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梦想》 第1章 天生逆骨 修真界最近炸了锅。 起因是那个横空出世又骤然陨落的天才秋怀——此人无门无派,硬是靠着一身莽骨和惊世天赋修成了金丹,被温家大长老温容瑾亲自招揽入门。温容瑾是谁?五大仙门世家之首的话事人,笑一笑修真界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对着秋怀抛出橄榄枝时,语气温和得像春风化雨:“秋怀啊,温家需要你这样的天才。” 秋怀信了。然后他就被温容瑾掏了金丹,修为尽吸,尸身被一顶破烂草席裹着扔回了老家。 ——但温容瑾没想到,秋怀早就偷了修真界封印千年的魔胎,藏于丹田深处。他死,魔胎生;魔胎生,必认他为主。 “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这是秋怀断气前最后的念头。 结果魔胎是真没让他“好过”。 他诈尸醒来的那一刻,就看见一个血糊糊的婴孩趴在他胸口啃他衣领。见他睁眼,婴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 秋怀:“……” 现在死回去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魔胎遇风就长,三天一变,五天一体,十五日后已然是个十二三岁少女模样——黑发赤瞳,肤白唇朱,好看得不像话,但也凶残得不像人。但凡撞上他的世家子弟,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就是被她当零嘴嚼了。 秋怀一边逃命一边养娃,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被雷劈过的柳树条:“小祖宗,你能不能别见人就吃?我们是在逃命,不是在下馆子!” 魔胎眨巴着猩红的眼睛,歪头:“唔?” ……根本听不懂人话! 更离谱的是,这魔崽子居然还能感应到他的情绪。某日秋怀望着追兵如潮水般涌来,终于崩溃喃喃:“不如把你交出去算了,我宁愿死……” 话音未落,魔胎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一股磅礴魔气轰然灌入——秋怀的修为瞬间暴涨,直逼元婴! 追兵们:“???” 秋怀:“!!!” ——这下好了,原本只是金丹期的通缉犯,一跃成了元婴魔头。五大世家再也坐不住,五位长老亲自出山,将秋怀和魔胎围堵在瑶台之巅。 温容瑾一改往日温润,冷笑着祭出剐灵刀:“孽障,还不伏诛!” 刀光落,元婴碎。秋怀肉身被毁前最后一眼,看见魔胎赤瞳骤缩,周身魔气滔天而起——却被温容瑾一记困龙塔当头压下! “锁回天极峰,永世镇压!” …… 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 谁知三个月后,天极峰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座山峰从中裂开,黑云压境,魔气弥天!一道身影自废墟中缓缓走出——黑发如墨,赤瞳如血,唇角噙着一丝慵懒而暴戾的笑。 她抬手轻抚眉心,那里隐约有秋怀残魂的气息。 “修真界……”她轻声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惊起万鸟飞逃,“你们弄丢了我的饲主。” “那就——全部陪葬吧。” 第2章 后生窝囊 梦生睁眼的瞬间,差点被树叶糊了一脸。 她拨开枝叶往下看,底下两个村民正凑在一起嚼舌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耳朵里: “听说了没?张家那个修仙的大儿子——张秋怀!死了!”一个青年男子说得唾沫横飞,“听说惹了修仙世家,被人一道追命符千里索魂,死得透透的!” 另一人倒吸一口凉气:“哎哟喂!他家还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娘呢!这不得哭瞎眼?” “早年不是还有个女儿送人当丫鬟了吗?也不知能不能回来送个终……” “要我说啊,修什么仙?那是咱们凡人能碰的吗?这下好了,命都修没喽!” 梦生掏了掏耳朵,慢悠悠从树杈上坐起来。 底下两人一抬头,吓得魂飞魄散:“鬼、鬼啊!!!” 青年男子拔腿就想跑,另一个一屁股瘫坐在地,抖如筛糠。梦生轻巧落地,银鞋点地无声,笑吟吟凑近:“别怕,我不是鬼。” 她顿了顿,露出一对尖尖虎牙,月光下泛着冷光:“——但也不是人。” 那青年两眼一翻就要晕,却被梦生一把按住后背。掌心炙热如烙铁,烫得他一个激灵又醒了。 “晕可以,”梦生笑眯眯道,“先告诉我老张家在哪儿。” 青年哆哆嗦嗦指了个方向,舌头打结:“直、直走三公里……拐、拐角……三、三棵矮树旁……” 梦生满意地打了个响指。青年最后看到的,是一双绣银丝的云靴鞋尖,和两点猩红光芒——那红光倏然褪去,竟化作两只巴掌大的蝙蝠,扑棱着翅膀悬在半空。 “清理干净,别留味儿。”梦生指尖逸出一缕白光,笼罩两只蝙蝠,“障眼法只能撑一炷香,办完事立刻回来——再贪玩被抓,”她捏了捏缺耳朵那只蝙蝠的翅尖,语气温柔,“我就把你炖成蝙蝠汤。” 缺耳蝙蝠猛一激灵,疯狂点头。另一只胖蝙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它一眼。 梦生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树梢顶端。夜风拂起她的衣袂,脚下是漆黑一片的村落——张秋怀的老家。 那个名震修真界的天才,出身竟是这样一座荒僻到连名字都懒得起的小山村。 梦生踩着银丝绣纹的软靴,悄无声息落在茅草屋前。指尖刚要触到木门,却忽地一顿——屋内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听得人心烦意乱。 她撇撇嘴,足尖一点轻飘飘跃上屋顶,利落地掀开几束茅草,扒开一方松动的砖瓦。暖黄的烛光透出,映照出屋内景象: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伏在床边哀哀哭泣,床上躺着个瘦得脱相的人,薄被覆身,几乎看不出起伏。 “哭得这般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唱丧戏。”梦生嘀咕一句,耐心等了片刻,见老妇人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终于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 两只蝙蝠扑棱着翅膀飞来,胖的那只殷勤地绕着她打转。梦生朝屋内努努嘴:“去,把老人家请出去——找个舒服地方弄晕,别伤着。” 胖蝙蝠得令,“嗖”地钻入屋内,故意在老妇人眼前晃悠。老妇人果然被吸引,颤巍巍起身驱赶。胖蝙蝠且退且飞,一路将人引到院中竹椅旁,突然扭头“呸”地吐出一口迷烟——老妇人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却被倏然掠至的梦生轻轻扶住,安稳放倒在椅上。 “守门去。”梦生朝胖蝙蝠摆摆手,自己则迈着悠闲的步子跨入屋内,斜倚在门框上,对着床上那具“尸体”轻笑一声: “张秋怀,装死装够没有?外面为了抢你的骨头都快打翻天了,你倒好,躲在这儿演孝子贤孙?”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梦生眸中戏谑渐褪,语气转冷:“你以为死就能一了百了?他们贪你的金丹、馋你的根骨、连你的血都想炼成丹丸!你就是烂成泥,也得被掘出来扬灰测灵根!” 见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她倏地站直身子,目光扫向院中昏睡的老妇人,声音里淬上冰碴: “既然横竖都不得超生,你连拼死一搏的胆子都没有——当初唤醒我的那滴心头血,真是白费了。” 她转身欲走,衣袂扬起一道凌厉的弧光: “天地不仁,你倒自愿当条怂狗。既然如此——但愿你来世投胎,还能这般窝囊地死得其所。” 第3章 守株待兔 桑拓城最繁华的长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忽然一阵骚动自街尾传来——只见一队锦衣修士策马而至,人人头戴纱冠、腰佩长剑,周身灵压凛冽,惊得路人纷纷退避。为首的青年身高八尺,眉目凛然如虎,骤然勒马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酒楼高悬的旌旗! 旗杆上竟坐着个晃荡双腿的少女,笑吟吟托腮望来:“哟,反应倒快。” 青年修士孟夜按住剑柄,躬身一礼:“阁下灵威磅礴,不知驾临桑拓所为何事?” 梦生轻巧跃下旗杆,赤足点地无声,一步步逼近:“路过而已,你们当我不存在便是。” 她每近一步,孟夜额间冷汗便多一层,待她距他七步之遥时,他身后一名圆脸少年终于按捺不住,怒喝道:“好大的口气!桑拓城乃修真界第一商埠,纵是四大家族长老亲至也要守规矩!你是哪家小辈,敢这般放肆?” 梦生眉梢一挑,指尖轻勾——那少年竟被无形之力猛地掀飞,重重砸进对面货摊!孟夜急声道:“手下留情!” “死不了。”梦生笑吟吟掐诀,孟夜顿觉脖颈如缚铁索,呼吸困难,“你叫什么名字?筑基期能扛住我三成威压,倒是块料子。” “……晚辈孟夜。” 梦生满意撤力,翩然落回旗杆顶端:“乖,一边玩儿去。” 孟夜扶起狼狈不堪的圆脸师弟圆丘,低声道:“速禀城主,此人深不可测!”圆丘咬牙瞪向旗杆,却被孟夜一把按住脑袋:“别惹她!” 正当此时,长街尽头忽起喧哗。八名壮汉抬着一顶鎏金轿辇浩荡行来,四头拉轿的雪狮鬃毛如银,威风凛凛。路人纷纷惊呼: “城主今日怎破例出府?莫非又要纳妾?” “上个月娶的第七房夫人这就失宠了?” “快看!雪狮不敢上前了!” 只见那四头雪狮行至酒楼前竟夹尾退缩,喉间发出畏惧的低呜。轿中忽探出一只胖手撩开珠帘,露出张圆润稚嫩的娃娃脸——正是桑拓城主! 梦生嗤笑:“假元婴。” 那城主浑身一颤,豆豆眼猛地瞪大,连滚带爬跌出轿辇,尖声嚎叫:“魔魔魔魔魔胎?!天要亡我桑拓!!” 梦生足尖轻点,翩然落在狮背上。雪狮顿时瘫软如泥,街市瞬间炸开锅: “夭寿啦!城主当街强抢民女啦!” “这姑娘胆忒大!敢踩城主爱狮!” “快记下来!明日《修真八卦录》头版有了!” 梦生俯视瘫成肉球的城主,嫣然一笑:“假元婴,借你城办件事——办好了赏你全尸,办不好……” 她指尖凝出一缕猩红魔气,轻轻一弹—— 城主头顶玉冠应声而碎! 第4章 初露端倪 却说那梦生端坐于鎏金宝座之上,底下乌压压立着城主并孟夜等一干人。但见殿中寂然无声,唯闻烛花哔剥作响。那梦生虽不言不语,通身却自有一段森然气象,教人不敢仰视。 孟夜到底年轻气盛,强撑着上前一步,躬身道:“前辈若有驱使,但凭吩咐。只是这般威压……晚辈等修为浅薄,实在消受不起。”话音未落,城主早急得暗扯他衣袖,堆笑对座上道:“大人恕罪!这孩子才来桑拓不久,不晓得往事渊源。但有所命,小人无不尽心。” 原来这城主平日何等威风,此刻却似换了个人:额间密布汗珠,圆脸上强挤出的笑纹都在打颤。孟夜心中暗忖:“纵是四大家族长老亲至,也不见城主这般作态。这女子究竟何等来历?” 梦生轻晃着锦履尖儿,慢条斯理道:“你道我为何先来找你?”见城主支吾,忽吐出二字:“秋怀。” 城主闻言,登时面如土色,活似见了魑魅魍魉:“他、他不是早被温家……”话说半截急急咬住舌头,改口道:“不是荣归故里了么?” 梦生冷笑:“我要你设法救他归来。” “这如何使得!”城主竟失态跳将起来,旋即软了声气:“修真界虽传闻有起死回生之术,可秋怀之事……实在非小人所能及啊!”说着竟扑通跪地,涕泗横流。 梦生眸中寒光乍现,威压如泰山倾覆。修为浅的守卫早已瘫软在地,孟夜但觉肩上似扛着万钧重担,偏那城主虽抖如秋风落叶,却仍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僵持间,梦生忽莞尔一笑,翩然跃下宝座:“罢啦,强扭的瓜不甜。”径自踏月而去。 众人如蒙大赦。孟夜扶起城主,疑道:“大人何须如此惧她?纵是化神大能,也须讲个理字…” 城主拭汗长叹:“你哪里知道,这竟是千年前那桩公案里的魔星!方才若再说下去,只怕整个桑拓城都要化作飞灰了。”又压低声道:“那秋怀岂是什么话本人物?乃是真正十年结丹的天纵奇才!可惜…可惜啊!”说着竟吊起文来:“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温家那位的性子,如何容得下这般人物?” 孟夜恍然道:“莫非当年秋怀道消玉殒,另有隐情?” 城主拍拍他肩:“好孩子,你修行二十载至筑基,已是勤勉。要知道这修真界,天赋固然要紧,更险恶的却是人心。”言及此处,忽生感慨:“我倒宁可你永远不知这些腌臜事,只管守着本心便是。” 二人正絮语时,谁料梦生竟悬在檐下,将这番话听了个真切。她轻嗤一声:“原是个被排挤出核心的,怪道一问三不知。”衣袂轻振,便如夜蝶般消隐在月色中。 第5章 发个誓先 陵水桥畔,夜风沁着河水淡淡的腥气,掠过孟夜微湿的额发。他独自踱在青石桥面上,脚步声轻得几乎被水流声吞没。忽然,他脊背一凉,一股尖锐的杀气刺得他汗毛倒竖! 电光石火间,他刚要抽刀,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至!劲风扫过,他胸口猛地一痛,整个人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冷硬的桥面上,咳得眼前发黑。 一双绣着繁复暗纹的靴子停在他眼前。抬头望去,梦生正居高临下睨着他,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有两个选择,”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要么跟我走,要么死在这。” 孟夜又呛咳几声,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哑声道:“你动手吧。” 梦生抚掌轻笑:“硬气!那就……再见吧。”她素手一扬,孟夜腰间佩剑“铮”地一声脱鞘飞出,稳稳落入她手中。剑锋一转,寒光凛冽,眼看就要朝他颈项斩落—— “不准动他!!要杀杀我好了!” 一道黑影猛地从旁侧扑来,声音吼得发颤,却异常坚决。梦生“啧”了一声,轻巧地纵身后跃。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少年不管不顾地扑在孟夜身上,把他压得又是一阵猛咳。 “咳咳咳……你、你再不起来,我没死在她手里,先要被你压死了……”孟夜喘着粗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那叫圆丘的少年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张开双臂牢牢挡在孟夜身前,两条腿抖得几乎站不稳,却仍梗着脖子对梦生喊:“你、你不就是为了九转灵芝吗!我知道它在哪!” 孟夜一听,气得差点当场跳起来:“圆丘!!你给我闭嘴!”他猛地抓住圆丘的胳膊,惊疑不定,“不对!你怎么会知道九转灵芝?” 圆丘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上次偷听城主说的……他说这东西在桑拓城藏了几十年了,若是一直无人问津便罢,要是有人来讨……就得立刻交出去……” 梦生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中长剑,剑光流转,映得她眉眼间一片清冷:“既然知道我要什么,那方才唱的是哪一出?” 圆丘强自镇定,声音却还是发虚:“哪、哪有人一上来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拱手送人的?而且……你要救的那个人,牵扯太大,谁敢保证不会引来滔天大祸?” 梦生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话,轻笑出声:“行啊,那拿出来吧。”她径直伸出手,指尖修长,透着冷玉般的光泽。 圆丘眼睛瞪得溜圆:“不、不在我身上!” 梦生眉梢一挑,笑意瞬间敛去,周身气息骤冷:“那你搁这儿放什么屁?” “但我可以带你去!”圆丘急忙道。 话音未落,剑光暴起!孟夜瞳孔一缩,猛地将圆丘扑倒在地!凌厉的剑锋擦着他们头皮掠过,“噌”地一声深深插入一旁青石板中,剑柄兀自嗡鸣不止。 “我没什么耐心,”梦生声音幽冷,身后倏然探出数条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狐尾,妖气冲天,几乎遮蔽了月光,“也不介意把你们都送走。啧,允你们三句遗言,说吧。” 圆丘看得目瞪口呆,舌头都打了结:“魔、魔物!” 梦生缓步逼近,威压如山倾颓:“第一句。” 孟夜死死捂住圆丘的嘴,脑中念头飞转,几乎炸开:“一刻钟!给我一刻钟,必將九转灵芝奉上!” 梦生脚步未停,狐尾摇曳,阴影笼罩而下:“第二句。”那威压几乎要将人碾碎。 圆丘在他手下拼命挣扎,孟夜情急之下,脱口吼道:“我们会帮你救活秋怀!” 梦生的脚步顿住了。她眼底似有波澜掠过,静默一瞬,手中凝聚出一团幽蓝色的光球,催动着它飘到两人面前。 “指尖血,滴入。然后,起誓。”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孟夜心头一震:“誓言令?!你怎么会仙家秘术?” 圆丘终于挣脱开他的束缚,失声叫道:“大哥你疯了!秋怀是仙门头号通缉的重犯!救活他你我前途尽毁,永无宁日啊!” 梦生只是冷笑一声,那蓝色光球作势便要飞回。孟夜眼神一厉,猛地扑过去,抓起圆丘的手狠狠咬破指尖,不顾他杀猪般的惨嚎,又迅速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两滴鲜红的血珠精准地弹入光球之中。 “我孟夜,在此立誓,定会救活秋怀!若有背叛,粉身碎骨,魂灭灵毁,永世不得超生!” 蓝色光球吸收血液后,骤然爆发出刺目红光,血珠融合凝聚成一道繁复诡异的符文,猛地射出,瞬间没入孟夜眉心!他浑身剧震,仿佛无形的沉重枷锁骤然加身,连神魂都为之战栗。 梦生满意地颔首,目光转向面如土色的圆丘。孟夜立刻侧身将他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急声道:“誓言我已立下,他修为低微,于事无补。前辈的目的既是救人,又何必再费心神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子身上?” 梦生红唇微勾,吐出的话语却冰冷刺骨:“可以。那他死。” 圆丘吓得魂飞魄散:“我就说这老魔头根本不可信!大哥你……”话未说完,后颈猛地一痛,孟夜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将他劈晕过去。紧接着,孟夜从怀中迅速掏出一叠明黄符纸,就着仍在渗血的手指,飞速绘下咒文,一掌将符纸拍入圆丘心口。 梦生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记忆抹煞?这是温家的手段。小子,你师承何人?” 见梦生似乎暂时收敛了对圆丘的杀意,孟夜暗自松了口气,老实答道:“家师,温如故。” 梦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恍惚,低声喃喃:“……是他?没想到,那般寡心薄情之人,竟也会收徒。” 孟夜忍了又忍,终究没压住心头翻涌的不平,脱口反驳:“我师父救苦救难,慈悲为怀!当年我全家遭魔族屠戮,是他救我于水火,传我技艺!他绝非薄情之人!” 梦生神色骤然冷下,眸中似有寒霜凝结:“小鬼,你才活了多少岁月?又知晓你师父几分过往?人心最易更改,切勿以一时表象,妄断一人本性。” 第6章 跟班到手 陵水桥畔,夜风骤急。 孟夜胸口发闷,却仍强撑着抬起头,眼底烧着火:“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人!你又不认得他,凭什么背后嚼舌根!” 梦生眉梢都未动一下,只指尖轻抬。 一股无形巨力猛地攫住孟夜,将他狠狠掼向空中,又骤然撤去力道!他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坠而下,“轰”地一声砸在桥面,青石板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碎纹,尘土飞扬。 梦生身影如鬼魅,轻飘飘落在他背上,绣鞋微点,却重若千钧。她俯下身,声音贴着孟夜的耳廓,带着一丝慵懒的寒意:“嗯?你再说说,我凭什么?” 孟夜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来。实力的绝对碾压让他骨髓里都透出寒意,深知这魔头若真动怒,自己死上千百回也不够。他强压下翻涌的不忿和屈辱,哑声道:“……前辈息怒。九转灵芝……每三十年一熟,今年已是最后一批成熟之期。” 梦生挪开脚,语气平淡:“早这般识趣,也省得皮肉受苦。” 桑拓城郊,密林深处 月华被浓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疾行。 梦生原想直接撕裂空间带这小子过去,神识稍一探查,却发现他连筑基后期都未圆满,怕是连空间裂隙的边缘都摸不着,只得作罢。她已有许多年未曾如此“脚踏实地”地赶路,心下不免烦躁。 如今修仙界的后辈,竟已惫懒至此?效率如此低下。难怪她此番苏醒,只觉得天地灵气滞涩沉重。只可惜她苏醒后第一个遇见的是惊才绝艳的秋怀,如今再看这些寻常修士,落差之大,恍如云泥。 孟夜嘴上虽硬,行动却极为利落。他引路穿林过涧,最终停在一处幽潭前。潭水漆黑如墨,寒气森森,中央生着一株参天巨树,枝叶肥厚,露珠沿着叶脉滚动,滴落而下。树下,一株腰身粗细、萦绕着淡淡光晕的九转灵芝,正缓缓吸纳着那些晶莹的露珠。 “前辈,就在那儿。”孟夜停在潭边,面露难色,“此乃弱水泉,鹅毛不浮,晚辈修为低微,实在无法渡过,只能您亲自采摘了。” 梦生瞥他一眼,未置可否。足尖一点,身姿轻盈如燕,在幽暗的潭面上掠过,衣袂飘飞,点水无声,转瞬便至对岸。 她伸手欲取灵芝,异变陡生! 那巨树骤然暴起无数根漆黑藤蔓,毒蛇般绞缠而来,瞬间将她捆得严严实实! 孟夜见状,骤然松了口气,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枚信号烟花,火折子刚凑近—— 破空声疾响!一根藤蔓迎面抽来!他狼狈躲开,还不待喘息,七八根藤蔓自四面八方袭来,将他所有退路封死,顷刻间也被捆成了粽子。 “嗤。” 一声轻笑自对面传来。梦生好整以暇地站在纠缠的藤蔓之上,手中托着一团灵光,那株九转灵芝已缩成指甲盖大小,静静悬浮其中。那些狂暴的藤蔓在她脚下温顺如绵羊。 “小鬼,誓言的血腥气还没散尽,就急着反水?”她歪着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戏谑,“是缺心眼,还是活腻了?” 孟夜一口气堵在胸口,咬牙道:“前辈既已得手,我的责任便是守护桑拓城!即便誓言反噬,魂飞魄散,我也认了!” 梦生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番,竟露出一丝极淡的欣赏:“修为磕碜,骨头倒硬。行,冲你这点悟性,我便发发善心,收了你吧。” 说罢,她像拎小鸡崽似的,随手将孟夜从藤蔓丛中扯出。接着足尖随意一踢,那数十根漆黑藤蔓竟如有生命般交织缠绕,眨眼间凝结成一艘流畅狭长的木船! 梦生将孟夜往船上一丢,自己轻巧落在船头。木船无声滑出,下一刻竟冲天而起,破开云层! “放开我!”孟夜扑向船尾,试图跳下去,却被一根灵活探出的藤蔓缠住腰身,硬生生拽了回来。 劲风扑面,下方熟悉的桑拓城早已缩成模糊的黑点,瞬息不见。 离乡之愁与未知的惶惑骤然攥紧心脏,孟夜怔怔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河轮廓,心头空茫一片。 正恍惚间,额角一痛,一颗红艳欲滴、灵光盎然的果子咕噜噜滚进他怀里。 梦生盘坐船头,墨发飞扬,头也未回:“吃饱睡足,少胡思乱想。养好精神,前头有场硬仗要打。” 孟夜:“……???” 第7章 救无可救 不知在云巅飞驰了多久,孟夜竟在颠簸与惶惑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正和圆丘那厮争抢最后一块红烧肉,互不相让,几乎要打起来—— “砰!” 一声闷响将他震醒,五脏六腑都跟着颠了一颠。藤船已然着陆,停得蛮不讲理。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巍峨大殿于夜色中矗立,飞檐斗拱,气势磅礴。无数锦旗在夜风中招展,其上巨大的烫金“温”字熠熠生辉,几乎要灼伤人眼。殿前是可供十马并驰的宽阔甬道,汉白玉铺就,在月光下流转着清冷光辉。 孟夜只觉脑子“嗡”地一声,磕巴起来:“温、温家!?前辈你怎么直接闯到温家来了?!” 温家距桑拓城何止千里,乃是修真界五大世家之首,虽不以武力见长,却以丹医药理、除魔卫道之名享誉天下,是他自幼便心向往之的圣地。只是……这拜访方式未免太过骇人! 梦生反手就给他后脑勺来了一记:“闭嘴!嚎什么嚎?惊动了里面那帮遭瘟的老头子,我可不会捞你。” 孟夜慌忙压低声音,几乎气音:“前辈……我、我这是第一次来温家,根本不认路啊!” “谁指望你了?”梦生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安静如鸡,懂?” 孟夜立刻抿紧嘴唇,不敢再多言一字。梦生纤手一拂,那藤条船便化作一道乌光没入她指尖的芥子戒中。她瞥向孟夜:“最基础的隐踪术,总会吧?” 孟夜羞愧摇头。 “啧,你们这些小辈真是被养废了,这点保命的小把戏都不会?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当绣花枕头?”梦生语带嘲讽,毫不留情。 孟夜耳根发烫,无地自容。 梦生也懒得再废话,屈指在那枚红艳的灵果上一点,随手弹入孟夜掌心:“含嘴里,别吞了。跟紧我。” 话音未落,她人影一晃,竟凭空消失在前! 孟夜彻底愣住,含着果子口齿不清:“……前、前辈?这怎么跟?!” 唰地一下,梦生又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显形,吓得孟夜差点把果子噎下去,惊呼卡在喉咙里又被一股无形之力硬生生堵了回去。 “真是……麻烦透顶!”梦生极度不耐地咂舌,一把攥住孟夜的肩膀。 下一瞬,天旋地转!周遭景物疯狂倒退、拉长、扭曲,空气被急剧压缩又撕开,孟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甩离了原位,窒息感扑面而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厥过去的当口,脚下一实,重新落地。他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扶着膝盖干呕了几下,才勉强站直。 梦生早已松开他,像个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上前,直接推开了不远处一扇看似偏僻简陋的木门。 “前辈!不可!”孟夜魂飞魄散,这般擅闯,温家怕不是要立刻敲响警钟! 可他阻止不及,梦生已踏入门内。孟夜只得硬着头皮追进去—— 刚跨过门槛,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百种千般奇异气味的浓郁药气劈头盖脸砸来,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只见屋内极其宽敞,却杂乱得无处下脚。各式各样的灵草、仙葩、怪异的矿石堆积如山。瓶瓶罐罐随处可见,有些还咕嘟冒着可疑的气泡。房间正中央架着一口巨大的药鼎,底下灵火熊熊燃烧,旁边还一字排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药罐。一个身着素色布衣、身形高挑的青年正背对着他们,专心致志地用小秤称量着药材,看也不看就精准投入鼎中,对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恍若未闻。 孟夜捂住口鼻,艰难打量。那青年虽衣着简朴,侧影却清丽挺拔,右眼下一颗小痣平添几分风情,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他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从容。 梦生开门见山:“救人,多少钱?” 青年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救什么人?” “死人。” “死人不值钱,请回吧。”青年拒绝得干脆利落。 梦生眉梢一挑,毫不客气地将那缩成指甲盖大小的九转灵芝“啪”地一声拍在旁边的桌上,声响惊人:“不救他,那你死。” 青年动作一顿,目光扫过那灵光四溢的灵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九转灵芝?你从何处得来?” 他缓缓抬起头。当视线触及梦生的面容时,他眼中骤然掠过极快的震惊,继而转为一丝惊恐,最终又归于深潭般的死寂。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你终究……变成了最糟糕的模样。” 梦生掏掏耳朵,满脸不耐烦:“少废话。救,还是不救?” “救你可以,”青年语气淡漠,“别人,不行。” 梦生彻底没了耐心,猛地出手,一把揪住旁边还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孟夜的后衣领,作势就要将他扔进那翻滚着诡异气泡的大药鼎里! “那我就先毁了你这锅劳什子药汤!” “前辈!饶命啊!!”孟夜吓得魂飞魄散,四肢扑腾着挣扎。 那青年见状,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气急败坏:“住手!那是我耗费心血熬了一月的续命灵汤!快把这废柴挪开!” 废柴孟夜悬在半空,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先愤怒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还是先悲愤那已然荡然无存的尊严。 第8章 鹤发童颜 说起这位鸩老怪,堪称修真界一大奇景。世人皆传他定是个须发皆白、性情乖张的老毒物,谁知真容竟是个眉眼清秀、略显阴郁的年轻人。医药之道本就艰难,入门先需十年面壁静修,能坚持下来的,多半有些异于常人的癖好——或性格孤拐,或容貌奇特。而这位鸩老怪,更是异类中的异类:他既非丑怪,性子也只是内向,明明能走更顺畅的修炼大道,却偏偏一头扎进了最艰深繁琐的药毒之门。 他能踏入温家药门,还多亏了他那位嫁入温家的姐姐。当年温家大少爷年过四十才勉强筑基,性子懦弱,却偏生喜好年长女子,一眼相中了在街市卖药的鸩老怪的姐姐,竟直接绑回了家。成婚一年后,姐姐放心不下孤僻的弟弟,便将他接来温家小住。鸩老怪一见温家那浩瀚如海的药典丹方,便再挪不动步,索性长住下来。谁料一年后姐姐突发恶疾去世,温大少爷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常年卧床。鸩老怪这才不得不走出小院,开始独自应对外界,竟也凭着一手诡谲莫测的医药本事,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 梦生尚未化形时,曾听秋怀提过此人,说他性情古怪,对女子格外敬重,但救人全凭心情,毫无章法。若求医不成,最好的法子便是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反正总有一招能莫名戳中他软肋。 此刻,梦生正拎着孟夜的后领,将他悬在那锅咕嘟冒泡、气味诡异的灵汤之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鸩老怪清秀的五官皱成了一团,语气近乎崩溃:“你这人讲不讲道理?!这小子活蹦乱跳何须救?你灵脉受损我又不能救——我离了温家结界立刻就会死,如何能去救你想救之人?” 梦生晃了晃手里晕头转向的孟夜,丝毫不为所动:“少来这套。谁不知你鸩老怪善使百草灵龛,足不出户便能千里救人。痛快点儿,回我一个字:救,还是不救?” 鸩老怪:“……” 他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转身进屋捧出一个古朴的木盒。与此同时,桌上那枚九转灵芝忽然自行震颤起来,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与木盒隐隐呼应。 “药草共鸣!这木盒里难道是……百草龛?”孟夜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 鸩老怪略显惊讶地瞥他一眼:“年纪不大,见识倒不少。正是此物。它能自成一方小天地,容纳天下百草三个时辰。但我需要世间最珍贵的五种药草作引。你若能三日内集齐,只要那人没碎成渣,我都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 梦生顿时眉开眼笑,随手将孟夜往旁边一丢:“好说!速将药名写来,我这就去取!” 鸩老怪却面色凝重:“你可知这五样东西分别藏在五大世家禁地?你若真去取了,便是同时得罪整个修仙界,再无宁日!你想清楚了?” 孟夜听得心惊肉跳,猛地看向梦生。 梦生却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不耐烦地挥挥手:“啰嗦,快写!赶时间呢。” 鸩老怪摇头叹息,转身进屋去取纸笔。 孟夜望着梦生洒脱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问道:“前辈……为何愿为一人做到如此地步?那个秋怀……对您就这般重要吗?” 梦生莫名其妙地回头瞟他一眼:“你又不认得他,瞎操什么心?” 孟夜顿时语塞,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余满心波澜在寂静的药室里无声回荡。 第9章 姑且笑纳 明月悬于中天,清辉漫洒,映照着一艘在云海间起伏的藤条小船。孟夜坐在一堆瓷瓶中间,愁眉苦脸地摆弄着药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是毒,这是解药,还有这个……前辈啊,这些药也太多太杂了,到底要怎么归类?”他忍不住哀嚎出声,深恨自己之前夸下海口,说什么“包在我身上”。他对草药向来一窍不通,如今面对几十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药瓶,简直欲哭无泪。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直接跳进那汤药锅里来得痛快! 思绪飘回一刻钟前—— 汩汩沸腾的汤药在锅中翻滚,鸩老怪将一堆瓶瓶罐罐哗啦一声放在桌上,对梦生道:“对付五大仙家的法宝都在这儿了,不过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你细细解说。一瓶毒药对应一瓶解药,自己看着办吧。时间紧迫,你赶紧出发。” 梦生含笑将瓶子收入芥子袋中,刚起身要走,就听得身后传来孟夜的惨叫:“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鸩老怪慢条斯理道:“你留着也是碍事,自然是拿来煎药了。” 她步履悠闲地向门口走去,孟夜见她步伐从容,顿时福至心灵,扑上前喊道:“前辈!前辈我愿跟着您!” 梦生回眸一笑,眉眼弯弯:“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如今坐在藤船上,孟夜苦哈哈地对着满地药瓶,只觉得前途无亮。