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季的港城总是充满着不确定性, 可能上一刻钟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大雨倾盆,天气预报只供参考, 倒是随身携带雨具成为最务实不过的忠告。
在又一次结束深夜加班后, 轩意宁熄灯离开办公室, 然后站在大楼屋檐下, 看着眼前瓢泼大雨发呆。
天色已经黑得像块浸了墨的绒布,雨点顺着风斜斜砸过来, 瞬间洇湿白色衬衣的肩头, 轩意宁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亨利大厦前的广场空旷得像片海,就算此刻拦到车, 穿过这片无遮无挡的广场走到街边, 也会被浇成落汤鸡。
站在门口稍远处正在执勤的年轻安保有些好奇地看着站在屋檐下的轩意宁,轩生今日一身素净的白衣,衬衣纽扣也如往常一般规整地系最上面的一颗,连袖口都扣得严丝合缝, 如果被淋湿,难免会不太体面,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毕竟轩生是出了名的冷淡, 自己也不太敢贸然上前。
就在此时,安保听到一声急急的刹车声,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深潭, 紧接着是急促的开关车门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雨幕的深处,他举着一把非常大的黑伞,伞沿垂落的水珠串成了道透明的帘。他走得极快,长腿带着如虹气势劈开雨帘, 偌大的广场竟被他踩出了步步紧逼的气势,不过几分钟就站到了屋檐下……
这人这么晚来亨利大厦干什么?安保职业性地开始警觉,却发现这人的目标根本不是大厦,而是站在屋檐下的轩生。
安保有些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二人,来人身高腿长一身黑衣黑裤举着一把黑伞站在泼墨般地大雨之中,轩先生白衣白裤站在干燥明亮的屋檐下,二人仿佛黑白一般势不两立,又如同太极图一样相辅相成,即便二人只是静静站着,却莫名其妙地撑起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小宇宙似的,安保彻底打消了走过去的念头。
“你来干什么?”轩意宁抬头,看着站在雨里的霍枭,他的一身黑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亲自来亨利大厦找人,可以说是屈尊了。
霍枭看着轩意宁已经有些湿的肩头,整个人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墨画,他随意找了个理由:“我怕伤口淋到雨。”
这是一个非常烂的借口,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轩意宁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哪怕是泡澡都没有任何关系。
轩意宁动了动嘴唇,看着霍枭攥着伞柄的发白的指节,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走吧。”霍枭往前走了一步,将伞举到轩意宁的头顶。
轩意宁走到霍枭的身边,二人沉默地走进雨中,雨还在发疯似的往下落,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大雨将他俩与全世界隔离开来,水汽将霍枭身上独有的木质焚烧香气染满整个空间,仿佛整个世界此时只剩他们俩,这种被天然制造出来的小世界似乎非常适合做一些很私密的事情,比如拥抱,比如倾诉,更过分一点的还有亲吻。
在霍枭的无数次幻想之中,他在这种场合里已经把轩意宁吻到窒息了,可是现实之中,却唯有沉默。
伞足够大,但他依然偏心地把几乎整个伞都举到轩意宁的头顶,等把轩意宁送进副驾驶座里坐好,霍枭上半身都已经湿透。
“你要带我去哪?”轩意宁坐在副驾驶,看着霍枭淋湿的衣衫,伸手关掉车里的冷气。
似乎被这一点点带着关心意味的动作取悦到了,霍枭原本锋利的眉眼终于变得柔和了一些:“去德利,今晚我包了一场个人赏鉴会。”
“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轩意宁问。
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和礼貌有节的问句,霍枭心中一阵烦闷,最终还是强压下来全部情绪:“是啊,轩顾问。”
车厢里再次归于寂静,窗外的雨变得更大了,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没有开冷气的车里闷热潮湿,轩意宁略微潮湿的衬衣被这股热意烘干,而霍枭身上湿透的衬衣则因为这股潮热而紧紧贴在身上,让人觉得异常难受,等二人进入冷气十足的德利,贴在自己身上的潮湿温热的衬衣立刻变得冰凉一片,霍枭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你没事吧?”轩意宁有些担心地问道。
“嚯,谢谢轩顾问,”霍枭恢复了以往的满不在乎,“没事儿,我这钢板锻造的身板!”
德利的经理显然十分重视霍枭这位超级高净值客户,看着霍枭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立刻招呼人送来热姜汤,谁知姜汤刚送到手边就被霍总转手递到了走在一旁的轩意宁手里。
“呃,轩总也来了啊。”经理有些讪讪,霍枭来看德利的珠宝,却带着嘉馥得的首席珠宝拍卖官,这事儿看上去多少有些驳德利的面子。但说来奇怪,这二人不是一直都很不对付吗?
“帮朋友来看一件展品,算是蹭了霍总一个便宜。”轩意宁朝经理笑了笑,同行之间当然有些忌讳,但是德利即将举办的拍卖会他是知道的,里面有一枚玉玦本来也是他想去给白原看看,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去,今天凑巧来到这里,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霍枭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展厅里走去。
德利的这次拍卖会并非某一类珠宝专场,所以展品繁多,不过霍总目标明确,他似乎只看某些特定的珠宝。
专为霍总配备的美女珠宝鉴定师,此刻正穿着高跟鞋跟在二位身高腿长的主儿后面暴走,整个人显得十分崩溃,原本抓到为这位港城著名真·钻石王老五服务是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机会,只可惜现实要比美梦残酷多了,他居然请来了嘉馥得的轩意宁!
“你觉得这条项链工艺如何?”霍枭指着一枚葡萄造型的胸针,问轩意宁。
“霍总,这枚胸针制造于巴洛克时期,整枚胸针使用了五枚一克拉到三克拉不等的紫蓝宝组成一串葡萄,它的叶子是绿色珐琅烧制,它……”鉴定师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插话介绍道。
“谢谢介绍。”霍枭微笑地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截断鉴定师的话,然后转头把手里的胸针递给轩意宁,问,“左手还是右手?”
鉴定师:“?”
轩意宁拿过那枚葡萄胸针,没有再去重复补充这枚胸针的来历,只是简明扼要地回答:“右手。”
“确定?”霍枭挑眉。
“你怀疑我?”轩意宁抬头看着霍枭,如水洗一般晶莹漂亮的眉目中透着一股难得的倔强和锐利。
霍枭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岂敢,一切以轩顾问说的为准。”
鉴定师:“……”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吗?
“我确定是右手,还有其他的疑问吗?”
“没有,一切都以图册上说的为准。”霍枭似乎根本不在意,抬手示意安保和鉴定师可以把这枚胸针重新放回去锁好。
鉴定师:“……”
“所以今晚霍总此行的目的是这枚胸针?”轩意宁看着开始闲逛的霍枭,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我什么都感兴趣的,比如……”霍枭随手一指,“比如你身后的这枚红宝石我也很喜欢!”
鉴定师顺着霍总的手望过去,然后差点儿笑出声,这个霍总果然和外界传闻的一样,是个根本不懂珠宝的撒钱富二代。
轩意宁回头看看,十分认真地纠正:“那是一颗红尖晶石,项链吊坠上镶着的是一枚红尖晶。”
霍枭耸了耸肩,对自己的无知表现出一种极其无所谓的抱歉,在鉴定师眼中这是霍总不学无术的又一力证,而无论是拍卖行还是珠宝界都被誉为一座无法企及的高冷冰山的轩意宁,对霍枭的文盲却表现出一种极为仁慈的谅解。
“没看出来也很正常。”轩意宁说道。
很正常?!鉴定师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红色尖晶石和红宝石在肉眼下很相似,你看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鉴定师:“!”这还是传闻中那个高冷的传奇拍卖官吗?!
“在很早之前,人们确实是根据宝石的颜色来分辨宝石,所以红宝石,顾名思义就是红色的宝石,而不像现在是根据矿石的属性和化学成分来归类。”
“你如果有印象英国女王加冕时候戴的那顶王冠,告诉你一个秘密,”轩意宁遇到珠宝相关的问题,就会变得温柔而和缓,他冲着霍枭眨眨眼,表情甚至有些俏皮,“在那颗举世闻名的库里南二号钻石上方镶嵌着的黑王子红宝石,其实是一颗重达一百七十克拉的红色尖晶石。以前清朝的一品官员戴的一品红宝石顶戴上镶嵌的其实也是红色尖晶石。”
“既然英国王子和大清朝廷都会犯错,那么你会认错也不足为奇了。”
“不过……我也并非目光如炬,算是小小地作弊了一次,”轩意宁示意安保帮忙把这颗红色尖晶石项链取出来,“这条项链其实我之前就见过,它的主人带它来过嘉馥得,只不过因为品相和评级不算太高,嘉馥得给出的保留价没能让卖家满意。”
这话说的,德利的鉴定师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分外精彩。
“这枚红色尖晶石里包裹体较多,有优化的痕迹,如果买来日常佩戴的话是足够的,但是用来收藏则不算是一个上佳的选择。”碍于德利的人在场,轩意宁的话说得异常委婉,根据自己对轩意宁的认识,霍枭自己给自己翻译了一下,说人话就是便宜货,别买。
“受教!”霍枭拱了拱手。
鉴定师:“?”
今天这一场私人品鉴会对德利的鉴定师而言简直就是一场酷刑,不仅全程都没什么机会插嘴,还被轩意宁全场碾压,不过鉴定师最后花了妆疼着腿心里咬牙切齿地暗骂霍枭混蛋的时候,却被轩意宁最后临行前的那枚笑容和那句“辛苦”全部治愈。
啊!果然,冷脸帅哥的温柔可以治愈全世界啊!
回去的路上,雨势依然没有见小,但是因为刚才的品鉴会,二人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减了不少。
“所以那枚胸针到底有什么问题?”轩意宁问。
“那么想知道?”霍枭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发晕。
“如果不能说也不勉强,但是我大概猜出了一点点,”轩意宁看着前方,声音平静,“之前那条黑欧泊项链,我偶然说是一个左撇子做出来的,霍总显得很惊讶,显然这是一个你之前不曾接触或者说知道的信息。”
“嗯。”
“然后在之后的那枚蓝宝石戒指上,你故意引导我告诉你蓝宝石戒指是左撇子做出来的还是右撇子做出来的。”
“是的。”霍枭点点头。
“我以为你调查的是假珠宝,但是,蓝宝石戒指明明没有问题,”轩意宁眉头紧锁,“而今天的紫蓝宝也没有问题,你却还在纠结左利手右利手的问题。”
“所以,霍警官,你是在调查什么经济大案?或者,我胆大妄为地猜一下,这几件珠宝其实都有问题只是现代机器检测不出来?”
