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驿馆柴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按惯例,狱卒该端来一碟肉、一碗饭,再递上半碗迷魂酒。
可此刻,两名锦衣卫架着他的胳膊,他的双腿仍软塌塌地垂着,连站立都要靠人托着,哪里还需要迷魂酒来压恐惧?
“程序不能省。”
沈狱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那人毫无血色的脸,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道。
很快,沉重的木枷套上了那人的脖颈,铁制的脚镣扣在脚踝上,每动一下都发出“哗啦”的脆响。
这枷锁与其说是约束,不如说是给百姓看的“仪式”。
毕竟,一个连抬头都费劲的人,早已没了反抗的可能。
辰时刚过,囚车从驿馆后门驶出。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沈狱特意让人选了南大街、城隍庙这些人流量最大的路线,囚车走得极慢,像是故意要让每一个路过的百姓都看清囚车里的人。
露天的囚车没有遮拦,那人被反绑在车栏上,背后插着一块三尺长的斩标。
白色的麻布上,用朱砂写着“崔府灭门凶徒”几个大字,本该填姓名的地方,只画了个圈,旁边写着“罪人”二字。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想知道,在百姓眼里,他只是个该偿命的凶手。
“让让!让让!崔府灭门凶徒游街示众喽!”
衙役在前鸣锣开道,铜锣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吆喝声更是穿透了晨雾,传到每条街巷。
原本缩在店铺里的百姓闻声涌了出来,挤在街道两侧,伸长脖子往囚车里看。
“就是他杀了崔家七十三口?看着跟个死人似的!”
有人踮着脚嘀咕,语气里满是疑惑,却很快被旁边的人打断:
“管他活不活的,官府抓着了就好!这下不用怕半夜有人闯门了!”
沈狱跟在囚车后面,目光扫过人群。
他看见有老妇人攥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看见盐铺掌柜站在门口,对着囚车拱手,脸上满是松快。
也看见几个穿短打的汉子,躲在巷口阴影里,眼神复杂地盯着囚车,却在与他对视时飞快地低下头。
他心里暗笑。
这游街的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百姓的恐惧在看见“凶手”伏诛时消散,对官府的信任在衙役的吆喝声中重建,最直接的威慑,往往比千言万语的告示更有用。
辰时末,囚车抵达菜市口。
这里早已围满了人,连屋顶上都坐着看热闹的孩童。
几名锦衣卫跳上囚车,架着那“凶手”往下走。
说是“架”,实则是半拖半扶,他的双腿根本用不上力,若不是有人扶着,早该一头栽在地上。
刑场中央铺着一块黑布,锦衣卫将他按跪在黑布上,两名锦衣卫依旧按着他的肩膀,在外人看来是怕他逃跑,其实那是怕他支撑不住倒下,坏了行刑的规矩。
刑场东侧搭着一座临时监斩棚,海正坐在正中央,身穿蓝色色官袍,手里捧着一卷《大明律》,脸色沉得像晨雾未散的天。
旁边坐着几名淮安府的官员,都是从七品的小官,官帽上的琉璃顶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沈狱心里清楚,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官,早在海正来之前逃回了京城,眼下留在淮安的,不过是些没背景的小官。
“刽子手准备好了吗?”
海正抬眼,看向棚外。
只见刑场西侧,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磨着鬼头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头上绑着红头巾,胸前的腱子肉随着磨刀的动作起伏,旁边的木桶里泡着一碗酒,是行刑前要喷在刀上的“祭刀酒”。
周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小商贩穿梭在人群里,兜售着瓜子、糖糕,甚至有人卖起了“避邪符”,说挂在身上能远离凶煞。
沈狱和李默分开站在刑场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人。
穿长衫的读书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抱着孩子的妇人,每一张脸都看似寻常,却可能藏着暗处的眼睛。
王二牛则领着府兵,守在监斩棚四周,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喧闹中格外清晰。
“午时三刻到!”
随着衙役的高声吆喝,铜锣“哐”地响了一声,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孩子的哭闹声都停了。
海正放下《大明律》,目光落在刑场中央的“凶手”身上,沉声道:
“验明正身!”
两名衙役快步走到“凶手”面前,核对了斩标上的罪行,又翻看了他手腕上的烙印。
那是锦衣卫临时烙下的“罪”字,算是身份标记。
“回大人,验明正身,确是崔府灭门凶徒!”
衙役躬身回话。
海正点了点头,从木桶里取出一块红色的令牌,那是斩首令签。
他抬手,将令牌往台下抛去。
“啪嗒”一声,令牌落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刑场上格外刺耳。
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拿起木桶里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猛地喷在鬼头刀上。
酒珠落在刀锋上,瞬间蒸发,留下一道白痕。
他双手握刀,脚步沉稳地走到“凶手”身后,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行刑!”
监斩棚里传来海正的声音。
刽子手大喝一声,手臂用力,鬼头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噗嗤”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黑布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暗红花朵。
那“凶手”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依旧睁着,却没了半分神采。
只是他原本的眼神就是这样,倒也没有变化。
按着他肩膀的锦衣卫松开手,尸体软软地倒在地上,鲜血顺着黑布的缝隙往下渗,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刽子手弯腰,捡起头颅,走到刑场旁的旗杆下,将头颅挂在旗杆上。
按规矩,这头颅要悬挂三天三夜,让百姓看清凶手的下场,彰显律法的威严。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吓得捂住眼睛,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悄悄往后退,生怕沾到血光。
小商贩又开始吆喝起来,喧闹声渐渐恢复,仿佛刚才的斩决只是一场短暂的插曲。
沈狱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人群,他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有人惊恐,有人兴奋,有人麻木,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走到李默身边,低声问道:
“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李默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
“没有,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没发现形迹可疑的。顺昌栈方向也派人盯了,没见有人出来。”
沈狱皱了皱眉,心里掠过一丝疑虑。
难道背后的人真的没动静?
还是他们隐藏得太好,没被发现?
他抬头看向旗杆上悬挂的头颅,又看向监斩棚里的海正,心里清楚,这场斩决虽然稳住了民心,却没钓出真正的鱼。
锦衣卫很快将尸体抬走。
按规矩,该通知家属收敛,可这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只能运到城外的乱葬岗,挖个坑埋了。
监斩棚里的官员陆续离开,海正走到沈狱身边,低声道:
“没发现异常?”
“没有。”
沈狱摇头,
“可能他们觉得咱们真的结案了,暂时没动作。”
海正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
“没关系,慢慢来,至少民心稳了,接下来咱们可以专心查盐引,总会找到线索的。”
沈狱应了声,转身看向渐渐散去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