早知道出来也是受罪,还不如当初进了煎锅一了百了。 忽然,船身猛地一晃,下方传来强烈的灵力波动。梦生纤手一翻,召出两只蝙蝠,轻声道:“去瞧瞧。打得过就杀了,打不过就回来。” 两只蝙蝠交缠飞舞,旋即振翅向云海下方飞去。 孟夜扑到船边,探出脑袋张望:“那是什么?是鸟吗?怎么生得如此古怪?” 一般修仙者大多饲养灵性十足、外形威武或优美的灵兽,如狮虎鹰隼之类,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丑陋古怪的蝙蝠。 梦生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指尖在眼皮上轻轻一点,霎时切换到了蝙蝠的视野。下方是一片浩瀚海域,三艘大船正在激战,船上的锦旗迎风招展,分别绣着不同的图腾:最左边是威风凛凛的雄狮,右边是双钳锋利的蝎子,而被夹在中间的则是一只沉稳的玄龟。 孟夜听得梦生描述,顿时瞠目结舌:“是三大仙门世家!狮子是云家,蝎子是张家,玄龟是上官家。这三家历来不和,见面必打。前辈,咱们还是快走吧,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梦生却转了转眼珠,兴致盎然:“他们在抢什么宝贝?” 她催动蝙蝠靠近些,视野顿时清晰起来。只见三艘船头各站着一批年轻人:云家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为首的看上去年纪更小,一身轻纱绸衣,灵动可人;张家则是十几个相貌朴实、身材壮硕的男子,个个看着老实巴交;上官家则是男女参半,只是男子个个脂粉敷面、妖娆妩媚,女子反而一身劲装,做男子打扮。 那为首的云家少女细声细气地说道:“这玲珑镇海鱼是我先发现的,你们有手有脚的,想要不会自己去抓?” “云姑娘此言差矣。”上官家一位男身女相的弟子缓缓道,“只要没打上家族印记的灵兽,任何人都可捕获。这玲珑镇海鱼身上干干净净,你发现的,未必就是你的。” 云家少女身旁一位艳丽女子嗤笑道:“如今的上官家真是不比往昔了,抢东西还非得给自己戴顶高帽。要我说,你们这一身的脂粉味儿都用错了地方,自家功夫都没学明白,就眼馋别家的。姐姐告诉你,喜欢女人就直接点,来我们云家提亲便是,我们不嫌弃你。” 那上官家的男子气得浑身发抖,一旁瘦弱的少年连忙扶住他,恨恨地瞪着云家女子:“师兄,她们又打不过我们,何必与她们多费口舌?” 夹在中间的张家壮汉似乎才搞清状况,恍然大悟道:“啊?你们是为了这条鱼啊?” 他双手掐诀,劈开水面,露出底下光芒璀璨的镇海鱼,憨直一笑道:“嗨,早说嘛!我还以为你们在为之前联姻失败那事吵架呢。” 旁边的黑皮小伙急忙捂住他的嘴:“大哥!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然,云家姑娘和上官家众人闻言齐齐色变。这联姻一事本是仙门世家常用的结盟手段,意在拉近关系、互换资源,但这两家的联姻却成了仙界笑谈。 缘由有二:一是上官家自第三代家主上位以来,就盛行男风,子弟争相效仿,个个擦脂抹粉、勒紧裤腰,瘦如柳枝;二是这联姻乃是上一代留下的遗命,本是上官家嫡系少主与云家大小姐的婚事。谁知那少主只爱混迹男子堆中,云家大小姐更是终日与野兽称兄道弟。双方都对这门亲事厌恶至极,却又不得不遵从礼俗。 大婚当日,出场的新郎瘦如细柳,新娘却壮若猛虎。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怪风,掀了新娘的盖头,底下赫然露出一张虎虎生威的老虎脸!新郎当场吓死,宾客四散奔逃,一场婚礼变成闹剧。 此后,“半条命上官锦”和“老虎头云柔”的名号响彻仙界。 旧事重提,两家人顿时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再起冲突。突然两道黑影窜入战场,尖锐的嘶鸣刺破众人耳膜。就在众人昏眩的刹那,水中的镇海鱼竟不翼而飞! “鱼呢?!好你个张家,竟敢浑水摸鱼!” “不、不是啊!俺什么也没做啊!” “肯定是他!这群人看着老实,心眼贼坏!” “你少以貌取人!若说要坏,你们这些长得人模人样的,内里才坏透了!” “你说什么?你们这些嫁不出去的老妖婆!” “笑死!你们这些不男不女的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娶着媳妇了吗?有女人看上你们吗?怕不是要和你做姐妹呢,老阴阳!” 底下顿时又打作一团。 两只蝙蝠顶着镇海鱼返回藤船,孟夜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这、这是传说中的玲珑镇海鱼!再重的伤都能治愈,鱼油价值连城,坊间一颗千金难求啊!” 梦生轻点蝙蝠脑袋,喂它们吃了颗红艳艳的果子,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现在,它是我的了。” 第10章 喜提娘亲 众人万万没想到,那么大一条玲珑镇海鱼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现场顿时乱作一团。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混战就这么突兀地爆发了。 “喂!扯姑娘头发,你还算不算男人?!” “敢骂小爷不是男人?扯的就是你头发!” “哎呀呀,诸位同修,和气生财……卧草!谁……下手如此阴毒……专踢人要害……” 三艘船硬是打出了千军万马的声势,喧嚣震天,暂且不表。梦生顺手将镇海鱼收入芥子袋,纤手一挥,藤船方向陡然一转,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孟夜脸上的惊喜还未绽开,就硬生生扭曲成了惊恐万状。 “前前前前前辈——太快了啊啊啊啊啊——!” 藤船在云层间极速穿梭,转眼间白云散尽,乌云压顶,道道银蛇般的闪电在墨色云团中游走炸裂。孟夜死死抱住脑袋,声音发颤:“前辈,这、这是何等阵仗?” 梦生姿态闲适地躺在船中,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有大能在渡劫罢了。小心你的口德,这种时候发的誓,可是真要被天雷劈的。” 孟夜立马死死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藤船继续前行,四周已是黑云蔽日,雷声轰鸣愈烈。船身总在电光石火间擦着雷霆边缘掠过,孟夜只觉自己像只被扔进雷池的猴子,时刻游走在魂飞魄散的边缘。 “前辈!咱们要不要往下降一降,避一避这天雷啊?”忍了半晌,他终于颤声哀求。 梦生双手枕在脑后,不紧不慢地道:“这点雷劫就怕了?还修什么仙。修仙之人,玩的就是逆天而行。再说了,”她唇角一翘,“劈了这许久也没见劈中,你慌什么?” 孟夜缩在船角,又一道刺目闪电擦着他发梢轰然掠过,骇得他三魂七魄差点离体,两眼一翻,眼见就要去和阎王爷喝茶。梦生微微抬眸,摇头轻啧:“现在的后辈,真是嗓门越大,胆子越小,中看不中用。啧,向左,向右,给他架个结界。” 话音未落,一胖一瘦两只蝙蝠扑棱着翅膀飞来,精准地悬停在孟夜脑袋两侧,张口喷出两团浓郁黑雾。雾气交织凝聚,化作一个半透明的黑色光球,将骇人雷威尽数隔绝在外。威压骤减,孟夜缓缓睁眼,正对上蝙蝠那两对绿豆小眼,神智尚懵:“师、师父……天上连飞猪都有了啊……” 胖蝙蝠似极为不满,翅膀一扇就糊了他一脸。孟夜手忙脚乱地扒开蝙蝠翅:“前、前辈,这究竟是?” 梦生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打了个响指:“灵宠,没见过长翅膀的猪?” 旁边的瘦蝙蝠顿时发出“咯咯咯咯”的怪笑,胖蝙蝠气得扭头欲挠主人,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定格在半空。 “怎的还急眼了?”梦生蹭地坐起身,右手向下一按,“待会儿再跟你算账。目的地到了。” 藤船骤然失重,如流星般向着下方沙地急坠而下!孟夜的惨叫撕心裂肺:“啊啊啊啊啊死了死了死了这回真死了啊啊啊——!” 梦生没料到他嗓门威力如斯,耳膜差点被刺穿。藤船砰一声砸在沙地上,震荡平息后,世界才重归清晰。她狐疑地瞥向一旁瘫软如泥、已被彻底吓晕的孟夜。 是错觉么?方才那一瞬,这小子身上似乎逸散出一股能短暂封闭灵觉的奇异力量? 修士灵觉通达七窍,各司其职,自成天地。通常唯有高阶修士方能压制低阶修士的灵觉。若要达到彻底封闭,非是境界高出数个大层次的大能,便是两者之间存在血祭联系,因果纠缠。 孟夜区区一个筑基都未圆满的小修士,绝无可能是前者。但她在人世有因果牵连的修士,唯秋怀一人。难道这小子……竟与秋怀有什么隔代亲缘? 脚下沙地微微隆起,一丝隐藏极好的杀气泄露而出。梦生足尖几不可察地一动,那片沙地瞬间恢复平静。地底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中含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戏谑: “赶潮竟也能捡到一位仙子?不知仙子芳名,仙乡何处?可曾……婚配否?” 梦生轻轻一跺脚,一片沙地轰然炸开,连带一个身影被抛飞出来。她身形如电疾冲而上,凌空便是一脚! “呕——!咳咳咳……”那人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摔在沙地上却立刻哀嚎起来,“没、没天理啊……光天化日,杀人啦!!” 梦生淡然落地:“死不了。筑基修士,没那么娇贵。” 那人一骨碌抬起脑袋,露出一张俊俏非凡的脸庞,那双杏眼在长睫下显得格外无辜,端的是副祸乱芳心的相貌:“嚯!小小年纪,脚力惊人,眼力也毒!还是个姑娘家……啧啧,你应该不是齐家的仙子吧?瞧着不像,她们那一家子洁癖,脚不沾尘,衣不染埃。但不是齐家,又是哪家的?总不会是我家的吧?哈哈哈……” 梦生扫了他一眼,见其衣袍虽是凌乱的紫色绸缎,但内绣暗纹,灵力隐现,如此奢华做派,定是那孔雀成精般的事精世家——上官家。她不欲纠缠,信口淡淡道:“看见那边躺着的傻小子没?我儿子。” 那人猛地弹起身,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目光在梦生和昏死的孟夜之间来回扫射,如鲠在喉:“您、您儿子都这么大了?!!”他半晌才喃喃道,“也、也是,寻常姑娘家怎能一脚踹飞我……是在下眼拙,唐突前辈了。” 他立刻整衣肃容,恭敬道:“晚辈上官云青,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海涵,勿要见怪。不知前辈……可是温家高人?” 梦生手一抬,昏迷的孟夜便凌空飞起,啪嗒一声摔回藤船,竟还没醒。 上官云青眼珠一转,又热络起来:“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前辈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了。在下家中备有清蒸海蟹、白灼灵虾、玲珑珍珠贝……”他口若悬河,报菜名如数家珍,足足报了百余道佳肴,硬生生把孟夜从昏迷中吵醒。 “啊?开、开饭了?”孟夜努力撑开迷蒙的双眼。 上官云青见这小子一脸呆相,心下更是惋惜:如此天仙般的人物,竟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且瞧着还不甚聪慧……唉,真是天道不公,暴殄天物啊! 孟夜刚清醒,下意识要喊“前辈”,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耳边只传来梦生清晰的传音:“叫娘亲。” 孟夜脸色霎时青白交错:…… 这魔头强掳人也就算了,如今还要逼他认娘?!天理何在! 第11章 头皮飞了 巨型贝壳轰然洞开,内中旋风般冲出一名少女。约莫十一二岁年纪,颈项与腰间缀满各色贝饰,行动间叮咚作响,如碎玉清泉。她一派天真明媚,嗓音似雀鸟清啼:“大哥!你可算回来啦!今日捉了什么美味?” 孟夜刚被梦生掐人中掐醒,一听“美味”二字,两眼一翻,又软软栽倒下去。 梦生:“……” 云青伸手接住扑来的少女,笑道:“小糊糊,今日有客,没来得及下海给你寻好吃的。” 少女踮起脚尖,目光灼灼望向梦生,满眼惊艳:“这位姐姐是谁?生得这样好看!比锦姐姐还要好看!” 云青忙掩她口:“嘘!慎言!叫你姐姐听见,又该罚你关冰室思过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浑不在意。梦生冷眼旁观,心下清明:上官家向来奉行“双女一男,家族兴旺”的古怪传统,只可惜多年来男丁旺盛,女子稀罕。看来这一代,倒是如愿以偿了。 “上官离海是你们何人?”梦生忽道。 云青面色微变,那名唤糊糊的少女已脱口而出:“你怎会识得我外公?” 梦生目光在云青与少女面庞上一扫,摇头嗤笑:“怪哉。他的后人,竟连他那张最值钱的脸皮的十分之一都未曾继承到?” 云青忙陪笑拱手:“这位…前辈,恕晚辈眼拙,竟不知您与家祖有旧。先前多有怠慢,万望海涵。这是舍妹上官糊糊,家中行三,被惯坏了,口无遮拦,前辈勿怪。”言语间已将梦生抬高了辈分,小心试探。 梦生知他心思,只冲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拖起瘫软的孟夜便往前走。云青赶忙上前接过:“哎哟我来我来!前辈您不知,这殿外设有迷障,无人引路极易……” 他话未说完,却见梦生步履从容,方位转折毫厘不差,竟似对此地极为熟稔。云青顿时噎住:“……您、您知道怎么走?” 上官糊糊却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孟夜的脸颊:“大哥,这人死了吗?” 孟夜昏沉间只觉脸侧被什么柔软之物反复捣弄,艰难睁眼,尚未回神,便听得一把清脆嗓音贴耳响起: “没死呀?太好啦!我快饿扁了!” 他浑身毛发倒竖,两眼一翻白,第三次干脆利落地晕厥过去。 穿过重重回廊,两侧珊瑚林立,灿若云霞,其上珍珠莹莹点缀,极尽雍容。廊顶皆以七彩贝类覆就,流光溢彩。行不数步,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型水晶宫阙巍然矗立,华彩奔涌,几乎刺伤人目。 梦生眼皮急跳两下,心下冷笑:上官离海那副好皮囊没传下来,但这喜欢堆砌金光宝气、恨不得闪瞎人眼的臭毛病,倒真是青出于蓝。此间布局堪称乱中有乱,主打一个喧哗夺目,俗艳至极。 她抬手遮目,驻步不前。云青忙向上官糊糊递个眼色。小少女会意,抬手一击掌,一队足有半人高的虾兵竟整齐划一地巡游而来——当真就是成了精的大虾,披甲持戟,须须乱颤。 孟夜恰在此时被晃醒,趴在云青背上偷眼一瞧,见这阵仗,眼珠几乎瞪出眶外。云青察觉动静,将他放下地,温言笑道:“你可算醒了。已到殿前,稍后便有佳肴美馔,不必再担心饿着了。” 孟夜腿肚一软,几乎再晕过去,被云青一把扶住。他疑惑望向梦生:“前辈,怎的令郎一提吃饭就晕?莫非是……晕饭?” 梦生一记眼风扫来,冰寒刺骨。孟夜一个激灵,腰板瞬间挺得笔直,掷地有声道:“我只是忽然有些窒息!此地深水,不如放我回岸上透气!” 云青莞尔:“此刻上岸?怕是不巧。今日初八,正是张易禾那小子渡雷劫的大日子,天雷怕要劈足一整日。你现在上去,只怕立刻要被燎成焦炭。” 孟夜小声嘀咕:“那也好过进了你们五脏庙……” 云青侧耳:“嗯?” 孟夜猛摆手:“没没没没什么!” 上官糊糊捧着两条雪白鲛纱蹦跳过来,嘻嘻一笑:“你这人瞧着机灵,怎么脑子不大好使?你我皆是修士,噬修犯天条,要遭重劫的!这点常识都没有,怎么敢出来闯荡呀?” 孟夜霎时面红耳赤,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上官糊糊将一条鲛纱递给梦生:“好看姐姐,这是平光纱,专给不惯强光的客人备的。我帮你系上可好?” 梦生指尖微动,那鲛纱便如有灵性般自动飞起,轻覆于她眼上,优雅系妥。 上官糊糊又将另一条递给孟夜:“你要不要?” 孟夜正臊得无地自容,二话不说抓过纱巾,三两下把自己缠了个严实。 几人方踏入殿门,一名华服女子便迎上前来。她衣?飘飘,缀满细密珍珠,发间贝饰流彩烁金,通身贵气逼人。幸得肌肤胜雪,容貌清冷绝俗,生生压住了这满身喧哗宝气。 上官糊糊立刻扑去:“锦姐姐!你出关啦?” 上官锦对她微微一笑,旋即蹙眉看向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云青身上,静待解释。 云青从善如流,上前将偶遇二人之事简略说明,又道:“横竖来都来了,讨顿便饭总不为过吧?” 上官锦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只得僵硬颔首:“远客来临,自当款待。”言罢便领着上官糊糊入内安排。 梦生忽道:“如今上官家,是女子当家?” 云青耸肩:“非也。只是阿锦的夫君长年卧病,诸多事务皆由她代劳。此处亦不过是上官家一处别业,全然由阿锦做主。” 孟夜四下张望:“怎的此地如此冷清?” 云青在前引路,闻言回头笑道:“阿锦喜静,故仆从不多。二位可吃得惯海鲜?” 梦生踏着云母闪烁的贝阶前行,垂眸细看整座如梦似幻、不似人间之境的宫阙,淡声反问: “确定……只是海鲜?” 孟夜闻言,头皮猛地一炸。 第12章 山珍海味 前厅之内,水晶灯盏流光溢彩,映得满室生辉。四壁皆是剔透玲珑的水晶书架,其中陈列着古籍玉简,隐隐泛着灵光。厅中央一张巨大的水晶长桌,其上珍馐罗列,琳琅满目:赤甲螃蟹堆叠如小山,翡翠贝类盛放在琉璃盘中,通体晶莹的龙虾摆作凤凰展翅之态,更有诸多叫不出名目的海味,氤氲着诱人香气。 孟夜双眼发直,险些从鼻中淌下口水来,结结巴巴道:“哇,这、这未免太过丰盛了吧!” 坐于主位的上官锦执盏轻笑,广袖流云般拂过案几:“不过是些粗陋茶饭,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孟夜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周到!太周到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阵仗的晚膳!” 一旁以手支颐的梦生斜睨过来,唇边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听你这口气,倒像是为娘平日亏待了你似的。” 孟夜喉头一哽,活似被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话都再吐不出。 上官锦微启朱唇,露出恰到好处的讶色:“二位竟是母子?这倒真没瞧出来。” 梦生龇牙一笑,眸中闪过狡黠流光:“他是我偷生的私孩儿,自然不像我。” 云青正饮着酒,闻言猛地呛住,慌忙低头掩唇,肩头却止不住地颤动。孟夜那口唾沫险些倒灌入脑,惊得连生气都忘了,呆若木鸡。 上官锦面色微变,执起酒杯浅笑道:“阁下一看便知非俗世中人,行事自然不同凡响。这般潇洒自在,当真令人羡慕。”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云青一眼,后者立即将头埋得更低。 恰在此时,上官糊糊端着一盘珍馐翩然而至:“来咯——最后一道大菜,海天一笑!” 孟夜伸长脖颈望去,只见白玉盘中盛着数十枚椭圆扁贝,每只贝肉上都生着宛若笑眼的奇异花纹,螺肉晶莹剔透地附着其上,不由奇道:“这贝壳好生特别,怎的没有壳?” 上官糊糊笑道:“此物名唤笑笑螺,因这花纹似笑眼而得名。壳已剖去半边,方便取食。” “既然菜已上齐,诸位请慢用。”上官锦言笑晏晏,举箸相邀。 孟夜当即埋头苦干,风卷残云。上官糊糊看得愣住,连筷子都忘了取:“这、这是饿了多少时日啊?” 云青挑眉看向梦生,却听她淡淡道:“喂过的,挑食。” 众人顿时了然,各自举箸用膳。孟夜扭头发愣,脸上写满疑惑:何时喂过我? 梦生笑吟吟传音入密:九天之上,云海之间,东南西北四路神君的灵力擦着你七窍而过,喂到嘴边的修为偏偏一口都吃不下呢。 “咳咳咳!”孟夜猛地撂下碗筷,咳得惊天动地。上官糊糊忙上前关切:“哎呀,用膳何必如此急切?我去给你斟杯水来。” 上官锦目光如电扫来,孟夜只觉背脊窜起一阵寒栗,那视线如有实质,似一柄冰刃将他从头到脚剖开细看。 “这位小友,莫非是温家后人?”上官锦轻描淡写抛出一问,却如惊雷炸响。云青的目光立刻追摄而来。 孟夜冷汗涔涔,缓缓坐直身子:“晚辈乃桑拓人士,与五大仙家从无瓜葛。” 上官锦指尖轻叩桌面:“哦?那这玉腰带——” 江湖无人不知,温家独爱玉带彰示门第,更垄断天下美玉。久而久之,佩玉带者必是温氏子弟,已成不成文的规矩。 孟夜下意识握住腰间玉带。这是师尊所赠,此刻却百口莫辩——温家怎会收外姓弟子,更遑论赠予象征身份的玉带?若非私生子女,简直无从解释。 正焦灼间,梦生冷不丁抛来一句:“我给的。儿子大了总该拾掇得体面些。前日在路边宰了个人,全身上下就这带子还入眼,便取来给他了。” 满座寂然,众人神色各异。上官锦不知想到什么,既不追问也不言语,自顾自斟酒浅酌。上官糊糊面色如常地将贝杯递到孟夜手中,径自落座。唯有云青蹙紧眉头,目光在众人间来回逡巡,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仰头闷尽杯中酒。 梦生此言分明昭告两件事:其一,孟夜是她的人,动他先问过她;其二,她已与温家势同水火。此刻上官家若收留他们,便是明着与温家为敌;若逐客,又似向温家示弱。这般将难题抛还上官锦,彻底断了试探之路。 孟夜望向梦生的眼神已然不同往日。从前畏其修为,厌其乖张,此刻却生出几分敬佩——不仅是因她机变百出,更为那不动声色的庇护。 “面冷心善,倒是个好人。”他暗自思忖。 不料下一刻梦生倏然起身:“困了。可有歇处?这孩子忒不老实,劳诸位看顾着些,莫让他再来扰我清梦。” 孟夜愕然:“???” 连上官锦都罕见地失了从容,神情空白一瞬。 上官糊糊立即跃起:“我的珍珠床足能躺三人!贝壳榻隔音极好,任外边天翻地覆也吵不着。” 梦生颔首:“有劳带路。” 上官糊糊蹦跳着引她离去,留下满室寂然。 上官锦执杯的手悬在半空,云青埋头苦吃的动作僵住,孟夜不知所措地环视四周。 三人心中同时迸出同一个念头—— 这究竟唱的哪一出? 第13章 就很突然 上官糊糊的闺房活脱脱是个被宠坏的小龙女宝库。偌大的珍珠贝壳为屋,一张堆满织锦软缎的大床懒卧中央,四周珍珠珊瑚、奇巧玩具散落一地,颇有种“凡入此门必踩到宝贝”的泼天富贵感。其间竟横陈一柄玉石匕首,灵气流转,一看就非凡品。 梦生眉梢一挑,似笑非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修士,哪儿来的灵玉匕首?” 上官糊糊蹦跳过去,宝贝似的捧起匕首,眼睛弯成小月牙:“是温家公子送锦姐姐的!她不要,就给我啦!” 梦生拖长调子“哦——”了一声,眼中闪过戏谑:“你喜欢那温家公子?” 上官糊糊“啊呀”一声,整张脸霎时红透,脑袋险些埋进胸口,手指绞着衣带,声若蚊吟:“也、也没有很喜欢……” 梦生忍笑,不再逗她。目光一转,瞥见床边一个云朵状的精致蒲团,离床仅一双鞋的距离,俨然是常有人坐的模样。 “这又是哪位高人专座?” 上官糊糊浑不在意:“锦姐姐的呀!她常来这儿打坐。前辈放心,她今日不会来的。” 梦生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忽地一个“僵尸后倒”,直挺挺砸进柔软大床,瞬间气息全无,宛若一块失去梦想的门板。 上官糊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瞪圆眼,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想戳又不敢戳,在离梦生一掌之外被无形结界挡了回来。她改戳为拍,结界纹丝不动。 小姑娘嘟囔:“还真被锦姐姐猜中了……” 与此同时,大厅里正上演着一出鸡飞狗跳。 孟夜死死抱着房梁,抖如风中筛糠,怀里不知紧搂着什么宝贝。 底下云青展开双臂,温言软语哄着,活像在诱捕一只受惊过度的猫:“孟小友,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怎会吃人?你看这一桌海鲜,都是我赶浪捡来的新鲜货!快下来,我们坐下好好说,成不成?” 孟夜扯着嗓子干嚎,眼泪汪汪:“那笑笑螺都沁出血了!!还有那蛤蜊,里面分明是断指!休想骗我!!” 云青一个头两个大:“那不是血!是薯莨汁调色!那更不是手指,是海参!海参你总见过吧?切成段就像……呸!它根本不像手指!是你吓花了眼!” 他急得回头向端坐桌边的上官锦投去求救目光。 上官锦正不紧不慢地舀着一碗白玉般的鲜汤,一口接一口,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全然一副“戏好看,汤更好喝”的置身事外状。 云青:“……” 友尽。 孟夜嚎到一半,冷不丁瞧见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上官锦这才缓缓抬眼望来,那眼神冰冷剔透,不像看活物,倒像打量一件摆歪了的家具。 云青一个箭步挡在上官锦视线前。 上官锦静静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这是我的地方。” 云青压低声音:“我知道。但他是我带来的客人,看在我的面子上……” “他失了礼数。”上官锦打断他,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你也要跟着失礼?” 云青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最近那边动作不断,你非要在这节骨眼上惹事?” 上官锦眼底倏地掠过一丝杀意:“我们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 云青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无奈:“行!我不管!你们就可劲儿造吧!看上官家这最后一片外境,还能庇佑你们多久!” 说罢,他拂袖而去,背影都冒着憋屈的青烟。 孟夜早已蹭到另一根房梁上,正疯狂敲击自己的玉腰带,内心哀嚎已刷屏:师父师父师父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 之前在底下视野受限,爬上来才看清这大厅竟是完全密闭的,贝壳门严丝合缝,最骇人的是地面竟在微微起伏,如同活物呼吸。 他吓得腿软,全靠掐大腿保持清醒。之前那叫糊糊的小姑娘引梦生前辈往哪个方向去了?他急惶惶四扫,忽觉耳后吹来一阵寒风,一个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 “别找了,她回不来的。” 孟夜浑身僵住,冷汗涔涔,握着“誓心”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往下看——因为底下定然早已空无一人。 “她不是你娘亲,对么?”那声音贴得更近,呵气如兰,却寒意刺骨,“一身灵光纯粹,纵有血煞纠缠也难掩其辉,修为深不可测,岂会有个筑基期的儿子?说,你是温家哪个少爷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缓缓自他肩侧探出,唇角微勾,眼神却似万年寒冰。孟夜只觉身体沉重僵硬,喉头仿佛被冻住。 “我、我与前辈相识不过数日……温、温如故是我师父!”他几乎是挤着嗓子眼喊出来的。 空气骤然一静。那逼人的寒气与威压潮水般退去。孟夜猛地放松,整个人顿时从房梁上滑落。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跌入一个柔软的三尺蒲团中。 抬头一看,上官锦好端端坐在桌边,依旧在喝汤,仿佛从未离开过。 “想找你娘亲,往左走十七步,拧开墙上珍珠。”她放下汤碗,捋了捋衣袖,翩然起身,径直走出大门。 孟夜傻眼——方才那门明明消失了! 可此刻大厅空无一人,他踌躇半晌,只得硬着头皮照做。走了十七步,墙上果然有颗硕大珍珠,他用力一拧—— 墙面陡然裂开,一条猩红湿滑的长舌猛地弹出,将他拦腰卷住,嗖地拖了进去! “哇啊啊啊——!” 天旋地转,紧接着是高空坠落。 “砰!” 他砸在一团极柔软的事物上。 孟夜手忙脚乱爬起,手下触感温软细腻,低头正对上一双琉璃般清透璀璨的眼眸。他一时竟看呆了:“好…好美的眼睛……” 下一秒,那眼中腾起的杀意让他魂飞魄散! “前前前辈!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他闪电般缩回手,语无伦次,“是是是那个冰块脸女人说拧开珍珠就能找到您!我真没冒犯的意思!您消消火!千万消消火!” 梦生长长吁出一口气,坐起身,上下打量他:“居然全须全尾?没少点零件?” 孟夜一时分不清这是关心还是遗憾,讷讷道:“都、都在,没少啥……” 梦生歪头,眼神玩味:“他们不吃我,是嫌硌牙,嚼不动。”孟夜两眼一翻白,眼看又要晕。梦生指尖一弹,一道清凉劲力射入他眉心,瞬间让他清醒站直。 “你细皮嫩肉正合口,他们竟肯放过?你做了什么?” 孟夜老实交代:“我、我就说了我师父是温如故。” “温如故?”梦生蹙眉,“他那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与千里之外的海边妖族有交集?” 孟夜急忙摇头:“师父出过远门的!收我第三年,有个穿得花里胡哨、活像只开屏孔雀的人来找他,师父就跟着走了。过了好些天才回来,一回来就变了个人,不说话,光砸东西,连院里的老树都砍了!我吓得躲进药房地窖,三天后师父才找到我,说他中了毒才会发狂……那之后,他就再没出过远门了。” 梦生托着下巴。打扮张扬似孔雀,又能请动温如故那倔驴的,怕是只有秋怀那家伙。可秋怀明明说温如故一生从未离冢……这两人都不像说谎的脑子。 啧,有意思。看来非得去会会这位脾气古怪的温如故不可了。 她站起身,环顾这间柔软的“囚室”:“还剩多少灵力?身上有没有能保命的家当?” 孟夜把自己翻了个底朝天,掏出几十两碎银、几块色泽黯淡的杂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匕首,还有一株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红色珊瑚。 梦生挑眉:“这堆破铜烂铁有啥用?” 孟夜低头对手指,期期艾艾:“额……前辈,你、你肯定能解决的对吧?” 梦生扶额:“你不能总指望我。而且随便收人礼物,容易被下标记懂不懂?出门在外这点防备心都没有,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见梦生指向珊瑚,孟夜更尴尬了:“……这个,这个是您刚才进来时,一脚踩飞溅到我怀里的……我以为、以为是您故意给的暗示,没敢扔……” 梦生:“……” 这倒霉孩子。 第14章 哎呀死尸 梦生环视这间珍珠贝打造的囚室。华光流转,四壁璀璨,却摆设寥寥,除了一张显眼的大床,便只有一个一人高的贝壳柜子,柜体缝隙里隐隐渗出青色烟雾,透着几分诡谲。 孟夜正跟那扇看似是门的墙壁较劲,推拉捶打,那门却纹丝不动,与大厅一样,被彻底封死。他哭丧着脸,活像只被淋湿的小狗:“前辈,完了完了,门打不开!我们是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梦生正漫不经心地按着那张柔软过分的床垫,闻言挑眉:“哦?若现在把你丢进海底,凭你这点微末道行,能扑腾多久?” 孟夜腿一软:“我、我不会闭气啊前辈!淹、淹死很痛苦的!这里难道不是岸上吗?毁了这里我们会不会直接掉进海里啊?” “谁告诉你这宅子建在岸上?”梦生嗤笑一声,“五大家族抢破头的稀有珍料打造的移动堡垒,若在岸上,早被温家那帮雁过拔毛的家伙拆了。你一报温如故的名号,上官锦就改了主意,明显是忌惮温家。温家功法属火,不善水战,他们把老巢安在海底,再合理不过。只是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与岸上连接。” “海、海底?!”孟夜眼前一黑,仿佛又感受到童年坠井时那灭顶的窒息感。他手脚发软,滑坐在地,顿时觉得周遭压力陡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这才惊觉,四周珍珠贝墙壁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胸腔般,在一起一伏,缓慢“呼吸”。这发现让他头皮炸开,窒息感更重。他连滚带爬地挪到梦生脚边,声音带上了哭腔:“前、前辈!您行行好,还是打晕我吧!我、我晕水!真晕!” 梦生:“……” 她有些无语:“修仙之人淬体炼魂,五行试炼是基础课。你一个筑基,竟还困在最最初级的水关上?” 孟夜抱紧自己,瑟瑟发抖:“我、我没试炼过……能筑基全靠师父拿灵药当饭吃给喂出来的……除了身体硬点,术法招式,我、我一窍不通……” 梦生沉默片刻,精准点评:“……也就是说,你只是个被强行吹胀的气球,看着圆润,实则一戳就破,还可能‘砰’一声炸我一脸?” 孟夜弱弱反驳:“……倒也不会炸,就是、就是只能文斗,不能武斗……” 梦生了然点头,一掌拍在柔软床垫上:“懂了,俗称——‘武废’。” 孟夜:“……前辈,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实在有些难听……” 梦生面不改色:“谁敢,再说了,我明明是夸你天赋异禀,另辟蹊径。”她另一只手摁在孟夜肩上,语气难得带上一丝正经,“屏气凝神,总会吧?” 孟夜立刻点头如捣蒜,闭眼盘腿,努力调息。就在他渐入佳境时,身下的床垫开始发生诡异变化。 洁白的床单仿佛冰雪遇阳般消融,露出底下红色的木质底板,紧接着木板也化去,暴露出的竟是……惨白的人皮与开始腐烂的骨肉!四肢与头颅已化为森森白骨,唯有腹部因丹田灵力滋养,还残留着些许血肉。 梦生眉头紧蹙。 “呜——!!!”孟夜被这动静惊得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具狰狞尸骸,吓得他魂飞魄散,惨叫冲破喉咙:“前辈死了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闭嘴!咒谁呢!”梦生没好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孟夜捂着脑袋,看清梦生好端端站着,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指向那尸骨,抖得语无伦次:“可可可他们真吃人啊前辈!还、还拿人当床垫!!” 梦生嫌他聒噪,指尖一弹,孟夜顿时觉得嘴巴像被冰封住,只能发出“呜呜”声。 “这人是被极厉害的阴毒蚀骨而亡。看身量是个男修,死了有段时日了。四肢头颅皆腐,唯有丹田因灵力汇聚保全血肉。”梦生检查着尸身,若有所思,“那小姑娘看着天真烂漫,不像有睡尸癖的……” 孟夜听得汗毛倒竖,惊吓过度,反而晕不过去了。 梦生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孟夜:“你说你的修为是吃药吃出来的?” 孟夜猛点头。 梦生目光再次落回尸体腹部那团因灵力而残存的血肉上,一个离奇的猜想浮上心头:这尸身莫不是……专门用来“喂养”上官糊糊的?怪不得那小丫头毫无灵力,却能在深海府邸活得滋润自在。 她摸着下巴,心道:这府邸人丁稀少,定是为了隐匿行迹。长居深海难免孤寂,养个活泼妹妹当调剂品倒说得通,只是活人在海底难存,竟用上这等邪术……啧,如今这名门正派,一个个手段比魔道还邪乎,是日子过得太舒坦,闲出毛病了? “前辈……”孟夜哆哆嗦嗦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您、您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 梦生手下不停,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尸骨分拆开来,收入芥子空间,一面答道:“嗯。我若没猜错,她们是打算将我们彻底困死,让海水慢慢渗入淹死。你现在还能觉得冷,说明暂时死不了。” 孟夜牙齿打颤:“可、可水在哪儿啊?” 梦生抬手指了指头顶:“瞪大你的眼睛仔细看。” 