霍枭偏头看了看正看着前方沉思的轩意宁,轩家的少爷果然敏锐得不同凡响。
突然车前车灯照出一片白影冲到马路中间,“小心!”轩意宁突然大喊。
第42章
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 轩意宁立刻打开车门下车查看,车前的水洼里躺着一只很小的小东西,虽然没有被撞到但也被吓得不轻, 缩成一团呜呜哇哇地小声哀叫。
“是一只小狗。”轩意宁把它抱了起来, 小狗的毛全都被泥水沾缠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浑身发抖,灯光昏暗看不出来品种。
“这个点已经没有兽医院开门了。”霍枭四处瞧瞧, 大雨加深夜, 街上的店铺早就关门歇业。
“没事,我已经到家了, 今晚先给它洗澡喂饭, 明天再说吧。”轩意宁把小狗搂进怀里,隔着薄薄的夏衣,可以感受到小狗剧烈的心跳和发抖的身体。
霍枭看着轩意宁被小脏狗弄得一塌糊涂的衬衣,想到这人超级洁癖的毛病, 大手一伸就打算把小狗从轩意宁的怀里挖出来:“还是我带走吧,你早点儿回去休息。”
“不,”轩意宁居然像个任性的孩子, 抱着小狗一闪身, 挡住了霍枭的魔爪,“去你那个连耗子都要绕着走的家里干什么,喝冰水吗?”
霍枭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难得看到轩意宁有这么大的动力去护着什么东西,他心中居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开心:“行,明天我来找你,然后带它去医院。”
霍枭坐在车里, 看着轩意宁的公寓亮起温暖的鹅黄色灯光,这才开车回家。
轩意宁把浴室里的洗手池放满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再把小小的狗仔泡进水里,用沐浴露清洗了好几遍以后发现这居然是只毛发纯白的小狗。
“你居然是白色的!”轩意宁有些惊喜,以前檀溪也送给过他一只白色的小狗,在自己的不准出门的孤独童年里,小白狗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有一次自己出门看病,小白狗追出家门后跑丢就再也没有回来,为此他内疚了很久,如今几乎同样的小白狗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故人归来,让轩意宁自从父亲去世后就被封冻住的心,感受到一种缠绵又难得的暖意。
轩意宁一边给终于变得干干净净的小白狗吹毛一边和它聊天:“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你以前有一个哥哥呢,叫小白,可惜早就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你喜欢什么名字呢?”
“恶鸟?”
“呜?”
“霍枭?”
“呜!”
“看完珠宝回来遇到你,叫你珍宝好不好?”
“呜呜呜!”
“珍宝?”
“汪呜呜!”
“你喜欢这个名字,珍宝!”
突然,轩意宁的手指感受到一种湿湿的暖意,小珍宝正闭着眼睛抱着自己的手指用力吸吮。
“应该是饿了。”轩意宁拿了一只浅盘,给珍宝盛了一些早就热好了的牛奶,珍宝摇摇晃晃地循着奶香走过去,很快就欢快地吃起来。
“看来明天要去给你置办一些小家具了。”轩意宁摸了摸珍宝的小脑袋。
等珍宝喝完热牛奶,在轩意宁给它搭的临时小窝里蜷好的时候,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干净的轩意宁也筋疲力竭地窝在了沙发里,珍宝居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黏人地蹭了过来,再紧紧贴着轩意宁的大腿把自己蜷起来。
轩意宁把手放在珍宝没有什么肉的后腿上,吃饱喝足毛发干净的小狗已经不抖了,雪白的毛发蓬松柔软,有着小动物特有的温热。轩意宁突然想到,刚才在雨中,霍枭打算带走珍宝时,自己无意触碰到的霍枭的手,他的指尖非常烫,是一种正常体温不应该有的滚烫。
这只恶鸟不会出什么事吧?
轩意宁点开那只恶鸟的号码,拨了过去。
霍枭躺在床上,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入炼狱,总之就是没有一刻是平静的,迷糊之中他下意识地随便扯过一床薄毯把自己裹起来,家里除了冰水没有任何东西,他睡得迷迷糊糊,梦中全是往事。
梦见自己在孤儿院中第一次见到檀姨的样子,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美丽的女人,檀姨每个月都会来孤儿院看自己,会笑着让他喊自己阿姨,会耐心地听自己讲孤儿院的琐事,承诺会一直资助自己读书,甚至告诉自己他也有一个儿子,只是比他小四岁,还是个小婴儿。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檀姨没有再来了,但是钱款依然每个月都会按时打入他的卡中,直到他考入警察学校并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到警察局报到的第一天就被上司委派了一个重要任务——暗中保护轩氏珠宝总裁的夫人,檀溪。
那时候他才知道檀溪就是檀姨。由于上司说了一定要暗中保护不能暴露自己,他一直默默守护在檀溪左右,从来不敢和她相认,但是他一直很想问问檀姨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来看自己了?孤儿院的孩子很容易被放弃,他明白,可是为什么放弃自己却又按时打钱给自己?不过,檀姨始终是自己最敬重的人,就算是痛苦是不得原委,他也始终尽忠职守地保护。
直到有一天看到当时只有17岁的轩意宁,少年一身白衬衣灰西裤的英式校服闯入自己的视野,虽然才十七岁,却已经如一棵小白杨一般挺拔漂亮,站在人群之中仿佛会发光一般,霍枭只第一次看到就再也挪不开眼。
轩意宁,是让他快乐又痛苦的潮汐,是让他想远离却又忍不住靠近的恒星,轩意宁……轩意宁……轩意宁……
手机的铃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刺破混沌的梦境,霍枭艰难地拿过手机,下意识地接通电话:“喂……”
“霍枭,你到家了吗?”刚才出现在梦中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让烧得糊里糊涂的霍枭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
“我在想你,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呢?”
“霍枭?”
“我救过你,你怎么能不记得呢……”
“霍枭?你听得到吗?”
“你怎么能记得住所有的宝石却记不住一个人……”
“喂?霍枭?你知道我是谁吗?”
“就这样吧,让我好好睡一下,不要来梦里折磨我了。”霍枭摁断电话,晕倒在被子堆里。
“喂?喂?!”轩意宁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吓了珍宝一跳。
“呜呜呜呜……”珍宝小小的爪子搭在轩意宁的身上,仿佛在安抚轩意宁。
“珍宝,看来你没法好好睡觉了,”轩意宁把珍宝抱下沙发,随手捞起用来做珍宝的临时小窝的薄毯,“我们要去看看你的另一个救命恩人,他和你一样淋了雨,没有人照顾可能会死掉的。”
轩意宁在家找了一些感冒发烧常用药,和珍宝的小毯子一起塞进包里,然后抱着珍宝出了门。
等轩意宁走到霍枭床前的时候,霍枭正陷入梦魇中,身上的薄被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轻轻偏头就全都滚落下来洇湿枕头。
轩意宁用手背碰了碰霍枭的额头,被灼人的温度吓到,立刻翻出退烧药和感冒药,然后打开自己带过来的矿泉水。
“霍枭?”轩意宁晃了晃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人,“起来把药吃了再睡。”
霍枭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怔怔地看着眼前面容模糊的轩意宁,突然苦笑一声:“真是病得不轻了,居然出现幻觉了。”
轩意宁:“……”
几次扶霍枭坐起来失败后,轩意宁干脆脱鞋上床,坐在霍枭身后,然后把人使劲拉起来靠坐在自己怀里抱紧不让他溜下去,就这样以紧紧拥抱着他的姿势喂他吃药。
岂料这人对吃药这事儿居然异常倔强,说什么都不肯张嘴,倔得连珍宝都看不下去了。
“吃药!”
“汪!”
“不吃!唔——”霍枭死死抿紧嘴,说什么都不张开,不张嘴也就算了,手还死死扳着轩意宁的手腕不让药靠近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轩意宁顿悟,这厮惯常吃软不吃硬,命令式在霍总这从来都不好使,于是又温言相劝:“吃药啊霍枭,吃了药才会好,好了才能开车带我和珍宝去医院啊。”
这招果然管用,攥着轩意宁的手稍稍松了点儿劲,但是嘴依然说什么都不肯张开。
“不吃药了不吃药了,你先喝口水。”轩意宁碰了碰霍枭被烧得焦干起皮的嘴唇,难得地哄人。
也不知道是猜准了轩意宁就是在哄骗他,就连骗他喝水也不起作用。
原本困得站都站不稳的珍宝此刻踮着脚,一脸焦虑地看着正在床上打架的人类,急得嗷嗷直叫,虽然听不到它嗷嗷什么,但是总感觉它在骂霍枭,并且骂得非常脏。
不肯吃药到底是什么毛病……轩意宁感觉怀里的人烫得简直像块烙铁,都可以直接用来熨烫衣服了,被他攥住的手腕也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被大力捏的,火辣辣的疼。
“不吃药?”轩意宁冷笑一下,凑到霍枭的耳畔轻声低语,“那就看看霍总那天的火发得对不对。”
说罢,轩意宁抽身起来,眼疾手快地把一个大枕头塞在霍枭的背后,然后翻身跪坐在霍枭身上,一手把药全都扔自己嘴里,然后喝了一大口矿泉水。
倾身就朝霍枭吻过去。
熟悉的气息瞬间充盈霍枭的鼻端,焦渴的嘴唇感受到一股柔软湿润的凉意,有一个滑软温凉的东西正在自己的唇边试探——带着他最爱的根本无法拒绝的气息。
第43章
霍枭被蛊惑地张嘴, 清凉的水混着药一起进入口腔,那个作乱的舌头此刻却灵巧地躲过纠缠,直接把药推到喉咙的深处, 霍枭别无选择, 只得把药混着水咽了下去。
轩意宁的手指轻轻搭在霍枭脖颈那粒坚硬的喉结上, 随着喉结的滚动确认他真的吞了药就立即起身, 却不曾想霍枭的嘴唇居然追吻着过来,轩意宁只得把他重新按回床上, 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不要。”
“汪!”珍宝也绕在轩意宁的脚边叫了一声。
霍枭睁开眼, 原本漆黑的眼眸因为高热而蒙着一层黑雾,他像是在看轩意宁又像是在发呆, 手却本能地飞快抓住正打算离开的轩意宁:“别走, ”平时嚣张跋扈的人此刻声音嘶哑,“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我不走,我去烧水, 你需要喝热水。”轩意宁试图掰开霍枭的大手。
“不要,我不要喝热水,就让我病着, ”霍枭攥着轩意宁的手收得更紧了, “病了你就会陪我。”
“轩意宁,”霍枭像拖猎物回巢的猛兽,一点点地把轩意宁拖到自己的床上, 然后双手双脚地把人抱了个严丝合缝,“我好中意你,从我第一次知道喜欢人的时候就中意你,我知道你恨我, 对不起……”
霍枭声音越来越低,药效上来了,被高热折磨了一晚上的人终于敌不过药效睡着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轩意宁的肩窝里,轩意宁抬手摸了摸霍总平日里总显得格外嚣张的短发,却意外地发现这人的头发居然并不像他这个人那样坚硬锋利,也是和正常人一样,会柔软会委屈会病会受伤。
霍枭梦里感觉有人在亲吻自己,那吻缱绻又热情,湿润又温热,带着轻微的喘息声无死角地吻遍自己的整张脸,简直……太!色!情!了!
