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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旦春秋

作者:一只甜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徐莲姑被捂着嘴掳进了诏狱,未知的恐惧使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被丢在了阔大深暗的厅堂之后,她才敢偷偷看一眼。


    眼前的地面上,投射了一道从头顶气窗投射下来的光柱,惨淡的青光里,游离着无所事事的浮尘。


    她记得被掳走的那一刻,暗处里还有一人,然而此时在这阔深肃杀的厅堂里,却只有掳她的那一个。


    “大老爷饶命,民妇不是贼寇,只是替我家姑娘递送些家常的物件儿……”


    她说着,在地上叩首,额头触地砰砰作响,血很快就染上了地砖,慢慢渗进水磨青石相接的缝隙里。


    莲姑怕的要死,崔家与诏狱比邻而居,她自然知道诏狱的名声,这个活人进去死人出来的阎罗殿,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被拿到这里。


    同自家姑娘传递物件儿,犯法了吗?莲姑不敢大口呼吸,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分析着自己到底犯了哪一项刑罚,正忐忑间,脚踝上传来刺骨的疼痛感。


    方才猛的叫人捂住了口鼻,她吓得从垫脚的石块上跌下去,应该是那个时候扭伤了脚踝。


    “你是什么人,可有腰牌?”常小山皱着眉头,低头喝止她的叩首,“别磕了。”


    莲姑赶忙停住了,先摇了摇头,再颤抖着回话:“回官爷的话,民妇是苏州山塘街裴家的世仆,六年前陪同我家姑娘进京,在崔家当差,后来因宅中起了争端被赶出了崔府。我家姑娘自小同民妇亲厚,知道民妇困苦,时常接济——”


    她常混迹市集,自是知晓诏狱乃至北镇抚司的厉害,方才她与姑娘的对话,想来是被这官爷听了个遍,退一步来说,诏狱想查个人,十分容易,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此时若是不照实说,被戳穿了,那后面出了什么事,她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常小山回身看了看坐在宽大案桌之后的缇帅,见他已将檀木盒打开,从其中拿了一枝花丝金凤簪,举在眉前,就着烛光端详着。


    “你家小姐接济你,不给银两钱物,竟是满盒子的金银首饰?”常小山的视线从冒着金光的檀木盒挪开,质问道,“夜黑风高,传递贵重财物,谁知道是不是崔府的丫鬟里应外合,偷了金箔财物,继而转移出去?”


    他顿了顿,没等来缇帅的回应,沉吟一时吩咐下去,“去问问崔家,是不是丢了财物。”


    莲姑闻言,脑中炸开来,慌的一把抱住了常小山的腿,几近哀求道:“官爷打死民妇罢,民妇甘愿受罪,官爷不能去问崔家啊,崔家老夫人若是知道了,我家姑娘会被活活打死的……”


    听到这里,沈墀将视线投向堂下的民妇。


    诏狱正在查的案子,时机、地点甚至连位置,都与此人出现的时机高度重叠,要说没点什么,实在让人无法信服。


    只是这满盒的珠宝首饰,粗略看一眼,已值万金,若非盗窃,用这种隔墙传递的方式,委实匪夷所思。


    “将这盒首饰拆解查验。”


    立时有亲信领命,将这盒子金银首饰端了下去。莲姑又是心疼又是痛惜,喃喃地说,“不能啊,不能拆啊——”


    “你家小姐,是崔家行几的女儿?据我所知,今夜崔家设宴,人多嘈杂,丢些财物不会太过惹眼,你们打的可是这个算盘?”常小山沉着声喝问,见这地上妇人吓得眼神都涣散了,只一味地发抖,便又回身向着缇帅说道,“京师但凡有些家底、人丁兴旺的富户,惯常会购买一批金银首饰、贵重珠宝,造册收存在公中,用时登记借出,不用时还至公中,不知这崔家是否也是如此。”


    这其实不是重点。府中设宴,仆役偷走财物,不走正门,半夜销赃,这种案子听的多了,大多都是这个流程。


    再者说了,正经人家,谁会把自己家小姐安置在临街的屋舍?


    若不是方才听了围墙下的对话,这妇人偷窃转移的罪名怕是铁板钉钉,已然坐实。


    莲姑在堂下已然心如死灰,悔恨的情绪一瞬间涌上脸,使她的眼睛赤红,像是要流出血一般,她拿这双讨命似的眼睛向上看去,那个高坐在长案后的年轻统帅,用下巴看人,有一双招人恨的丹凤眼。


    听说诏狱的指挥官眼高于顶,视人命为草芥,她今日落在他手上,不死也要扒层皮,如今只有她在明处,姑娘和玉李尚未现行,这一盒细软价值万金,她不信这些人不生贪心,若是她一头撞死在这儿,也许就能死无对证,叫他们私吞了这些细软,不要继续往崔家追查下去了。


    想到这里,莲姑的眼睛随着必死的决心涨的血红,她咬紧了后槽牙,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往前一个俯冲,径直往斜前方的粗壮柱子撞去。


    “她有死志,拦住。”