孟夜揉揉眼,仰头细看,这才发现屋顶不知何时已覆上一层极薄的水膜,波光潋滟,隐隐流动。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那无形的边界,指尖立刻传来刺骨的冰寒,冻得他猛缩回来。 “我们……已经在海里了?这些水是被结界挡在外面了吗?”他看向梦生。此刻她正淡定地收拾尸骨,那画面着实骇人,但不知为何,孟夜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安心感——仿佛只要这个人在,再险的境遇也能蹚出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头顶隐约传来女子说话声。 “锦姐姐,云大哥怎么突然就走了?他又去赶海捡宝贝啦?”是上官糊糊清脆又带着点失落的声音。 “怎么?你又想去岸边?”上官锦的声音冷得像海底的寒铁。 “我……我想跟着云大哥多学点东西嘛。你不是总嫌我懒不肯用功吗?云大哥那么厉害,都快结丹了,一定能教我很多!” 上官锦的声音陡然降温:“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去找那个姓温的小子吧?糊糊,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温家势大,盘根错节,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高攀的!不管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汤,都是假的!这世上只有姐姐是真心对你好,永远不会抛弃你!” 上官糊糊似乎急了:“他才没骗我!他连家里最珍贵的松织香玉都给了我!说好等我结丹有成就能……姐姐,你难道不希望我幸福吗?” “幸福?”上官锦的声音里压着怒意,“你怎知他能给你幸福?你知他根底吗?相识不足一月,就妄谈终生?你怎知他不是别有用心?糊糊,姐姐是过来人!我也曾轻信甜言蜜语,付出所有,结果呢?还不是被弃如敝履!灵石被夺,遭家族耻笑,被放逐到这偏远角落!若不是母亲留下的这座玲珑亭,我早已葬身鱼腹!” 上官糊糊带着哭腔:“姐姐,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他没太大抱负,不会背叛我的!他说此生只我一人,会像敬爱他母亲那样爱护我!” 上官锦见她油盐不进,声音彻底冷了下去:“他若真有心,为何这么久不来寻你?马上要退潮了,玲珑亭将重归深海,下次上岸是三个月后。到时,他早忘了你。趁早死心,免得日后伤心。” “姐姐!姐姐你别走!放我出去啊!”上官糊糊的呼喊声逐渐远去,似乎被带走了。 孟夜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直到彻底没动静了,才压低声音,颇有些感慨:“那凶女人走了……没想到糊糊姑娘竟是如此痴情真心人,真是……性情中人啊。” 梦生已利落地将最后一点骨殖收入芥子袋,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哟,你这耳朵倒挺灵光,总算有点‘文斗’的资本了。不过,这事儿未必是你想的那样风花雪月。” 孟夜茫然:“啊?” 梦生挑眉:“换做是你,心仪一位姑娘,家中阻挠,但你情根深种,非卿不娶,你会如何做?” 孟夜认真想了想,道:“我……我应当先坦诚相告,问清姑娘心意。若她觉得艰难,我便不强求,默默守护便是;若她愿与我一道,那我便努力求得家人认可。” 梦生啧了一声:“倒是懂事。就没想过带上姑娘远走高飞,逍遥自在?” 孟夜摇头:“那太不负责任了。家人养育之恩岂能因私情抛却?姑娘亦有家人,我怎能让她为我放弃一切?我不能如此自私。” “看,连你这木头脑袋都明白的道理。”梦生目光扫过那已然塌陷的软床,眼神微冷,“那位温公子若真如此重视糊糊,连家传宝玉都送了,岂会长时间杳无音讯,任由她被关在这深海牢笼?” 孟夜瞳孔微缩:“前辈,您的意思是……?” 梦生盯着那空荡荡的床架,声音沉了下去:“只怕你那位‘性情中人’的心上郎君,早已遭遇不测,‘走’了有一段时日了。” 第15章 哎呦塌房 梦生勾勾手指,示意孟夜附耳过来。孟夜狐疑地凑近,听她低语一阵,脸上写满了“这能行?”三个大字。 “前辈,这…这计划听着未免也太…”他斟酌着用词,生怕得罪了这尊大佛。 梦生睨他一眼:“怎么,不信我?” 孟夜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敢不敢!只是前辈您神通广大,自己出去易如反掌,带我个累赘反而…万一那凶…上官姑娘杀个回马枪,我这点修为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梦生懒洋洋道:“这房间下了特殊的禁咒,自愿进来的,没有主人许可便出不去。我现在硬闯代价太大,但送你出去倒是绰绰有余。放心,只要你拿下上官糊糊,让她站你这边,上官锦投鼠忌器,便不敢真把你怎样。” 孟夜奇道:“啊?上官糊糊难道深藏不露是什么绝世高手?” 梦生抬手不轻不重拍了下他后脑勺:“年轻人,脑子是个好东西,没事多转转。走你!” 话音未落,孟夜只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待他稳住心神,赫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诡异大厅的房梁上,脚下狭窄。低头一看,上官糊糊正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小声啜泣。 孟夜左右张望,不见梦生踪影,心里顿时敲起小鼓。正慌得六神无主,忽觉脖子一痒,紧接着梦生的声音直接响在耳边:“摔下去,装成重伤。然后报上你师父名号,说你是来找人的,温家玄孙温雨石失踪一月,你们追踪至此失了线索。问她可认识温雨石。” 孟夜一喜,差点脱口而出“前辈你在哪?”,下意识扭头去找,脖子顿时一痛,像是被什么小兽咬了一口。他伸手一摸,抓到一个毛茸茸、滑溜溜的东西——竟是那只肥硕蝙蝠,正冲他龇牙咧嘴。梦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再次响起:“干正事!” 孟夜连忙点头,又犯难了,小声嘀咕:“前辈,你说我怎么摔下去显得比较自然,不那么刻意啊?” 梦生:“……” 沉默了一瞬,然后干脆利落道:“向右,咬他!” 那肥硕蝙蝠得令,猛地扑腾起来,精准地扒在孟夜脸上,对着他鼻子就是狠狠一口! “嗷——!!!”孟夜猝不及防,惨叫一声,重心不稳,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哐当一声巨响,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上官糊糊被这动静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惊呼:“塌房了?!!” 孟夜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疼得眼冒金星,心想:完了,这下不用装,真成重伤了…… 上官糊糊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待看清是孟夜,惊得掩住了嘴:“啊!是你!你、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她语带哀戚,眼圈瞬间就红了。 孟夜艰难地抬起脑袋,就见上官糊糊蹲在他身边,晶莹的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他此刻还不知,在梦生的障眼法下,他鼻青脸肿,面色惨白如纸,四肢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扭曲状态,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命不久矣。孟夜自己还挺纳闷:不就摔一下吗,这姑娘怎么一副给我哭丧的架势? 耳边传来梦生恨铁不成钢的提醒:“别愣着!说话!” 孟夜一个激灵,忙气若游丝地开口:“咳…咳咳…上官、上官姑娘…你、你可认识一个叫…温雨石的人?” 上官糊糊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道:“你…你是?” 孟夜按照剧本,艰难喘息道:“我师父…是温如故…温家的人…我和前…我娘亲奉命前来寻人…雨石师兄他已失踪一个月了…我们一路追查到此地…没了踪迹…不知、不知如何得罪了令姐…才…才被打成这样…” 他下意识瞥了眼自己全身,见胳膊腿明明都在,心下大定,对前辈的障眼法佩服得五体投地。 上官糊糊被他这番话信息量砸得有点懵,下意识辩解:“我姐姐不会无故伤人的…可、可你的伤太重了…对不起,我、我救不了你…” 可听到温雨石的名字,她的眼泪流得更凶,语无伦次起来,“温大哥…他一个多月前就说回家了…他又出来了吗?为何不来找我呢?呜呜呜……” 孟夜:“……” 他在心里疯狂呐喊:前辈!前辈!怎么办!她好像要崩溃了!救命啊! 但呐喊石沉大海,毫无回应。孟夜内心泪流满面,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他试探着开口,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真诚无害:“糊、糊糊姑娘,你先别哭…我、我暂时还死不了…只是,能否请你行行好,打开那贝壳房间,放我…我娘亲出来?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为寻人,误闯宝地,绝非有意打扰…” 上官糊糊抹了把眼泪,疑惑道:“我没上锁啊?里面的人随时可以出来的…难道她被锁在里面了?” 孟夜心中顿时一沉,看来这姑娘对姐姐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他斟酌道:“或许…有什么误会?可否请你亲自去打开看看?” 上官糊糊忙不迭点头,伸手就往腰间摸去,似要取钥匙之类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你居然能爬上来。真是小瞧你了。” 孟夜浑身汗毛倒竖,求生欲让他想拔腿就跑,可一道白练如毒蛇般嗖地袭来,瞬间将他裹成了粽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上官糊糊却张开双臂挡在了他身前,大声道:“锦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锦本因刚才吼了妹妹心怀愧疚,想来安慰,却撞见这一幕,顿时怒火中烧:“还不让开!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上官糊寸步不让:“姐姐!孟公子他们只是来做客的!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 上官锦气极反笑:“客人?你知道他师父是谁吗?是温如故!他是温家派来的探子!” 上官糊糊震惊地转头看向孟夜:“你师父真是温如故?”孟夜捂着摔疼的地方,偷瞄上官锦杀气腾腾的脸,听到问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藏在他衣襟里的蝙蝠立刻对着他胸口又是狠狠一口! “哎哟!”孟夜疼得叫出了声。 上官糊糊更疑惑了:“莫非…不是?” 上官锦厉声喝道:“小子!你敢骗我?!”手中白练一紧,勒得孟夜差点背过气。 孟夜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我师父是温如故…可、可我不是温家的人!我叫孟夜,是桑拓城的人!” 上官糊糊茫然:“桑拓城在哪?” 上官锦也面露疑色,显然没听过这地方。 孟夜赶紧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既然说开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对啊姐姐,你就放了他吧。”上官糊糊跟着求情。 上官锦眼神更冷:“贝壳房一旦关上,从来只有一生一死才能开启!你连你‘娘亲’都敢杀,就算不是温家的,也绝非善类!” 孟夜大叫冤枉:“我没有杀人!我哪打得过她啊!我是被她丢上来的!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修为尽废,永世不得超生!”他发誓发得又快又急,诚恳无比。 上官糊糊见他如此,神色明显松动。孟夜刚松半口气,胸口又是一痛,耳边传来梦生冰冷的指令:“问她温雨石的下落。” 孟夜赶紧趁热打铁:“我们真是来找温雨石的!找到人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多留片刻!上官姑娘,求你告知他的下落吧!” 上官糊糊还未开口,上官锦已一步上前,竟是毫不留情,一脚狠狠踹在孟夜心口! “噗——”孟夜一口鲜血喷出,眼前发黑。 “孟公子!!”上官糊糊大惊失色,“姐姐你做什么!” 上官锦手中寒光一闪,多了一柄造型奇特的牛耳匕首,杀气四溢:“你以为我是糊糊那般好骗?温如故的徒弟,不是温家人?笑话!拿命来!” 说着,匕首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刺孟夜心口!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孟夜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胸口,内心疯狂尖叫:前辈救我!!!!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两股强大的力量猛烈碰撞,气浪翻涌,将厅内杂物尽数掀飞!上官锦被震得连连后退数步,脸色煞白,握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尘烟稍散,只见一人缓缓显现身形。银纱披肩,蓝衣劲装,容貌艳丽不可方物,周身气度宛如九天仙人——如果忽略她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用一截森白骨头,格挡开那柄杀气腾腾的匕首的话。 孟夜的眼泪唰就下来了,激动得声音都在抖:“前辈!!您终于来了!!!” 再晚一点他就真要嗝屁了! 梦生却没理他,反而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上官糊糊展颜一笑,端的是风流倜傥:“嗨,小美人,多谢你的床。软硬适中,睡得甚好。” 上官糊糊被她笑容晃了眼,下意识回以一笑:“没、没事啦,你喜欢就好…那床是真的很软对吧…” 上官锦猛地将妹妹拉到身后,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梦生,声音因惊怒而尖利:“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她心态彻底崩了,那房间的禁制明明万无一失! 梦生歪了歪头,举起手中那截骨头,掂了掂,笑容玩味:“这嘛…自然要多谢你妹妹让给我的那张‘好床’啊。” 上官锦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什么,拉着上官糊糊就想急退! 可惜晚了! 梦生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整个大厅仿佛活了过来,所有出口瞬间无声无息地嵌入墙壁,封死得严严实实!无形的威压笼罩而下,大厅的掌控权已在顷刻易主! 上官锦反应极快,单手一绕,捆着孟夜的白练瞬间收紧,勒得他嗷呜乱叫,成了她手中的人质。 “姐姐!别伤他!”上官糊糊急道。 上官锦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外人!你到底是哪边的?!” 上官糊糊又急又怕:“这、姐姐,我们先好好谈一谈吧!他们未必就想要我们的命啊!” 孟夜被勒得直翻白眼,艰难附和:“对、对啊…有话好说…能动口千万别动手…能、能不能先松…咳咳咳…” 上官糊糊:“姐姐!” 梦生却浑不在意,手一招,一张完好的椅子飘到她身后。她优雅地往后一躺,翘起腿,戏谑道:“还是妹妹可人,又甜又讲道理。怪不得男人都爱她不爱你呢。不过嘛,杀人犯的心思,正常人确实难以理解,脑子不正常也情有可原。” “你胡说八道什么!!”上官锦怒斥,手中白练又紧三分,孟夜惨叫出声。 孟夜艰难地挪到梦生椅子边上,悄声哀求:“前辈…您说话留点情面啊…我、我小命还在她手里攥着呢…” 梦生低头瞥了他一眼,浑不在意:“放心,死不了。” 孟夜绝望地一头磕在椅子扶手上:死是死不了,但难受啊!! 上官糊糊也有些不高兴了:“前辈!我姐姐虽然脾气不好,但她绝不会乱杀人!请你收回那句话!” 梦生挑挑眉,晃了晃手中那截骨头:“哦?不会乱杀人?那你要不要看看,这是谁的骨头?” 上官锦脸色剧变,厉声道:“你才是杀人魔!随便拿一截骨头就想挑拨离间?!狼子野心!” 上官糊糊起初没认出来,刚要开口斥责,她腰间一枚拇指大小、毫不起眼的玉石突然自动飞出,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晕,嗖地一下,如同归巢乳燕般,精准地投入梦生手中那截骸骨的怀抱! 玉石触及骸骨的瞬间,华光大盛,将森森白骨映照得如同琉璃美玉! 梦生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对面姐妹花骤变的脸色,缓缓开口,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松织香玉。传闻乃千年前混沌海孕育出的天地灵宝,世间仅此一颗。其性最灵,一旦认主,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主人粉身碎骨,化为飞灰,它也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 她目光落在面无人色的上官糊糊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 “糊糊姑娘,这宝贝的特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这块玉,是谁送给你的?而它此刻拼命想要回归的……这具尸骸的主人,又会是谁呢?” 第16章 惊魂不定 “锵——!” 又是一声刺耳锐响!上官锦手中匕首再次与那截森白骨头悍然相撞,火星四溅。梦生应对得轻松写意,甚至还有闲工夫冲着一旁失魂落魄的上官糊糊扬声道: “不羡天上仙,不念富贵田,只愿两心同,谈笑山林间。糊糊小美人,这首他绞尽脑汁才憋出来的酸溜溜小令,你可还记得?人间至宝他眼都不眨就送了你,对你一片赤诚真心,怎么同床共枕这么些时日,你连枕边人是谁的骨头都认不出了?”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上官锦状若疯虎,攻击愈发凌厉,却总被梦生用那截骨头轻巧格开。 上官糊糊瞳孔震颤,死死盯着那骨头,声音发颤:“雨石?是……雨石哥哥的?可为什么……怎么会……”那骨头灰白,毫无灵光,显然主人已逝去多时。从长度看,应是手臂的肱骨。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冷硬的骨头与记忆中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那么意气风发,月下独战四只海妖的英姿还历历在目,若无他,她早已葬身妖腹。他总在海潮退去时,踩着柳叶法器翩然而至,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里面装满了人间搜罗来的稀奇玩意儿——说是做任务时村里人送的。有甜甜的果干鱼虾,有鲜艳的红绳香囊,还有憨态可掬的泥人、绘着花鸟的瓷碗、温润的玉镯……于修士而言,这些东西或许如沙砾般不值钱,但每一样背后,他都能编出两三个有趣的小故事,逗得她眉眼弯弯,嘴角一整日都放不下来。 那样一个温柔又强大、走到哪里都仿佛带着光的人,谁会不喜欢?他怎么就能……怎么就能不明不白地死了? “姐姐……为什么?”上官糊糊眼角泪珠滚落,呆呆望着上官锦紧绷的背影,那曾是她无比敬仰、想要成为的榜样。她觉得自己无能,不及姐姐万分之一,所以才总是那么听话,从未质疑过分毫。 上官锦的攻击猛地停住,身体僵硬地杵在原地,半晌无声。 梦生懒洋洋地打破了这死寂的平衡:“都告诉你啦,因为男人不爱她,只爱你呗。因爱生恨,老套路了。” “不对!”上官糊糊突然大声反驳,前所未有的激动甚至吓了上官锦一跳,猛地转身看向她。 上官糊糊上前一步,泪眼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清醒:“你绝不是为这个!当年温寒英那般背叛折辱你,你也只是愤怒,将他打得半年下不了床便作罢,何曾有过不甘?你根本就不是为情所困、会因爱生恨的人!姐姐,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上官锦的手握紧又松开,指节泛白,声音干涩:“糊糊,这事与你无关…她说的没错,是我杀了温雨石,将他藏在你的床下…你要恨就恨我吧。但我绝不会害你。你再信我一次,人已经死了,你就当…就当是做了场噩梦,别再过问了,好吗?” 上官糊糊眼前一片模糊,仍执着地哽咽道:“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就算非要有人死…那个人也该是我!是我将他引来的…是我害了他……” “你胡说什么!!”上官锦猛地抬手,作势要打,巴掌却硬生生停在她脸颊边,最终无力垂下,声音里带上了哀求:“事情很复杂…与你无关…那温家小公子对你只是一时兴起,鬼迷心窍!他们温家是修仙大族,我们只是上官家弃若敝履的旁支弃子!身份云泥之别,他岂会不知?还来招惹你,分明是另有所图,盯上了你身上的…总之,姐姐不会害你!人是我杀的,我自会处理干净!你乖一点,好不好?” 上官糊糊却猛地推开她,泪如雨下:“他因我而死,该担责的是我!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必须给他家人一个交代!” 说着,她竟转身,朝着椅子下的孟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孟公子!我认罪!请你把我带走吧!”她说着,竟要以头抢地,磕得比孟夜刚才那一下还响! “糊糊!你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上官锦惊怒交加,上前就要拉她,“人是我杀的!和她没关系!你们也看到了,她也是刚知道!”后一句几乎是冲着梦生吼的。 梦生从刚才起就抱臂看戏,直到被吼了才慢悠悠开口,语气事不关己:“我又不是司法殿的法修,不管你们这些狗血恩怨情仇。打开出口,放我们上岸,或许可以考虑暂时忘了这茬。” 上官锦气得浑身发抖:“不管闲事那你捅出来做什么?!你既有本事自己出来,何必多此一举!我本就没想伤你们!海潮将至,你们若老实待在贝壳房——那房间虽需一生一死方能开启,却也是海底最隐秘的防护所,无人能寻到入口——本可安然度过此劫!” 梦生一声冷笑,满是讥讽:“你若没把孟夜这小子也丢进来,我或许还信你三分。故意将他送入死地,不就是想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么?” 上官锦怒极反笑:“他一个区区筑基!我想杀他易如反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若非看在温如故的面子上,我早一掌劈了他!” 椅子下的孟夜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哆嗦了一下:太弱了反而捡回一条命?这心情真是复杂得难以言喻… 突然,整个大厅猛烈一震!头顶传来沉闷的轰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 四人同时抬头,只见大厅顶部光华乱闪,灵力波动剧烈,显然正有大批人马强行突破外围禁制! 上官锦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她猛地怒视梦生,像是要将所有怒火倾泻在她身上,提步猛冲过去! 两人瞬间再次缠斗在一起。梦生依旧悠闲,如闲庭信步般躲闪,并不反击。上官锦步伐已乱,心浮气躁,破绽百出。 梦生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顺着上官锦一记凶狠的勾拳,借力轻飘飘跃上房梁。上官锦一击扑空,竟半途猛地扭转方向,出其不意地朝着椅子下的孟夜冲去! “砰!”她一脚将那沉重的椅子连带孟夜狠狠踹向墙壁! 梦生已然落下,正欲拦截,上官锦袖子猛地一扬,一股浓烈刺鼻的奇异香味扑面而来!梦生脚下不由一顿,下意识抬手掩鼻。 就这电光火石的空隙! 上官锦一把抓起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孟夜,猛地将他塞向墙壁——方才那椅子正好砸中了那颗作为机关的珍珠,内门瞬间洞开!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竟比上官锦更快!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撞开上官锦,顺势将懵了的孟夜推向一旁,自己则决绝地冲入了那即将关闭的内门! 梦生眼角只捕捉到那抹熟悉的香囊影子——是上官糊糊! 她想也不想,几乎在同一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紧跟着冲入了内门! “嘎拉拉——砰!!” 内门发出沉重的巨响,猛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被推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孟夜,捂着摔疼的尾巴骨,半天没回过神:“……啊???” 梦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两人站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孟夜才呆呆地开口:“这…这就…结束了?” 梦生挑眉,语气同样带着点不可思议:“好像…是?” 就在这时,大厅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阿锦!海边来了大批修士,怕是方才那九天玄雷引来的!你这边没……” 云青急匆匆闯进门,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厅内仅存的两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梦生没搭理他。 孟夜踉跄着爬起来,一头雾水:“云、云兄?你刚才说什么九天玄雷?是突破金丹期那个九天玄雷?有人在此地结婴了??” 云青快速扫视了一圈一片狼藉的大厅,视线在那颗恢复原状的珍珠上停留一瞬,最终看向气场最强的梦生,微微躬身,语气带着恳切:“前辈…阿锦她向来脾气火爆急躁,可否请您宽宏大量,莫要与她们计较?她们姐妹…自幼不被上官本家待见,被利用殆尽后便如弃子般抛到这偏远之地,这玲珑亭是她们唯一的容身之所了。她们对外来人警惕些也是常情,但绝无恶意……” 梦生拎起还在发懵的孟夜,语气淡漠:“哦,巧了,我也没什么恶意。” 云青面露难色:“那她们现在……” 梦生忽然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刺云青,仿佛能看透他所有心思:“友情提醒一句,云青小友,贪多嚼不烂,小心…噎死。” 云青浑身猛地一僵,嘴角不自然地扯动一下,缓缓弯下腰,声音低沉下去:“是…是云青失言了。请…请您恕罪。” “我有名有姓,但不想告诉你。别喊我前辈,”梦生摆摆手,一脸嫌弃,“听着膈应。给我打开禁止,我要上岸。” 云青连连点头称是,咬破指间,从芥子中唤出一尾小鱼,将血珠喂了它,双手碰上递给梦生:“前……修者跟着小鱼的路径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他话未说完,梦生手指一点,那难鱼儿已经蹦出去了,她拎着孟夜径直走出大厅,追随小鱼去了。 顷刻后,蓝海沙滩边,两人刚从那块巨大的礁石后走出来,脚踩上柔软的细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一群手持法器、严阵以待的修士哗啦啦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来了!!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穿着怪模怪样的海藻衣!不像是海妖幻化!” 孟夜手忙脚乱地扯掉身上挂着的海藻,气得跳脚:“你才是海妖!你全家都是海妖!!小爷我是正儿八经的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瘦高个修士猛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随即一脸难以置信地疾步冲来。 孟夜只听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此刻却如同天籁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充满了惊疑不定: “孟小狗?!怎么是你?!你跑这地方来做什么?!” 第17章 神奇师娘 来人一身利落黑色劲装,身姿挺拔,面容清丽中带着几分英气,竟是雌雄莫辨。她箭步冲来,一把揪过孟夜,上下其手地打量,嘴里连珠炮似的砸向孟夜: “好你个孟小狗!长本事了啊?一天不管教你,你就敢上天入地是不是?哪里危险往哪钻!仗着你师父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就为所欲为?不好好在桑拓城待着,跑这万里之外的鬼地方来?!不对啊…就你这三脚猫修为,怎么过来的??你小子不会是偷渡来的吧!!” 孟夜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晕头转向,本来就没缓过劲的脑袋更是嗡嗡作响。梦生笑嘻嘻地凑过来,插话道:“哎哟,这位大美人儿消消气~他嘛,是我捎带来的。你们兴师动众的,是来找人的?” 那黑衣女子这才将目光转向梦生,见她穿着虽朴素,却灵气内蕴,眉目清明,尤其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间仿佛能洞穿人心,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一看就知绝非善茬。她心下警惕,没敢直接接梦生的话,转而继续揪住孟夜的耳朵: “你师父一日不盯着你,你就可劲儿给我惹事对不对?这又是在哪儿结识的哪位‘大仙’啊?也不给师娘我介绍介绍?” ——“大仙”这称呼,在修仙界如今可算不得什么好词。原本是对无门无派的散修能人的统称,自打那位惊才绝艳、搅得四海不安的秋怀横空出世后,“大仙”二字就多少带了点“麻烦”、“不好惹”、“离他远点”的微妙含义。 孟夜疼得龇牙咧嘴,嗷嗷求饶:“哎哟哟!轻点轻点!这位是梦生前辈!我真没惹事!齐姐姐!齐大仙!耳朵要掉了!!” 齐何碧美目一瞪:“你叫我什么?!” 孟夜立马从心改口:“师娘!师娘!!是师娘!!” 齐何碧这才冷哼一声,松了手。孟夜如蒙大赦,哧溜一下躲到梦生身后,小声嘟囔:“……明明师父又没真娶你过门……” 齐何碧耳尖,立刻柳眉倒竖:“孟小狗!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孟夜瞬间捂紧嘴巴,猛摇头。 梦生笑着打断这师徒间的“深情互动”:“齐姑娘,眼下这情形,好像不是教训自家熊孩子的时候吧?” 这边的动静早已吸引了那边大队人马。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踱步而来。他身着华服,腰系灵玉腰带,面容端方,只是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不怒自威。他沉声开口,自带一股威压: “齐何碧,此乃何人?” 齐何碧立刻拱手,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温真人,恕罪。此人是我那不成器的放养徒弟,名唤孟夜。性子顽劣,贪玩跑来了此地。唉,都怪我平日疏于管教,太过纵容。真人放心,回去我定狠狠责罚!不知真人可寻到要找之人了?”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那位温真人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孟夜,最终定格在气定神闲的梦生身上。见她不仅不闪不避,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回瞪了过来,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诧异:“这位是?” 孟夜生怕梦生再语出惊人,忙不迭想抢答:“她是……” “啪!”话未出口,就被齐何碧回身一掌轻拍在后脑勺上,打断了。 “呵呵,温真人,这是小徒路上结识的一位…朋友。小孩子贪玩,都喜欢结伴同行,不是什么紧要人物……”齐何碧挤出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谁知梦生全然不按常理出牌,竟慢悠悠地从芥子袋里掏出那截森白骨头,随手就抛给了温真人! “喏,你姓温,那这东西,你看着眼熟不?”她语气轻松得像在问“吃了吗”。 孟夜头皮瞬间炸开!前前前辈!那可是温家子弟的尸骸啊!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丢出来?!这跟直接打温家的脸有什么区别?! 齐何碧听到孟夜那声“前辈”,脸色更黑了几分,心中叫苦不迭:这死孩子又招惹了哪路邪神!她警惕地观察着温真人的神色,脚下悄悄挪了半步,将孟夜更严实地护在身后,手已悄然捏住了袖中的遁地法器,随时准备捞人跑路。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温真人接过那截骨头,仔细端详许久,双眼竟是渐渐泛红,眼角湿润,虽极力压制,但那份悲恸与激动却难以完全掩饰。 齐何碧微微怔住:这反应…不对啊?以温如烈那火爆霹雳、一点就着的性子,此刻不该是雷霆震怒,厉声质问凶手是谁,并迁怒在场所有人吗? “阁下…是在何处发现此物的?”温真人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瓮声问道,“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梦生依旧那副懒散模样,甩了甩手,仿佛刚才扔出去的只是块普通石头:“海底捡的。死了有段时日了。不过上头封印的灵力乱七八糟,暂时判断不出具体何时遇害。哦对了,他其他部位的骨头我这儿还有,要不要一并还给你们温家?” 孟夜腿肚子直哆嗦:祖宗诶!这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讨论的事儿吗?!还“其他部位的骨头”?! 更令人震惊的是,温真人竟朝着梦生深深作了一揖:“多谢修者!大恩不言谢!可否请修者随我回温家一趟?