没想你是这样的轩意宁!居然趁我生病非礼我!
霍枭感觉到那又软又灵巧的舌头已经吻到自己的脖颈,毛茸茸的头发蹭得自己痒痒得快憋不住笑了,霍枭终于决定睁开眼睛,准备抓轩大少爷一个现行!
“好哇,你个轩意宁……啊!!!”
“汪汪汪汪呜呜呜呜呜!!!”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半天后,然后不约而同地嗷嗷叫了起来。
霍枭昨晚流了太多汗,脸上全是咸味,这倒是正中小奶狗珍宝的下怀,在它不长的流浪生涯里都没怎么吃过什么好东西,昨晚是它狗生中第一次吃得饱饱地在软软香香的小窝里睡觉,今早一起床居然就能舔到盐,简直就是狗生巅峰啊!
但是怎么吃着吃着,眼前这个大盐巴就开始嗷嗷叫起来了啊?完全没有自己爸爸一半优雅得体。
你叫?那我也要叫,哼!
“发生什么了?”轩意宁穿着简单的白T和家居裤,手里拿着一个大汤匙出现在房门口,然后就看到,霍枭坐在床上双手插在珍宝肋下举着珍宝,一人一狗平等对视着嗷嗷叫的场面。
“这个怪物,”霍枭看着轩意宁骤变的脸色,差点儿咬到舌头地急刹车,立刻改口,“这位祖宗是哪请来的啊?!”
轩意宁松了口气,反应这么快,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那人类医院和宠物医院的优先级需要换一换,先带珍宝去宠物医院好了。
“你还记得昨晚你差点儿撞到的小狗吗?”轩意宁问。
霍枭一脸震惊:“不能吧!那只脏兮兮的小家伙居然是纯白的?!”
“汪!”珍宝表示很不满意这位人类的用词。
“不是!”霍枭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的难以言喻,仿佛求救般地看着轩意宁,“它刚才一直舔我的脸,把我给活生生的亲醒了!”
轩意宁挑了挑眉:“秀恩爱?”
霍枭:“……”
“可是!”霍枭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我昨晚梦见有人吻我,喂我吃了药……”
“该不会是它吧?!”霍枭瞳孔地震。
“那你以为是谁?”轩意宁脸上冷淡的表情不似作伪,霍枭几乎是瞬间就开始惊恐了。
“我以为……”我以为至少得是个人类吧……
“出来吃饭,你和珍宝的饭都好了。”轩意宁不置可否地扔下一句话,便深藏功与名地轻飘飘转身而去,留下一人一狗在房间里干瞪眼。
果不其然,轩意宁走出去还没三步远,就听到了霍枭绝望的惨叫,紧接着一道白色闪电般地小小雪球滚了过来,紧紧抱住轩意宁的脚不肯撒手,显然是被房间里的那个怪物给吓得够呛。
轩意宁抱起珍宝轻声安慰:“别怕,他生病了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鉴于霍枭家广东双马尾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断粮处境,早餐是叫的碧翠楼的外卖,好在老板已经熟了,轩意宁甚至成功地找那个胖胖的老板讨来了一些水煮肉骨头给珍宝加餐。
珍宝看到碗里的肉骨头,激动得开始埋头猛吃,小尾巴摆得都可以当风扇用。霍枭看着这狗如此狂放的吃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觑着轩意宁:“昨晚亲我的不会真的是狗吧……”
轩意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他盛了一碗粥:“对呀,难道你以为是我?吃饭。”
霍枭看着轩意宁眼底淡淡的青色,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昨晚睡了吗?不会睡在我旁边了吧!”
“没有,你家沙发很宽敞。”
“那就好,”霍枭居然松了口气,“昨晚我发烧,睡觉应该不太老实,会吵到你。”
轩意宁夹菜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你身上很热,珍宝很喜欢你的温度,它一直贴着你。”
霍枭:“……”霍枭开始默不作声地吃饭,一个人默默地哀悼献给了狗的自己的初吻。
吃完饭后,轩意宁数出五颗药和一杯水放在霍总的面前:“吃药了。”
霍枭苦大仇深满脸抗拒地瞪着眼前的三种颜色的,数量高达五颗之巨的药丸,感觉自己人生真的是了无生趣,不仅初吻给了狗,还要被迫吃药!霍枭突然满腔愤懑,悲从中来,于是铿锵有力地拒绝:“不吃。”
轩意宁没有选择苦劝,而是选择直接把珍宝抱了过来,举到霍枭的面前。
珍宝刚啃完一根肉乎乎的骨头,此刻看着霍枭心情也能保持畅快,甚至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鼻子,“呜”地一声朝霍枭问了声早上好。
霍枭被那粉色湿乎乎的小舌头吓得一哆嗦,看了看狗又看了看药,最终还是认命地闭着眼睛把药一把扔进嘴里,再干了桌上的那一整杯水。
“很好,”轩·独裁者·意宁满意地发布施令,“我们一会去医院。”
“什么医院?谁去医院?去什么医院?”霍枭满脸戒备,“我都吃药了我不去医院!”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不仅害怕吃药还害怕去医院,难怪那晚两个人明明伤得那么厉害,醒来却是在霍枭自己的家里。
轩意宁没有问霍枭害怕医院和吃药的原因,只是十分平淡地解释:“我是说我们需要带珍宝去宠物医院检查身体,它是一只流浪狗,一定要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才可以。”
“哦……”霍枭浑身怒张的刺终于顺了下来,“那确实是应该去看看。”
博爱宠物医院的刘医生觉得今天运气真不错,坐进诊室后进来的第一个顾客就是个大帅哥,怀里抱着一只超级超级萌的小狗。
“没什么大毛病,居然是一只纯种西高地,要不是你告诉我它是流浪狗我都不相信,”刘医生人很爽朗,拿着珍宝的化验单冲着轩意宁眨了眨眼睛,“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回去要加强营养。”
“好的,谢谢医生。”轩意宁很认真地记下刘医生的话,从医生手中接过小珍宝。
“西高地很聪明很活泼,但是也很黏人,非常需要陪伴,所以想要养好它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刘医生掏出手机,点开常用的社交软件,“交个朋友吧,珍宝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免得有什么小问题还要跑一趟医院怪麻烦的。”
霍霸总在医院大厅一口气买空小半个医院的狗窝狗粮狗玩具狗笼狗食盆之后,推门见到的就是轩意宁和刘医生气氛和谐美好互加好友的这么个场景。
“咳!”霍枭握拳使劲咳了一声,没想到弄巧成拙,本来就感冒喉咙不适,话还没开始说,就被那声做作的假咳引得一阵咳嗽。
“他是……”刘医生看着眼前咳得腰都直不起来的剑眉深目的帅哥,不解问道。
“碰巧和他一起捡到的狗。”轩意宁低头给刘医生的名称加备注,随口答道。
“哦,我还准备说如果他是你室友或者别的什么亲密关系的人,咳成这样可能需要查一查是否对宠物毛发过敏的。”刘医生认真建议道。
妈的,太特么茶了……霍枭使劲抽出纸巾擦鼻子:“我是他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刘医生瞟了一眼这位狼狈但脾气挺冲的大高个,然后叮嘱轩意宁:“轩先生,珍宝才两个月大,抵抗力还不太好,如果有人感冒生病的话,最好不要让病人靠近珍宝,狗狗生病可大可小,还是要注意一点比较好的。”
卧槽?!
霍枭来劲了,可惜话还没骂出口就又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轩意宁抱紧珍宝,一脸戒备地看着霍枭:“戴好口罩,咱们就此别过,一会儿我和珍宝打车回去。”
“可是!”霍枭左思右想,“你说我也需要去医院的!”
“你这么大了应该会自己去医院看病的,对吧?”轩意宁眼神诚恳,并且已经开始抱着珍宝战术性后退,然后闪身离开诊室。
“轩先生,记得去前台拿珍宝的驱虫药!”刘医生朝门口大声叮嘱,然后回头冲着霍枭挑了挑眉,“兄弟,你这道阻且长啊。”
“你怎么不说我行则将至呢?”霍枭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看未必,”说着,刘医生低头看了看自己在震的手机,清了清嗓子点了接通,“喂?轩先生,那个药吃完以后你可以给我看看珍宝的便便,然后一个星期以后过来进行体外驱虫就好的,珍宝很乖,我很喜欢它。”
“看,”刘医生在霍枭面前晃了晃手机,“轩先生真的很关心那只小西高地。”
“而你,我的朋友,你打算什么时候自己去医院看病?”
*
一个面容憔悴头发胡子都乱蓬蓬的男人麻木地盯着只有一条缝的窗户,窗户是被封死的,透着一点点朦胧的光。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被关在这里有多少天了,最开始他还可以透过光线的变化计算天数,后来有几次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暴雨天后,就彻底丧失了时间概念,这段时间降雨频繁,使得房间潮湿阴暗,就着一点点难得的天光,男人发现墙角地面上的一点裂缝中居然出现一点点红色的泥土。
泥土!我要挖!挖完这些土我就能出去了!
男人扑过去,金属制的手铐脚镣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趴在地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抠出那一点点红泥,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潮湿的红泥土腥冲天,而男人却贪婪地舔了又舔,土腥味让他想到海风想到岛屿想到蚂蚁想到蚯蚓想到野草想到自由,想到他曾经拥有又骤然失去的一切!
“吱嘎——”门开了,男人条件反射地紧紧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
作者有话说:珍宝:当时我害怕极了,那两个人类在床上用嘴打架起来了,你懂的,我们汪们有时候生气吵架只是龇牙咧嘴,他们居然真的上嘴!人类,一个可怕的物种!
