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霖拎着刚从粥铺买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山药排骨粥，站在市三院住院部门口，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给老板送饭，还是给一个病弱到需要喂饭的老板送饭，这体验实在过于新奇。
推开病房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些。
佘庭陷在病床里，整张脸没什么血色，嘴唇也发白，看上去就很虚弱。可奇怪的是，就算这样，他那五官依然挺出挑，清清爽爽的轮廓，眉眼干净，有点像学校里那种成绩很好但体育课总请假的学长，他要不是生了这病，估计就是个特别鲜活的年轻人。
然而，夏霖的视线被窗边另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一个外国男人。
金发碧眼，穿着极其合身的墨绿色西装，他手中把玩着一把收拢的黑伞，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夏霖身上，随即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
夏霖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这男人长得多么俊美非凡，而是因为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气息，平和，温暖，甚至带着点旧式绅士的优雅，与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反而显得格外诡异。
男人对着佘庭微微颔首，便与夏霖擦肩而过。
经过她身边时，一股极淡的铁锈味，钻进她的鼻腔，让她后颈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门轻轻合上。
“佘老板……”夏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佘庭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耸动着，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抬起那双沉寂的眼睛看着她：“刚才那位是海外的一位大收藏家，夏霖，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最好都烂在肚子里。”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否则，我不介意立刻换一个更懂事的人。”
夏霖把到了嘴边的“跑腿费200块还要封口费吗”硬生生咽了回去，行，你是老板，你病弱，你有理。
“我手疼，你喂我吃饭。”
喂饭的过程更是煎熬，佘庭虚弱得连塑料勺子都拿不稳，偏偏警惕性高得吓人。
“每样，你先吃一口。”
夏霖：“……”她看着手里那碗寡淡的粥，心就这身体状况，还用得着我下猛料？
她木着脸，舀了一小勺粥送进自己嘴里，又依次试了试旁边几样清淡的小菜。佘庭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全部试完，才点了一下头，默许她继续。
他吃得很慢，每一次吞咽都显得艰难。
偶尔他会看她一眼，不像是在看一个正在喂他吃饭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甄别的古物，冷静，锐利。
“下个月和赵洺的那笔交易，我这样是去不了了，昨晚他特意联系了我，指名要你去他公司详谈。”
他又开始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念想，只希望在闭眼之前，把手上这几件已经定下的事，都了结掉。”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线条柔和，却让人感到他像开败的鲜花。
夏霖心里那点不满和吐槽，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取代。这老板，好像真的……快不行了？那自己3000块工资以后还能挣到吗？
走出住院部大楼，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夏霖才稍稍松弛。
“脸色这么难看，被老板刁难了？”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夏霖转头看到何晏悄无声息地靠在墙边的阴影里，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夏霖几乎是小跑着过去，语速飞快地把病房里的见闻，以及赵洺指名要她去公司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觉得去见赵洺非常危险，他上次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感觉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夏霖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解释：“白天我不能频繁出现。”
“为什么？”夏霖不解，“王弼不就能到处乱跑？他还能大白天去挖……呃，去逛公园呢。”她及时把“挖坟”两个字咽了回去。
“不一样。”何晏无奈地说，“王弼魂体无损，根基稳固，他占据这具肉身，虽需大量进食维持生机，但如同给一件器物不断注入能量，尚可支撑。”
“而我在地府时，魂体受损太重，几近溃散，这具躯壳于我，更像是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阳光于我，会加速船体的腐朽，寻常进食，是往漏船上舀水，徒劳无功。”
夏霖一直知道他魂体不稳，却不知道严重到这个地步。
“那……那要怎么才能帮你？”她急切地问，几乎没过脑子。
何晏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向她，路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也照得他脸上那抹不健康的苍白无所遁形。
“你的血。”
夏霖一愣，脑子里闪过各种志怪小说里的情节，但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撸起袖子，把一截白皙的胳膊递到他面前，一脸“我准备好了”的大义凛然：“哦！给你！要多少？别客气！”