一来,温家必当重谢阁下归还…骸骨之恩;二来,还需劳烦阁下详细告知寻得骸骨的经过。不知修者…可否愿意?”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梦生身上,震惊、疑惑、探究各异。齐何碧暗中松了口气:只要能回到温家地盘,有温如故在,孟夜这小兔崽子的安全至少有点保障了。 梦生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行啊。不过,”她手指一点躲在她身后的孟夜,“他得跟我一起,半步不能离。他可是我刚认的‘义子’。” 目光焦点瞬间转移到孟夜身上。 齐何碧那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哐当一下又堵到了嗓子眼,差点当场噎死过去。 孟夜:“………………” (╯°□°)╯︵ ┻━┻前辈!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温如烈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朗声道:“多谢诸位道友此次随温某奔波。我要寻之物已有下落。请诸位随我一同上船,返回温家。”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抱怨。 “啊?这才刚落地就要回去啊?海边风光还没看,海鲜还没吃呢……” “嘘!小点声!他可是温家未来家主!你想道途尽毁吗!” 齐何碧见状,立刻站出来,声音清越:“诸位道友辛苦!这样,回去后,我齐何碧个人赠予在场每位道友五块下品灵石,外加温家膳食坊半个月的免费灵食套餐,聊表歉意,如何?” “好!齐道友大气!” “多谢齐大人!” 齐何碧笑道:“诸位要谢,也该谢温真人才是。毕竟最终出钱出力的,可是温家。” 众人立刻又纷纷向温如烈道谢,仿佛刚才抱怨的不是他们一样。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块巨大的礁石后,摇摇晃晃走出一个身影。那人一身青衣破损不堪,走路歪斜,面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齐何碧眼尖,立刻指着他厉声道:“什么人?!” 那人抬起头,露出云青那张俊秀却此刻写满疲惫的脸。 孟夜惊呼:“云青?” 齐何碧看向他:“你认识?” 孟夜含糊道:“唔…我和前辈刚来时遇到的他,算…认识吧。” 云青步履蹒跚地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视一圈,最后深深看了孟夜一眼,低下头,声音微弱却清晰:“我…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 孟夜一愣:“啊?你去哪儿?” 云青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有家了。” 孟夜看着他满身的狼狈海藻和破损的衣袍,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云青悄悄给孟夜传音:“孟兄,上官两姐妹都不见了,玲珑亭彻底关闭,我进不去了,现在谁也进不去了。带上我吧…我有家传的玉如意,能探寻天下灵脉宝地,定能助你修行…” 这时,温如烈淡淡的目光扫了过来,转而问梦生:“修者,可以出发了吗?” 孟夜拉了拉梦生的衣袖,小声嘀咕:“前辈…看在他之前也算给我们带过路的份上,带上他吧?” 梦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自己要带的,以后出了什么幺蛾子,可别怪到我头上。” 孟夜连忙保证:“绝对不会!” 他又悄悄给云青递话:“前辈答应了,你快谢谢前辈。” 云青刚想躬身行礼,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梦生和温如烈的身影——两人早已御剑而起,化作天边两道流光。 齐何碧召出自己的飞剑,催促道:“你们两个,别磨蹭了,赶紧跟上!”她飞起一段距离,回头一看,发现那两人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只好又折返回来。 “杵这儿干嘛?等海潮上来给你们洗脚吗?”齐何碧不解。 孟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个…师娘…我、我还是筑基期啊……” 云青比他更窘迫,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不会御剑……” 齐何碧简直要扶额长叹:“孟小狗!你都筑基了连最基本的御剑飞行都没学会?!你师父平时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啊?!” 孟夜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答道:“……做饭?” 齐何碧:“……” 她忍无可忍,甩出一根绳索,将两人像捆粽子一样捆了个结实,一把拽到自己那柄看起来十分秀气的飞剑上。 飞剑猛地向下一沉,晃悠了好几下,差点直接栽回沙滩上。 齐何碧咬牙切齿,额头青筋微跳:“孟、小、狗!你到底乱吃了多少东西!胖了多少啊你!!” 第18章 吃饭最大 温家仙府盘踞于苍岩山绝顶,远远望去,但见云海翻涌间璀璨的金色琉璃瓦若隐若现,巍峨大殿气吞山河,两根擎天白玉柱直破云霄,无数剑光如流星般穿梭其间,端的是仙家气派,恢弘无比。 更令人称奇的是,两座精巧副殿竟凭空悬于万丈深涧之上,下临无地,唯有猎猎风声穿梭于幽深峡谷,凭添几分惊心动魄。 众人乘坐的云船缓缓靠近,甲板上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啊!”一位头戴巾帽、作工匠打扮的男子抚掌赞叹,激动得险些将栏杆拍断,“苍岩山灵玉富蕴,灵气沛然,多少修士挤破头也想在此觅一洞天福地!奈何此山怪石嶙峋,平地稀缺,更有千年柏木成林,坚硬无比,难以斫伐。温家竟能想出如此巧思,以玉石为基,悬殿于深涧!不愧为五大仙门之首!老夫…老夫今日是心服口服!” 此人便是修真界鼎鼎大名的“巧手犟”,以打造极致精巧的单人宫殿闻名。他手艺超群,却能在一个月内用任何材料造出功能齐全的迷你仙府,加之收费高昂、脾气极犟——若备料差上一丝,宁可退还定金也绝不开工——故而名噪一时。连这般倔驴都低头叹服,船上众人更是对温家赞誉有加。 为首的温真人闻言,虽眉头仍未完全舒展,嘴角却已微微上扬,显然极为受用。 一旁的齐何碧却没空欣赏这仙家盛景,正咬牙切齿地戳着孟夜的脑门:“你说说你!能不能给你师父省点心!他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啊?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知道乱跑惹祸!安生一会儿能要了你的小命是不是?!” 孟夜捂着被戳得满是包的脑袋,欲哭无泪:“我、我没想乱跑……”一边说一边拼命用眼神瞟向船边悠闲坐着的梦生,试图暗示真正的“祸源”所在。 可惜齐何碧完全没意会,反而以为他敢做不敢当,手指戳得更起劲了:“还狡辩!眼神飘什么飘!” 梦生独自坐在船沿,远眺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觉身旁有细微动静,她冷漠侧首,见是云青怯生生地想靠近又不敢。 “若我是你,”梦生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错信人一次,就不会再给自己第二次找死的机会。珍惜性命。” 云青紧张地攥了攥手,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道:“我……我只想知道真相。” 梦生嗤笑一声,满是讥讽:“怎么?付出的代价还不够?还想再加点筹码?” 云青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只求一个事实!即便生如蝼蚁,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我知道前路艰难,知道可能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但我做不到……做不到自欺欺人、浑噩度过后半生!我做不到!” 梦生收敛了冷笑,轻盈地跳下船沿,缓缓走近他,唇瓣微动,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既然做了选择,就给我撑到底。从今往后,你只能是云青。” “我知道。前辈,我……”云青重重点头,刚想再说什么,却被梦生抬手打断。 “我没有义务帮你。”梦生侧过头,目光投向正被齐何碧“蹂躏”的孟夜,声音压得更低,“更没有人有义务必须帮你。别仗着他心软,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他下水。你自己选的路,就要做好孤身奋战至死的准备。” 说完,她不再看云青,径直走向孟夜那边。 齐何碧见梦生过来,总算停了手——在外人面前,总得给自家徒弟留点面子。孟夜哭唧唧地扑向梦生:“前辈!你们聊什么聊那么久!也不来救我!” 梦生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打得好!打得妙!该打!多打点才长记性!” 齐何碧闻言哈哈大笑,孟夜委屈得泪流成河,拽着梦生的袖子不依不饶。 云青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三人笑闹成一团,默默握紧了拳头,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巨型云船缓缓泊近山顶平台。一列身着雪白华服、气度非凡的温家弟子整齐划一地御剑而来,于船头前方悬停,躬身行礼,声如金玉相击:“恭迎峰主归来!” 巧手犟看得咋舌:“好大的排场!” 温真人微微颔首,袍袖一挥,船身两侧光华流转,凝聚成一道晶莹剔透的玉石阶梯。他率先踏步而下,众人紧随其后。 齐何碧留在最后,见孟夜张着嘴,一副看傻了的模样,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走了!” 孟夜这才回过神,喃喃道:“我以前只听师父偶尔提起过温家主峰……没想到,竟是这般…这般…”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词,只觉得震撼无比。先前见过的温家地界,与这云顶仙宫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云雾缭绕间,温家的金殿玉宇傲然耸立,仿佛在与天公试比高,毫不掩饰其磅礴的野心与实力。 齐何碧低声叹道:“也就阿如那个倔脾气不受待见…否则以他的天赋修为,捞个副峰主当当绰绰有余,何至于让你跟着他在桑拓城过那清苦日子。” 孟夜连忙辩解:“师父待我极好的!桑拓城也很好!” 齐何碧看着他清澈又“没见识”的眼神,心中默默垂泪:这孩子真是傻得可怜,一点小恩小惠就满足成这样,平日过得不知多凄惨…唉,阿如那个不会养孩子的! 孟夜被她那充满怜爱的眼神看得发毛,又怕越描越黑,只好乖乖闭嘴。正要抬脚下台阶,忽觉屁股上一股大力传来—— “哎哟喂!”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咕噜噜就直接顺着光滑的玉石台阶滚了下去,惨叫声划破长空,惊起一片飞鸟。 走在前面的温真人闻声回头,这才想起船上还有几位“特殊客人”。他袍袖再次轻挥,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凭空托住了孟夜——此时他离地面仅剩一指之遥,脸都吓白了。 而梦生则依旧悠闲地坐在船沿上,冲惊魂未定的孟夜点了点头。下一刻,她身影微微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孟夜身边! “游踪仙步!”人群中顿时有人失声惊呼,“这、这竟是先圣失传的绝世身法——游踪仙步!” 温真人瞳孔骤然收缩,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先圣,乃是修真界千年不遇的得道至圣。传说他修为突破极致,曾一步登天,直上三十三重天外天,游历一日后重返人间,于苍梧山坐化,留下了一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流转丹”和一个足以灭世的“魔胎”。而他最为人称道的,便是那玄妙无双、可窥天机的“游踪仙步”!当年无数人曾目睹先圣脚踏仙步、直上青云的绝世风采,那画面深深烙印在了一代人的记忆里。 温真人深吸一口气,态度前所未有地郑重起来,拱手问道:“敢问…修者与先圣,是何渊源?” 梦生顺手将软脚的孟夜拎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别家八卦:“严格来说嘛,我是他债主。他欠我点东西,还没还清呢。” 众人:“!!!” 全场顿时死寂一片,只剩下山风吹拂衣袂的猎猎声响。 先圣是何等存在?那是整个修真界仰望的神话!温家虽是仙门巨擘,但若要论及声望与那缥缈传说中的实力,百个温家恐怕也难以企及先圣之万一! 眼前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素衣女子,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不,是如此自然地说出这般石破天惊的关系!众人看向她的眼神瞬间全变了,充满了敬畏、探究与难以置信的恭敬。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温如烈,此刻也不得不收起所有傲气,神色肃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修者与先圣有如此渊源,先前多有怠慢,万请海涵!来人!速备华轿!迎贵客入府!” 孟夜感觉自己这辈子的震惊份额都在今天用完了。他瞪着眼前女子那算不上宽阔却充满力量的肩背,线条流畅的手臂…全身上下无一不昭示着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可他万万没想到,竟能“深”到这种地步! 梦生接收到他呆滞的目光,冲他眨了眨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怎么样?给我当义子,不亏吧?” 孟夜狠狠咽了口唾沫,舌头都打了结:“前前前辈…您、您真和先圣…认、认识啊?” 梦生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猜~” 孟夜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我我不敢猜!”猜对了,他怕自己当场吓死,回想之前多次在死亡边缘试探的行为,下辈子投胎都不够还的。猜错了?那更可怕!得罪了势力最大的温家,这辈子怕是永无宁日了! 梦生像是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地对温真人道:“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场。有好吃好喝的赶紧端上来就行!”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先圣债主,什么仙家排场,在梦生这里,都比不上一顿实实在在的美味佳肴。 第19章 久仰久仰 金玉宝殿内,琉璃灯盏映照着满室华光。宾客们分列两排,目光却都忍不住瞟向主座上那位气势逼人的温如烈,以及他面前那桌令人瞠目结舌的珍馐。 玳瑁盘中堆着蜜桃香果,散发着诱人光泽;琥珀杯中盛满瑶池玉液,酒香四溢;琉璃碗内更是盛放着各色灵丹,流光溢彩。 “这、这是十年的灵丹啊!吃一颗可抵十年苦修,温真人好大的手笔!” “这桃子,怕是用上等甘露灌溉,翠华灵田滋养才能长出来的吧?咬一口汁水四溢,灵气充沛!” “天哪,这酒!绝对是百年佳酿!一口下去飘飘欲仙,我从未尝过如此美味!” 殿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梦生斜倚在檀木椅上,纤长手指捻起一颗紫莹莹的葡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几乎全是筑基修士,却个个衣着华贵,看来都是些世家子弟。她唇角微弯,端起酒杯掩去一抹冷笑。 还是老样子,就喜欢搞这些虚张声势的排场。 视线一转,落在邻座的孟夜身上。这小子正埋头苦吃,活像饿死鬼投胎,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少吃点,”梦生悄悄传音,“这些饭菜都是用灵丹调制的,小心你的丹田承受不住,当场爆炸。” 孟夜猛地抬头,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 梦生别过脸,轻哼一声:“傻狗。” 孟夜顿时气鼓鼓地将她面前那盘灵果全数倒进自己碗里,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谁知刚放下盘子,后脑勺就挨了一记爆栗。 一旁的齐何碧教训道:“孟小狗!多大了还抢食?” 孟夜抱着脑袋委屈巴巴,梦生却忍不住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温如烈锐利的目光扫过来:“这位道友因何发笑?” 梦生坦然回望,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要问你啊。” 温如烈挑眉:“此话怎讲?” 梦生指尖轻敲桌面:“听闻温家有一件宝物,名曰聚灵食。只要往里面投入丹药,世间任何美食都能变化出来?” 温如烈颔首:“确有此事。” 梦生笑容更深:“那你可知道,这宝物最初的原材料是什么?” 温如烈目光一沉,没有答话。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宾客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姑娘是要闹事吗?在温家的地盘上这么放肆?” “你没听说吗?她可是和先圣有交情的!那可是第一位圆满金仙,来头不小!” “温真人的脾气谁不知道?三天不发火都能让人怀疑温家是不是要倒了。这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孟夜悄悄扯了扯梦生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前辈,咱们就不能好好吃顿饭吗?” 他真是欲哭无泪。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吃了顿好的,这下又要捅狮子窝了。这是什么惊险刺激的人生啊! 梦生缓缓道:“你吃的可不是饭,是人肉呢。” 孟夜脸色瞬间惨白,捂着嘴难以置信。众人闻言更是哗然,纷纷以袖掩口。 温如烈的脸一下子黑了。不等他发作,梦生又笑嘻嘻地补充:“那是百年前的做法了。那时灵力稀薄,大家饿得不行,丹田又急需灵力,只好将将死之人的尸骨投入聚灵食中,换取食物。如今各大世家坐拥灵山,资源取之不尽,自然不会再做这等畜生不如的事了。温真人,你说对吗?” 温如烈:“。。。。。。” 有人颤声问道:“温真人,我们今日吃的这些。。。。。。” 温如烈冷声道:“爱吃吃,不吃滚!” 众人噤若寒蝉。孟夜几乎想钻到桌子底下,用袖子徒劳地遮住脸。 温如烈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怒火:“道友,你到底想做什么?” 梦生直截了当:“简单,我要聚灵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孟夜直接趴倒在桌上,假装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温如烈气笑了:“凭什么?就算你与先圣有交情,也没有张嘴就要别人镇家之宝的道理。” 梦生挑眉:“咦,你们温家最宝贵的不该是子孙血脉吗?若是连血脉都保不住,再珍贵的宝物也要流落他人之手。不如现在直接送了我。” 温如烈脸色铁青:“道友,这里是温家!请你放尊重些!我温家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梦生声音也冷了下来:“也就是说,你们温家的子孙死在外面,你们也不管了?”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几乎凝滞。孟夜被威压逼得喘不过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前辈该不会是想要。。。。。。 就在这时,梦生手一扬,从芥子袋中甩出一具七零八落的白骨,唯独少了一截胫骨。 “这、这是!” “哪来的尸骸!道友这是要做什么!” “等等,这个灵力波动。。。是温家三代玄孙温雨石!”巧手犟指着地上的头骨道,“他曾经找我定做过木床,说是送给心上人的。非要最好的木材,我说只有苍梧山的天山柃木最坚硬,他为了取木,被守山兽咬伤了额角,伤口深可见骨。你们看,头骨额角处还有牙印。” 众人纷纷细看,果然如此。 “还真是牙印!那这尸骸真是温家玄孙的?” “不是说闭关修炼了吗?怎么死了?” “尸骸怎么会在一个外人手里?” 温如烈握紧拳头,死死盯着梦生:“你既然有他的全尸,为什么只给我一根胫骨?!” 梦生故作惊讶:“哎,我怎么知道你接了胫骨后,不想着找回其他骨头,反而大宴宾客?还以为你会追问一下呢。” 温如烈狠狠一拍桌案:“你他妈戏弄我?!” 梦生皱眉:“这话从何说起?大家有目共睹,我见到你的第一时间是不是把骨头给了你?你是不是没问我其他骨头的下落?” 这话说得极其无赖,任谁都没想到有人给骨头还藏个全尸的。 温如烈一掌拍碎桌案,木屑四溅。宾客们吓得纷纷跳起,躲到柱子后。齐何碧早已拎起孟夜躲到门口。 梦生微微侧头,避开飞来的木屑:“不爱听实话啊?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发傻脾气。” 众人暗自捏了一把汗: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敢拱火! 温如烈提拳欲冲,孟夜要上前阻拦,却被齐何碧死死拉住。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清冽之气突然涌入殿内。 “阿烈,戒骄戒躁。你又当耳旁风了?” 众人只觉一股威压当头罩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孟夜差点站立不稳,齐何碧扶着他,自己靠着柱子低声道:“是温家主……他不是已经隐退了吗……” 温如烈的气势顿时收敛。只有梦生依旧若无其事地歪坐着,托着腮帮子看向门口,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哎呀,这不是温大家主嘛?久仰久仰,我是该恭喜你结婴成功,还是哀悼你失去玄孙?” 第20章 一生之敌(上) 金玉宝殿内,众人腿肚子直打颤。一半是被突然出现的温涧北吓的,另一半——则是被梦生这不知死活的架势给骇的。 这温涧北是何许人也? 那可是凭一己之力将温家推上五大家族之首的狠角色。早年间,温家虽勉强在五大家族中挂了个名号,实则是最弱的一支。族人稀少,全靠着那点稀有血脉勉强维系地位,若非其他家族偶尔施舍,怕是早就被踢出五大家族之列。 转机出现在温涧北降世那日。此人天生异象,竟在雷劫中诞生!父亲殒命于天雷,母亲拼死生下他便咽了气。所有人都以为这婴孩活不成,谁知他竟靠着母亲临死前渡来的一口灵气,硬生生撑过了一年。而后身染恶疾,对任何丹药都耐受不住,族中长老用尽办法也无计可施,只得将他弃于灵泉之上,任其自生自灭。 谁知三个月后,族人再去看时,惊觉这孩子非但没死,反倒借着水中灵气治好了恶疾,甚至已经能感知周身灵力流动! 族人连忙将他接回悉心教导。果然,此子不仅对灵力感知远超常人,心智更是早慧得惊人。不到三岁就已通晓整个修炼体系,七岁筑基,十三岁突破筑基后期,二十三岁结丹——这速度,堪称前无古人! 后来度海之战爆发,其他家族的金丹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唯有温涧北全须全尾地站着。温家就此崛起,一跃成为五家之首。更绝的是,他还在绝地发现了聚灵食这等宝物,能将丹药化入食物,连那些丹药不耐受的修士都能顺利吸收灵力,大大提升了温家整体实力。 当然,族中老派人物很看不上这等取巧之法,认为此物邪门,好比吃饭要人喂,终非长久之计。温涧北却觉得,能提升效率为何不用?若老法子真那么好用,温家早该兴旺了,何必固步自封? 两派争执不下,最终分了家。老一派留守祖地,温涧北则带着年轻一代出走,在苍岩山与守山妖蛇大战三天三夜,终于夺下地盘。自此广发英雄帖,不拘出身,只看能力,招揽四方修士。 一时间,不少受家族排挤的修士、乃至乡野散修纷纷来投。温涧北以不足五人的温家血脉为根基,竟收拢了近千修士!随后率众南征北战,收复共谷,大破丰山,移植羊桃树——用其枝干根治了疟疾,自此再无孩童因恶疾被弃。 他的名声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温家老祖。为了区分,他自号“温家仙脉”。渤海妖龙一战中,他独战妖龙三天三夜,其他四家金丹修士带伤上阵,全仰仗他一人支撑。此战过后,温家地位再无争议,成了五大家族中说一不二的存在。上官家第一个示好,将嫡长孙许配给温涧北。 温家由此开枝散叶,直到——秋怀的出现。 那个温涧北一生都无法超越的天才。 第21章 一生之敌(中) 大厅之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钉在梦生身上。这女子却浑不在意,依旧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自顾自倒了杯茶,仿佛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都与她无关。 温涧北自然将她的姿态尽收眼底。他缓步踏入,周身威压无形中又重了一层。距离门口最近的孟夜只觉得胸口一闷,眼前发黑,险些背过气去。温涧北外表看来不过是个清瘦中年,下颌留着些许短须,颇有几分文气,可那元婴修士的威压却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若非齐何碧在一旁死死撑着,孟夜怕是早已瘫软在地。 “阿烈,有贵客临门?”温涧北语气平淡,像是在问温如烈,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锁在素衣女子身上。 温如烈急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急切与愤懑:“回家主,此女是我在度海沙滩偶遇,自称与先圣有旧。而且……她手上有雨石的尸骸!” 前面“先圣”二字并未让温涧北动容,倒是“雨石”这个名字一出,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冷电般刺向梦生。 尸骸早已被梦生收回芥子空间,她此刻更有恃无恐,迎着那慑人的目光嫣然一笑:“温家主这般看着我作甚?我辛辛苦苦将贵府玄孙的尸骨送回,温家不该好好谢我吗?” “我谢你八辈祖宗……”温如烈几乎要暴起,却被温涧北抬手按住。温涧北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敢问小友,于何时何地发现我孙儿遗骸?又为何只以一截胫骨相示,戏弄我温家?五大家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先圣早已登临仙界,不理凡尘。小友孤身一人,便敢来我温家生事,勇气可嘉,只是……可想清楚后果了?”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三言两语便切断了梦生可能借用的外力,将她定性为无理取闹之徒。如此一来,无论她在温家地盘上发生什么,都成了咎由自取。 梦生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深了些,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谁说我背后无人?桑拓城主桑拓,诸位可曾听闻?他麾下最得力的第一修士,正是我的义子。”说着,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孟夜。 霎时间,所有视线都聚焦在孟夜身上。孟夜被这突如其来的“殊荣”吓得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晕厥。齐何碧暗地里在他后背输入一道灵力,低喝道:“挺住!越怂死得越快!”孟夜一个激灵,强行站直,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温涧北,模样既滑稽又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 众人见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竟敢与元婴大能对视,无不惊愕,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温涧北眼底也掠过一丝疑云。眼前这两人,一个气息深沉似海,连他都探不出深浅;另一个则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筑基小修,实在可笑。修真界最重实力境界,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高阶修士通常不屑与低阶为伍,以免被拖累。这二人修为天差地别,却有着“义母子”这层关系?莫非这看似怯懦的小子是在扮猪吃老虎?越是表象简单,越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念及此,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倒是我温家怠慢贵客了。不知两位可否赏脸,移步内堂一叙?”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温家主竟自降身份,邀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桑拓来人入内堂?这女子和那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桑拓何时成了藏龙卧虎之地? 温如烈更是急了,脱口而出:“亚父!为何……” “亚父”二字如同惊雷,炸得在场众人心神俱震。原来横行霸道的温如烈竟是温涧北的义子!今日接连爆出惊天秘辛,众人虽不敢表露,心下却对这素衣女子生出几分“感激”来。 温涧北一记眼风扫过,众人立刻噤若寒蝉,纷纷低头。他拍了拍温如烈的肩膀,力道不轻:“你的这些宾客想必已尽兴,好生送客。至于这两位新朋友,我来招待。” 他目光重新回到梦生身上,锐利如刀。梦生亦毫不退缩,迎视回去。两人虽未动手,空气中却仿佛有无形电光激烈碰撞。温如烈感到肩上传来的压力,心知亚父已动真怒,只得转身对众人拱手:“诸位,今日招待不周,改日温某定当加倍补上,还请海涵,先请回吧。”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元婴之下皆蝼蚁,谁敢不从?宾客们如蒙大赦,强挤笑容,一个个面色微白,鱼贯而出。 齐何碧扶着腿软的孟夜,正要混在人群中溜走,忽听“笃”的一声轻响,一根木筷如利箭般插在她脚尖前半寸之地,入石三分! 齐何碧骇然抬头。 梦生仍盯着温涧北,话却是对她说的,语气慢悠悠却带着不容置疑:“我的人,你准备带哪儿去?” 这话表面是问齐何碧,但那挑衅的姿态,分明是冲着温涧北而去。 厅内温度骤降,寒气刺骨。孟夜首当其冲,只觉冰冷之气直透心肺,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软,连带齐何碧一起跌坐在地。齐何碧虽比孟夜强些,也是脸色惨白,呼吸急促,难以动弹。 温如烈皱眉:“亚父,他们修为低微,承受不住您的威压。”说罢袖袍一拂,一张散发着温润黄光的方形锦毯飞出,轻轻盖在两人身上。齐何碧顿感压力一轻,长长舒了口气,总算缓过神来。 梦生见状,悄然收回背在身后微动的手指,肩头微松,笑道:“啧啧,你们温家是不是祖传的毛病?对付外人比安葬自家儿孙还积极?尸骨未寒,就急着要打要杀?” 齐何碧默默地将自己和仍在发抖的孟夜往角落里缩了缩,竭力降低存在感,生怕这女煞星点燃的战火波及到自己这条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温涧北并未动怒,反而微微蹙眉,仔细打量着梦生,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你,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胆识修为,硬抗我威压许久,绝非无名之辈。可我为何从未见过你,却又觉得……有几分熟悉?” 温如烈见家主并无立刻发作之意,便默默退至一旁,恰好挡在了齐何碧和孟夜身前。 梦生把玩着手中的筷子,灵力在指尖流转,闻言挑眉:“哦?原来温家主对我更感兴趣?可惜我对你没兴趣。不如这样,你把那聚灵食送给我,我便告诉你,如何?” 温如烈怒喝:“狂妄!我温家至宝,岂容你觊觎!” 出乎所有人意料,温涧北竟点了点头:“可以。” “亚父!”温如烈不敢置信。 温涧北并未理会他,对着梦生郑重一拱手:“温家第四代家主,温涧北。” 梦生歪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慵懒中透着疏离:“我嘛,无门无派,亦无甚响亮名号,不过是个山野闲人,别名——梦生。” 第22章 一生之敌(下) “梦生?梦生……”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广袖中的双手倏然收紧,浩瀚神识如无形蛛网瞬间铺展天地,循着名姓的因果线追索而去——却如同泥牛入海,杳无踪迹。 “早说了,天大地大,总有你温家主够不着的边角。”梦生歪在客席上,指尖转着一只白玉酒杯,那杯子灵蛇般在她指缝间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聚灵食,可还作数?” 温如烈猛地踏前一步,玄色靴底碾碎地面玉砖:“亚父!此乃温家至宝,岂能轻赠来历不明之人!” 温涧北的目光终于掠过堂侧陈列的零散尸骸,只一瞥便收回,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旧主已逝,死物何用。” 温如烈腮边肌肉绷紧,喉结滚动,终是咬牙退后。梦生指尖一顿,酒杯倏然坠向地面!温如烈瞳孔骤缩,几乎要出手去接,却见那酒杯稳稳落进她另一只掌心。少女抬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 他眼皮狂跳,猛地按住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腕。 温涧北袖袍轻拂,厅中那盆璀璨流转的聚灵食瞬间缩至拳大,轻飘飘落入梦生手中。 “聊表谢意,送归雨石骸骨之恩。”温涧北语气温和,眼底却无半分暖意,“明日葬仪,小友可愿留下,送他一程?” 