第44章
“不要打我, 不要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男人闭着眼睛, 一边疯狂摇头一边哀求。
一个瘦削的老人和一个年轻男人一起走进来, 老人穿着质地上乘的夏季唐装, 宽大的袖口露出一串沉香佛珠手串, 他被屋子里的味道熏得皱了皱眉,从衣兜里掏出一方丝质手帕捂住口鼻, 抬手漫不经心地朝屋子里的另一扇门指了指。
年轻男人戴着手套, 心领神会地拖着男人就朝那扇门走去,地上的男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拼命哭嚎挣扎, 但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太虚弱了,瘦弱得像一只山猫。
年轻男人把他扔进房间,房间的地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塑料地膜, 人走在上面发出塑料特有的脆响,如同指甲抠刮玻璃,刺耳难听。
“最后一次机会, 你贪的粗货去哪了?”老花匠问道。
男人虽然已经孱弱不堪精神濒临崩溃, 但是他知道,一旦老花匠亲自出马,他就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了, 他今天必死无疑。
他只是个苦命的小子,因为相依为命的母亲患癌孤身一人来到港城打工筹钱,那批粗货他按照老花匠的规矩卖了一大半,然后自己偷偷留下三颗白钻私卖, 他不贪心,卖钻石的钱全部要用去给老母换肺,他要是说了,这钱就打水漂了,他这么多苦都全白受了!
“我没有!是掉了,我不知道掉哪去!”男人被年轻人拖起来扔在一把木椅子上绑好,“放开我!”
“不知道掉哪去了?”老花匠冷笑一声,“那看来你的运气确实不好。”
“最后一次机会,”老花匠声音苍老,却没有老人特有的衰弱,听在耳中只有冰冷的杀意,“我数五下,一个数一个手指,所以你有五次机会。”
“五。”年轻男人掏出一把军用短刀,在昏暗浑浊的室内兀反射着如银寒光。
“真的掉了!啊!”一截断指掉到地上,塑料地膜上响起剧烈的摩擦声和水滴到塑料膜上的钝响。
“四。”
“我真的不知道!啊!”
……
最后年轻男人放开已经气息奄奄的男人,老花匠走了过来,用手帕掩住浓厚的血腥味,轻声在他耳边说:“你的运气不太好,但是有的人运气就太好了。”
“岚城有一个老太太,一穷二白,肺癌晚期,却莫名其妙得到好心人的资助成功换了肺。”
“不得不说,她运气真的是太好了,多少有钱人都等不到换上型号匹配的肺可她却奇迹般地等到了。”
老花匠很满意男人此刻的表现,如同一个被陷阱伤得体无完肤濒临死亡的小猎物,奄奄一息地毫无生气,满眼惊恐,任人宰割。
“很可惜,她的好运也没有那么多。”
听到这句话,原本气息奄奄的男人瞳孔紧缩,奋力挣扎起来。
“排异药物没有到位,她因为器官排异严重死了。”老花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几乎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看,人的命数都是天注定的,你白白受这多苦,又有什么意义?”老花匠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我草你这个老不死的王八蛋!”男人怒目圆瞪睚眦欲裂,一扫之前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咒骂起来。
老花匠皱了皱眉:“我不爱听人说脏话,把他舌头割了。”
“啊!呜呜呜……”
“做掉吧,真难闻。”说完,老花匠转身便走出房间门。
门后有一些吚吚呜呜的声音混着塑料被剧烈摩擦的声音,实在是不太好听,不过很快,一切就都归于寂静。
仲夏时节,南湾的红沙滩上总是会举办很多活动,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沙滩边缘,嘴里叼着根烟,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围着一堆大篝火唱唱跳跳狂欢的人们。
篝火烧得很旺,看来里面放了不少好木头,偶尔也会冒出几缕浓黑的烟,证明有非木材的材质被烧着,但这对亢奋的大学生而言不造成任何阻碍,他们一边绕着篝火嘻嘻哈哈地闹,一边顺手把手头吃的喝的往里面丢,火因为不断扔进去的东西而偶尔“嘭”地猛涨一下火势。
年轻男人看着篝火里的几根木头条,慢慢被烧成黑炭,然后彻底崩塌成灰后,他将烟蒂随手弹进海里,转身离开沙滩没入无边的黑夜中。
这几天轩意宁过得不胜其烦,霍枭仗着自己也是珍宝的救命恩人之一,没事就主张自己有权探视珍宝并言辞抗议轩意宁对珍宝的独裁,在轩意宁因为其重感冒这一不争的事实而婉拒数次后,长袖善舞的霍总终于想到了新的招数——
手机又一次地定时定点地响起,已经熟悉这个铃声的珍宝瞬间从它的小窝里窜出来,吐着舌头盯着手机,扒拉着轩意宁的腿催他赶紧接电话。
充分体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怎样一种体验的轩意宁看了一眼手机屏,然后闭着眼睛摁了接通并且免提——
“喂?”
“汪!”
“珍宝?哎哟宝贝儿,快让你爸爸打开窗让我看看你!”
“汪汪!!”
霍枭站在楼下,戴着耳机抬着头,听着耳机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就是珍宝呜呜的撒娇和拖鞋走路的声音。
不一会儿,那扇熟悉的窗户被推开,珍宝小小的白脑袋从窗户边探出来,低头找了找以后,就开始冲着楼下那个穿得如同孔雀开屏的风骚人类“汪汪汪”地疯狂摇尾巴。
“珍宝啊,我感冒好了,你是不是超想见我啊?”开着免提的手机里,霍枭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被话筒一放大,听着甚至感觉还有些委屈。
“汪~~”珍宝回头觑着自己漂亮又威严的爸爸,磨磨唧唧地汪了一声。
“哎,我知道,你做不了主,这样,你想见我你就摇摇尾巴让我看看好不好?”
轩意宁看着尾巴始终摇着就没停过的珍宝:“……”
“珍宝啊,叔叔给你买了好吃的,你想吃吗?”霍枭冲着楼上使劲扬了扬手里的一个花花绿绿的大纸袋,轩意宁闭着眼睛都能把里面的东西背一遍,狗零食、狗奶粉、狗饼干、鸡肉干、磨牙棒……
一个星期,仅仅一个星期,珍宝已经变成一只肥球了!
霍总这人果然深谙宫斗之道,明白拴住狗崽的胃才能获得狗崽的心,一看到那个大纸袋,珍宝就激动万分地转头跳下窗台,一路滚到门口,开始哼哼唧唧地扒拉家里的大门。
轩意宁慢慢跟在后面,心里默数:“五,四,三,二,一。”
“笃笃笃!”敲门声果然应声响起。
薄薄的一扇木门,珍宝在这边哼哼唧唧地扒拉,霍枭在那边委委屈屈地絮叨,一人一狗隔着一扇门在这上演人狗情深,衬得轩意宁像一个无情又狠毒的法海。
轩意宁:“……”
“行了,别演了。”轩意宁打开门,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团雪白的雪球弹跳起步,冲进霍枭的怀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珍宝和霍枭特别亲,平时轩意宁带它出门散步,别人看到这团雪白的西高地幼崽都会忍不住要跑过来撩上一撩,但是珍宝对人警惕性特别高,轻易不给别人撸,但是对霍枭那就完全是另一副嘴脸,主动投怀送抱不说,一人一狗只要轩意宁没有冷脸,那就一定是你侬我侬地抱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腻歪。
比如现在——
“珍宝儿啊,你爸爸每天有没有带你出门散步啊?”
“汪~~~”
轩意宁坐在沙发里,翻过去一页书。
“那有没有别的叔叔和你一起散步呀?”
“汪汪~~”
“那个姓刘的医生有没有给爸爸打电话呀?”
“汪~”
“是不是特别想叔叔每天来陪你玩呀?”
“汪呜呜!”
“看!”霍枭抱起珍宝,冲着沙发里的人理直气壮地说,“孩子需要高质量且充分的陪伴才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珍宝不吭声,对此助纣为虐之事不敢附和。
“你的意思是,我的陪伴不高质量不充分?”轩意宁停下翻书的手,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跟前的一人一狗,唬得两只俱是往后一退。
“师兄!你看我给珍宝买了什么好东西!”伴随着极速跑上楼梯的脚步声一起出现的是一个霍枭十分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白原兴冲冲跑到门口,看见客厅里站着的霍枭,眉头立即竖起来了。
“我是珍宝的救命恩人,我来看我救下来的小宝贝有什么问题吗?”霍枭轻轻抚摸着怀里珍宝的背,毫不客气地怼人。
“姓霍的,你是不是不抢点别人的东西心里就不舒坦?”白原的声音冷得快要结冰,“我师兄的公司你要抢,我师兄的珠宝你要抢,连我师兄的狗你也要抢,你是有多厚脸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师兄面前?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师兄害得有多惨,知不知道我师兄有多恨你!”
霍枭宽大的手掌盖在珍宝小小的脑袋上,声音如同结了冰霜:“他恨不恨我,有多恨我,都是他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在这里嚷嚷个什么劲儿?”
“师兄!”白原扭头朝轩意宁喊道,“你告诉他,告诉他你有多恨他!”
“不必,”霍枭打断白原的话,声音低沉,“我知道轩少恨我,但这和我来看珍宝没关系,他恨他的,我宠我的,没有任何问题。”
“你把珍宝给我!”白原说着就上手去霍枭的怀里抢珍宝,“你离我师兄的东西远一点!”
而珍宝在看到白原出现的那一刻,嘴里就发出呜呜的低吼,等白原的手向霍枭这里伸过来的时候,珍宝一边警告意味十足地吼叫一边不断地往霍枭怀里深处躲,说什么都不准白原碰到自己分毫。
“看到没,人家不喜欢你,你就别没缘硬凑了。”霍枭一边护着珍宝侧身躲过白原的手,低头时却注意到柏原手上星星点点的疤痕,呈不规则点状,边缘泛白,好像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溶液溅到手上灼伤皮肤造成的。
“没缘硬凑?”白云的脸都被气红,“明明知道轩氏是我师兄的家产你也要逼着叔父卖给你,明明知道我师兄看见你就难受也非要每场拍卖会不拉的参加竞拍,我师兄现在好不容易有一只小狗陪你要过来抢,你是不是心理变态见不得别人好吗?”
“我心不心理变态用不着你管,倒是你,小小年纪不务正业,不乖乖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天天跑这来师兄前师兄后的,师兄是你的保姆吗?”
霍枭突然凑到白原旁边:“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我告诉你,省省吧。”
“你!”
