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失色,怒涛翻涌。
墨染般的乌云层层堆叠,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海平面。狂风嘶吼,卷起千层浪,在那奔腾咆哮的浪尖之上,一道身影孑然独立。玄色衣袍被罡风撕扯,猎猎作响,如一面不屈的战旗。那人的目光穿透重重水雾,冰冷、锐利,带着实质般的压迫感,直刺海底深处。
海底,一方由灵力撑起的微弱结界,在庞大水压与外部威势下摇摇欲坠。孟夜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意如影随形,仿佛被深渊中的巨蟒盯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仓皇侧目,只见身旁的“云青”面容如水波荡漾,转瞬间竟化作了温尽暮的模样,正死死咬着袖口,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
“聒噪。”
梦生头也不回,反手轻挥,两道流光便自她袖中激射而出。一道金光稳稳罩住惊慌失措的孟夜,另一道却出乎意料地落在了已然是温尽暮容貌的“云青”身上,化作坚韧的护体灵罩。
“哗——!”
前方海水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分开,一道身影踏浪而出。来人面容阴鸷,周身戾气几乎凝成实质,正是温家家主,元婴修士——温涧北。他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梦生身上,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前、前辈……这、这可如何是好?”孟夜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元婴修士的威压,让他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几近崩溃。
梦生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怕什么?元婴修士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找准时机,一击毙命便是。”
孟夜只觉得头大如斗,急道:“您说得轻巧!我们连近身都难如登天,如何毙命?况且他乃温家家主,若真打杀了,这天下岂还有我等立锥之地?”
“奇了怪了,”梦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师父究竟是如何教你的?既入修仙途,便是弱肉强食。管他什么家主,若没本事坐稳位置,合该被替换下来。若只求安稳,不如早早回去做个凡人,娶妻生子,了此残生。”
孟夜被噎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他自幼跟随师父温如故修行,所学皆是引气入体、淬炼灵力的法门,师父秉承隐世之道,教诲他韬光养晦,遇事能避则避,万事以“苟”字为先。他从未深思为何修仙,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等你死我活的杀局。
梦生的出现,宛如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打破了他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她面对强敌时毫无惧色,以及那层出不穷、化险为夷的诡异手段,无不冲击着他过往的认知。他从未想过,原本以为枯燥乏味的修仙之路,竟能如此……刺激。
就在这时,温涧北声如洪钟,裹挟着元婴威能,震得海水都在颤抖:“小辈!本座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人,自绝于此。可留你一具全尸!”
梦生回应他的,是骤然张开的双臂,以及轰然爆发的磅礴灵力!灵光汇聚,在她手中凝成一杆通体流转着寒芒的银色长枪。她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哦?那我是不是还得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话音未落,她足下猛地发力,身影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周身海水随之咆哮,凝聚成数条狰狞水龙,裹挟着千钧之势,直扑温涧北!
温涧北万没料到对方竟敢主动出击,仓促之间,竟被那凌厉的枪芒扫中臂膀,一抹血色瞬间在海水中晕开。
“好快!”孟夜看得心头一跳。
只见梦生得势不饶人,长枪一抖,枪尖幻出点点寒星,直取温涧北下盘。待他旋身避让,她前腿如鞭踢出,逼其格挡,旋即腰身一拧,借力回旋,一记刁钻狠辣的回马枪,直刺心脏要害!
温涧北瞳孔骤缩,生死关头,元婴修士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丹田灵力狂涌,一道凝实的金色护罩瞬间浮现。
“铛!”