梦生将聚灵食抛着玩,嗤笑:“我说要走,你肯开笼放雀?”眼风扫过一旁仍昏迷的孟夜。 “小友得了聚灵食,温家承了你送还血脉的情,礼尚往来,自是应当。”温涧北唇角微扬,话里却藏着针。 “留客就留客,扯什么酸文!”梦生撇嘴。 温如烈额角青筋暴起:“放肆!” “就放肆了,怎的?手痒想打架?姑奶奶奉陪!”梦生腾地站起,足尖一点,身若轻燕翻上桌案。温如烈怒极,袖中三道凌厉气劲直扑她面门!梦生咯咯一笑,腰肢一折,竟闪至温涧北身后!温如烈骇然收势,气劲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悄然化去。 温涧北眼风如刀扫过,温如烈浑身一僵,躬身:“亚父息怒!” “急什么,架有你打的。”梦生窜回来,拍拍手,“赶紧给小爷备间上房,养足精神,明日揍得你满地找牙!” 温如烈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梦生指着孟夜和佯装昏迷的齐何碧:“这俩,你吓晕的,你管。” 温涧北眼底幽光一闪:“可。” 是夜,客院。 孟夜是被诱人香气勾醒的。睁眼便见梦生踞坐案前,筷箸飞舞,对着满桌珍馐大快朵颐。 “前辈!您还吃得下?!那、那可是元婴老祖!”孟夜连滚带爬下榻,冲到门口一推,却被禁制金光狠狠弹回,摔得七荤八素。 “省点力气,吃饱了好干活。”梦生头也不抬,“明日温雨石葬仪,五大家族齐聚,必有一场好戏。” 孟夜懵了:“葬仪……怎么会打起来?” 梦生夹起一块水晶蹄髈,笑得高深莫测:“你猜。” 次日拂晓,孟夜被脸上蚊子包痒醒,见梦生已换上一身雪白丧服,腰间红绸刺眼。她丢来一套麻衣:“换上。” “我们真要去?” “这院内禁制需筑基以上才破得开,你若不跟紧,就得留在这,直到突破筑基修为为主,你觉得你要花费多少年才能出来?”梦生挑眉。 孟夜认命更衣。二人穿廊过院,但见人人缟素,垂首疾行,死气沉沉。灵堂设在主殿,玉阶彤庭,庄严肃穆。各路修士御剑而至,人人襟前佩着一朵奇花——形似流云,瓣色惨白,细看却隐隐透出黑气,如怨魂缠绕。 “前辈,那是什么花?”孟夜缩了缩脖子。 “死灵花,长在死人骨头上,专吸怨气。”梦生漫不经心道,“戴着它,免得被死者秽气沾身。” “人都死了,怨气应该不是散掉吗?” “那得看是怎么死的。”梦生忽然凑近,压低嗓音,“若是横死枉死,怨灵不散,可是会……揪着活人不放的哦。” 孟夜汗毛倒竖,却见梦生已大步走向殿门。果然被侍从拦下:“无帖不得入内!” 正僵持,齐何碧嗓音传来:“孟小狗,杵这儿当门神?”她今日亦是素服,眼角泛红,却强撑倨傲,挥退侍从,“跟我进去。” 暮色如血,浸透了温家连绵的殿宇飞檐。灵堂内,白幡低垂,烛火摇曳,映着正中那具玄铁棺椁,寒气森森。温涧北一袭素白宽袍,静立棺旁,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棺盖上的暗纹,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温如烈正亲手整理棺中残骸,动作僵硬。宾客泾渭分明:最前方面容冷峻的瘦高青年是云家云星河,其弟云逐遥如影随形;倚柱抱臂的上官鸿眉宇间尽是戾气;角落垂首的张家张易禾沉默如石;最后步入的齐欲晚身量极高,冷若冰霜,目光扫过众人,如寒刃刮骨。 梦生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好戏,该开场了。 第23章 苍天闭眼 温涧北广袖垂落,朝满堂宾客微微颔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痛:“劳诸位踏足,送我这福薄的孙儿最后一程。”语罢袖风一荡,一尊墨绿巨鼎轰然落地,鼎身蟠螭纹路幽光流转,隐有龙吟。“且将心意,纳入此鼎,伴雨石往生。” 云星河率先出列,玄色袖中滑出一支金芒璀璨的鹿茸,肃然道:“云家至宝‘金霞茸’,可活死人肉白骨,聚灵续脉,请温家主笑纳。”其弟云逐遥紧随其后,捧出一枚鸽卵大小的赤红妖丹,丹气蒸腾如霞:“蓬莱千年火猊兽内丹,足抵百年苦修。” 上官鸿冷哼一声,甩手掷出一柄寒芒凛冽的长刀,刀身嗡鸣:“百年淬炼的‘断潮’,劈山斩岳,不在话下。”张易禾默然捧出紫檀长匣,开启时异香扑鼻,百根定魂香整齐排列。云逐遥深吸一口,惊叹:“一根难求的定魂香!张家主好大手笔!”张易禾只挤出一丝苦笑,躬身退下。 众人目光齐聚齐欲晚,却见她冰刃似的视线直刺棺椁:“人死已久才匆匆发丧,温家主,你这玄孙的脸面,看来不比坊间传闻值钱啊!” 角落里孟夜抓耳挠腮,扯梦生衣袖:“前辈,葬仪怎的变成献宝大会了?” 梦生嗑着不知从哪摸来的瓜子,吐壳利落:“明面上是哭丧,暗地里是斗富,这都看不明白?” 齐欲晚倏然转头,霜雪般的脸上绽开一丝兴味:“咦?这位嘴皮子利索的妹妹是?” 梦生一见美人顿时眉眼弯弯:“唤我梦生便好!美人若手头紧,我这儿有余粮可借你充场面~” “哦?何等宝贝?” 孟夜正懵着,后领猛地一紧,整个人被拎起抛向半空—— “接稳了我的好大儿!” 齐欲晚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与怀中面红耳赤的孟夜大眼瞪小眼。梦生拍手笑道:“快!丢进鼎里,活人献祭最是新鲜!” 张易禾急步上前:“使不得!这是活生生的人命!” 齐欲晚眉梢一挑:“你越拦,我越要扔。”掌心灵光暴涨,孟夜瞬间化作流星没入鼎口混沌! 齐何碧骇然扑向巨鼎:“疯了吗!他可是温如故的关门弟子!”见温如烈垂首不语,她咬牙探身欲捞,却被一道气劲掀飞。温如烈飞身接住她,低喝:“亚父!” 温涧北袖风未收,语带冰碴:“看在你兄长面上,饶你这次。” 齐欲晚袖中指尖微动,却见梦生仍翘着脚嗑瓜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敛了杀气。 温涧北并指连弹,两道金芒射入鼎中却如泥牛入海。他面色骤沉,掐诀欲收回乾坤鼎,那巨鼎竟纹丝不动!数十年来如臂使指的法宝,此刻竟断了心神联系! 齐何碧憋笑憋得肩头发颤,被温如烈死死按住。齐欲晚与梦生目光相撞,收到个狡黠的wink。 “阁下是要与温家为敌?”温涧北视线如淬毒的箭镞钉向梦生。 梦生摊手耸肩三连:“不敢不敢~温家跺跺脚修真界都要地震,我这般孤魂野鬼,哪配您抬眼瞧呀?” 满堂宾客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这女子灵力不过金丹,问题只怕出在温涧北自身!本命法宝反噬,好比右手对左手说“咱们拆伙”,简直是修真界头等荒唐事! 正当温涧北脸色青白交错欲强撑体面时,梁上突然倒吊下一道血红身影!那人面白如纸,长舌垂胸,凄声裂帛: “冤——呐——!!冤魂泣血,苍天闭眼!” 第24章 秘宝密保 那血红身影被温涧北袖风拍落在地,竟是个披着赭红长袍的青年,口中叼着条朱砂染就的长纸,乍看与真舌无异。他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哎哟喂!兄长好狠的心!” “小叔!”温如烈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对方八爪鱼似的缠住:“谁是你小叔!本公子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满堂宾客顿时哗然——来人竟是温家那位疯癫多年的温尽暮!此人与温涧北同母异父,曾是形影不离的兄弟,自温涧北开宗立派后,更被尊为副峰主。谁知三年前突遭变故,从此专在各大场合揭温涧北的短,今日扮冤魂,明日装债主,偏生温涧北始终纵容。 侍从们鱼贯而入要架走他,温尽暮突然指着温涧北尖叫:“恶鬼!他掏人心肝下酒!你们与他同榻而眠,醒来五脏六腑都要少几样!”侍从们面如土色,温如烈上前低哄:“小叔,别闹了,我让人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羹可好?” 温尽暮猛地凑近他耳畔,热气呵在颈侧:“亲侄儿的尸骨都摆上桌了,你竟还吃得下?”温如烈瞳孔骤缩,强笑道:“又在胡言乱语了我送您回房。”温尽暮咯咯笑着拽他衣袖:“回房好呀,我告诉你个秘密……” 恰在此时,檐角铜铃无风自鸣! “泠——泠泠——” 温尽暮眼中血丝暴涨,周身气劲轰然炸开!温如烈被震退数步,云星河袖卷流云护住弟弟,上官鸿衣袍猎猎纹丝不动,张易禾则被齐欲晚水袖一卷堪堪稳住。梦生早蹲在梁上嗑瓜子,忽见乾坤鼎内漩涡渐息,一抹白衣角闪过,她她勾了勾唇角,心里赞叹:好小子,一教就会。天资一般,脑瓜子到灵。 鼎内孟夜正被混沌气流撕扯,两只蝙蝠从袖中钻出,吐白光凝成护罩。他狗刨式游荡在无边无际的宝海中,忽见胖蝙蝠咬他右臂指向某处——金霞茸、火猊丹、断潮刀、定魂香正悬浮在紫晶内壁旁! “向左干得漂亮!”孟夜扑去捞宝,左臂立刻被瘦蝙蝠狠啄一口。“错了错了!你才是向左!”他手忙脚乱将宝物塞进芥子袋,转头对蝙蝠干笑:“前辈,该拉我上去了吧?” 两只蝙蝠歪头眨着豆豆眼,突然“噗”地化作青烟消散。孟夜抱着逐渐缩小的护罩傻眼:“等等!说好的我去拿宝,你来救场呢?!” 此刻鼎外温尽暮突然挣脱束缚,赤足踏在供桌上,撕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疤痕,对着宾客们癫狂大笑:“你们可知这鼎为何叫乾坤?因它炼过三百生魂!温涧北你且摸摸心口,可还听得见雨石哭喊——‘我一生皆是你的算计,温家利益之下,可曾容我为人?你就算将我打入炼狱,我也绝不屈服!’” 满堂烛火应声而灭,唯有巨鼎泛起幽绿诡光。 第25章 各怀鬼胎 温涧北眸色骤寒,声如冰刃破空:“温如烈!带他下去!” 温如烈慌忙扑上前要擒人,谁知那温尽暮瘦得像根竹竿,在灵桌上下翻飞窜跳,活似只被烫了爪子的山魈。温如烈顾忌着他孱弱身子,不敢下重手,只得跟着在桌椅间跌跌撞撞地兜圈子,场面一时鸡飞狗跳。 云逐遥趁机猫腰蹭到云星河耳边,憋着笑嘀咕:“哥你瞧,像不像小时候咱爹举着戒尺满院子撵我?狗撵棒槌似的!” 云星河脸色霎时铁青,反手一记肘击撞得他闷哼:“再胡诌就把你塞进棺材里!” 话音未落,温涧北冷电似的目光已扫过来,二人顿时噤若寒蝉。 此时温尽暮忽然纵身扑向供桌中央的乾坤鼎,嘶声哭嚎:“天地不仁呐!既赐灵智偏留杀戮心,又灌慈悲念!是人非人,呜呼哀哉——” 温涧北瞳孔猛缩,袖中骤然迸出三道赤金气劲,直取温尽暮后心!温如烈失声惊呼:“亚父不可!”却见一道玄色身影如惊鸿掠至,徒手捏碎气劲,震得鼎身嗡鸣不绝。 上官鸿拎鸡崽似的将温尽暮扔给温如烈,衣袂翻飞间朗声笑道:“温真人不过是个分家立户的旁支,借了点微末血脉,也配代表温氏全族?刚破元婴就要屠戮血亲,这等行径放在哪家都是重罪!” “修真界何时轮到你上官鸿说教?”温涧北指尖凝出冰霜,“你上官家为攀附云氏,连亲弟都能送去当炉鼎。七日燃尽修为的求救灵符现在还贴在告示栏上,怎不见你上官鸿掉半滴眼泪?” “嚯!”云逐遥蹦起来指着自己鼻尖,“我们可是献上了绝世宝物来吊唁的!这都能被泼脏水?”话音未落就被云星河用一物堵住了嘴,只能呜呜乱叫。云星河拽着他疾步后退,连声道:“温家主见谅,今日我们只是来吊唁,不做多打扰,云氏就此告辞!” 一旁看戏的齐欲晚抱胸嗤笑:“云家主这逃命的架势,倒比你们祖传的流火诀还快三分。” 云逐遥气得猛扯嘴上东西:“喂!别仗着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敢揍你!”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扯下个五角星状的软胶物,恶心得直跳脚。云星河恨不得掘地遁走,拖着弟弟旋风般冲出门槛。 “想走?”温涧北身形刚动,上官鸿已挡在门前。二人灵力相撞,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棺材板被震得哐当作响。 温如烈抱着昏迷的温尽暮急呼:“亚父您境界未稳,不可动用真气!” 上官鸿双手如刀狂舞,笑声却带着戾气:“听闻元婴之下皆蝼蚁,且让我这蝼蚁来试试高低!” “不自量力!”温涧北广袖翻涌,整座灵堂的地砖应声掀起! 忽听梁上传来银铃般的笑语:“活着时不见你们端茶送水,人死了倒为句闲话拆房子?”梦生晃着双腿,裙摆绣的白蝶竟在罡风中翩然欲飞,“好个世家风范,不如改行当戏班子!” 狂风骤停,所有目光齐刷刷钉在少女身上。她歪头笑道:“哟,要联手揍我了?果然对付外人时最是团结!” 第26章 上头有人 温涧北与上官鸿二人目光一触即合,竟是心有灵犀般同时调转锋芒,齐齐向梁上那道窈窕身影攻去!一者掌风凛冽如寒泉奔涌,一者拳势刚猛似烈火燎原,两股截然不同的强横力量撕裂空气,直逼梦生面门! “呵,等的就是你们!”梦生嗤笑一声,纤纤玉手不慌不忙地在身前划出一道柔弧,那姿态曼妙得不像在御敌,倒像在月下独舞。说也奇怪,那至寒至热的两股力道撞入她掌风之中,竟如泥牛入海,被她轻巧地一引、一揉、一推,硬生生拧成一股更为磅礴骇人的混沌气流,呼啸着直撞向大殿中央那尊古朴沉重的乾坤鼎!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那号称能熔炼万物的乾坤鼎,终究扛不住这内外交煎的诡异巨力,鼎身之上裂纹如蛛网般瞬间蔓延,“咔嚓”声中,竟当众碎裂开来!无数碎片裹挟着残余的灵力四溅飞射,扬起漫天烟尘。 “哎哟喂!”伴随着一声痛呼,先前消失无踪的孟夜如同被凭空吐出一般,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呛得涕泪横流,拼命咳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所有人都怔在当场。 温涧北身形猛地一晃,下意识伸手扶住身旁那具黑檀棺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盯着满地碎片,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喃:“我的……乾坤鼎……” 与他截然相反,上官鸿在短暂的错愕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今日果真不虚此行,看了好大一场热闹!”他抚掌赞叹,状极欢愉,竟是大摇大摆,转身便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张狂的笑声在殿中回荡。 齐欲晚螓首微摇,水波般的明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她冲着失魂落魄的温涧北盈盈一礼,嗓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温真人,看来眼下您有更要紧的‘家事’需得处理,欲晚不便叨扰,就此告辞。”说罢,广袖轻拂,脚下竟凝出两道流动水袖般的云气,托着她翩若惊鸿般掠出大殿,姿态优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转眼间,大殿内便只剩下一直作壁上观的张易禾。他左右看了看,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踱步到那根横梁之下,仰起头,对着上方那抹红色身影,语气带着几分规劝之意:“这位姑娘,虽看不出你修为深浅,但孤身在此,还是莫要过于……招摇为好。” 他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闪,香风拂面。梦生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倒挂下来,瞬间与他脸对脸,鼻尖几乎相触。她伸出两根纤长手指,毫不客气地揪住张易禾的耳朵,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盯着他,一字一顿,悄声道:“你、奈、我、何?” 张易禾何曾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阵仗,当场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 “哈哈哈哈哈!”梦生得意地松开手,腰肢一拧,灵巧地翻回梁上,手腕随意一招。只见两只通体漆黑的蝙蝠不知从何处冒出,利爪抓住还趴在地上哼哼的孟夜的双肩,竟将他直接提溜起来。梦生朗声长笑,声音清越传遍大殿:“谁说我孤身一人?姑奶奶上头可是有人的!听好了,那人姓秋名怀,名震江湖!你们今日若有什么不服不忿,大可去找他算账!” 语毕,她周身空间一阵扭曲,连同孟夜与那两只蝙蝠,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再无踪迹。 已走到殿门的上官鸿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看向温涧北:“莫非……我真小瞧了这女子?温涧北,这里可是你的地盘!” 温涧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梦生消失的地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是先圣的人。” 上官鸿闻言,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终于收敛,变得异常严肃:“不可能!先圣早已坐化登天,而且他老人家向来独来独往,清心寡欲,身边何时容得女子近身?” 温涧北冷笑一声,反问道:“那秋怀呢?” 仅仅三个字,如同一声惊雷,炸得上官鸿瞬间哑口无言。 秋怀。 那是修真界百年不遇的异数,是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天才,一个未曾筑基却直抵金丹境的怪胎!甚至有人怀疑,他修炼的根本不是世间流传的任何一种道法。否则,如何解释他那骇人听闻的进阶速度,以及对各类天材地宝近乎恐怖的亲和与接纳能力? 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位眼高于顶的先圣,一生中竟为秋怀三度破例下山。 第一次,是为初凝金丹、境界未稳的秋怀亲自护法巩固,引得天下哗然。 第二次,是因秋怀独挑各大世家精英,虽自身重伤濒死,却也打得年轻一代人人胆寒。是先圣出山,硬生生将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他拉了回来。 第三次,却是来看秋怀的尸体。是的,谁都没想到,他风尘仆仆而来,只为看一眼那具金丹已失、修为尽散、干瘪得如同枯萎茄子般的遗体。先圣不言不语,就在那尸体旁盘坐了一日一夜,翌日便飘然远去,再无音讯。不久后,便传来了他于苍梧山问鼎三十三重外天,最终坐化的消息。 想到此处,上官鸿后背陡然沁出一层冷汗。无他,只因当年秋怀之死,他上官鸿,绝对脱不了干系! 温涧北见他脸色变幻,便知两人想到了一处,不由讥讽道:“怎么?怕了?” “笑话!”上官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梗着脖子强撑,“我上官鸿的字典里就从没有‘怕’字!要报仇,尽管放马过来!”他顿了顿,眼珠一转,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指着温涧北幸灾乐祸:“嘿,你也别想撇清!你刚步入元婴境,根基未稳,若那秋怀真来找茬,怎么看都是你亏得更大!想到这个,老子我就喜不自胜,哈哈哈哈!” “你!”温涧北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只知争强斗胜,怪不得你上官家日渐式微,如今只能靠联姻嫁女来维持那点可怜的门面!” “啪!” 上官鸿怒极,一掌狠狠拍在身旁的棺材盖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暴喝道:“温、涧、北!你活腻了想提前去追随先圣,老子不介意送你一程!” 温涧北眼中寒光一闪,周身元婴期的威压若有实质般弥漫开来,他冷笑道:“就凭你?先够到元婴的门槛再来说这等大话!手给我撒开,这是我玄孙的棺椁,再敢放肆,信不信我立刻去把你上官家祖坟的碑都给掀了!” 上官鸿气息一窒,脸色涨得通红。论实战搏杀,他或许不惧温涧北,但境界之差,如同天堑。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灵力压制是绝对的,若温涧北不顾身份全力出手,他绝无幸理。这口气,他不得不强行咽下,只得狠狠一甩袖袍,咬牙切齿道:“好!好你个温涧北!你给我等着!待老子突破元婴,第一个就来收拾你!” 说罢,带着满腔怒火,狼狈而去。 温涧北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神经病。” 一直跪伏在地的温如烈,直到温涧北收敛了威压,才敢起身走近,低声询问道:“亚父,可要孩儿扶您去炼药室歇息?” 温涧北目光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又落在他身后依旧昏迷不醒的温尽暮身上,眼神变幻不定,杀意与犹豫交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还是…… 温如烈敏锐地察觉到他亚父的杀心,默不作声地挪了半步,将温尽暮完全挡在自己身后,头颅深深低下,几乎埋进衣领:“亚父,当务之急,是您需尽快巩固元婴境界。今日之变,若真是有人暗中设计,难保不会再生事端。唯有您修为稳固,方能从容应对。” 温涧北如何不知他是在回护温尽暮,沉默片刻,终是化作一声轻叹:“阿烈,心慈手软,终难成大事。” 温如烈没有辩解,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用沉默筑起一道屏障。 温涧北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罢了,罢了……温家如今,也就只剩下这点血脉了。这里交给你收拾,我要闭关一段时日,任何人不得打扰。”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大殿深处。 温如烈躬身应是。待殿内彻底安静,案桌上那最后一根为亡者点燃的香也燃尽成灰,他才缓缓直起身,将地上冰冷的温尽暮背起,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华贵却空洞的黑檀棺材,步履沉重地离开了这片狼藉之地。 待所有人的气息都彻底远去,大殿陷入死寂。忽然,那具黑檀棺材的盖子,发出“嘎吱”一声轻响,竟被从内部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扒住棺沿,用力试图推开更大的空间。折腾了好一会儿,棺材盖才被推开大半,一个身影艰难地从里面爬出,半个身子趴在棺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前、前辈啊……下次找地方躲……能不能……别选棺材……里面……真的……不能呼吸啊……” 这人,赫然便是方才随梦生一同消失的孟夜!他肩膀处扑腾着两只蝙蝠,一瘦一胖。 其中那只瘦小的蝙蝠眼珠灵动地转了转,梦生那独有的、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的嗓音竟从它口中溢出:“小命能捡回来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你师父就在左近吗?人呢?在哪儿?” 孟夜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 夜色浓重,悬崖峭壁之上,一座精巧的楼阁依着山势而建,远远望去,宛如巨树冠顶栖息的一只灵雀,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格外幽静。 一人二蝠鬼鬼祟祟地摸到近前,果然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孟夜伏低身子,对着肩膀上的蝙蝠小声道:“前辈,师父的气息就在里面,绝对没错!可这结界……我进不去啊……” 他话音刚落,左边那只瘦蝙蝠猛地张口,喷出一道炽热火焰冲击在结界光壁上;几乎同时,右边那只胖蝙蝠也张口吐出一道冰寒水柱。水火本不相容,此刻却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激起漫天白茫茫的水汽,那光滑如镜的结界光壁,竟被这冷热交攻蚀开了一个仅容拳头通过的小洞! 两只蝙蝠动作迅捷无比,身形一缩,翅膀收拢,如同两道黑色闪电,先后从小洞中钻了进去。那胖蝙蝠似乎吃得太多,肚皮卡了一下,才勉强挤入。两小只悬停在空中,扑棱着翅膀,齐刷刷地回头看着结界外的孟夜。 孟夜看得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崩溃:“啥意思?让我也从这么个耗子洞钻进去?前辈!你们要不要比对比对我们之间的体型差距?!” 就在这时,梦生的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凝神,闭气。” 孟夜下意识地照做。下一秒,他只觉得周身空间传来一股巨大的挤压之力,仿佛有两座铁山从左右向他夹来,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得移位,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眼前阵阵发黑,差点直接晕厥过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要变成一张人肉薄饼时,那恐怖的挤压感骤然消失。 “好了。” 梦生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孟夜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楼阁内的木地板上。他如同溺水之人重获新生,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空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吱呀——” 前方一扇木门被从内拉开,门内站着一位身着月白布衣的道人。那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周身气息温润澄澈,宛如山间明月,林下清风,超尘脱俗。 “孟小狗?”道人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同样的疑问,由他问出,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温和与无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孟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行礼:“师父安好!这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 然而他话未说完,脑门上就传来“砰”的一声剧痛!一本厚得能当砖头使的古籍精准命中他的额头。紧接着,便是温如故劈头盖脸的训斥,那温润的形象瞬间崩塌:“我不是让你在桑拓好生修炼吗?怎么还是筑基期?这点微末道行就敢擅闯温家?谁给你的胆子?平日里的教诲你都听到哪里去了?让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你这耳朵若是摆设,不如现在就割了干净!” 孟夜抱着脑袋惨叫连连,满屋子乱窜:“前辈!前辈救命啊!再不出手我就被打没了!” 温如故闻言停手,蹙眉疑惑:“我连一成功力都未用,你就开始说胡话了?哪来的前辈?” 就在这时,窗外月色似乎明亮了一瞬。那两只蝙蝠在空中交缠飞舞,带起缕缕赤红色的雾气,雾气迅速凝聚,一道劲瘦窈窕的身影逐渐显现。素色衣衫,腕束红绳,眉长入鬓,眼窝微深,衬得一双眸子如寒潭秋水,唇色是天然的秾丽绯红,衬得那张小巧的脸庞愈发惊心动魄,容颜之盛,堪称过目难忘,如同暗夜中骤然绽放的优昙婆罗,惊艳了时光。 温如故看着眼前这张既陌生又透着一丝诡异熟悉感的脸,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瞳孔微缩,失声惊呼:“我的老天爷……你、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梦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声音带着几分缱绻,又藏着几分锋锐:“怎么?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舍身一搏,换得如此‘美人’身。怎么,难道……我不美吗?” 第27章 呼之即来 温如故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半晌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让我如何救你?” 梦生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那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凝成实质:“谁指望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问一句,会用‘聚灵食’不?” 温如故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古怪异常,像是生吞了一只活苍蝇,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梦生:“你……你连这东西都偷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聚灵食”乃是温家秘而不传的至宝之一,看守严密,他实在想不通她是如何得手的。 梦生一脸“这有何难”的轻松表情,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这算什么难事吗?温大侠,看来在您心里,我这地位,连您这傻徒弟的十分之一都够不上啊?连自家法宝都碰不着,啧啧。” 温如故闻言,竟真的抬手拱了拱,面上毫无愧色,语气诚恳得气死人:“惭愧惭愧,你想多了,撑死也就万分之一。” 一旁的孟夜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额头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跟不上这对话的跳跃速度,满脸写着茫然:“啊?等、等等!师父?前辈?你们……原来认识啊?!师父你怎么会认识前辈?前辈你既然认识我师父怎么不早说?!这、这不成了熟人局吗?那您之前还那么往死里折腾我??” 他想起自己被蝙蝠叼着飞、被塞进棺材、差点挤成肉饼的经历,悲愤交加。 温如故一听,眉头立刻蹙起,护犊子的心态瞬间上线,不满地看向梦生:“你欺负我徒弟了?” 那语气,大有一副“你敢承认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梦生掏了掏耳朵,动作慵懒又带着点痞气,她斜睨着温如故,反将一军:“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就凭他这不开窍的脑子,走在外面,能不被谁欺负?我替你提前磨练磨练,省得他以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温如故:“……” 他张了张嘴,发现竟无言以对,只能悻悻然地瞪了梦生一眼。 孟夜:“???” 我感觉受到了侮辱,但我没有证据。 只听“哗啦”一阵清脆声响,梦生像是变戏法般,手一挥,几样灵气盎然、宝光闪烁的物品便依次出现在地上——聚灵食、金霞茸、火猊丹、断潮刀、定魂香。她拍了拍手,语气带着几分迫不及待:“东西都在这儿了,齐活!赶紧准备吧,老娘可是憋屈太久了,这破躯壳用着实在不痛快!” 温如故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件足以在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的宝物,下巴差点惊掉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金霞茸、火猊丹、断潮刀、定魂香……你、你你你这是把五大家族的宝库都给掀了个底朝天吗??” 梦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甚至还有点小得意:“目前还没那通天本事。全仰仗你那好叔叔温涧北,他不是给温雨石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仪嘛,让各家都献上法宝以示哀悼。我灵机一动,你们温家的禁制,外人动不得,自家‘徒弟’总没问题吧?就把你这宝贝徒弟往那乾坤鼎里一丢,‘砰’的一声,鼎炸了,这些东西不就顺手牵羊,一网打尽了么。” 她说完,还扬了扬下巴,一副“快夸我机智”的神情。 温如故听得头皮发麻,血压飙升:“什么?!你让他去炸了温涧北的乾坤鼎?!等等,那鼎可是温涧北性命交修的本命法宝之一,坚固异常,你是怎么炸的?!” 梦生嘻嘻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神秘兮兮地卖关子:“这可是独家秘方,天机不可泄露~反正炸了就是炸了。别废话了,赶紧的,帮我恢复原样!” 温如故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无奈道:“我只能帮你将这些法宝的灵力激活,至于如何凭借它们拼回你原本的躯体……这等逆天之事,我无能为力。” 梦生不耐烦地催促:“知道知道,本来也没指望你全能。快点激活它们就行,别磨蹭了!” 孟夜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什么激活?什么躯体?师父,前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梦生一把将他扒拉到旁边,像赶苍蝇似的:“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 她转而看向温如故,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和探究,“对了老温,你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这么个憨小子?要资质没资质,要悟性没悟性,除了这张脸还能看,简直一无是处。以前也没发现你好这口啊?你不是总念叨‘美貌乃天成,唯女子德配之’吗?” 温如故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好气地怼了回去:“闭嘴吧你!还不都是你当年留下的烂摊子!不然我何至于此!” 梦生:“???” 孟夜:“???” 两人同时露出如出一辙的懵逼表情。温如故看着这两张写满问号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硬生生把满肚子的骂娘话给憋了回去,差点内伤。 他转身走进内室。房间陈设极为简陋,四壁皆是书架,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竹简,唯一的家具是那张床——一张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奢华得扎眼的珍珠贝母镶嵌的拔步床。 温如故走到床边,用力掀开床板。