“我要出门了,”轩意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包,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俩人,“你们自便。”——
作者有话说:霍狗:我C(哔——),情敌怎么这么多
第45章
如果说在港城闷热潮湿的漫长夏季中, 有什么运动能够让人感到舒适畅快的,那就只能是游泳了。
“扑通——”随着水花溅起的声音,轩意宁瞬间潜入泳池的一片晶莹的蓝中。
微凉的水包裹住轩意宁, 池水屏蔽了所有的喧嚣, 耳边只有水流声和呼吸声, 世界变得幽深而宁静, 一呼一吸之间,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假象。
轩意宁很擅长游泳, 在他小的时候, 檀溪不允许他跟同龄的男孩子们一起踢足球打篮球,或者在外面疯跑也不行。他唯一的被允许的运动就是游泳, 檀溪为此还专门给他请来一名在奥运会都获过奖的教练来教他。
轩意宁的血型十分特殊, 檀溪为此十分害怕小轩意宁在玩闹中受伤,如果大出血的话,是很难迅速找到与他的血型相匹配的血源的。
轩意宁血型特殊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除了轩家夫妇以及轩家的家庭医生, 轩家对外完全封闭这个消息,毕竟他是轩家的独子,如果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劫持了轩意宁, 就一定会拿轩意宁的血来威胁轩家, 破财事小,轩氏夫妇不能接受自己儿子有任何生命危险的可能性。
水中的轩意宁像深海人鱼族的王子,优雅、苍白、瘦削、极端美丽, 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在泳道里来回。
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港城老派海景酒店的顶楼,有一方露天的无边泳池和一个小型的酒吧。现在是傍晚,正是在楼顶看港城最美海边日落的好时候,酒吧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半明半昧的天色给整个泳池添上一层薄纱般的朦胧滤镜。
轩意宁其实觉得水有些冷,坚持游了好几个来回以后也没有感觉暖起来,于是上岸拿起靠椅上的浴巾披在身上,走到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坐下。
“老板,麻烦一杯金汤力。”轩意宁伸出手,把手腕上戴的储值卡手环放在老板的收银机旁,手臂肤色白皙,可能因为冷,在昏暗的夜色里散发着摄人的冷白光,淡青色的血管顺着手臂优美流畅的线条往下,然后是一只修长的手,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妥帖,让人觉得这只手应该配着美丽的花或者昂贵的珠宝。
“喝了酒可不能随便游泳哦。”金发碧眼的老板冲着轩意宁眨了眨眼,用流利的港城语对他说。他老早就注意到这个年轻男人,那么漂亮,那么单薄,仿佛根茎脆弱的花朵,有一种带着露水的新鲜,让人想把他摘下来。
“不过没关系,只有你喝醉了遇到危险了我才有机会救你。”老板站在柜台后低头调酒,用法语低声自言自语,随即把调好的金汤力递给轩意宁。
“哦,是吗?与其想着救我,倒不如请我喝杯酒。”轩意宁直直地看着老板,用同样流利的法语说。
老板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趴到吧台上,眼神上挑看着裹着浴巾的轩意宁,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上有一个红宝石似的红痣时隐时现,仿佛是一个靶心,在引诱人去射击:“还想喝什么?”
“嗯……”轩意宁坐在高高的吧台高脚椅上垂眼看着老板,下巴却高高抬起,仿佛睥睨世间的女王,楼顶的晚风有些凉,轩意宁的声音被酒精烧得有些哑,他慢慢向前倾身,浴巾领口露出一小块泛着水光的莹白皮肤:“Last word.”
“Wow!很少有人会点这款酒。”老板有些暧昧地吹了声口哨,转身就从木架上依次取下金酒、绿茶特酒和樱桃利口酒还有一瓶青柠汁,又顺手从果篮中装了一小碟樱桃放在轩意宁面前,开始非常风骚地调酒。
“但是我喜欢。”轩意宁顺手从小碟子中捏起一颗深红色的樱桃放到唇间,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轻一咬,熟透的樱桃在齿间迸裂,紫红色的汁水顺着唇角流下来,轩意宁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把嘴角的樱桃汁舔干净,樱桃汁没有了,但是花瓣般的嘴唇更红了。
老板看呆,甚至连切换法文都忘记,用港城话问:“你好性感,我可以追你吗?”
轩意宁一口饮尽老板端过来的酒,酒精让他的脸稍微有了些血色,而眼神却更加迷离,他抿了抿殷红的嘴,眼中含着笑:“Pourquoi pas ?”
然后解开身上的浴巾扔到泳池边的藤椅上,再一次跳入水中。晚风拂过泳池的水面,轩意宁感觉池中的水变得更凉了。
这是自己从父亲那个小笔记本中看到的,父亲轩听雷和毒牙最后一次交易的地点,之前的交易全部都是在各种奇怪的偏僻地点完成,只有这一次,是在港城赫赫有名的老牌酒店完成,为什么会突然变更交易地点的风格,是老爸的意思还是毒牙的意思?突然变更是为了留下什么信息吗?
如果想查得更清楚,这位酒吧老板将会是最好的信息提供者,况且,轩意宁只是故步自封,又不是古板,他当然很清楚怎么样才能利用自己的优势最快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两杯鸡尾酒让轩意宁的头脑有些混沌,但并不害怕,他的水性很好,如同一条舒展的人鱼,径直向前面的深水区游去。酒精加速了血液的流动和散热,泳池里偏凉的水终于起到了作用,轩意宁很快就感觉到不太对劲,自己的小腿不受控制,他抽筋了!
在深水区抽筋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更何况他现在因为酒精上头连意识都变得开始变得迟钝。
“扑通!”随着巨大的水花声,轩意宁在浮浮沉沉之间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黑色身影朝自己飞速袭来。
那是一头虎鲸吗?轩意宁拖着抽筋剧痛的小腿,在沉入水底时还在莫名其妙地想着。
剧痛,冰冷,混沌,缺氧,宁静……
很快,那头虎鲸就卷着水浪从身后把自己牢牢抱住往上托举,轩意宁如同重返人间一般,再次呼吸到水面上带着海风气息的咸湿空气,一个气急败坏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再次在自己耳畔响起:“酒量那么差劲,还老是要喝酒,这辈子都不准你喝酒了!”
啊?
轩意宁被男人身上温暖的体温所包裹,因为寒冷而忍不住就去靠近,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意识混沌,甚至也在熟悉的水中,即便酒精使人迟钝,轩意宁也还是条件反射地想到自己被下药的那个晚上。
如果是平时的轩意宁,那自然是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把霍枭推开,但现在是喝了酒的轩意宁,可以暂时脱下他重重的壳,变得大胆又放肆。
“我的腿抽筋了,好疼。”轩意宁轻轻张着嘴,头疲惫地向后靠上霍枭的肩头,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正在抽筋的腿。
那只瘦削又苍白的长腿马上就被一只健壮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的小麦色手臂揽住,大手只是一握就把轩意宁的小腿肚全部握在手中,霍枭使劲揉搓着轩意宁正在颤抖的小腿肚,手法熟练又专业。
“好些了吗?”因为姿势的原因,霍枭一偏头,问话就直接落在轩意宁的耳垂。
揉搓抽筋的小腿肚产生了剧烈疼痛,强行招回了轩意宁的意识和矜持,他第一时间钻回到自己的壳中:“多谢,不过霍总,我们巧遇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轩意宁推开霍枭,攀在身边的泳道线上,抬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虎鲸,水珠顺着他的鼻梁滚下来,原本浅茶色的瞳孔混进了泳池里淡蓝色的光,如同白欧泊石一般变幻莫测,在水里泡久了的皮肤显得更加地白,也就让轩意宁脖颈上的那颗小红痣更加耀眼,他像一条刚学会变成人的人鱼,纯真又无辜,对霍枭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霍枭喉结滚了好几滚,垂眼看着水里的人,又恢复了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半点没有想否认或者为自己辩解的动力:“谁说我遇到你就非要是巧合呢。”
轩意宁没再说话,横着穿过泳道,然后撑身上岸,留下一地水痕和一直在水中始终没有跟过来的霍枭。
欧楚声终于姗姗来迟,再三确认轩意宁身边的藤椅没有水渍后才谨慎地坐下:“确认了,这个泳池和酒吧归法国老板Max独立经营,虽然和酒店有合作但并不归酒店管,来泳池和酒吧消费的人除了住在酒店里的客人以外,就是我们这些散客。酒店的客人可以用房卡换腕带进来,其他散客就像我们刚才进来那样,需要在门口登记自己的联系方式换腕带刷进来。”
“谢谢,”轩意宁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浴巾,“老板调的鸡尾酒很好喝,你可以试一下。”
这时,泳池入口处出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左顾右盼一会儿后就朝他们这里飞奔而来,然后在泳池边缘来了个急刹车,蹲下就朝池中仿佛老僧入定的霍枭疯狂招手:“老大,快上来,老大!”
“你唤狗吗?你?”霍枭对李诺当众损害他风流倜傥形象的行为十分不满,“有我话快说。”
“老大,你先上岸呀,我真的有事向你汇报。”李诺贼眉鼠眼的四处瞧,在看到一身西装的欧楚声的时候,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欧楚声:“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欧楚声简直莫名其妙,“这里立了牌子写着欧楚声不能入内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诺吓得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你喜欢男人,而这里都是些没穿衣服的男人,我怕你介意啊!”
欧楚声被这番言论震惊到暂时性丧失语言功能,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循循善诱道:“我喜欢男人并不代表我见到裸男就会发疯。换个角度,你喜欢女人难道你看到满大街穿吊带裙的女人就会冲动吗?”
“谁说我喜欢女人?”李诺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嘟囔囔。
轩意宁:“?”
“不是,”轩意宁凑近欧楚声,“这傻子还没表白呢?”
欧楚声嫌弃地扭头不看李诺:“这蠢货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说出口。”
还在水里泡着的霍枭:“?”
“不是,你之前说的大有进展,就这?”霍枭叹为观止。
“那也总比你所谓的以退为进强多了……”李诺当面小声蛐蛐领导。
“靠,取消你的宵夜补贴!”霍枭终于游到泳池边,“说!”
“你先上岸!”
“就这样说!”
“那别人听到怎么办?”