何晏被她这干脆利落，仿佛不是要献血而是要去砍瓜切菜的动作弄得一怔，冰封般的容颜霎时如同被春风拂过，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虽未成笑，却柔和了所有线条，而后轻轻将她的胳膊推了回去。
“不是要喝你的血，我是需要食用你血液里自带的气。”
“气？”夏霖没听懂，收回胳膊，满脸困惑，“什么气？我打嗝出来的那种？”
何晏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噎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侧过脸，“纯阴之血天生便会逸散出一种独特的气息，这种气息，对我受损的魂体而言，是世间最好的滋养与补益，理论上我离你越近，能汲取到的气息越多，恢复得也就越快。”
空气安静了几秒。
夏霖恍然大悟，眼睛都亮了几分：“哦！你早说嘛！不就是吸点欧气吗？简单！”
下一秒，她往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何晏清瘦的腰身，整个人几乎埋进他微凉而带着冷冽竹叶清香的怀抱里。
“喏，给你吸！”她声音闷在他质地细腻的衣料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豪爽，“快点吸，吸完我们还得去便利店给王弼那饿死鬼买吃的呢！去晚了他又该嚎了。”
何晏浑身僵住，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温热与柔软，那独属于她的纯净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透过相贴的衣物，渗透进他冰凉的躯壳，甚至抚慰着他灵魂的裂痕。
这感觉太过陌生，太过逾矩，也太过……令人沉溺，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又因这陌生的渴望而心生警惕。
所以几乎是仓促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了些许距离，怀中骤然失去的温热竟然让他感到一阵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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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
“……不必如此。”他声音有些低哑，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她清澈坦荡的眼睛，那双眼太过纯粹，映照出他千年的狼狈与不堪。“这样……便足够了。”
夏霖看着他近乎无措的模样，后知后觉地也有些脸热，但还是仰着头追问：“那你感觉好点没？魂体补上了吗？能白天出门了吗？”
“唔，上一次……”他低声呢喃，像是不经意间想起来了谁，“与女子这般接近已是一千七百年前的事了。”
一千七百年？
夏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还带着点莫名的闷。她看着何晏此刻的神情，那句“她是谁”想要脱口而出，但看着他仿佛被抽走所有生气的侧影，她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问出口。
她默默往他身边又靠近了一点点，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一些孤寂。
两人之间这种微妙而沉闷的氛围，在推开家门的一瞬间，被彻底打破。
屋里没开主灯，只有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光，映得王弼的脸明明暗暗。
他破天荒地没在吃零食，而是抱着手臂，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站在客厅中央。
而角落的沙发上，陈玉卿的魂体像信号极差的老旧电视画面，剧烈地闪烁，几乎透明了一半，正发出压抑又惊恐的呜咽。
“这又是怎么了？”
“问她。”王弼没好气地朝陈玉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烦躁，“老子就让她去小区门口取个快递，回来就成这鬼样子了，比鬼还像鬼！”
陈玉卿听到动静，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你还怨我，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魂飞魄散了啊。”
她哆哆嗦嗦地开始讲述，傍晚时分，王弼指使她取快递，想着抄近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就在那时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
“他撑着把黑伞，穿着墨绿色的外衫，料子极好。”陈玉卿回忆着，魂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波动，“头发是金色的，眼睛像绿色的宝石，生得极好看，可我瞧着心里头直发毛。”
夏霖的呼吸不自觉屏住，金发碧眼，黑伞，墨绿西装，那个人不就是医院里的海外客户。
“他突然就停下了，看着我温柔地问，你彷徨无依，眉宇间尽是愁绪，是有所求吗？或许，我可以帮你了结心愿，一个普通人类怎么可能看见魂体？甚至还主动搭话？我吓得魂都要飞了，然后……”
陈玉卿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几乎要缩成一团青烟，“他身后就冒出来一只有半边身子的恶鬼，黑漆漆的一团，看不清面貌，张着大口就朝我扑过来，我听见那个撑伞的男人笑着说别急，她太弱了，还不够你补全的。”
“补全？！”王弼抓住这个关键词，眼神锐利地射向何晏，“何君，这……”
何晏早已走到陈玉卿面前，凝聚起一缕比之前凝实些的鬼火，轻轻点在她剧烈波动的魂体眉心，帮助她稳固。
他面沉如水，之前那片刻因夏霖而产生的恍惚，此刻已被杀意取代。
“那个男人身上可有一丝一毫的阴气？鬼气？或者任何不属于活人的气息？”
陈玉卿用力地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干干净净，就像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可感觉比地府最深处的恶鬼还要可怕！”
客厅的灯光“滋啦”一声，忽然全亮了。
不是夏霖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