令人惊奇的是,床板之下并非实木,而是一汪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泉水,水光潋滟,映得室内一片清辉。 孟夜眼睛都看直了,惊呼道:“师父??!!您……您一直睡在水上面?!” 温如故照着他后脑勺又来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没见识的东西!这是‘深海灵泉’!仔细感应其中的水灵之气!你对灵力的感知力怎么退步成这样了?” 孟夜捂着后脑勺,羞愧地低下头:“啊,这、我……” 梦生凑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汪泉水,恍然大悟:“哦——深海灵泉。这下面直通哪里?不会是……东海深处的珊瑚海吧?” 温如故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明知故问。” 孟夜这才恍然,原来温家真的有秘密通道能直达遥远的珊瑚海,怪不得上官糊糊能和千里之外的温雨石相识。但通道既然在师父的房间里,那师父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梦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拧过他的脑袋,让他面对自己:“别瞎琢磨了。你师父要是真牵涉其中,以温涧北那老狐狸斩草除根的狠辣性子,还能留他安然活到今天?” 孟夜似懂非懂,又追问:“那……温雨石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们好像都……见怪不怪的样子?” 温如故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才缓缓道:“这件事……背后牵扯太大,一旦揭开,恐怕整个温家都要天翻地覆。孟夜,你……” 他似乎想劝孟夜置身事外。 话未说完,梦生突然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现在已经在局中了!有人故意引他来‘抓’我,无论背后是谁,既然躲不掉,不如干脆把这棋盘给他掀了,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温如故闻言更急了:“你以为他是你吗?他有几条命能陪你这么疯的?!你知道当年为了保住他这条小命,我耗费了多少心血,赔进去了多少天材地宝?!” 梦生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以后他的安全,包在我身上。不就是元婴嘛?有什么难的,我教他!” 孟夜一听“元婴”二字,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放射出渴望的光芒,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啊?!啥意思?前辈您要帮我突破元婴修为?!是那种能呼风唤雨、问天扣地的元婴?!前辈!!您从今天起就是我的神!!!” 梦生被他逗乐了,噗嗤一笑,戏谑道:“不,我是你爹。” 孟夜:“……” 温如故:“……” 两人再次陷入无语的沉默。 此时,那五件被投入灵泉的法宝开始在水中缓缓旋转,速度越来越快,骤然间,五道颜色各异、磅礴无比的灵力光柱冲天而起!狂暴的灵力瞬间将温如故那本就简陋的房顶彻底掀飞,五彩霞光交织辉映,照亮了整个温家的夜空,绚烂夺目,也惊世骇俗。 温如故看着自己再次沦为废墟的住处,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对梦生道:“你又毁了我一个容身之所!加上这次,整整一百八十一处了!这次你就算真要死,也得先给我把这一百八十一处房子盖回来再死!” 梦生却对眼前的狼藉毫不在意,她仰着头,眼神清亮如星,紧紧盯着那霞光汇聚的顶端,唇角勾起一抹傲然自信的弧度:“放心,普天之下,除了我自己,还没人有那个本事能真正杀死我。” 只有孟夜,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狂喜后,看着窗外那几乎映亮半边天的异象,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深深的忧虑,他弱弱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 “前辈……师父……这里好像……还是温家的地盘吧?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不是……太、太明目张胆了一点?” 第28章 缠斗 “砰——!” 一声巨响,悬楼那扇厚重的木门竟被狂暴的气劲硬生生震断!门口,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逆光而立,正是去而复返的温如烈。他眼神冷冽如数九寒冰,目光如锁定猎物的野豹,死死钉在房内三人身上,周身散发的威压如有实质,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孟夜修为最低,在这股强大的威压下,双膝不住发颤,几乎要跪倒在地。站在他一步之外的梦生,看似随意地反手在他背心轻轻一拍,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透体而入,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顿时减轻大半。孟夜缓过一口气,低声道:“多谢前辈。” 温如故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艰涩:“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温如烈的目光越过他,如冰锥般刺向梦生,声音沉冷:“就算你真是先圣旧部,若存心对温家不利,我也只好冒犯了。温家以礼相待,换来的却是你在背后行这偷天换日之举!如此行径,简直辱没先圣清名!” 梦生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慵懒中带着几分痞气,笑道:“首先呢,我可不是你口中那劳什子先圣的人,我只代表我自己。其次呢,”她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我确实用了点手段‘拿’了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当真是你们温家‘所有’吗?” 温如故闻言,警告性地瞪了梦生一眼,见她浑不在意,只得再次转向温如烈,试图缓和气氛:“大哥,他们……只是求我帮忙办件事,这些宝物用完,定会如数归还的。” 温如烈这才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眼神复杂难辨,痛心与失望交织:“子宜!你以往特立独行,我能纵容的都已纵容。如今有人明目张胆挑衅温家威严,你竟要认他们为同伙?你是真当亚父……真当我不存在吗?”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温如故拱手,语气平静却疏离:“温涧北,他只是你的亚父。” 温如烈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气息一凝:“你什么意思?” 温如故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满是苦涩与自嘲:“大哥,我在这悬楼之上,一待就是几十年。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说这里,像不像一座精致华丽的牢笼?他温涧北或许对你有再造之恩,但于我而言,他是夺走我兄长、囚禁我自由的仇人!我一未修习温家核心术法,二未倚仗温家势力资源。这些年能苟活至今,全靠年轻时在外结交的几位朋友暗中接济。大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立场,必须维护这个‘温家’?” 温如烈咬牙,额角青筋微跳:“你自幼灵脉有异,体质特殊,根本承受不住温家正统的修仙路数,那些滋补丹药对你亦是适得其反!家族何曾不想厚待于你?!” “嗯,厚待。”温如故语气淡得像一缕烟,却带着刺骨的凉意,“结果就是被变相囚禁了整整二十年。莫说离开温家,我连这悬楼,都踏不出去半步。” “你要出去,谁会拦你!”温如烈几乎是低吼出来。 温如故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手腕一扬,将手中那本古籍朝着门口方向掷去! 异变陡生! 原本环绕悬楼、静默矗立的巨树,仿佛瞬间被惊醒的毒蛇,粗壮的枝条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扭曲、缠绕,直扑那本书!与此同时,山顶骤然亮起刺目的符文禁制,灵光顺着树干疾速流淌而下—— “噼啪!” 一道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电光闪过,那本尚在半空中的书,竟在眨眼之间化为漫天飘飞的黑色纸灰,簌簌落下。 温如烈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那摊灰烬,声音干涩:“囚……囚雷咒……” 温如故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囚雷只针对特定之人,以气息与血液为引。那书上有我不慎沾染的血迹。你看,只要我试图离开,下场便与那书无异。除非……我变成一个死人。” “闭嘴!休得胡言乱语!”温如烈怒声喝断,胸膛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声音放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这其中定有误会!无缘无故,亚父为何要用这等狠厉的咒术对付你?” 温如故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向梦生打了个“快走”的手势。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引导着温如烈的思绪,语速缓慢而清晰:“理由?太多了。最浅显的,用我来牵制你,让你不得不为温家卖命。再深一层,他防着我,怕我知道得太多。至于最深的那一层……”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炬,直视温如烈骤然收缩的瞳孔,“我知道温雨石……真正的死因。” “你!” 温如烈脸色剧变,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抓住温如故的手臂,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你、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温如故定定地看着他,凑近他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极轻声音,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九天惊雷,在温如烈脑海中轰然炸响!他如遭雷击,猛地松开手,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周身气息瞬间混乱不堪,屋外夜空竟也随之感应,乌云翻涌,雷声滚滚。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映亮了他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苍白得如同刚从坟墓中爬出的死人。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片刻空档—— “走!” 梦生反应快如鬼魅,一把抓住还在发懵的孟夜,两人身形一矮,如同游鱼般灵活地翻身跃入床底那汪深海灵泉之中。“噗通”两声轻响,水花微漾,身影已消失不见。 温如烈瞬间惊醒,飞身扑至床边,然而灵泉深邃,早已不见人影。他猛地回头,死死抓住温如故的双肩,目眦欲裂:“你疯了是不是?!你真要为了他们,公然与整个温家为敌?!” 温如故任由他抓着,眼神平静无波,反问道:“大哥,是你还要给温家当狗到什么时候?你为他们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他们可曾有过一丝收敛?十年前的秋怀,现在的温雨石……你猜,下一个会是谁?是我?还是……你?” “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疯言疯语!” 温如烈几乎是在咆哮,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恐慌。 温如故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亲眼看到的,大哥。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十年前我懵懂无知,错过了太多,也……没能护住想护的人。这次,既然我知道了,就绝不会再坐以待毙。” 温如烈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整个脑袋都要炸开,他低吼道:“你知道什么?!你一个几十年不曾踏出悬楼半步的人,能看见什么?!别再说这些疯话了!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 温如故还想再说,温如烈却突然伸出双臂,猛地将他紧紧搂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温如烈将头埋在他颈侧,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哀求,“子宜……就当大哥求你了……你听话一点,安安分分的,不好吗?” 温如故肚子里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被这声哀求硬生生堵了回去。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向来坚毅冷峻、如高山磐石般的大哥,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神情,像极了被逼到绝境的落水狗,匍匐在地,低声呜咽,只为了延续那虚假而可笑的平静现状。 “大哥……” 他心中酸涩难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清醒呢?继续这样蒙蔽自己,难道就能改变血淋淋的现实吗?” 温如故用力向后撤了一步,挣脱了他的怀抱,深深地望进兄长那双写满挣扎与痛苦的眼睛里,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决绝:“已经……无法再周旋了。裂痕既生,覆水难收。” 温如烈连吸好几口冷气,怒火与无力感交织攀升,最终化为一声低吼。他猛地抬手,沛然气劲汹涌而出,如无形牢笼,将整座悬楼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好!好!你总是这么有主见!大哥管不了你,但也绝不会让你再任性妄为!” 他飞身掠出悬楼,双手结印,又一道更为厚重凝实的禁制光罩落下,与之前的囚雷咒、气劲牢笼叠加在一起,将悬楼封得固若金汤。 温如故追至门口,望着半空中那道玄色身影,悲声喊道:“大哥!你是要关我到死吗?!” 温如烈凌空而立,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翻飞,声音隔着禁制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不会让你出事!从今日起,我会派人定期送来丹药,你……也该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准备突破境界了。” 语毕,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玄影,融入沉沉夜色,瞬息远去。 悬楼内,温如故静静等待了片刻,确认温如烈真的离开后,才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探—— “滋啦!” 一道细小的囚雷应声而落,但在触及他之前,却被房间外围温如烈布下的禁制光罩格挡开来。两股力量相互对冲、侵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竟一时僵持不下,片刻后,双双湮灭于无形。 见到此景,温如故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床底灵泉方向低声道:“人走了,出来吧。” 梦生的脑袋应声从床底探出,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行啊温如故,胆子够肥,居然真敢跟你那位‘好大哥’撕破脸。” 她身后的孟夜也钻了出来,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惆怅:“师父!您要不……跟我们一起离开温家吧!以后……以后弟子保护您!” 少年眼神坚定,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温如故看着他这傻徒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连自身都难保,拿什么保护我?用你这张俊脸去感化敌人吗?” 孟夜被戳中痛处,惭愧地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梦生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鼓励:“哎,别灰心嘛!修仙之路漫漫其修远兮,你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要对自个儿有点信心!” 温如故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件灵气盎然的法宝,对梦生道:“你就别跟着瞎起哄了。我这就设法激活这些法宝,你带着它们立刻去找‘鸩老怪’,然后,”他看向孟夜,眼神柔和了些许,“把这傻小子平安送回桑拓。之后……若还有缘再见,再把酒言欢吧。” “师父!”孟夜一听,猛地窜上前,紧紧抓住温如故的衣袖,眼圈瞬间就红了,“您不走,弟子也不走!” 温如故轻轻一拂袖,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孟夜推开。他凝视着眼前已长成清秀俊雅少年的徒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小豆芽菜了,心中百感交集,眼睫微弯,流露出几分温情与不舍:“听话。师父会一直看着你的。往后要好生修炼,切不可……再偷懒懈怠了。” “师父!”孟夜心中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凉,仿佛这一次分别便是永诀。他不管不顾地再次上前,徒劳地扒拉着,“师父!一起走吧!弟子还有好多道理没悟透,好多术法没学会!我、我才刚见到您啊……” 声音已带上了哽咽。 温如故眼角微微湿润,侧过头去,不忍再看,只冲梦生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带人离开。 梦生看着这师徒情深的场面,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似嘲讽又似感慨的笑:“我说,这世道真是奇怪。为什么总是你们这些没犯过错的人,要替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背黑锅、受折磨呢?” 话音未落,她已一把拉住还在试图挣扎的孟夜,一个猛子再次扎进灵泉!但这次,她并非借水遁走,而是从另一侧破水而出!同时,她抬手祭出那柄寒光凛冽的“断潮剑”,顺势横劈!剑光携着排山倒海般的风浪之力,狠狠冲击在温如烈布下的禁制之上! “轰!” 强大的力量被禁制反弹回来!梦生不惊反笑,身形如穿花蝴蝶般优雅旋身,借着反弹之力又是一记更为刁钻狠辣的斜砍! “哐当——!!!”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响起!这一次,禁制再也无法承受这内外交加的诡异巨力,轰然破碎!连带着悬楼一侧墙壁也被殃及,破开一个大洞。空中的囚雷咒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电光闪烁了几下,但因未感知到温如故的主动逃离气息,终究没有落下,缓缓隐去。 趁此间隙,梦生左手依旧拎着孟夜的衣领,右手如电般探出,在温如故喉间某处轻轻一点!温如故猝不及防,下意识张开了嘴—— 下一刻,那株流光溢彩的“金霞茸”便被梦生眼疾手快地塞进了他口中! “向左!向右!替老娘开路!” 梦生清叱一声。 只见那两只神出鬼没的蝙蝠不知从何处冒出,化作两道黑色闪电,在空中极速穿梭,将因禁制破碎而四处乱窜、凌厉无匹的气劲一一撞偏、引开! 就在梦生一手一个,拎着温如故和孟夜,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破开的窗口飞射而出的瞬间—— “咔嚓!!!” 蓄势已久的囚雷咒终于被彻底触发!一道接一道粗如儿臂的惨白雷电,如同天神的震怒,撕裂夜空,精准无比地劈向被梦生强行带出的温如故! “师父!!!” 孟夜目眦欲裂,惊骇欲绝,拼命扑腾着双手想去阻挡,但那囚雷只锁定温如故一人,无视旁人。 “呃啊——!” 温如故身体剧烈颤抖,整个人在雷光中瞬间变得焦黑,皮开肉绽,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然而,他口中那株“金霞茸”立刻发挥出逆天的疗愈神效,磅礴的生机之力涌动,焦黑的死皮脱落,新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愈合…… 但这无异于一场酷刑!刚被劈焦,立刻治愈,然后下一道雷紧接着落下,再次劈焦,再次治愈……循环往复,如同遭受永无止境的凌迟! 温如故痛得神魂都在颤抖,心里早已将梦生这疯女人骂了千百遍,奈何身体承受着极致的痛苦,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孟夜在一旁看得心胆俱裂,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往下掉,却无能为力。 好在梦生速度奇快无比,身法更是诡谲难测,她长笑一声,声音在夜风中显得肆意而张扬:“哈哈哈哈!雷声大,雨点小!不够劲!还不够姑奶奶我塞牙缝的!” 她周身灵力狂涌,带着两个“拖油瓶”,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在浓稠的乌云与凌厉的闪电间隙中疯狂穿梭,速度越来越快,竟将那些紧追不舍的囚雷渐渐甩在了身后。 孟夜只觉狂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眼睛都难以睁开,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这恐怖的速度撕成两半,他努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前……前辈……慢……慢点……” 他艰难地扭过头,想看看师父的状况,期望师父能给自己打个防风护罩什么的,却见温如故早已在极致的痛苦与高速飞行的双重折磨下昏死过去,整个人软绵绵的,如同纸片一般在风中来回摆动。 孟夜:“……” 他彻底绝望了。 也不知在云层中狂飙了多久,就在孟夜感觉自己最后一口气也要耗尽时,梦生终于猛地停了下来。 “终……终于停了……” 孟夜贪婪地呼吸着相对平稳的空气,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喘匀,一抬头,看清前方景象时,那口刚吸进去的气差点把自己噎死—— 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之中,一道玄色身影静静伫立,衣袂飘飘,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潭,不是去而复返的温如烈,又是谁?! 怪不得……梦生突然停了下来。 温如烈周身散发着比之前更为恐怖的灵压,几乎要将这片空间冻结。他盯着梦生,以及她手中拎着的、焦黑与新生血肉交织、昏迷不醒的温如故,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我三番四次,念在先圣面上,给你机会……你非要自寻死路?” 第29章 抢人 梦生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发出一串清越的长笑,笑声在云层间回荡,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狂傲:“哈哈哈!大可不必!姑奶奶我行走天地,从不需要谁手下留情!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话音未落,她单手随意一招,那两只神出鬼没的蝙蝠立时如同接到指令的鬼魅,化作两道交错的黑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扑温如烈面门! 温如烈眼神一凝,宽大的玄色袖袍如流云般挥洒而出,数道凌厉无匹的气劲迸发,如同无形的利刃绞向蝙蝠。然而那两只蝙蝠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在气劲及体之前,便已灵巧无比地旋转、交错,如同跳着一支死亡之舞,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所有攻击。 温如烈眉头微蹙,接连又弹出数道更为密集的气劲,封堵蝙蝠所有闪避空间。可那两只小东西仿佛能预判他的动作,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寻到缝隙钻出。他心头火起,猛地提气,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炽白剑气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向其中一只蝙蝠!这一击范围极大,速度极快,眼看那蝙蝠已无处可躲—— 就在剑气即将击中目标的刹那,两只蝙蝠竟“噗”的一声,如同泡影般凭空消失了! 温如烈眼中刚闪过一丝讶异,背后汗毛陡然倒竖!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机毫无征兆地袭来!他心下大骇,仓促间抬臂格挡—— “嗤!” 手腕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梦生不知何时,竟如鬼魅般突破了他周身密布的护体气罩,欺近到他身前不足三尺之地!她手中那柄“断潮剑”寒光潋滟,剑尖如毒蛇吐信,直刺他周身要害!温如烈狼狈不堪地闪避,心中惊涛骇浪——她是如何靠近的?自己竟连一丝气息都未曾察觉! 梦生得势不饶人,手中长剑使得如同疾风骤雨,招招狠辣,式式刁钻!刺、劈、挑、抹,角度诡异莫测,专攻人体最难受力的关节与穴位,丝毫不给对手任何喘息重整旗鼓的机会。她心中冷笑,这些常年高居上位、养尊处优的世家高手,往往只注重外在修为与远程术法的宏大场面,习惯动动手指便翻云覆雨,却不知身体才是修行的根本,近身搏斗的技巧早已退化得不堪一击。 果然,没过多久,温如烈气息已见紊乱。但梦生如同一条发现了猎物的巨蟒,死死绞缠着他,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根本不给他丝毫拉开距离、施展大型术法的机会。他只能被迫不停地调动灵力进行格挡防御,然而梦生的剑太快、太诡!往往挡住了左肩,右肋便已受袭;护住了前胸,膝弯又传来寒意……手速完全跟不上眼速,空有磅礴灵力,却无法在如此电光石火的近身缠斗中精准地防御住每一次攻击。 “噗呲!” 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温如烈左肩已被断潮剑贯穿!剧痛尚未完全传开,那剑已被迅速抽出,带出一溜血花。紧接着,他右脚腕一凉,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随后,手腕、颈侧、肩胛、手肘、膝盖……纷纷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虽不致命,但这种密集如雨、无处不在的痛楚,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无形中消耗着他的心神与意志。汗水不断从额角渗出、飞溅,然而那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势,却没有丝毫停息的迹象。 梦生的身影快得连成一片模糊的残影,只能偶尔瞥见那两只神出鬼没的黑色蝙蝠如同两点墨迹,在战团中一闪而逝。远处,孟夜抱着昏迷的师父,看得目眩神迷,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目睹梦生与人正式交手的过程,以往她都是一两招便解决战斗,导致他一直以为梦生更多是仗着气势和诡异手段唬人,真实手上功夫或许平平。如今亲眼见到连在五大家族中堪称顶尖高手、以气息绵长、能与人激战七天七夜不见疲态的温如烈,都被她压制得如此狼狈——发冠歪斜,鬓发散乱,呼吸急促,章法渐失——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孟夜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想:前辈身手如此超凡脱俗,平日里却不显山不露水,原来真正厉害的人物,竟是这般风骨吗?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满脸焦黑、昏迷不醒的师父,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小声嘀咕道:“师父……您应该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吧?虽然您平时很少显露真功夫,只教我些口诀心法,成日泡在书堆里,不闻窗外事,不知柴米贵……但高人风范,想必就是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实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师父,您……其实是装晕的,对不对?” 他满怀希望地摇了摇温如故。 然而,温如故依旧满脸焦黑,半边衣袖化为焦炭,毫无反应,用事实表示——他是真晕,晕得很彻底。 那边,战局已定。 温如烈拄着剑,单膝微屈,气息粗重,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气息依旧平稳如初的梦生:“你……你为何会对我的心法路数、运功关窍如此熟悉?!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引以为傲的功法,在对方面前竟被克制得死死的,仿佛透明一般。 梦生神色莫测,挽了个剑花,淡然道:“我说了,无门无派,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可能!”温如烈断然否定,“我看不透你的境界修为!散修若无世家或宗门资源倾斜,几乎不可能突破筑基!结丹更需要上好的丹药辅助以及各种天材地宝加持!你明显拥有金丹期以上的修为,定然有强大的世家或门派在背后支撑!而对温家功法如此熟悉的……只有常年与我家明争暗斗的齐家!但齐家早已落败,如今只余女子传承,筑基期以上的男子尽数被驱离。齐家位列五家之末,何时……竟能与先圣扯上关系?” 梦生哈哈大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可以滚到一边慢慢猜,现在,让开。” 温如烈强压着翻腾的气血,沉声道:“将我弟弟还给我!” 梦生用下巴随意点了点孟夜的方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人就在那儿,自己去搬啊?” 温如烈气结:“你!” 梦生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堵无形的高墙,让他根本无法越过,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打不过她。 两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修为深浅,更在于信息的不对等。他对梦生几乎一无所知,而对方却仿佛对他,乃至对温家了如指掌!齐家虽与温家素有龃龉,但常年隐于山林,极少在外走动…… 这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裸的戏耍! “你到底……想怎么样?” 面对这深不可测的强敌,再多的不甘与愤怒,也只能强行咽下。温如烈收敛了周身所有凌厉气息,首次显露出示弱的姿态。 梦生面不改色,重复道:“我说了,让开。” 温如烈咬牙:“留下他,我绝不再阻拦你离去。” “你想留,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梦生语气转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温如烈目光越过她,落在孟夜怀中昏迷不醒的温如故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突然放缓了语气,带着几乎卑微的恳求:“他……他自幼体弱,心思单纯,从不理会外界纷争,对你能有什么价值?你若真有什么盘算,冲我来!我温如烈……愿意自禁灵田,任你处置!” “什么?!” 孟夜在一旁听得大吃一惊。自禁灵田,乃是修士对自身最严厉的惩戒,意味着彻底放弃抵抗,将生死完全交由对方,通常只用于表示绝对的臣服或赎罪。温如烈是出了名的性子刚烈如野马,宁折不弯,如今为了弟弟,竟肯低头至此?! 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师父,心道:怪不得师父被“囚禁”多年,却似乎从未真正怨恨过这位大哥……这位大哥脾气虽爆,但对弟弟,是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尊严和性命。 梦生却嗤笑一声,毫不领情,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嘲讽:“你?你有什么用?” 