    沈墀出声制止的同时,已将案桌上的降龙伏虎的黄玉笔筒扫了出去,撞上了徐莲姑的肩,让她身体脱离了既有的轨道,冲击的力量被化解了几分,原本应该直直撞上去的头,现下只有额角擦过柱子,但依旧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常小山两步并作一步上前,见徐莲姑额头口鼻皆有血溢出,蹲下来拭了拭她的鼻息,见还有出气,这便叫人来抬下去。


    “缇帅,从表面上看,此人同纺娘案似乎并无干系,眼下是——”


    “抬进轻监,别叫人死了。”沈墀顿了顿,思忖一时道,“去查。”


    两个力士上来,把奄奄一息的徐莲姑抬了下去。顾云廷见常小山打了半个呵欠收住了,便挥手叫他去睡。


    常小山连熬了两夜,正困的睁不开眼,此时听缇帅说了,拿手背抹了抹哈欠惹出来的眼泪,拱手告退。


    “砖缝墙下都搜过了一遍,看来是搜不出什么东西。这妇人蹊跷,待明日属下好好审一审,但凡她有些许心虚,保准能叫属下问出来点东西。”


    沈墀没有说话,凭借这几年的刑狱经验,他能看出来这妇人同前夜逃狱的案犯,并无关联,不过三更半夜在案发地停留,还恰好在那一面墙下,确实蹊跷,不能轻易放过。


    他站起身,叫住了常小山,“麻线胡同的‘乾生元’几时开门?”


    虽然熬夜困顿,但常小山反应的很快,他见缇帅也要走,便折返回来,一边为缇帅拿屏风上的外衫,一边想着说道:“……这种江南来的点心铺子,掌柜都勤快的紧,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起身揉面蒸糯米了。”


    沈墀道声知道了,便往外走,常小山也不好离去,跟上去揣摩道:“属下派人去瞧瞧,捡招牌的买几样来?”


    他看缇帅心情不错,又多了几句嘴,“江南的点心粘牙,咸咸甜甜的混在一起,属下是吃不出什么好来。属下啊,每到深夜,就惦记着早晨的那一口豆汁焦圈儿,舒坦。人啊,就要对自己好一点。”


    沈墀失笑,接过他手里的外衫,“行了,改日我去吃就是。”


    常小山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在刑狱里浸淫一昼夜,沈墀只觉周身疲倦,先回了值舍沐浴更衣,他的值舍里点了一炉木樨龙脑,熏了满室的清气,换了衣衫后自觉心绪沉淀,使他从驾帖帝令带来的紧迫中解脱出来。


    路过值房时,几个值班的校尉向沈墀拱手致意,沈墀见这几个校尉的眼下都是一片乌青,方才意识到这几日连轴转,整司的人怕是都累坏了。


    于是常小山又被叫了回来,强撑着眼皮,接下了派人去锡蜡胡同“玉华台”,买百十来斤淮城汤包,再切百十来斤酱牛肉回来的任务,给整司上下加菜,犒劳一下。


    市井有市井的热闹,衙门有衙门的闲趣,天家呢,也有天家的兴味。


    紫禁城这座威仪中自见精丽的宫殿,在雨水这一天,同江南那边的寻常百姓家一样,炸起了春水鲫鱼,煮上了酒酿小圆子,出降了的长公主回宫时,还带了新摘的香椿头。


    从前的紫禁城,在雨水这天不炸鲫鱼,也不叫出降了的公主回娘家,但四年前新帝登位之后,出身姑苏的太后娘娘沈朝盈入主了慈宁宫,雨水这一天就有了讲究。


    今日一早,沈太后就领着亭湖长公主的女儿理理,在金水河放了小木船,祖孙两个撑着伞回寝宫的路上,小翁主犯了馋,闹着要吃蟹。


    “……自打搬进了京城,螃蟹就吃少了,河鲜啊,糕团啊更吃不上了。”


    “小囡啊,二月的螃蟹还没长成个儿呢,等到入了秋,阿婆啊,叫你墀舅舅派人去江南捞一网兜来。”


    理理拍手叫好,她才七岁多,三岁前都跟着娘亲住在南直隶常州府,长公主从前居住的旧府邸就靠着太湖,时令河鲜日日吃,时时吃,如今随着亲舅舅登临大宝,长公主一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地位升上去了,吃喝反而不如从前恣意了。


    “墀舅舅啊——”小翁主的脸就皱成了一团,眉毛之间也拱起了一道桥,拽紧了外祖母的手,向上看去,“外面人都说,墀舅舅是阎罗恶鬼——”


    沈太后听了,依旧牵着理理的手走的稳稳的。


    “你认识的墀舅舅什么样啊?”


    “好看,聪明,还很温和。”小翁主理理努力想着说话,又高兴起来,“他还会给我抓螃蟹!螃蟹夹他手了,他都不哭。”


    沈太后很喜欢听孙女儿说话,笑着牵她的手进了慈宁宫,见皇帝正乌眉皂眼的坐在桌前灌茶,顾太后就知道今早的大朝会,又有人给儿子添堵了。


    皇帝双名少珩,二十出头,天生有一副绝好的身姿,因为男儿大多肖母,所以他和沈太后一样,生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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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沉着脸,也能在他的偶然抬睫时,窥见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神采。


    见沈太后领着小外甥女进来,皇帝规规矩矩地问安,又顺口问起沈墀的行踪。


    “云阶怎么还不来?今日他不在朝堂上,我怎么觉得少了几分底气?”


