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预自幼就有一副琉璃娃娃一样的好相貌，他知道怎么才能最温和有礼，人畜无害地讨好人，老护法的神色动了动，最终点了点头，应允了他的请求。
“然后你就把教主杀了？”鹿幺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吧。”齐预淡淡地说。
“不是，”鹿幺倒抽了一口气，“伦理问题姑且不论，好歹他也是个成年人，而且作为末那会的教主，肯定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而且只是传音而已，你就能把他揪出来杀了？”鹿幺问道。
齐预笑了笑，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地图，划掉一个个他已经知道消失了的黑市的地点，“说起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人没法想象超乎自己认知的东西。”他说道，“以及只有傻叉才会放弃自己的舒适区去裸泳。”
鹿幺看着青年垂下来的白色发丝，像是霜雪凝成的，看着有一种静谧的冰冷感，就像一个人在雪山迷路了的时候，空气中的每一片雪花都在温柔而体贴地劝你先睡一觉。
然而只要躺下，身体和灵魂就会永远被留在这雪山之上了。
她感到了冷意。
“正好老教主将两个错误一并犯了。”齐预静静地说，“如果你们这些从小就接受正统修士教育的人来说，是不是有一件时刻牢记，甚至已经变成下意识的习惯的事。”
“什么事？”鹿幺脱口问出地问道。
“使用法术是会留下痕迹的。”齐预说道。
“这特么当然了。”鹿幺不经大脑地说，然后下一秒钟她就意识到了齐预所说的话的意思，这对他们来说是潜意识的，但是对于使用传音术的老教主来说，可能是一片无人为他提及的盲区。
“我标记了这痕迹，”齐预轻声说道，“之后当然也废了一点周折，但是我找到了他。”
“他本人。”齐预笑了一声。
然后齐预明白了，为什么这位老教主从来不见人。
当然所谓的老教主不过是较之他这位新教主的说法而已，这是一个中年人，大概四五十岁的光景，很强壮，年富力强，而且。
他为自己移植了一副上品灵根。
齐预站在教主隐秘的书房的书架后面，他的手扶着自己的眼镜，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没有看错，在此人的身体里流淌的，赫然是一副来自别人的堪称上品的灵根。
“东方明教主。”他自己出了声。
而那男人手中的账薄瞬间跌落在地，好像闯入者反而是他一样。
“你？”他猛地回过了头。
“我姓齐，我叫齐预。”少年彬彬有礼地说，“请问您现在有空么？”
东方明肩膀僵住了，他一寸寸地回过了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
“我也有问题，东方教主。”齐预安静地说，“请问，您所谓的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意思呢？”
“是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成为了他们中的庸才的一员吗？”他问道。
东方明的脸色变了。
“我是，”他顿了顿，然后他转了过来，直视着齐预，“我觉得我的确在给无灵根者更好的人生。”
“为大家中格外优秀的人，提供一个，过上正常生活的机会。”他说，“我记得你，我还想着如果你的研究顺利的话，我会在年底给你三千贯的例行奖金，这足够雇一个人帮你去找匹配的灵根了。”
“然后你做上三五年，那边差不多也找到了，你的奖金也够你进行手术了。”他说，“我不就把你渡到彼岸了吗？”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被人看不起了。”东方明认真地说，“我觉得我真的在帮大家，否则我已经上岸了，为什么还在经营末那会呢。”
“您说的很好。”齐预微笑了一下，“既然这么好，您为什么不出现在大家面前，给大家一个对于美好生活的盼头呢？”
东方明哽住了。
“东方教主，”齐预慢条斯理地说，“您来自最显赫的东方佳，所以从来没想过该如何度过没有灵根的一生吧。”
“可是没有灵根的人，就是比有的人弱得多，这是天道，你无从反驳。”东方明说道。
齐预眨了眨眼睛，“是啊，有上品灵根的人，就是比下品的强得多，有家族背景的，就是比没有的强得多。”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所以人生的分水岭其实只有一道。”
“就是羊水，不是吗？”他问道，少年偏过了头，血红色的眼镜露了出来，直视着东方明的脸。
“我们不是应该，尽量给所有人可能性么？”齐预平淡的说，“虽然你这样也是个办法，但是是不是有点，太狭隘，太保守了。”
