见。“
常春晖钥匙被常振庭拿走,他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只能回家,黄包车停在大门口,他一眼看到宋卿勋的车。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在华兰舒家没有收获所以来这里?
常春晖围着宋卿勋的车绕了一圈,司机避开了他的眼神。
进门后,宋卿勋正和常振庭一左一右坐着,看到常春晖进来,他起身迎接。
“我让宋谈请你到家里吃饭,他可有同你讲?”宋卿勋笑着说的,这是常春晖第一次看到他笑。
常春晖怕他继续为难宋谈,勉强回应他:“他同我讲过,但我拒绝了。”
说完立马转身准备回卧房,刚踏上楼梯,他意识到或许宋卿勋今日来是想探查他的房间,好方便改日下手,若自己迟迟不进,他应该会想其他办法,于是他快走几步,走进哥哥的房间,用力关上门。
*
次日傍晚,房间已收拾得差不多,华兰舒让小兰拿了自己的一些床褥和书籍过来,需要添置的东西不多,小兰离开后,孙瑾英便一边看书一边等待三人的到来。
但天色已晚,三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想必是工作的事耽搁了,孙瑾英虽这样安慰自己,却还是放心不下,她戴上华兰舒的宽檐帽出了门,想回华家问问小兰。
天色已晚,巷子里拦不到黄包车,她沿着河边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宋家宅子。
她站在暗楼梯外的墙脚,抬头看到铁做的梯子,固定在墙上,爬上去,应该就能进去。
但无人放风,他不敢轻易冒险,也不知道从外面是否能进入。
正抬着头思索,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身后响起:“孙瑾英?”
孙瑾英立马低下头,趁着夜色匆匆离开。
但她跟了上来,脚步急促。
16. 第 16 章
“白管家告诉我的,你没死。”
孙瑾英早已听出是小梅的声音,却还是继续往前走,小梅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只好她压低声音:
“你认错人了。”
“我怎会听不出你的声音呢?”
孙瑾英脚步放慢,往下拉了拉帽檐。
“我知道宋谈是你姑姑的儿子,你不必避开我的。”
孙瑾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小梅。
小梅笑着抹了把眼泪道:“能再见到你太好了,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你了。”
孙瑾英也跟着泛起泪光。
“你如何知道我与宋谈关系的?”
“我随太太来宋家时还是个小孩子,是宋谈的母亲时刻关照我,做错事替我顶着,她待我如同亲女儿的。”
孙瑾英拉起小梅的手:
“你还好吗?我听说那日是你替我出嫁的。”
“我没有真的嫁他,那日发生了太多事,老爷似乎把这件忘了,没再提过,我还是和从前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小梅四下看了看。
“你可知宋谈去哪里了?他原本要去找我的,但迟迟没来。”
“他还没回来,他一向回来很晚的,避免见到宋家的人。”小梅说完,孙瑾英仍愁容满面。
“你可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小梅摇摇头。
孙瑾英凑近小梅小声问:“你可知道宋家的宅子有一个暗楼梯?”
“暗楼梯?我知道的,只有客厅那一个楼梯。”
孙瑾英估摸着时间,小梅应回到宋家,她将帽子拿在手里,顺着铁梯往上爬,二层楼虽不算太高,但她也爬得格外吃力。
爬到一半,孙瑾英胳膊已经开始发酸,她此刻才后悔没听华兰舒的话,和小兰一起练功夫。
等她爬到二楼窗边时,小梅刚好也从里面上来,果然那个窗户只能从里面打开。
孙瑾英跨了进去,牵着小梅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走到一半时,已经完全黑暗,只能扶着栏杆一点一点往下走。
到达地下室,小梅先迈出去,走到楼梯口,孙瑾英从柜子的缝隙看到小梅的手势后才迈了出去。
她转身将柜门关好,突然一阵冷汗冒了出来,呼吸急促,险些站不稳,只能扶着柜门。
她告诉自己,已经摆脱这里了,若有人下来,她随时可以逃跑。
恢复平静后,她扶着墙走到了另一头的房间,打开灯,房间一片狼藉,她从地上拿起常春晖送她的那本书,揣在怀里。
小梅坐在楼梯的拐角,听着楼上的动静。
孙瑾英走到座钟旁,拿出她的日记本。
她打算把日记本带走后,再也不踏进这个宅子半步的,她虽惦记着那个自称来自2000年的人,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但她不想再与宋家有任何瓜葛了,没有两全之法。
但无论她是否来自2000年,都应该告诉对方,她一切都好。
于是回到房间,在地上找到笔,翻开了日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几个字:我一切都好,勿念。
写字的时候,她在想,若是带走日记本,她还能收到吗?
写完后,她隐约看到楼梯图的那页,有几行字。
于是往前翻了一页:今日收到一封信,没有留下名字,只说有件事愧疚了一辈子——孙梅的下落。原话如下:
孙瑾英不敢往下看了,猛地合上日记本,心脏强烈地跳动,此刻她才终于相信,对方果真来自2000年。
脑子里杂乱无章,但终归是好事。
她的手有些颤抖,许久才重新翻开,她迅速读完,又在脑子里重复一遍,将日记本合上,重新放了回去。
这个日记本必须留在这里,她可以冒险再来。
孙瑾英轻轻敲了敲座钟,小梅起身走了下来,她指了指走廊尽头,告诉她自己要走了,小梅不舍地挥了挥手。
独自爬上黑暗的楼梯时,她想到,为什么关于孙梅的下落会写信告诉那个人?她们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会是谁呢?宋谈的后代吗?那信又是谁写的呢?