    “前儿是谁说的?沈墀在堂下站着,你同他一对上眼就忍不住笑,闹的朝堂都不严肃了,才叫他没事别上朝的?”


    沈太后这么一说,皇帝也不反驳,转而逗起了小外甥女理理,“你娘呢?叫她过来给朕缝几双袜子。”


    皇帝同自家亲姐姐亲近,沈太后心里觉得很安心,四年之前的十几年时光,皇帝还在常州潜邸,一家人的处境并不算安稳,皇帝小时候脚有旧疾,府里再细致的绣娘都做不出叫他舒坦的袜子,长公主就亲自动手,做了几双藏起针脚的袜子,穿上去无骨似的,十分舒服,从此皇帝就只穿长公主做的袜子,一穿就是十几年。


    理理一边回着皇帝舅舅的话,说我娘睡回笼觉去了,一边往殿门口张望,直到沈墀高瘦的身影踏进了门槛,欢呼了一声,就扑了过去,脆生生地喊了句墀舅舅。


    沈太后向来疼沈墀这个侄儿,见他来了,面上露出了可亲的笑,皇帝就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抱怨起来。


    “云阶一来,我这个亲儿子就得靠边站,你是不知道,昨晚上你姑姑得了件铜镀金镶的玛瑙箱,硬要给你留着成亲时用。”


    沈墀笑着走近前,有宦者上前接了他手里的食盒,搁在了一旁的长桌上。


    “……粽子糖,猪油年糕,桃仁夹糕。姑母和理理看看可满意。”


    宫里的点心再精致,也没有宫外来的新鲜,理理去捡粽子糖吃,沈太后就招呼沈墀到身边来坐。


    “是哪一家的江南点心?”


    “乾生元。”


    皇帝听着也卷起了袖子,捡了一块蟹壳黄品了一口。


    “京师的江南点心总是欠了点火候,我记得前些年东安门大街有家叫山塘街果子糕团的,娘亲喜欢的很,时不时就差人去买,这几年却没动静了。”


    “那家铺子的老掌柜,同我是旧相识,他们在江南一带做的买卖极大,早年间先帝下江南,特意钦点这家为皇商,后来老掌柜呢,索性到京师开了分店,可惜家里出了个纨绔,十来年的功夫,就把家业给败尽了,前阵子老身听说,那纨绔蹲了大牢,还不知道几时能放出来,可怜老身那旧相识,年轻时丧夫,老了老了苦出头来了,却要还儿女债。”


    沈太后说起江南的往事来,就刹不住口,沈墀和皇帝无言对看了好几眼,终于在太后说话的气口里说上了几句话。


    “罗兆符个狗东西!”这句话是皇帝说的,显然是憋了很久,一张口就骂,“这老东西一日不死,朕心就一日不安宁。”


    沈太后就见怪不怪地领着理理去了一边。


    皇帝气的把发冠都歪了,沈墀一笑,倒是风轻云淡的样子,“臣弟派人杀了他?”


    皇帝就把发冠砸到了沈墀的身上,气笑了,“你最好现在就去。”


    君臣二人正说着话,殿门前走进来婀婀娜娜一个贵妇人,容长脸,杏仁眼,一双柳叶眉里藏了点悍气。


    贵妇人进来就遥遥地向着皇帝请安,仪态万方地走了近前,皇帝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四姑新丰大长公主,颔首受了她一礼。


    新丰大长公主霍洵美同皇帝这个侄儿其实并不算熟稔。自打先帝驾鹤仙去之后,除了逢年过节以外,她回紫禁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前呢,她同沈太后这个嫂子也没什么交际。


    只是这几年,她的长子入了仕,为了给儿子谋些福利,霍期美就刻意与沈太后走动起来,今日雨水,她回宫回的理所当然。


    霍洵美的视线就落在了皇帝身边的沈墀身上。


    这不是她头一回见这小子,但每一次见,都要由衷地感慨一句,都是娘生的,怎么人家的娘就这么会生,把他生的这么好!


    外人都传说这小子阎罗恶鬼,却没人说过他神清骨秀、美色无比,再想想自家两个儿子,长子脸长的像个方块,次子矮胖像个圆球,真叫她无可奈何。


    她近来信佛,有心教化这活剐星两句,这便悠悠走上前,先给皇帝施礼,再喊了声云阶。


    “……近来虽不常见到云阶,却时常听到有关于你的传言,姑母学佛,虽不愿多生口角是非,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教化你几句: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你只听这句‘不杀生’,但凡一生守之,福报将无穷啊。”


    沈墀认真地点了点头。


    “姑母教化的是。原本我是不常杀人的,不过既然姑母提起了,索性今晚就杀一个,记在姑母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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