“你小声说不会吗,你老大我如此耳聪目明!”——
作者有话说:猜猜,霍狗为啥不敢让自己出水面?[菜狗][菜狗][菜狗]
第46章
李诺的脸色风云变幻了好几轮, 终于认命地低头,尽可能地凑近霍枭:“老大,你要查的那枚紫蓝宝葡萄胸针, 它的历次参展和拍卖记录我已经都收集齐了, 参展记录不好调查, 但是历次拍卖会人员名单中没有出现那个什么姓白的。”
“知道了。”霍枭的脸冷了下来, 老花匠沉寂之前,他们知道的细货本来就少, 现在唯一知道且确定位置的细货经过轩意宁鉴定, 是右利手工匠做的,而白原恰恰没有参与这件唯一所知的右利手工匠做出来的细货。老花匠重出江湖之后出的细货统统都是左利手做的, 而神奇的是, 白原居然参与了左利手出的每一件细货,是巧合吗?还是……
警察从来不相信巧合。
“你说,他那么蠢,会不会一头栽下去?”欧楚声看着远处的俩人, 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担心啊?”轩意宁促狭地挤挤眼,“担心就说啊,欧少。”
“说什么?”欧楚声把头别到一边, “如果他那么想游泳, 我倒是可以祝他一臂之力。”
李诺感觉后脖颈一阵冷风,他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脖子,继续老老实实地汇报:“对了还有那条红尖晶石项链, 我顺着卖家摸上去,发现其实和李sir他们组现在在查的九龙福光堂案子有关,老大,你说我们管不管啊?”
“居然和福光堂有关, 这条项链大概率是用来洗钱的,咱们到时候给李sir拱拱火。”
轩意宁看着霍枭和李诺说话,没多久,那人漂亮的浓眉再一次紧皱,这个表情他很熟悉,代表的含义轩意宁再清楚不过,应该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既然如此,轩意宁也无意打断霍警官除暴安良为港城平安做贡献,今天有霍枭在场,想找老板要到老爸笔记本中写的那天的宾客来访记录肯定是不可能了,只能改天再来和那位风流的法国老板周旋。
他当即站起来,微微跛着还有些疼的腿,走到霍枭旁边:“今天多谢,那么再会了,霍总。”说完就招呼欧楚声和他一起朝出口走去。
“老大!”李诺简直急死了,也不知道该急自己多一点还是该急自家老大多一点。
“哎,轩少,留步!”霍枭背着轩意宁朝李诺偷偷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结实的双臂在泳池边上一撑,从泳池中站起来,大踏两步和轩意宁并肩。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今天被白原那小子一搅和,我都没和珍宝好好互动培养一下感情。”霍枭说得十分理直气壮,仿佛早晨和珍宝你侬我侬,抱来抱去互诉衷肠的那个人不是他。
“珍宝现在不在家。”轩意宁掀开帘子,走进淋浴间。
“啊,珍宝去哪儿了?”霍枭急了,仿佛女儿被黄毛拐走的老父亲,“白原把他带走了?!”
“不是,今天是珍宝第一次打疫苗的日子,我把它放在刘医生那里了。”轩意宁幽幽地剜了霍枭一眼,仿佛他是那个女儿都读大学了他还去小学门口等女儿放学的混球爸爸,然后“嘭”地一声关上淋浴间的门。
“操……”霍枭摸了摸差点儿被门砸中的鼻尖,这一次可是真的急了,仿佛老婆女儿都被黄毛拐跑的悲催男人,“这我特么更不可能让你自己回去了……”
于是霍枭洗了自己这辈子以来最快的一次澡,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换好衣服,大马金刀地坐在更衣室中,专心致志地等着轩意宁出来。
刘医生送走客人,顺手关上诊室门,一个人溜达进观察区里,小小的西高地幼崽因为长期流浪,体质不算太好,打完疫苗后有些不耐受,一直蔫蔫地趴在笼子里睡觉,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
刘医生打开笼子,把小狗轻轻抱出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在确认没有什么大碍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条方巾,蓝色的牛仔布方巾四周用酒红色的棉线镶了边,十分俏皮。他把方巾松松地系在西高地的脖子上,然后一脸笑意地看着端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小狗。
一身雪白的微卷毛发,乌黑闪亮的眼睛,已经可以竖得很好的耳朵,搭配着牛仔方巾,漂亮又帅气,刘医生点了点西高地的小鼻子:“你和你的主人一样好看,希望你的主人哪天也能像你一样坐在我的腿上。”
刘医生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轩意宁说大概五分钟就会到,现在人差不多应该要到了,他把西高地抱在怀里踱出观察区,幻想着能和轩意宁来个偶遇,给他留下一个自己温和又有爱心的形象。
“喂!谁让你没事抱别人家的心肝宝贝了?有没有医德!”一双大手气势汹汹地把珍宝从自己怀里拽了出来。
刘医生抬头,妈的,又是那个狗男人!
“这位先生,不会照顾狗狗就不要随便伸手,珍宝打完针还在适应期,我抱着它会让它有安全感,您这么生硬地把它抢走,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让它的主人着急怎么办?”刘医生扶了扶眼镜,看着霍枭身后慢慢跟过来轩意宁,立刻开始阴阳怪气,“我看你也不是会照顾宠物的人,建议你这辈子都不要养宠物。”
“你会不会说话?我怎么不会照顾珍宝了?!我和珍宝感情可好了!”霍枭立刻举起珍宝,“珍宝珍宝,咱俩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珍宝不语,只是摇着尾巴热情地伸出舌头,使劲舔了一把霍枭的胡渣渣。
霍枭:“……”倒也不必身体力行。
“刘医生,”轩意宁掠过又亲到一起的一人一狗,“我来接珍宝回家的。”
“好的,珍宝没什么问题,就是体质还有些弱,打完针后反应有些大,这几天让珍宝好好休息,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骚扰它。”刘医生瞟了一眼正疑惑地看着珍宝脖子上的方巾的霍枭。
“哎?这条方巾怎么回事?”霍枭嗷嗷,“我闺女要用蕾丝的方巾,粉粉的还带蝴蝶结的那种,这块牛仔布是什么情况?!”
“闺女?”刘医生和轩意宁同时疑惑道——
作者有话说:霍狗:失策!
第47章
“那要不然呢?”霍枭皱着眉, 一副苛责的表情看着刘医生,“你给买的吧?谁让你这样乱打扮我闺女的!”
刘医生一愣,然后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像是终于抓到情敌的最大破绽, 终于可以一击制敌:“你说, 它是你闺女?!哈哈哈哈哈!”
霍枭:“?”
事出反常必有妖, 霍枭狐疑地扭头看向轩意宁:“它都叫珍宝了它还不是闺女?”
就连轩意宁这样很少笑的冰山此刻也笑到扶额:“要不,你好好看看它的屁股呢?”
霍枭如遭雷劈, 他难以置信地扒开珍宝毛绒绒的屁股, 万念俱灰地看着那两颗毛茸茸的小圆球:“不是,好端端的男崽, 你为啥给它取名叫珍宝啊?!”
“男崽为什么不能叫珍宝?”轩意宁奇道。
此役赢家刘医生施施然:“劳驾请先学会辨认宠物性别, 再尝试靠近珍宝,免得对珍宝的成长造成不正确不健康的影响。”
回去的路上,霍枭一脸铁青地开车,轩意宁抱着珍宝坐在副驾驶座上, 想到刚才的场景依然觉得好笑。
“噗嗤……”轩意宁一个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霍枭不敢朝轩意宁嚷嚷,只能脸色更加严峻地开车。
“行了, 难道珍宝是男崽你就不爱它了?”轩意宁抓起珍宝毛绒绒的前腿搭在霍枭的胳膊上。
“怎么会!”霍枭脸色终于有所和缓, 伸手撸了一把珍宝毛绒绒的脑袋,“你为什么会给它起名叫珍宝呢?”
“因为它就是珍宝啊。”轩意宁说,他不能告诉霍枭, 因为它恰巧出现在那个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霍枭的雨夜,因为它填满了自己孤苦无依的心脏,因为它成为自己靠近霍枭的卑劣的借口和理由。
于情于理,他是不能爱霍枭的。
但也不想放他走。
“既然它是个男崽, 那就不能给白原养,白原那小子脾气那么大,一定会带坏珍宝的!”霍枭的表情自然又凝重,仿佛真是个操心孩子成长的好父亲,“我怎么感觉珍宝不太喜欢白原啊。”
“嗯,”轩意宁脸上露出一股无奈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什么,珍宝第一次见到白原就不太喜欢他,嗅了嗅白原就开始汪汪叫,白原想抱它它就躲,甚至白原给它倒的狗粮它都不吃。”
“奇怪,”霍枭望着前方的路,深夜的九龙依然很堵,前面已经亮起一片尾灯,红色的灯光给霍枭的脸蒙上一层奇异的色彩,“珍宝为什么会不喜欢白原呢?”
不知道,轩意宁侧头看了一眼霍枭,他光洁的额头笼罩在红光中,深邃的眼眸却藏在一片阴影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轩意宁的心突然咚地猛跳一下,没来由地惴惴起来。
“不知道,也许就是没缘分吧。”轩意宁对此也没有任何办法,街溜子出身的珍宝是很包容人的,但就是很不喜欢白原,准确一点来说,珍宝在第一次见到白原的时候也是很友善的,老远就开始冲着白原摇尾巴,直到白原伸手想抱珍宝,珍宝就变脸了,对白原又抗拒又躲避,仿佛白原身上有什么令它难以忍受的东西。
“我今天看到白原手上好像受伤了?”堵塞的道路恢复正常交通,满眼的红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给人的脸上添上一层光怪陆离的奇异感。
“他的手经常会有伤。”轩意宁抚摸着珍宝的背脊说道。
“你们做珠宝的会经常受伤吗?”霍枭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港城多老道,且高低起伏不停,现在最在意的人和家庭新成员都在车上,开车就需要更加专心。
“会的,你去看看轩氏里的老师傅,哪个的手不是伤痕累累,”轩意宁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看来,霍警官还是没有深入民间啊。”
“那不一样,”霍枭摇摇头,“白原他是搞玉石的,我不太懂,感觉像是烫的不是被刀啊锤子啊什么的伤的。”
轩意宁没接话,霍枭的话提醒了自己,白原这段时间确实手上的伤就没断过,玉石金木这么容易让人受伤吗?
“哎呀,不过姓白的那小子和猴儿没啥区别,毛毛糙糙地当然容易受伤!”霍枭撇撇嘴,抡了大半个方向盘,一个精准的弯拐到轩意宁家楼下,霍枭一只大手直接盖住珍宝的小脑袋揉了一把,“我只希望他不要天天来找珍宝,别惹珍宝不开心。”
“不会,他也有自己的事业。”轩意宁说着话,心里却滋长了一些以前重来不曾有过的疑问,白原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呢?他的饰品生意究竟怎么样?可以养活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霍狗:我闺女呢?我那么大一只的闺女呢?!我那么那么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闺女呢?!!