枪尖狠狠刺在护罩之上,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巨力反震,梦生身形踉跄后撤数步。
温涧北暗暗松了口气,拂了拂衣袖,恢复了几分家主气度,点评道:“身法倒算敏捷,可惜,修为差距悬殊,破不了本座的金钟护体。你资质尚可,若愿投降,归附我温家,本座或可饶你一命……”
然而,他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寒光再起!梦生根本不等他废话说完,长枪已如疾风暴雨般再度袭来!劈、砍、刺、挑,招招连环,式式夺命,百余道枪影瞬间将温涧北淹没,竟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温涧北又惊又怒,他刚入元婴,境界尚未彻底稳固,许多大威力法术无法瞬发。本想以言语扰乱对方心神,谁知此女战斗起来竟如疯魔,咬住就不松口,逼得他只能不断催动护罩,频频后退。
转眼间,两人已从深海战至浅海,身后便是绵延沙滩。一旦上岸,失去海水环境加持,他功法威力至少减弱三成。可梦生的枪法越发诡谲难测,他几次欲开口,都被更猛烈的攻击硬生生堵了回去。
温涧北心中憋闷至极,若论法术比拼,十个梦生也非他敌手。可单论近身搏杀与战斗机巧,即便他身为元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完全被压制在了下风!
“锵!”
又是一声脆响,长枪枪杆抓住一个微妙空隙,狠狠拍中他的背心。一股钻心刺痛瞬间蔓延开来,疼得他眼前一黑。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梦生如鬼魅般贴近,一记凌厉的侧踢,结结实实地印在他胸膛之上!
“噗——”
温涧北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狼狈不堪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柔软的沙滩上,啃了满嘴沙尘。
奇耻大辱!
堂堂元婴修士,竟被一个修为远低于自己的后辈,像踹沙包一样踹飞!这若是传扬出去,他温涧北还有何颜面立足修仙界?
然而,比羞辱感更快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他感知不到自己的灵力了!
丹田之内,原本如江河般奔涌的灵力,此刻竟空空如也,死寂一片!任他如何催动神念,都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仿佛雄狮被拔去了利齿,猛虎被剪断了爪牙,此刻的他,与凡人何异?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温涧北惊恐万状地捂住腹部,试图按压那仿佛消失了的丹田,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色厉内荏地嘶吼:“卑鄙!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被梦生提着落在一旁的孟夜,此刻也是一脸茫然:“我们修为远不及你,能对你做什么?”
温涧北心沉谷底,丹田失效,意味着他此刻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可他明明在家族葬仪上,以神识仔细探查过所有可疑之人,若有人携带剧毒,绝无可能瞒过他的感知!
梦生用脚尖轻轻一挑,将落在沙地上的长枪踢起,反手背于身后,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温大家主,可知‘贝攀毒’?”
温涧北瞳孔一缩。
“此毒颇为奇特,能封锁修士丹田,令其灵力尽失,形同废人。不过嘛,”梦生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修为高深者效果甚微,本以你的元婴修为,是绝无可能中招的。”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温涧北瞬间惨白的脸:“要怪,就怪你太过贪婪狠毒,连自家玄孙的尸骸都不放过!那孩子的骨殖之上,早已遍布无色无味的贝攀剧毒。你若心存半分敬畏,不动那吸纳残余灵力的龌龊念头,自然平安无事。可惜啊……”
温涧北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梦生不再看他,转而望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扬声道:“姑娘,出来吧。此獠已被制住。”
礁石之后,一道纤细身影缓缓转出。她身着温家低等仆役的服饰,面容圆润,肌肤白皙,宛如一轮皎洁圆月。正是潜伏已久的上官糊糊。
温涧北看清来人,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失声叫道:“是……是你?!你连筑基都未曾,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害到我?!”
上官糊糊一步步走来,步履沉稳。她一直潜伏在温家,直到此次葬仪,才找到机会潜入灵堂,将精心准备的贝攀毒,悄无声息地涂抹在了棺盖内侧。她赌的,就是温涧北对死者绝无敬意,会行那吸纳残灵之事!
她走到温涧北面前,缓缓自颈间取下一枚香囊。那香囊做工精致,散发着清幽的兰草香气。
“温涧北,”上官糊糊的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感情,“你可还认得此物?”
温涧北眼神茫然。这香囊虽用料珍贵,但在温家并不罕见,通常是长辈赐予晚辈的护身之物。他幼时也曾有过,只是后来被家族除名,便再未见过了。
“你……你究竟意欲何为……”他涩声问道,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上官糊糊弯下腰,那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寒光凛冽,死死盯住温涧北惊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
“告诉我,雨石,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