温如烈被她这话噎得一时语塞,胸口剧烈起伏:“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梦生好整以暇地抱臂于胸,歪着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吧,简单点。你去杀了温涧北,我就把你弟弟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如何?” “不可能!”温如烈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亚父对他有养育授业之恩,他岂能做此弑亲之举? “那就滚开。”梦生的耐心似乎终于耗尽。 温如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质问:“温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值得你如此处心积虑?!” 梦生眼神骤然变得幽深,语气也冷了下来:“这个问题,你该去问问你那位好亚父温涧北,问问他到底对你隐瞒了什么!今天你若真执意将他留下,恐怕日后,你就只能守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在保护他?” 温如烈心神剧震:“你……你什么意思?!” “想知道?”梦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自己去弄清楚,温雨石……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若到那时,你还想把你弟弟接回去,我绝不阻拦!” 话音未落,梦生周身猛然爆开一股磅礴浩瀚、远超之前的恐怖气息!如同平地掀起一场灵力风暴,毫无防备的温如烈直接被这股巨力狠狠冲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了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待那肆虐的狂风散去,原地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温如烈独自伫立在冰冷的夜风中,面色变幻不定,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梦生最后的话语——“温雨石真正的死因”。 …… 云端之上,一艘由藤条与古木编织而成的小船正在急速飞行,破开层层云海。梦生站在船头,素衣红绳,衣袂被猎猎天风吹得呼呼作响,身形却稳如磐石。孟夜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温如故坐在船尾,满脸忧色。 “前辈……”孟夜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担忧,“我师父……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他看着温如故那半焦不焦、惨不忍睹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 梦生尚未回答,异变再生! “咔嚓——!!!” 四周原本还算平静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浓稠如墨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翻滚着将木船包围!一道道粗壮的紫色雷电在黑云中窜动,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一股远比温如烈更加恐怖、更加深沉、仿佛源自洪荒远古的庞大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嘎吱……嘎吱……” 在这可怕的威压下,那艘看似坚固的藤条木船,船身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黑云最深处,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凝聚、显现。 那人身着锦缎长袍,袖口以金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作势欲扑的黑色猛虎。他面容看似慈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一双眼睛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梦生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那道人影,红唇微启,吐出来人的名号: “温涧北。” 温涧北悬浮于黑云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梦生,脸上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声音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友,抢了我几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也就算了,如今连温家的人……都要一并抢走,这,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第30章 痛击 梦生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那声音里裹着三分不屑七分嘲弄:“呵,这可怪不得我。是你们温家的人先上门喊打喊杀,既然输了阵仗,我顺手拿点战利品,怎么了?天经地义!” 温涧北悬浮于黑云之上,面容依旧维持着那副慈和的假面,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小友此言差矣。何为挑衅?我们温家向来以理服人,秉承圣贤教诲,从不随意动武伤人。你这‘挑衅’二字,却是从何说起啊?” 躲在船尾的孟夜听得眼睛都瞪圆了,着实没想到这位名震天下的温家家主,脸皮厚度竟与修为境界成正比,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堪称登峰造极!谁不知道温如烈脾气火爆,揍过的散修能绕温家山头三圈,这“以理服人”四个字他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口的? 梦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甩了甩手腕,那两只蝙蝠心领神会地环绕在她周身飞舞,她语带戏谑:“哦?以理服人?那好啊,你倒是说说看,你的‘理’在哪儿?我洗耳恭听。” 温涧北不慌不忙,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列举,语气带着长辈训诫晚辈的从容:“其一,你强夺我温家法宝,此乃无礼;其二,你无故掳走我温家血脉,此乃无理;其三,你重伤我温家峰主,此乃无道。这三桩事,哪一桩说得过去?” 梦生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逐条反驳,语速快得像是在说绕口令:“第一,那几件破烂玩意儿当真是你温家的?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吗?第二,温如故可不是我掳走的,他是自愿跟我走的!反倒是你们,又是囚禁又是囚雷的,那雷劈得可是要命的架势!你确定他是你们温家的人,不是你们温家的生死仇敌?第三,温如烈先动的手,技不如人没打过我,这难道还要怪我手下留情不够?你这道理,是跟村口耍无赖的王八学的吧?” 孟夜在船尾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鼓掌叫好,内心狂喊:怼得妙!怼得呱呱叫!前辈这嘴皮子功夫跟她的剑法一样犀利! 温涧北被这番连珠炮似的抢白噎得脸色微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伶牙俐齿!” 梦生立刻哼了回去,声音清脆:“老奸巨猾!” 话音未落,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如同万丈深海般沉重磅礴的威压,猛地从温涧北身上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压下!孟夜首当其冲,只觉得胸口一闷,眼前发黑,仿佛下一瞬就要被碾成齑粉,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前……辈……” 梦生眼神一凛,轻叱道:“向左!向右!” 那两只一直环绕着她的蝙蝠应声而动,翅膀急速扇动,带起肉眼可见的灵力波纹,瞬间在木船前方交织成一道半透明的暗色屏障,将那恐怖的威压隔绝了大半。 孟夜顿觉浑身一轻,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喘匀,定睛一看,前方梦生与温涧北早已战作一团! 只见黑云翻滚之中,一青一黑两道身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极速穿梭、碰撞!青光凛冽,如九天银河倾泻;黑气森然,似九幽魔焰升腾。两人交手快如闪电,劲气四溢,震得周围云海翻腾不息,一时间,竟看不出孰高孰低,斗了个旗鼓相当! 温涧北越打越是心惊,他借着一次碰撞分开的间隙,沉声开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招揽之意:“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实属难得。为何不肯投入我温家门下?只要你点头,功法、资源、地位,但凡你想要的,我温家都能满足你。” 梦生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串清越而嘲讽的长笑:“哈哈哈!打不过就开始收买?真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惯用的伎俩!可惜啊可惜,入你温家是什么下场,我比谁都清楚!要么现在滚开,要么——就死战到底,少说这些令人作呕的废话!” 两人不再多言,再度激战在一起。梦生手中断潮剑青光暴涨,剑招狠辣绝情,每一剑都如同索命的冥帖,直取温涧北周身要害,尤其是脖颈之处!温涧北虽已步入元婴境界,但毕竟境界未稳,不敢强行动用太多本源真气,只能凭借老辣的经验和对天地灵气的细微操控,不断借力打力,化解着梦生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一时间,云层之上只见剑光纵横,气爆声不绝于耳。不过片刻功夫,双方已交手百余招,真气俱是消耗不少,却仍旧未能分出明显的胜负。两人默契地同时后撤,暂时休战,各自调息,目光却死死锁定对方。 温涧北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脸上那伪装的慈和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了几分阴沉与不耐:“小友!你我这般争斗下去,只怕是两败俱伤,永无休止!不如把话挑明了吧!你处处针对我温家,究竟意欲何为?你到底想要什么?!” 梦生挑了挑纤细的眉毛,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层层伪装下的真实面目:“这话,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真以为你那些所作所为能永远瞒天过海?还是觉得侥幸步入元婴,就真的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温——雨——石——的死因,你当真就一点都‘无感’吗?!” 她刻意放缓了“温雨石”三个字的读音,字字如锤,敲在温涧北的心头。 温涧北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瞬间便被更深的阴沉掩盖,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小友,你这番话,我可真是越听越糊涂了。雨石的尸骸,分明是你亲自送回来的,他的死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老夫闭关多年,前几日才堪堪出关,如何能与他之死牵扯到一处?你这无端指控,未免太过可笑!” 梦生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嘲讽:“就知道你会是这套说辞。先是暗中把人弄死,然后立刻宣布闭关,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等到风头过去,尘埃落定,再像个没事人一样出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博个悲痛长辈的名声。这么多年了,翻来覆去还是这个路数,温涧北,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令人失望。” 温涧北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寒声道:“我敬你可能与先圣有旧,才一再礼让,你莫要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梦生朗声一笑,声音穿透云层,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那我今天也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口中那劳什子先圣!我只是我自己,无门无派,独来独往!你若真有本事,今天就拿出元婴修士的气魄,豁出性命跟我一搏!或许我还能佩服你三分!若是没这个胆识,就立刻滚开!再多的阻挠,也只是更加彰显你的无能与心虚罢了!” “你……!”温涧北被这番毫不留情的斥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黑得如同锅底,指着梦生,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孟夜躲在微微震颤的木船上,看得啧啧称奇,心中对梦生的敬佩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前辈威武!这胆魄,这气势,简直是我辈楷模! 就在这时,周围翻涌的黑云之中,隐隐有更加狂暴的紫色电光开始凝聚,发出沉闷的雷鸣,显然温涧北已恼羞成怒,准备动用更强的手段。 梦生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那酝酿着恐怖能量的云层,冷哼一声,手中断潮剑骤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她纵身一跃,朝着那雷云最密集之处,看似随意地朝天一劈! “撕拉——!” 一道凝练至极、仿佛能分割天地的青色刀罡呼啸而出,硬生生将那厚重阴沉的雷云从中劈开!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露出一线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金光洒落,照在她素衣红绳的身影上,恍若神人。 紧接着,她手腕猛地一转,刀势未尽,借着下劈之力顺势一个凌厉无匹的回旋斜削!这一刀,角度刁钻,速度更是快到了极致,仿佛超越了时间的限制! 温涧北瞳孔骤缩,想要闪避,却发现自己周身气机已被这一刀的杀意彻底锁定,避无可避! “噗——!” 血光迸现! 温涧北胸前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他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闷哼,周身气息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接从被劈开的云层中摔落下去,瞬间消失在翻涌的云海之下。 孟夜目瞪口呆地扑到船边,伸长脖子往下看,只见云海茫茫,哪还有温涧北的影子?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啊?!这……这就解决了?!一家之主,元婴大能……就这么……被一刀劈下去了?!” 第31章 闹海 云海之上,雷霆如龙。 墨色苍穹被道道电光撕裂,又在转瞬后愈合。在这翻涌的雷光之间,一叶孤舟静悬,任周遭电蛇狂舞,我自岿然不动。 孟夜蜷在船尾,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几乎要将其揉碎。他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前辈,他…当真不会有事么?” 梦生迎风立在舟头,衣袂猎猎,如展翅之蝶。她指尖捻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摘来的梧桐叶,叶脉在雷光映照下流转着暗金色的纹路。 “急什么?”她漫不经心地转着叶柄,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正主儿还没到齐呢。” “还有谁要来?”孟夜话音未落,一道惊雷轰然炸响,震得他耳中嗡鸣。 电光如巨斧劈开层云,一人踏风而至。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翻卷成墨色莲花,腰间悬着的七把鎏金弯刀叮当作响,清脆如碎玉。来人拂开遮面云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入鬓,眸似寒星,不是上官鸿又是谁? “哟!”梦生挑眉,手中梧桐叶转得更快,“这不是上官家主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雷海来了?” 上官鸿尚未答话,天边又现两道白虹,自九霄翩然而落。云家兄弟踩着玉如意落地,衣袂飘飘,恍若仙人。云逐遥手中把玩着流光溢彩的云纹如意,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风流。 孟夜急得去扯梦生衣袖:“他们不是早走了吗?” “走是走了——”船底突然传来清越笑声,张易禾抱着个朱红酒葫芦从云海中冒出头来,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酒香,“可诸位闹出的动静,把三千里外老君炉都震得直晃悠。”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梦生,叹了口气:“小姑娘,早劝你跑的。” 梦生环视骤然热闹的云海,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劳动诸位摆出这十面埋伏的阵仗?” 云逐遥甩着手中如意抢白:“可别算上我们!百年一现的裂魂花将开,我们兄弟不过是借道看个热闹。”他促狭地朝上官鸿瞥去,“某些人火急火燎的,倒像是怕来晚了捡不着剩饭。” 上官鸿腰间弯刀骤响,如龙吟九霄:“云二公子这张嘴,倒是比云家的破云剑更利三分。” “总比某些人假借赠礼之名,行监视之实来得光明正大。”云逐遥反唇相讥,如意直指上官鸿,“听闻断潮剑乃弑亲凶器,你献给温家用意为何啊?” 眼看要演变成混战,云星河默默将弟弟拽到身后。他袖间飘出的杏花瓣恰好接住一道劈落的惊雷,花瓣在电光中化作点点荧光,声音却温润如玉:“舍弟无状,上官海涵。只是裂魂花开在即,诸位若要了结恩怨,不妨另择吉日?” 恰在此时,云层轰然洞开,一道身影踉跄落地。温如烈背着昏迷的温涧北,白衣染血,如雪地红梅。他染血的指尖直指梦生,声音淬着刻骨恨意:“这妖女盗取各家至宝,掳我幼弟,诸位还要作壁上观吗?” 孟夜急得从船尾蹦起来:“分明是你们拿我祭鼎!前辈是为救我才……” “断潮剑还来!”上官鸿周身剑气激荡,震开试图劝和的云星河。七把弯刀同时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云逐遥立刻看热闹不嫌事大:“送出去的东西还好意思讨回?”他转着如意,笑得狡黠,“我们云家法宝多如牛毛,可不像某些人,离了法宝就像鱼儿离了水——” “够了!” 一直静立的梦生忽然拂袖。她发间木簪应声而裂,如墨青丝在雷光中狂舞,可眼底却漾开潋滟笑意,如春水映桃花。 “要打架的往前站,看热闹的往后退,至于……”她突然朝温如烈掷出个琉璃瓶,瓶身在雷光中流转着七彩光华,“接着!这瓶凝露算我赔你家丹炉的。” 瓶身在空中划出流光,各方势力下意识去夺。上官鸿的剑气如虹、云星河的杏花似雪、张易禾的酒葫芦腾空而起,三股力量撞作一团,炸开漫天金粉,恍若星河倾泻。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梦生早已拎着孟夜跃上更高的云巅。她笑声清越如凤鸣,穿透隆隆雷声: “今日雷海风光甚好,正好教晚辈们瞧瞧——” 她指尖凝出三尺水剑,剑身透明如水,却折射出万道霞光。剑锋点过严阵以待的众人,最终定格在翻涌的雷海中心。 “什么叫真正的翻云覆雨!” 水剑轻挥,云海翻腾。原本狂暴的雷霆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化作道道流光,在她剑尖翩跹起舞。这一刻,她不是被困雷海的逃亡者,而是执掌天地的神祇。 第32章 破境 剑威如狂潮怒卷,周遭众人闷哼着被齐齐震退□□尺,衣衫凌乱,好不狼狈。梦生一击得手,唇角勾起一抹得色,手掌在木船舷上轻轻一按,借力便欲化作流光遁走。 孟夜还沉浸在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余韵里,忽觉天旋地转,“哎哟”一声,整个人便像只滚地葫芦般滴溜溜朝船尾翻去。势头太猛,半个身子都已悬空,下方是翻涌的云海!就在他以为要就此“放飞自我”之际,两只一直默默无闻的蝙蝠“嗖”地窜出,精准叼住他肩头衣衫,扑棱着翅膀奋力将他拽了回来。 “前、前辈!”孟夜惊魂未定,手脚并用地扒住船舷,把自己一寸寸挪回相对安全的区域,喘着大气问,“您明明打得过,怎么跑得比……比那受惊的兔子还快?” 梦生驱动木船,瞬间窜出老远,闻言头也不回,嗤笑道:“小笨蛋,没看见他们人多心眼更多?个个心怀鬼胎,谁知道谁和谁暗通曲款?混战这玩意儿,最是烦人,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瞬谁会从背后给你来一下狠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难道留着等他们请吃饭不成?” 孟夜似懂非懂地“哦”了两声,扒着船边又问:“那咱们现在往哪儿跑?” 梦生正待答话,眸光一瞥身后,只见一道黑色流光紧追不舍,如影随形。她不耐地撇了撇嘴:“啧,牛皮糖,真麻烦。”纤手随意向后一挥,云海之风应召而来,化作数道呼啸旋转的旋风,如同无形的壁垒,暂时阻住了那道黑影。 孟夜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眯眼凝望,惊道:“是上官家主?” 梦生指间寒光一闪,那柄名为“断潮”的宝刀已被握在手中,她语带嘲讽:“还能为何?舍不得这柄刀呗。见温涧北落了败,立刻便反水来追,这脸皮,怕是比那城墙拐角还厚上三分。” 两人说话间,孟夜忽觉身下景象有异。低头望去,只见下方云海之下,竟是滔天巨浪,墨蓝色的海水翻涌不息,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深海中兴风作浪。他心头一跳,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意:“前辈,不妙啊!我们好像……闯到界首兽的地盘了!” 界兽,乃是盘踞一方领域的凶物,领地意识极强,对外来闯入者格杀勿论。这些家伙起初或许只是寻常鱼龙虎狼,奈何什么都敢吃,连修为有成的修士也不知吞了多少下肚。久而久之,形态发生诡异畸变,变得千奇百怪,甚至有些还生出了不逊于人类的灵智。其中最为臭名昭著的,便是传闻蛰伏于黑海深处的“饕餮角”,据说一口一个金丹修士,筑基期的对它而言,不过是餐前开胃的小点心。 孟夜愁眉苦脸,只觉得后背发凉:“我这心里头,怎么七上八下的,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梦生又信手劈出两道旋风阻敌,那追来的黑影果然身形一滞。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上官家主竟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毫不恋战。孟夜看得目瞪口呆:“他、他怎么跑了?” 梦生目光扫过下方愈发汹涌的海面,非但不惧,眼中反而燃起一丝兴奋的光芒,轻笑道:“能让豺狼退避的,自然是更凶猛的虎豹。” 孟夜闻言,悚然看向下方那如同巨兽之口般的海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倩倩前辈……咱们……能逃掉的,对吧?” 梦生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唇,那对眸子里闪烁着近乎野性的光芒:“我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逃’这个字。小鬼,抓稳了!” 话音未落,整艘木船猛地向上腾挪而起!那两只一直协助孟夜的蝙蝠骤然离开他身侧,一左一右分立船帮,眼中红光暴涨。孟夜顿时失衡,连带着温如故的身体一同被甩飞出去。“前辈——!”他吓得魂飞魄散,右手死命扒住船舱边缘,左手紧紧拉住温如故。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巨大水花狠狠拍在脸上,力道之猛,差点直接把他拍晕过去。 原来梦生竟驾驶木船,一头扎进了巨浪滔天的海里!她双手急速掐诀,分立两侧的蝙蝠眼中红芒大盛,猛然张口,吐出两道炽烈的白色光柱。光柱所过之处,海水嗤嗤作响,瞬间被灼烧蒸发,形成一条短暂的真空通道,白色水汽轰然升腾。就在这蒸汽弥漫之中,一头庞然大物显出身形——那是一条巨齿怪鱼,身长足有十几丈,满嘴獠牙如同铡刀,正冲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腥风扑面! 孟夜的惨叫冲破喉咙:“啊啊啊啊啊——!” 梦生却是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前方,驾驭木船,将速度催至极致,竟是不闪不避,朝着那巨鱼的咽喉直冲而去!就在船身即将被那森然利齿吞噬的瞬间,预想中的黑暗与血腥并未降临。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膜,周遭景象骤然变幻! 一股清新湿润的草木芬芳钻入鼻尖。孟夜惊疑不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幽暗海底,也非寻常陆地,而是一片悬浮于虚空中的奇异草坪。草坪之上,矗立着一间小巧玲珑的矮屋,屋顶竟是用无数莹润珍珠垒成,墙壁则是各色贝壳拼接,斑斓绚丽。一条由红色、白色珊瑚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屋门。 “这、这里是……?” 梦生甩了甩有些湿漉的手,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时空夹缝里的一处破境。看这布置……呵,想必就是温雨石和上官家那位小姑娘偷偷私会的老地方吧。” “咦?”一个略带讶异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一人推门而出,身形高瘦,气质儒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之前那疯癫模样判若两人,不是温尽暮又是谁? 第33章 面目 孟夜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温尽暮?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温尽暮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如纸,唯独那双眼睛亮得骇人。他同样面露诧异:“怎么是你们?” 梦生眸光一凛,单手伸出,五指微张。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温尽暮拽到跟前,冰凉的手指扣住他的咽喉:“该解释的人,好像是你吧。” “咳……咳咳!”温尽暮被掐得喘不过气,整张脸渐渐涨成紫红色,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梦生的手臂。 孟夜见状急忙上前,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前辈!再用力他就要死了!” 梦生冷哼一声,随手将人甩开。温尽暮瘫坐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好半晌才喘过气来:“咳咳……你有这本事,为什么……不直接掀翻温家?” 孟夜彻底懵了:“你胡说八道什么?那可是你的家啊!” “家?”温尽暮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笑声在空荡的宫殿里回荡,格外瘆人,“有拿自己子孙当祭品的家?我们不过是他温涧北饲养的备用丹田罢了。” 孟夜脸色骤变:“你一定是疯了,不然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温尽暮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殿柱旁。他伸手掀开柱子上镶嵌的珍珠装饰,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是一截截胫骨拼接而成的柱体,整个宫殿的梁柱竟然都是用白骨搭建的。 “这、这些都是……”孟夜胃里一阵翻涌,脸色煞白如纸。 温尽暮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雨石本来可以逃出去的。他打通了海底的通道,上官家那位小姐对他倾心。。。我们本来都要助他逃脱的。”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可谁能想到,通道还是被温涧北发现了。雨石太信任他了,根本没想到自己只是他养着的一块肉,时机一到,就被拆骨扒皮,吃得干干净净。” 孟夜只觉得头晕目眩:“你说的那个人。。。是温家主?他不是你们温家的传奇吗?不是他带领温家开辟疆土,摆脱受制于人的处境吗?怎么会是……怎么会是……” “传奇?”温尽暮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你知道传奇意味着什么吗?就是因为做了常人做不到、不敢做的事,才会成为传奇。虎毒尚不食子,他连畜生都不如,所以才能成为传奇。不然你以为,他一个没有天生灵根的人,凭什么在短时间内突破元婴?” 他颤抖着捂住脸,声音凄楚:“我的丹田,就是被他亲手掏空的。他借此结丹,然后又挖了别人的丹田强行塞到我身上,让我此生再无法修炼,只能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孟夜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梦生却忽然轻笑一声,慢悠悠地拍手:“好好好。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倒是很好奇——”她话锋一转,目光如刀,“你为什么还活着?” 孟夜猛地惊醒。是啊,如果温涧北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连温雨石都能下手,又怎么会独独留下温尽暮? 就在这时,温尽暮脸上的悲愤神情渐渐褪去,转而化作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他的身形在众人注视下缓缓拔高、变壮,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最终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孟夜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这一年的惊吓都在今天受完了:“云、云青兄?!” 第34章 真假 云青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骨节发出几声清脆的轻响。他脸上挂着那副仿佛永远不变的淡然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啧,还以为这出戏能唱得更久些。梦生姑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看戏的?” 梦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从你踏进温家大门的那一刻起。” “什么?!”一旁的孟夜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难道说,温尽慕少爷的葬仪上,那个‘温尽慕’也是你?!这怎么可能!温家主可是元婴修为,神识之下,任何伪装都该无所遁形才对!” 云青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戏谑,又有点高深莫测:“如果……温尽慕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我呢?” “你一直冒充温尽慕待在温家?!”孟夜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转不过来了,“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 “谁会在意一个‘疯子’呢?”云青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温涧北想要的,不过是那具皮囊下的丹田。他在温家一手遮天,多一个‘疯癫’的子弟,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梦生身上,带着探究:“我倒是很好奇,梦生姑娘。你并非元婴修士,虽对各大家族了如指掌,却似乎游离于纷争之外。你好像哪边都不站,那究竟是如何在那么早,就识破我这层身份的?” 梦生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清冷:“是你自己露出了尾巴。既然一开始就打算把这潭水搅浑,为什么独独放过了上官糊糊?” 