第48章
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 拿着一罐冰红茶,慢悠悠地走到一扇金属门前站定,使劲吸了一口手里的冰红茶, 被吸空的纸盒发出“嘶嘶”的声音。男人摇了摇手里的空纸盒, 然后朝远处的垃圾篓扔去, 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空的冰红茶纸盒精准地落入垃圾篓中。
男人打开门锁盖,扫描仪同时扫过他的虹膜和掌纹, 门开了, 他插着衣兜走进去,神态悠闲又自然, 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事实上, 这也的确可以算作他的家。
房间里的工作台上凌乱地放着各种烧杯量杯坩埚等器皿,还有一罐罐五颜六色叫不出来名字的粉末,以及各种大小不一功能不同的切割机器,仿佛进入了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地下实验室。
但是,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房间中央一个黑色反应炉,反应炉的仪表盘上显示着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值。
男人走到反应炉前,微微弯腰从真空观察窗中看进去, 坩埚里的氧化铝粉已经熔融成粘稠的红色液体, 铬与铁的氧化物在高温中翻滚,在灯光下碰撞出暧昧至极的荧光粉色,如同加了少女滤镜的落日大海。
“啧, ”男人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太俗气了。”
随即起身,走到参数面板上,一边调整金属注入量参数一边自言自语:“铬多了, 需要再来点儿铁。”
“你的参数调整太随心所欲了。”一个严厉而苍老的声音几乎是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年轻男人的身后。
“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年轻男人满不在乎地在参数板上戳戳按按,“既然是从上帝那里偷的一缕余晖,瞬息万变的晨曦落日怎么可能通过公式算得出来?”
“能计算出来的都是人造的死物,”男人甚至连回头征求老者同意的假动作都懒得做一下,潇洒地按下确定键,“只有不经意和意外才能造就无与伦比的奇迹。”
老者没有说话,他是年轻男人的引路人,是他给年轻人打开的新世界的大门,而如今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年轻人才是宝石培育的天才,是造物者般的存在,他对宝石制造有着野兽面对大自然的天然直觉,这种直觉甚至超过了理性思考的速度,仿佛他就是为这一行而生的一样。
“注意温度,”老人说道,“温度才是关键,其他的随你心意。”
那片艳粉色的海在沸腾中慢慢发生改变,滤镜褪去,真正的熔金落日出现在年轻男人面前,如金似红,灿若云霞,是造物者都要惊叹的壮丽。
“Perfect!”年轻男人对颜色十分满意,果断地按下红色的圆形按钮。
齿轮滚动的声音响起,透明的蓝宝石籽晶随着机械臂缓缓下降,在触碰到溶液的那一刻,仿佛晚霞遇到风,金橙色的池塘漾起层层细微的涟漪,年轻男人仿佛听到了来自天堂的乐章,他陶醉地闭上眼,嘴唇无声地张合仿佛在祈祷。
他在感受籽晶的熔化。
突然,他睁开眼,然后再次毫不犹豫地按下一枚绿色的按钮,从这一刻开始,表面熔化到和溶液融为一体的籽晶将带着与它同源的金红色晚霞,缓慢旋转,向上生长。
最关键的一步结束后,他开始了一段普通培育蓝宝石实验室中都不可能出现的,胆大妄为到简直堪称邪典的操作。
不得不说,老花匠虽然是制造出足以混淆自然宝石的假宝石的大师,年轻男人才是在此基础上将造假造得登峰造极的造物者。
男人在操作面板上设置了不同时间交错出现的各种“意外”,比如震荡,比如雾化金红石的注入,比如偶尔稍微不匀速的旋转。
以及最为重要的东西:老花匠的独家秘方制剂,它可以完美地将所有的人造意外不着痕迹地与晶体融为一体,缔造出只有时间才能做到的奇迹。
老花匠说得对,它的制剂可以抹平一切人工的痕迹,是上帝之手,但是独特性,完美中的不完美才是人们之所以对宝石趋之若鹜的病态追求。
愚蠢的人类,年轻男人嗤笑,在确认所有设置都如自己所愿之后,再次按下确认。
“你可以去喝杯茶了,这次的晶体要长很久,久到长出足够大足够粗足以让我拿出震撼全世界的作品的原料为止,”年轻男人回头,朝老者邪邪一笑,“你说得对,陪伴和关爱毫无价值,只有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翻手云覆手雨,就可以把他留在身边。”
——“用任何手段,把他留在身边。”
他喜欢珠宝,我就给他数不清的珠宝,他喜欢钱,我就给他源源不断的钱,他想要轩氏,我就买回来送给他,他想要别的男人,不好意思,那这个男人就只好去死。
真是一个美妙无比的新世界啊!
白原看着眼前的反应炉,他的身后是成堆的祖母绿、红宝石、蓝宝石、钻石,瑰丽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却被随意堆放在地上,白原在轩意宁面前的纯真直率消失不见,他的眼中一片金红,如同恶鬼赤瞳,反应炉运作发出的各种声音落入他的耳中,却仿佛是世界上最优美的交响乐,让他的脸上满是享受与癫狂。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参数显示面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惊叹号。
白原立刻扭头朝真空观察窗中望去,只见那一片金红色的中央,籽晶和金红色相连的地方出现一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白色雾带,这是典型的气泡包裹体,出现的原因是因为温度不稳定。
“操。”白原低低地骂了一声。
“怎么回事?”老者此时也快步走进来问道。
“真空阀老化了,导致温度下降。”白原回答着,人却一刻没耽误地立刻冲向反应炉侧边的手动阀门,他来不及给自己穿上任何防护装备,直接用手握住闸门,皮肤接触到滚烫的金属阀门手柄的那一瞬间,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道弥散开来。
失温是培育宝石失败最常见的原因,白原当然不允许这种低级错误发生在他的身上。真空阀老化,此刻唯有手动把阀门旋紧才能保证最终的出品。他盯紧温度显示器,一点一点扭紧阀门,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皮肤被烧伤的灼痛……
“咔哒。”随着一声轻微的阀门复位的声音响起,温度显示器显示坩埚内终于重新回到之前的设定温度,那条白色雾带也如同晨光下的薄雾,逐渐消散。
德利的珠宝拍卖会是在一个周三的晚上,霍枭邀请轩意宁和自己一同参加,原因简单到让人觉得是敷衍:配合警方工作。
为了避免被同行认出,轩意宁这次难得地穿了一身黑衣,还戴上口罩和棒球帽,看上去像是某个不想被人知晓身份的小明星。于是,当天晚上霍枭和轩意宁人还在拍卖场中,名字却已经上了热搜榜。什么霍总荤素不忌,什么港城千万少女梦碎今夜原来霍枭性别男爱好男,什么霍枭带男模出席公众场合力证他不仅行而且非常行,霍枭港城大少圈总攻并非浪得虚名……
白原看着手机里的那名所谓的“神秘男模”,又翻了翻评论区里各种或猥琐或嫉恨的评论,一腔怒火全部撒到霍枭的身上。
“妈的!”白原一拳砸在桌上,虎口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霍枭,我要你死!”
轩意宁之所以来,就是想看看德利会如何介绍那枚红尖晶石项链,以及到底是谁会买这条项链。
不出轩意宁意料,红尖晶石项链的介绍中规中矩,毕竟鉴定书在那里摆着,拍卖官也不能闭着眼睛把它吹上天,只能从做工和工艺上做文章地大夸特夸,倒是文化赋值了不少。
买家席位上坐着的不是专业的珠宝商就是富豪,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场面话听听就算了,只有举牌的时候才能见真章。
“好的,起拍价三百万。”
轩意宁有些咋舌:“这么高?”
霍枭听到了这句小声的感叹句,弯了弯嘴角:“轩少喜欢吗?喜欢也可以买下来。”
“谢邀,”轩意宁难得地对霍枭表现出善意的调侃,“我只是好奇谁会买。”
前几轮还有人举举牌,到后面几乎就只剩两个人在互相较劲,两人仿佛有杀父之仇一般,不约而同将这条可怜的红尖晶石项链作为撒气的砝码,非要抢到手不可。
仅仅只花了一刻钟,这条项链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被炒到完全不值的一千四百万。
“你说,我在中间横插一杠会怎么样?”霍枭看着轩意宁,笑嘻嘻地问道。
“不要!”轩意宁的拒绝还没说完,霍枭就盯着轩意宁高高地举起了号码牌,黑亮的瞳仁里倒映着轩意宁那一瞬间惊恐的表情。
他或许,是有一点点在乎我的,霍枭想。
“一千六百万,霍总出一千六百万,还有人想和霍总抢一下这枚光彩夺目的红尖晶石项链吗?”拍卖官简直兴奋死了,原本看到这枚品相十分一般的红尖晶石,还以为这场拍卖会要砸锅,万万没想到连霍总都要来争一把,拍卖官现在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看走眼了!
“霍总如果真的有钱没地方花,可以考虑捐给福利院,”轩意宁紧紧盯着的台上兴奋得几近忘乎所以的拍卖官,皱着眉说道,“那天晚上,看来你是真的生病什么都没听进去。”
霍枭笑了起来,整齐漂亮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中闪着光,他凑到轩意宁的耳边,小声说道:“轩少忘记我今天请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轩意宁狐疑地看着霍枭,那个理由难道不是瞎扯的?
“请问,轩顾问,你觉得这条红尖晶石项链值多少钱?”
轩意宁想了想:“这么说吧,当初这条项链送来估价的时候,我给出的价格是一百万,并且做好了流拍的准备。”
“一千六百万第一次。”
“看来是真的不值钱,”霍枭摇了摇头,“不过这条项链也不会砸在我的手里。”
轩意宁:“?”
“一千六百万第二次。”拍卖官已经满面红光地高高举起拍卖槌。
这时,之前的二人之中的一个又举起了号码牌。
拍卖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千八百万!”