帽子和书重新拿在手里,她翻过那扇窗户后,往下迈了几阶,费力将窗户关好。
到达地面,孙瑾英决定去华兰舒家问问小兰,是否有她的消息。
华兰舒下午同宋谈和常春晖通了电话,约定傍晚时分先到银行门口,再一同去孙瑾英的住处。
可常春晖和华兰舒到达银行门口,等了许久不见宋谈出来。
她随手拦下一位面善的行员问了问,只是说听到总经理的办公室有人大吼大叫。
见势不妙,俩人冲了进去,刚进门,恰巧遇到刚下班的孙成英。
常春晖让带着去找宋卿勋,孙成英二话不说带俩人来到二楼。
刚上二楼,便听到一声惨叫,常春晖将门踹开前,凑在孙成英耳边说:“你快回去,不要同别人讲。”
冲进去的一瞬间,常春晖和华兰舒同时呆住,宋谈蜷缩在地上,满身的伤痕,额头又红又肿,嘴角流着血。
宋卿勋手里拿着一根鞭子,看到常春晖进来,扔到了地上。
华兰舒没见过这样的宋谈,她站在门口愣了几秒,走上前去,捡起地上的鞭子,朝着宋卿勋的挥了过去,或许是没想过华兰舒真的敢打他,丝毫没有躲的意思,鞭子落在宋卿勋身上,他疼得喊了出来。
“你竟敢打我?”宋卿勋手边已经没有趁手的工具,急得团团转。
华兰舒趁机又挥了一鞭,宋卿勋大喊:“来人!”
常春晖迅速将门拴上,堵在门口。
听见宋谈说别打了,华兰舒才将鞭子从窗户扔了出去,走到宋谈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常春晖走到宋卿勋跟前质问:“为何要打他?”
宋卿勋哼了一声:“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更何况他,若那天你不替他扛下登报的事,我能打得轻一些。”
“现在我们要带他去医院,让你司机送我们去。”常春晖平静地说。
宋卿勋不理睬,常春晖突然大吼一声:“你的女儿女婿伪造货单骗取贷款的事也想登报吗?”
宋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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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这才终于松了口,恶狠狠地瞪了宋谈一眼。
开门后,司机已经站在门口,宋卿勋朝他摆了摆手。
常春晖和华兰舒扶着宋谈上了车,宋谈有气无力地跟华兰舒说了句:”我太疼了,若我活不过今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华兰舒耳朵凑过去,宋谈的声音微弱:“如果我的亲生父母出现,告诉他们,我长大后便一直在寻找,我没忘记。”
“你别说胡话。”华兰舒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和灰。
坐在前排的常春晖问司机:“他经常打人吗?”
司机答:“是。”
“我看你年纪不大,何时开始做他司机的?”
“五年了。”
“昨日到我家,是想找孙伯伯留下的东西吗?”常春晖又问。
司机没再开口。
宋谈精神好了一些,跟常春晖说:“他收买了报社的人,知道你那天被带走就没再去报社,而我去找了肖主编,所以打了我。”
到达医院时,司机拦下准备下车的常春晖:“我只知道他想让你和二小姐结婚。”
常春晖冷笑一声,下了车,让司机先行离开。
好在宋谈年轻,并无大碍。
从医院出来,华兰舒说:“你今日住我家吧,我父亲母亲不会知道,若知道了也无妨,我就说我打算与你结婚。”
宋谈艰难地转头,瞪大了眼睛:“结婚?”
“是啊,你可愿意同我结婚,结婚后从那个家搬出来,等我正式接管纱厂,替我做事。”
“他不会让我离开宋家的,也不会让我离开银行的。”宋谈依旧有气无力。
常春晖不知该不该插嘴,他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你住我之前住的公寓吧,我回家把钥匙偷出来,你好生住着,我回家住我父亲便不会察觉的。将你安顿好,我们再去找孙瑾英,她肯定担心了。”
但宋谈执意要一同去找孙瑾英。
孙瑾英从华兰舒家里回来后,便一直守着窗户,直到三人同时出现,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看到宋谈的模样,她满脸担忧:“发生了什么?”
华兰舒讲完,孙瑾英愤愤不平,将孙适留下的账本交给了宋谈。
没等宋谈翻看那个账本,她迫不及待地问:“地下室那个座钟哪里来的?”
“那个座钟其实是拼凑的,你可知钟表零件税率比整个钟表税率低一些?内部机件是分别包装入关的,这样便可按零件保税,运进来之后再组装。”
孙瑾英摇摇头,宋谈继续说:
“这个座钟进来之后少了机件,店家说买不到,所以一直卖不出去,摆在橱窗几年,我却喜欢得紧,你父亲知道后不知从哪找来不匹配的机件装上,指针竟能转了。”
“我父亲?”
孙瑾英脑海里闪过那张钟表店的票据。
华兰舒在一旁问:“那个座钟有何不妥吗?怎会突然问起?”
孙瑾英不知是否要跟他们说出实情,他们会信吗?
她瞟了一眼常春晖,他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她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