东方明站了起来。
“因为这些鸿沟是我们跨不过去的。”他说，“你看。”
他抬起了一根手指，齐预的身体就被几股坚硬无比的藤条以不容挣脱的力量按在了墙上，很快他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被整个人拎了起来。
东方明并没有用力，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下一秒，藤条被齐齐地斩断了，齐预的手中赫然拿着一柄被灵力加持的刀，所以虽然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黄铜切纸刀，依旧切断了他的藤条。
齐预的手指隔着衣袋摸到了水晶珠，它开始发烫了，果然一瞬间从自然中提取这么多元素再释放出来对它有一点超乎负荷，但是运行上基本成功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东方明感到了不可思议，他张大了眼睛。
“一点人人都可以用的道具罢了。”齐预说，“我还在实验。”
“不如，”齐预静静地伸出了一只手，一根一根地舒开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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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斗一场吧。”
“谁赢了，谁所追求的东西比较有前途，谁来坐教主。”他波澜不惊地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这几句话说得张狂至极，如果东方明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少年今年才十六岁，他在十六岁的时候还在想如何取得父亲的原谅，如何让父亲多看自己一眼呢。
“好啊，”东方明应声说道，“若是你能杀了我，你就是新教主了。”
如果自己输掉的话，这弄的东方明一生孜孜以求的东西像个笑话似的，他也真的没什么脸面和心气活着了。
“这是您亲口说的。”齐预平静地确认道。
“是的。”东方明点了点头，“你甚至可以说，我从来没有存在过，这十年来教主一直是你。”
“然后，你杀了他？”鹿幺问道，少女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显然满是不可置信。
“我说了，最致命的两个错误他都犯下了。”齐预说，“他又先入为主的认为我拥有了金灵根，你也知道外置灵根这种东西哪有属性局限呢。”
“于是我杀了他。”齐预笑了一声，“现在想想，东方明的确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个好人。”
“但是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他说。
鹿幺哦了一声，她沉默了下去，她短暂的人生里还没有接触到这么多世界的灰色。
“老教主，这不是东方家的么，”鹿幺小声地说，“东方家，邵家，南宫家，这都是排得上号的显赫家族啊，他为什么会没有被早早安排好呢。”
“因为他的母亲只是个侍女，他在名义上只是东方家的家生奴。”齐预轻声说，“你去查东方家的家谱的话，是不会看到他的名字的。”
“然而他偏偏生来又没有灵根，”齐预说，“他母亲母凭子贵的指望也落空了，变得疯疯癫癫的，经常打骂虐待他。”
“所以能得到一副灵根，认祖归宗，已经成了他的某种执念了。”齐预出了口气，“他父亲本来就觉得他母亲是过去年轻的荒唐人生的印记，若是他天生天赋秉异。”
齐预眨了眨眼睛，“我怀疑他就死了。”
“因为这样就可以把他的灵根挪给他父亲喜欢的孩子了。”齐预笑了笑，“所以我当时就和他说，你的人生追求如果就是这个的话，你的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是死局。”
他应该也被自己讲的有几分道心破碎了，齐预想，毕竟他之后的行动越发缺乏理性和章法，然后被自己抓到了破绽，洞穿了他那颗的可悲的，不知道该为谁跳动的心脏。
“这就是东方明此人一生的故事。”齐预说道，“没什么幸福可言，也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人生。”
“但是你替他记住了。”鹿幺随口说道，“记得还挺清楚的。”
“如果可以的话，”鹿幺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东方家应该得到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