观众池中一片议论纷纷。
“成交!”小木槌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声,这条项链以一个不可思议的价格成交了。
“轩少,你觉得怎么样?”霍枭完全无视买家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扭头看着轩意宁问道,霍枭的眼睛很黑,瞳仁很大,配上浓密的睫毛,在认真看着你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他用情很深的感觉。
“不太对劲。”轩意宁错开他的视线。
“是的,一条根本不值这么多钱的项链拍出天价,我敢打赌,接下来就是买家卖家都要求对这次交易不做任何报道了。”
——“这是一次明目张胆的洗钱。”——
作者有话说:大家快来猜猜,这次被做出来的是什么宝石呢?[害羞]
第49章
珍宝是一只精力有点儿过于旺盛的小狗, 黏人得要命,而且对吃和住都相当挑剔,甚至出门遇到水坑都要嫌弃地绕道走, 每次都让轩意宁对它的江湖出身产生严重怀疑。
比如现在, 初秋的晨光刚刚掠过床头, 珍宝雪白的长毛脑袋就已经出现在了轩意宁的床头, 珍宝努力用自己的小短腿扒拉着床沿,亲昵地吐着舌头哼哼唧唧地想叫轩意宁起床陪他出去玩。
如今珍宝已经是这一片的明星狗狗, 走到哪里都少不了阿爹阿嫂给它肉吃, 一路巡店过去,它的小肚子都能被撑得滚圆地回来。
“珍宝儿啊……”轩意宁无可奈何地伸出一只手, 揉了揉珍宝的小脑袋, 引得珍宝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叮当作响。珍宝脖子上戴着一条超级帅气的狗项链,纯钛做的朋克风银色粗锁链,下面坠着白色珐琅烧制的狗骨头和一个黑色珐琅烧制镶碎钻的花体“Precious”。
不消说,这自然是霍枭的手笔, 那块牛仔方巾在珍宝脖子上总共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霍霸霸给扔了,第二天就送来了这么一条手工项链。
想到霍枭,轩意宁又想到前几天的那场不太对劲德利的拍卖以及这几天媒体上的集体失声。
或者说, 不太对劲的地方就是太过明显, 以至于霍枭对轩意宁都没有任何隐瞒的打算,直接告诉他这条红尖晶石项链就是用来洗钱的,他在中间捣捣乱, 无非也就是稍微弄乱他们原本设定好的价格而已。
这些小小的胡闹,对大名鼎鼎的□□犯罪团伙而言,根本无伤大雅。
而这种坦然告知的态度,和之前对待黑欧泊的迂回, 对待蓝宝石的大张旗鼓,对待祖母绿的行事诡异,甚至对待紫蓝宝葡萄胸针的缄默,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轩意宁几乎可以绝对肯定霍枭在调查的案子一定是和珠宝有关了,如果是和珠宝有关的案子……轩意宁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珍宝柔软的小爪子,不是走私就是造假了。
走私不归O记管,那么只有造假团伙才会被O记关注到,而且这个团伙还必须足够大或者金额足够高……
当年坐在轩家沙发里的霍枭,年轻又嚣张,可是令轩氏珠宝蒙羞的那套黄钻并非什么高明的假珠宝,老爸当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蒙蔽,而且这个案子很快就告破。
难道,这反而成为O记的一个契机,借此进入港城珠宝圈来调查假珠宝案件?
到底是什么假珠宝竟然让大名鼎鼎的O记也会感到棘手?
但是办案就可以让守法市民家破人亡么?
轩意宁捏住珍宝小爪子的手不知不觉地就放重了力道。
“呜呜呜……”珍宝没有收回爪子,只是哀哀地小声叫了起来。
“啊,sorry啊珍宝!”珍宝的叫声把轩意宁从思绪中拉回来,他连忙起床去给珍宝准备早餐,今天需要出个远差,由于珍宝无论如何都不肯和白原还有师父在一起,轩意宁只好将它暂时寄养到刘医生那里。
*
蓝色的空客冲上云霄,从港城到葡萄牙里斯本无法直飞,需要在苏黎世中转,总航程差不多要十九个小时,几乎是一定会让人水肿的不适航程,但轩意宁依然买的经济舱。
以前檀溪带着自己到处玩都是自己家的飞机,只不过这一切都在霍枭将手伸向轩家的时候戛然而止,轩意宁不知道霍枭,亦或是O记在轩家破产这件事情上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不管怎么样,也是自己无能,无法护着父亲和轩氏珠宝的周全。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饮料?”金发碧眼的瑞士空乘微笑地问道。
“水,谢谢。”轩意宁打开阅读灯,关掉空调风口,戴上眼镜开始看书,一本刑侦小说,买了很久一直没有时间看,现在用来打发时间却刚刚好。
飞机上的孩子很多,大概是趁着暑假的最后一点时间去瑞士玩,叽叽喳喳地很吵,其实轩意宁当少爷这么多年,对这样的场景与其说不适应,倒不如说是感觉很新奇,且毫无准备,欧楚声倒是非常熟练地递过来一个耳机示意轩意宁戴上,然后给他调出来贝多芬。
“这种环境这么长的堪称酷刑的悲催旅程,非常适合贝多芬。”欧楚声说完,就戴上自己的耳机和眼罩,开始睡觉。
轩意宁帮欧楚声掖了掖毯子,戴着耳机继续读书,有时候真搞不定这位金枝玉叶的大少爷为啥非要来给自己当助理,回家继承万贯家财不好吗?
轩意宁摇摇头继续看书,令轩意宁没想到的是,刑侦小说里的故事居然异常精彩,警员不仅胆大心细还骁勇善战,总能在案件陷入绝境的时候靠明察秋毫的细致发现端倪,然后力挽狂澜。
霍枭也会这样吗?轩意宁看着舷窗外的一片漆黑忍不住分神,小说里的刑警在一片黑色的幕布中出现,轩意宁看着他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求索,只为还蒙冤之人一个清白,被歹徒打得浑身浴血也不松手,只为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霍枭也会这样吗?没有任何景色可言的舷窗里倒映出的是自己苍白的脸,他看不清楚霍枭,看不清霍枭亦正亦邪的行为,不敢确认那套制服的真伪,他只能相信他自己。
飞机抵达里斯本的时候,正是晴空万里,虽然都是海滨城市,但是气候却和港城截然不同,八月底的里斯本虽然阳光普照,却干爽凉快,气候十分怡人。
酒店的车滑出波尔特拉机场,四处都是南欧常见的彩色房屋和高高低低的红色屋顶,大型的棕榈树点缀其间,不远处就是一眼无垠的湛蓝色大西洋,和寸土寸金的港城不一样,里斯本人口并不多,所以高楼大厦并不多,大多数还是欧洲常见的老房子,到处都是饱和度很高的彩色色块,倒是非常有南欧的慵懒风情。
这次来里斯本是因为国际珠宝交流会,参展单位主要是珠宝原石供应商和全球主流珠宝品牌,并非对公众开放的博览会。
交流会两年一届,举办地点抽签决定,是属于珠宝界自己的圈内盛世,含金量非常地高。以往轩氏珠宝也会应邀参加,今年轩意宁却是以嘉馥得珠宝部员工的身份入场观摩学习,如果说不失落那一定是在自欺欺人。
交流会定在里斯本郊区辛特拉镇的佩纳宫,主办方给了满满一页纸的推荐酒店名单,由于不再是参展方,轩意宁也无意遇到轩氏珠宝的熟人,干脆就选了离佩纳宫最远的海景酒店,不仅可以远离那些无意义的社交也方便看完就收拾好行李打道回府。
酒店在里斯本城郊,是一个历史悠久且有一座美丽别致花园的老牌海景酒店,轩意宁住在四楼,欧楚声的房间在三楼,三楼门开的时候,轩意宁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高大年轻人低头看着手机就冒冒失失地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走进旁边的一部电梯。
那人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第50章
轩意宁没有太过在意, 飞机的噪音和孩子们的喧闹让他困顿不堪,他现在只想窝进床里好好睡一觉。
“老大老大,我刚才好像看到轩意宁了!”李诺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间, 从兜里掏出刚从自己房间里拿过来的两碗红烧牛肉味泡面以及两根火腿肠, “怎么样, 感动吧, 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老大!”
“你看到轩意宁了?”霍枭正皱着眉头研究参会商家名单,珠宝品牌和原石供应商的分类泾渭分明, 这种业内高端交流会, 作为轩氏珠宝的掌舵人,霍枭当然要来, 不过此行他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这里当然不会出现老花匠出品的细货, 但是粗货就不好说了。虽然各大珠宝商都有自己稳定的原石供应商,但是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像王潜一样,动了歪心思想中饱私囊呢?
霍枭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大名鼎鼎的甚至有的是皇室御用的珠宝品牌中混入老花匠的假货的场景, 到时候就不是他区区一个O记找他麻烦了,全世界的杀手都会欣然应邀去当他的赏金猎人。
“昂,但是我也不是很确定, ”李诺此时已经手脚麻利地完成了烧水倒面撒调料包掰火腿肠倒水盖盖子一些列动作, 行云流水条理分明,一看就没少加班,“我那时候忙着回周Sir信息呢。”
“怎么了, 周Sir让你看着我啊?”
“那哪能,”李诺掀开泡面盖,陶醉地深吸一口气,“让我好好配合你记下所有可疑信息啊。”
周成青这老狐狸, 八成是怕自己单独行动惹麻烦,霍枭心中嗤笑。
里斯本和港城,一个在亚欧大陆的最西端一个在亚欧大陆的最东端,轩意宁很快就因为疲惫陷入昏睡,又因为时差总是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之中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
梦见母亲言笑晏晏地挽着不苟言笑的父亲的手臂,夫妻俩就这么温柔地看着他们唯一的孩子。
“宁宁?”檀溪的声音和五年前一样温软年轻,如蜜糖般甜美,“宁宁,现在的你不孤单了,爸爸妈妈好欣慰!”
“妈妈!”轩意宁伸出手想去拉檀溪的手,却发现她站在一团光里,自己怎么也触碰不到。
“珍惜你身边的人,宁宁,霍枭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他。”
“不!”
“爸爸妈妈要走啦,爸爸妈妈希望你永远开心永远幸福!”
“不要走!爸!妈!”
“不要太纠结以前的事情,放过自己,好好迎接未来。”
“不要啊!”
“再见,我亲爱的宝贝宁宁。”
“不——!”轩意宁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通往阳台的门是开着的,月光如同薄纱一般覆盖着室内的一切,海潮阵阵,如同一支温柔的摇篮曲。
轩意宁再也睡不着,他系好浴袍,走到阳台的藤椅里坐下,难得地点了一支烟,薄荷万宝路,清凉又辛辣,他在霍枭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霍枭,霍枭此刻在干什么呢?他会代表轩氏珠宝来交流会吗?
海风猛烈,呼出来的辛辣烟雾很快就被吹散,海浪声中,轩意宁在黑暗里感觉到一种难得的脆弱无力感,放空的脑子毫无防备,任凭霍枭这个名字这个人就这么大喇喇地走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