云青闻言,笑容微微一滞,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欠她姐姐一份恩情。而且,她只是被无辜卷入的……” “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没有人是无辜的。”梦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无论你承不承认,她才是间接害死温雨石的那根引线。” 孟夜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感觉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完全不懂:“前、前辈?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梦生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凑什么热闹?你就该听你师父的话,老老实实在桑拓待着。什么都没弄明白就敢往外跑,真不知道你是胆子太肥,还是脑子太小。” 孟夜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前辈……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 云青见状,倒是乐了,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年轻人嘛,不都这样?谁甘心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不想出来闯一闯,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争一争自己的机缘呢?” 梦生斜睨着云青,语气凉飕飕的:“跟你一样?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到处乱窜,结果被人打得魂体分离,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寄居在别人的躯壳里苟延残喘?” 云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喂喂,揭人不揭短啊!不对……你怎么连这种底细都知道?!” 梦生没理他,冲着孟夜扬了扬下巴:“别傻站着了,去,把你师父搬进里屋。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别让他在这儿碍事。” 说完,她才又转向云青,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嫌弃:“是你自己知道得太少。什么底牌都没摸清,就敢跑出来兴风作浪,散什么德行?” “散德行……”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云青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刹那间,夕阳如火,远山如黛,金色的光芒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充满活力的少年身影。他嘴边似乎随意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带着桀骜不驯的语气,在随风摇曳的芦苇荡背景音中,清晰传来: “什么都不知道你出来散德行啊,真有你的,我喜欢!” 那人的面容在逆光中模糊不清,但那蓬勃的生机、不羁的姿态,连同那随风飘荡的芦苇,都构成了一幅遥远得如同梦境般的画面。 孟夜依言将昏迷的温如故小心翼翼地搬进屋内。屋里陈设简陋得惊人,除了一张光秃秃的石床,竟是四壁空空,比他师父在桑拓的居所还要寒酸。他心中嘀咕着这地方真是人住的吗,一边安顿好师父。 刚踏出屋门,孟夜就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小院之外,原本无形的灵气风暴竟已化作浓稠如墨汁般的纯黑之色,翻滚涌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抑气息,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进去。他声音发颤:“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梦生抬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黑色风浪,非但没有惧色,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近乎兴奋的弧度,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说话: “这才像话嘛……狮子就该有狮子的样子,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大猫咪。” 第35章 浪涌 天地失色,怒涛翻涌。 墨染般的乌云层层堆叠,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海平面。狂风嘶吼,卷起千层浪,在那奔腾咆哮的浪尖之上,一道身影孑然独立。玄色衣袍被罡风撕扯,猎猎作响,如一面不屈的战旗。那人的目光穿透重重水雾,冰冷、锐利,带着实质般的压迫感,直刺海底深处。 海底,一方由灵力撑起的微弱结界,在庞大水压与外部威势下摇摇欲坠。孟夜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意如影随形,仿佛被深渊中的巨蟒盯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仓皇侧目,只见身旁的“云青”面容如水波荡漾,转瞬间竟化作了温尽暮的模样,正死死咬着袖口,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 “聒噪。” 梦生头也不回,反手轻挥,两道流光便自她袖中激射而出。一道金光稳稳罩住惊慌失措的孟夜,另一道却出乎意料地落在了已然是温尽暮容貌的“云青”身上,化作坚韧的护体灵罩。 “哗——!” 前方海水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分开,一道身影踏浪而出。来人面容阴鸷,周身戾气几乎凝成实质,正是温家家主,元婴修士——温涧北。他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梦生身上,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前、前辈……这、这可如何是好?”孟夜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元婴修士的威压,让他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几近崩溃。 梦生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怕什么?元婴修士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找准时机,一击毙命便是。” 孟夜只觉得头大如斗,急道:“您说得轻巧!我们连近身都难如登天,如何毙命?况且他乃温家家主,若真打杀了,这天下岂还有我等立锥之地?” “奇了怪了,”梦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师父究竟是如何教你的?既入修仙途,便是弱肉强食。管他什么家主,若没本事坐稳位置,合该被替换下来。若只求安稳,不如早早回去做个凡人,娶妻生子,了此残生。” 孟夜被噎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他自幼跟随师父温如故修行,所学皆是引气入体、淬炼灵力的法门,师父秉承隐世之道,教诲他韬光养晦,遇事能避则避,万事以“苟”字为先。他从未深思为何修仙,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等你死我活的杀局。 梦生的出现,宛如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打破了他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她面对强敌时毫无惧色,以及那层出不穷、化险为夷的诡异手段,无不冲击着他过往的认知。他从未想过,原本以为枯燥乏味的修仙之路,竟能如此……刺激。 就在这时,温涧北声如洪钟,裹挟着元婴威能,震得海水都在颤抖:“小辈!本座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人,自绝于此。可留你一具全尸!” 梦生回应他的,是骤然张开的双臂,以及轰然爆发的磅礴灵力!灵光汇聚,在她手中凝成一杆通体流转着寒芒的银色长枪。她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哦?那我是不是还得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话音未落,她足下猛地发力,身影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周身海水随之咆哮,凝聚成数条狰狞水龙,裹挟着千钧之势,直扑温涧北! 温涧北万没料到对方竟敢主动出击,仓促之间,竟被那凌厉的枪芒扫中臂膀,一抹血色瞬间在海水中晕开。 “好快!”孟夜看得心头一跳。 只见梦生得势不饶人,长枪一抖,枪尖幻出点点寒星,直取温涧北下盘。待他旋身避让,她前腿如鞭踢出,逼其格挡,旋即腰身一拧,借力回旋,一记刁钻狠辣的回马枪,直刺心脏要害! 温涧北瞳孔骤缩,生死关头,元婴修士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丹田灵力狂涌,一道凝实的金色护罩瞬间浮现。 “铛!” 枪尖狠狠刺在护罩之上,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巨力反震,梦生身形踉跄后撤数步。 温涧北暗暗松了口气,拂了拂衣袖,恢复了几分家主气度,点评道:“身法倒算敏捷,可惜,修为差距悬殊,破不了本座的金钟护体。你资质尚可,若愿投降,归附我温家,本座或可饶你一命……” 然而,他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寒光再起!梦生根本不等他废话说完,长枪已如疾风暴雨般再度袭来!劈、砍、刺、挑,招招连环,式式夺命,百余道枪影瞬间将温涧北淹没,竟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温涧北又惊又怒,他刚入元婴,境界尚未彻底稳固,许多大威力法术无法瞬发。本想以言语扰乱对方心神,谁知此女战斗起来竟如疯魔,咬住就不松口,逼得他只能不断催动护罩,频频后退。 转眼间,两人已从深海战至浅海,身后便是绵延沙滩。一旦上岸,失去海水环境加持,他功法威力至少减弱三成。可梦生的枪法越发诡谲难测,他几次欲开口,都被更猛烈的攻击硬生生堵了回去。 温涧北心中憋闷至极,若论法术比拼,十个梦生也非他敌手。可单论近身搏杀与战斗机巧,即便他身为元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完全被压制在了下风! “锵!” 又是一声脆响,长枪枪杆抓住一个微妙空隙,狠狠拍中他的背心。一股钻心刺痛瞬间蔓延开来,疼得他眼前一黑。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梦生如鬼魅般贴近,一记凌厉的侧踢,结结实实地印在他胸膛之上! “噗——” 温涧北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狼狈不堪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柔软的沙滩上,啃了满嘴沙尘。 奇耻大辱! 堂堂元婴修士,竟被一个修为远低于自己的后辈,像踹沙包一样踹飞!这若是传扬出去,他温涧北还有何颜面立足修仙界? 然而,比羞辱感更快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他感知不到自己的灵力了! 丹田之内,原本如江河般奔涌的灵力,此刻竟空空如也,死寂一片!任他如何催动神念,都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仿佛雄狮被拔去了利齿,猛虎被剪断了爪牙,此刻的他,与凡人何异?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温涧北惊恐万状地捂住腹部,试图按压那仿佛消失了的丹田,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色厉内荏地嘶吼:“卑鄙!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被梦生提着落在一旁的孟夜,此刻也是一脸茫然:“我们修为远不及你,能对你做什么?” 温涧北心沉谷底,丹田失效,意味着他此刻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可他明明在家族葬仪上,以神识仔细探查过所有可疑之人,若有人携带剧毒,绝无可能瞒过他的感知! 梦生用脚尖轻轻一挑,将落在沙地上的长枪踢起,反手背于身后,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温大家主,可知‘贝攀毒’?” 温涧北瞳孔一缩。 “此毒颇为奇特,能封锁修士丹田,令其灵力尽失,形同废人。不过嘛,”梦生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修为高深者效果甚微,本以你的元婴修为,是绝无可能中招的。”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温涧北瞬间惨白的脸:“要怪,就怪你太过贪婪狠毒,连自家玄孙的尸骸都不放过!那孩子的骨殖之上,早已遍布无色无味的贝攀剧毒。你若心存半分敬畏,不动那吸纳残余灵力的龌龊念头,自然平安无事。可惜啊……” 温涧北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梦生不再看他,转而望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扬声道:“姑娘,出来吧。此獠已被制住。” 礁石之后,一道纤细身影缓缓转出。她身着温家低等仆役的服饰,面容圆润,肌肤白皙,宛如一轮皎洁圆月。正是潜伏已久的上官糊糊。 温涧北看清来人,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失声叫道:“是……是你?!你连筑基都未曾,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害到我?!” 上官糊糊一步步走来,步履沉稳。她一直潜伏在温家,直到此次葬仪,才找到机会潜入灵堂,将精心准备的贝攀毒,悄无声息地涂抹在了棺盖内侧。她赌的,就是温涧北对死者绝无敬意,会行那吸纳残灵之事! 她走到温涧北面前,缓缓自颈间取下一枚香囊。那香囊做工精致,散发着清幽的兰草香气。 “温涧北,”上官糊糊的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感情,“你可还认得此物?” 温涧北眼神茫然。这香囊虽用料珍贵,但在温家并不罕见,通常是长辈赐予晚辈的护身之物。他幼时也曾有过,只是后来被家族除名,便再未见过了。 “你……你究竟意欲何为……”他涩声问道,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上官糊糊弯下腰,那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寒光凛冽,死死盯住温涧北惊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 “告诉我,雨石,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36章 残魂 温涧北闻言,指尖在掌间轻轻一叩,周遭空气似乎都随之凝滞了一瞬。他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上官糊糊,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就是那个让雨石魂牵梦萦的女子?他果然……未曾对你下手。” 上官糊糊并未被他的气势所慑,唇角反而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语气却冷得像冰:“温大家主,您还剩下一口气的思考时间。‘我知道杀不了您,’所以,只好将您身中‘贝攀毒’,丹田被‘锁灵纹’封禁的好消息,差人快马加鞭送给温容瑾了。您猜,他会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温涧北瞳孔微缩,脸上那副从容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连这等隐秘你都知晓!温雨石究竟对你吐露了多少?!” 上官糊糊轻笑,那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您确定还要在这里与我虚与委蛇?元婴修士之争,胜负只在瞬息。您呕心沥血才登临此境,开创这家业,难道就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白白便宜了那温容瑾?” 温涧北胸口微微起伏,最终化作一声似真似假的叹息:“……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最后一次见雨石,是在温如故的‘听竹小苑’。那时他心心念念要见你,与我闹得不可开交,甚至不惜动手……我因事暂且离去,谁知……那竟是永诀。” 他话语巧妙,不着痕迹地将疑窦引向他人。 一旁的孟夜听得又惊又怒,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挺直了原本被威压迫得微弯的脊梁:“你胡言!我师父温文尔雅,终日与书卷为伴,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怎会杀人!” 他心急如焚,话冲出口却显得苍白无力。 温涧北陡然提高声调,带着元婴修士不容置疑的威严:“难道我便会对自己血脉相连、寄予厚望的后辈下毒手不成?!我费尽心力自立门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光大我温氏门楣!雨石天资卓绝,晋境神速,我早已视他为下一任家主,倾注无数心血培养!毁掉自己的继承人,于我何益?!” 他言辞恳切,逻辑缜密,让人不由得不信服几分。 上官糊糊眼神微动,陷入沉思。她忆起雨石确曾提过继承之事,虽言语间对此并无热衷,但也印证了温涧北此刻所言非虚。 孟夜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在元婴威压下,他只觉得呼吸都困难,翻来覆去只能执着地重复:“我师父是好人……他绝不会……” 这般辩白,在温涧北滴水不漏的言辞对比下,显得如此孱弱而缺乏说服力。 温涧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恢复平淡,却更显诛心:“或许,正因雨石太过耀眼。如故他……身为长辈,却未能为家族带来荣光,反而常年占据最优渥的资源,族中早有微词。他性情孤僻,不与人往来,心中积郁……谁又说得准呢?” “你……你血口喷人!” 孟夜气得浑身发抖,却拙于言辞,只能死死攥紧拳头。 眼见上官糊糊审视的目光落在孟夜身上,温涧北趁势微微俯身,眉头紧蹙,脸上适时流露出沉痛之色:“我待雨石如何,姑娘应当从他口中听过一二。他的修为,是我亲自督促,一点一滴灌注心血;他的本命法宝‘流光珏’,是我耗费无数天材地宝为他炼制;他那一身保命的法器、符箓,更是我踏遍四海八荒为他搜罗而来……若非深知他身怀重宝,足以应对绝大多数危险,我怎会放心让他独自远行,来这千里之外的海滨与你相会?” 这番话情真意切,细节丰满,直指人心。 上官糊糊看向孟夜的眼神,果然愈发冰冷,怀疑的意味不言而喻。 孟夜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元婴威压更是如潮水般涌来。他拼命站直,嘴唇翕动,最终冲出口的,却仍是那句固执的:“我师父……是好人……”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旁观的梦生突然出手如电,一道玄奥气劲无声无息打入温涧北丹田气海之处。只见一缕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灵气丝线,自其腹部袅袅飘出。那灵气在空中略一盘旋,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般,先是犹疑地靠近上官糊糊,亲昵地悬停在她肩头,轻轻吹动她几缕垂落的发丝,宛如情人温柔的抚触。接着,它又绕着她腰间那枚散发着淡淡松枝清香的玉佩徘徊片刻,似在留恋那熟悉的气息,最终,悄然消散于无形,再无痕迹。 “……雨石!” 上官糊糊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这气息,她太熟悉了。那是曾与她朝夕相伴,浸透了她无数日夜的温暖与眷恋。此刻,这缕残魂的最终显现与彻底消散,如同最冰冷的警钟,狠狠敲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此生此世,碧落黄泉,再无相见之期。 第37章 疏漏 大海无垠,却也寂寞。她早已记不清自己为何会定居在这深海之底,只知从有记忆起,便与姐姐相依为命。她从未见过外人,却莫名知晓外界的一切——那些修仙者聚集而立门户,一旦壮大便固步自封,再不肯与外界往来。 她以为此生除了修炼,便只有姐姐了。 直到那天,她在海边捡到了一颗星星。 海浪轻涌,温雨石踏浪而来。顽皮的海水在他脚下化作温顺的坐骑,一袭青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发丝半束,面容算不上精致,却教人过目不忘——两道细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含情目波光流转,鼻若悬胆挺秀,唇如柳叶含朱。 他就这样轻盈而又郑重地,踏进了她的心海。 “咦?”他俯身看她,眼底有星光闪烁,“哪里来的小珍珠?我叫温雨石,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糊糊下意识地扶住肩膀,那里残留的气息早已消散。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另一边,温涧北正将一柄灰木杵重重顿在地上。灰色法阵自他脚下蔓延开来,迸发出刺目的光芒。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散在阵中时,一道红影倏忽闪过。 孟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上一刻他还在看着那可怜的小姑娘落泪,下一刻后颈便传来熟悉的剧痛——轮到他哭了。 这痛楚简直像是被发狂的牛马狠狠踹了一脚,他像个球似的滚了好几圈,眼前金星乱冒。待视野清晰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一处别院。院中鸡鸭悠闲踱步,几只兔子蹦跳着啃食青草。 他正摸不着头脑,却见温涧北一脸便秘似的瞪着他,顿时炸了毛: “呔!你你你你——” 梦生从容接话:“你要死啊?” 温涧北脸色铁青:“你们怎么跟过来的?!” “能问点有脑子的问题吗?”梦生抱臂而立,“自然是跟着你来的。” “胡说!”温涧北几乎要跳脚,“我这阵法一次只能传送一人!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不仅自己跟来,还捎带上这个累赘的?” 梦生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不是敌人吗?” 温涧北被噎得一时语塞。 他冷笑一声,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危险:“我本无意与你为敌。但此刻你在我的地盘上,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小姑娘,你修为确实深不可测,连我都探不到底。但你要知道,修仙界可不是光有修为就能横着走的。” 他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问道:“你闹得满城风雨,翻出那些陈年旧事,究竟意欲何为?” 梦生委屈地扁了扁嘴:“分明是你自己做事不干净,被人抓住把柄,这才翻出那些黑历史。怎么反倒怪起我这个外人来了?我可是好心好意漂洋过海来给你送亲人,谁知道你竟借此机会搜罗法宝。怕是那人的尸骨,都要寒透心了吧。” 温涧北左手凌空一抓,院中那只悠闲踱步的公鸡突然身形暴涨,鸡爪化作寒光闪闪的钢爪,猛地朝二人扑来。孟夜连滚带爬地躲到梦生身后,声音都变了调:“前前前辈!!” 梦生却纹丝不动,目光依然紧锁着温涧北:“怎么?要像当年那样,杀我灭口?” 温涧北眼中杀机毕露:“既然你非要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38章 逆仙 梦生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左手如幽冥鬼爪般骤然探出,扣住孟夜肩胛:“你说下就下?”话音未落,两人身影如同被阴影吞噬,瞬间从原地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温涧北神识如蛛网般铺开,再三确认两人气息彻底消失,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随即,他猛地咳出一口粘稠发黑的淤血,方才强行压制的奇毒如同跗骨之蛆,沿着经脉反噬。他不敢再耽搁,盘膝坐下,指诀引动。 霎时间,院落内阴风骤起,那些呆立原地的鸡、鸭、犬只,眼中同时泛起痛苦而诡异的红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纷纷张口,吐出一颗颗色泽黯淡、却蕴含着精纯生命本源的金丹。金丹悬浮,结成一道阴森阵法,将温涧北笼罩其中。灵力如黑色溪流,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而那些献出金丹的牲畜,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最终化作飞灰。 高空之上,浓重的夜色里,两只蝙蝠无声盘旋,如同死亡的哨兵。 左边那只较为肥硕的蝙蝠,声音带着魂体与肉身剥离后的虚无与恐惧:“前辈…我的四肢…我的身体…感觉不到了…” 右边那只瘦削的蝙蝠,声音嘶哑冰冷,如同刮过骨刃的寒风:“你的皮囊,我已收入‘血芥子’。魂魄暂且塞进这畜生的躯壳里。现在,你就是蝙蝠,蝙蝠就是你。” 孟夜的魂体在蝙蝠身躯里剧烈震颤:“身魂分离?!这是元婴修士才能触及的禁忌领域!前辈,您究竟是…” 瘦蝙蝠发出低沉而讥诮的嗤笑:“我若真有元婴修为,翻手便可镇压此地,何须如阴沟里的老鼠,借这秽物藏身?” 孟夜哑然。梦生振动薄翼,指向下方被氤氲黑气与枯萎尸体环绕的温涧北,声音森然:“仔细看,这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活证。金丹同源,灵力方能无缝衔接。能让他如此顺畅吸纳的,唯有至亲血脉凝练的金丹。” 孟夜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以血亲金丹为资粮…这…这是魔道!” “魔道?”梦生语气平淡,却透着看尽沧桑的漠然,“若能登临绝顶,魔亦为仙。此法若现世,整个修仙界将彻底沦为修罗场,人人皆可成为他人鼎炉,至亲亦成修行资粮。” 下方,温涧北吸收金丹的速度陡然加快,周身灵力汹涌澎湃,竟化作一道漆黑的旋风。旋风之中,隐约传来无数凄厉的哀嚎与诅咒,那是金丹原主残留的意识碎片。地面上的落叶瞬间化为齑粉,而那些护法的鸡鸭兔,眼中红光更盛,身体却开始不自然地膨胀、扭曲,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前辈!他这是…?”孟夜的声音因惊骇而变形。 梦生猩红的蝠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以邪法强融血丹,引动幽冥煞气…他竟真的要走通这条绝路,当真是不惜一切,癫狂至极。” “绝路?” “化神之路,早已断绝千年。但他欲以万千血亲魂灵为祭,强冲壁垒。此法若成,他便是行走世间的灾厄。” 说罢,梦生朝院外方向,吐出一缕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气息,双翅一振,那气息便融入夜风,悄无声息地飘远。 “前辈您这是?” “为他敲响丧钟,亦或是…引来更多的殉葬者。”梦生的声音冰冷彻骨,“看着吧,他即将踏过那条线,成为此界…或许也是此界最后一尊,以如此代价成就的‘化神’。” 孟夜神魂俱震:“化神?!这怎么可能…” “掠夺,永远比苦修来得快捷。尤其是掠夺那些与你血脉相连、毫无防备之人。”梦生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人性至暗的嘲讽,“功法排斥?只需以秘法熬炼其魂,磨灭其识,只留最精纯的本源,再辅以幽冥煞气冲刷,自然‘纯净无暇’。” 孟夜猛然想起云青曾隐晦提及的温家秘辛,声音发颤:“难道温家…” “温家?”梦生冷笑,“不过是他精心培育的牧场罢了。族人稀少?因为成熟的‘庄稼’,早已被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温尽暮是他人顶替,温如故是囚笼中的备用资粮,温雨石…不过是上一批被淘汰的残渣。活下来的人,要么是刽子手,要么…是等待宰割的牲畜,早已麻木。” “就无人阻止?!” “阻止?利益链条之上,谁不是满手血腥?他若成功,所有知情者皆可鸡犬升天;他若失败,温家这块肥肉,自有饿狼分食。修仙界,从来如此。” 孟夜沉默,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与冰冷:“那些被牺牲的人…就活该吗?” “活该?”梦生看向下方气息越来越恐怖的温涧北,“他曾是弃子,是被牺牲者。从地狱爬出的人,若不能成魔,便只能永堕轮回。他选择了前者。这条路,由鲜血铺就,由白骨奠基。” 就在温涧北周身黑气达到顶点,仿佛要化作实质的魔影,整个院落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震颤之际—— “温!涧!北!” 一声蕴含无尽怒意与杀气的暴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 天际尽头,数道散发着强横气息的身影撕裂夜幕,疾驰而来,为首者正是去而复返的上官鸿,他目眦欲裂,剑指下方: “邪魔!你果然在修炼这灭绝人伦的噬亲邪法!今日,我上官鸿便是拼却性命,也要将你斩于此地,以告慰无数枉死的温家冤魂!” 夜空之下,煞气冲霄,杀机四溢,一场围绕着晋升与毁灭的血腥风暴,骤然降临。 第39章 啄命 月光透过槐树枝桠,在别院青砖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两只蝙蝠静静悬在屋檐阴影中,孟夜的爪钩无意识地刮擦着梁木。 “前辈,我们当真要在此袖手旁观?” 梦生的翼膜在夜风中轻微震颤,声波带着慵懒的韵律:“左边那位强行吸收金丹导致灵息紊乱,右边房那位刀势里藏着七分杀机——”他突然收紧翼骨,“此刻闯入庭院,是想被罡风撕成碎片?” 孟夜将劝说的声波咽了回去。他这位前辈总能在这场院杀局中,找到最安全的观测角度。 “你怎会知晓我的旧伤!”温涧北踉跄撞翻石灯,左肩迸出的血珠在月下泛着暗光。 上官鸿的玄铁重刀划破夜色:“这三个月的愈伤汤药,可都添了蚀骨香。” 青石板在温涧北脚下龟裂:“住手!我愿以心魔立誓。。。。。。” “省省吧。”刀锋劈开竹丛,“当年传你《九转元婴诀》,是望你教化弟子,不是让你用徒孙金丹铺就仙途!” 雷光在刀尖凝聚成青蟒的刹那,厢房门突然洞开。温如烈纵身扑向刀罡,脊骨在爆鸣声中节节断裂。 “走——” 血雾混着木屑溅上窗棂,孟夜的爪钩深深抠进梁木。他看见温涧北咬破指尖在石板上画阵,看见檐下鸡笼突然炸开,那只金冠公鸡膨脹成巨禽。 “温涧北!你又用这等邪术!”上官鸿的怒骂被鸡鸣切断,发冠被利喙叼走,化神修士竟在庭院里抱头鼠窜。 “前辈。。。”孟夜的声波带着颤意,“他当真。。。” “魂飞魄散。”梦生的回声冰冷如霜,“筑基修士闯入化神战局,就像飞蛾扑进炼器炉。” 暗红眼珠转向年轻蝙蝠:“温涧北至少记得用本命灵兽制造时机,你这同门却选在杀招将成时送死——”翼尖轻点孟夜的额头,“这不是忠义,是愚昧。” 声波突然染上讥诮:“还是说,你觉得应该扑下去陪他变成满地碎肉?” 孟夜盯着青砖上淋漓的血迹:“在您眼中,是否未至化神的生灵都。。。” “看那凶禽。”梦生打断他,“昨日它还在院中啄米,饮了元婴精血就能追着化神啄。”翼膜掀起气流卷住少年,“这世间从不会因你弱小而留情。若想被正视,就修炼到能让天地变色的程度。” 东厢房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凶禽竟叼走了上官鸿半幅衣袖,雷光劈在羽毛上溅起星火,将满院海棠染成凄艳的赤色。 第40章 前路 云海如怒涛翻涌,两只墨色蝙蝠破开重重雾障。前者身形矫如闪电,眸中寒芒似雪;后者双翼微颤,飞得跌跌撞撞,几乎要被翻腾的云气吞噬。 “前、前辈,我实在撑不住了……”孟夜的声音在风中破碎,气海内灵力枯竭如干涸的井,每扇动一次翅膀都像在撕裂筋骨。 梦生回首喷出一道白雾:“温如故这般娇惯你,连一炷香都撑不过?”那清气入体即化春泉,枯竭的经脉顿时奔涌起新生灵力。孟夜惊觉双翼轻健如初,连忙抡圆翅膀追上去:“您竟有这等神通!” “少废话。”梦生眸中金纹流转,“再耽搁就跟丢了。” 孟夜奋力追赶间,但见三里外雷光裂空,紫电如龙蛇游走,浩瀚威压让云海都凝滞片刻。他险些被罡风掀翻:“这又是哪位大能现世?如今高人竟比雨后的春笋还多。” 梦生喉间发出低沉冷笑:“果然坐不住了。”玄色翅膀突然覆住孟夜,水膜般的结界瞬间裹住他全身。在彻底失去声音前,他听见梦生意味深长的告诫:“金丝笼里待久了,该见识真正的风雨了。” 惊雷劈开浓云,一道身影踉跄现形。温涧北玉冠坠入云渊,法袍焦黑如烬,却仍挺直脊背凝视那片金云,喉间溢出的声音带着血沫:“师尊。。。连您也要断我生路?” 祥云散作金粉,现出眉间一点雪色的温容瑾。他悲悯的神情比月光更皎洁,比冰雪更寒冷:“小北,为师连首座峰都让予你开宗立派,你偏要选这条万劫不复之路。” “弟子终究让您失望了?”温涧北眼角泛起红晕,像骤然褪去坚硬甲壳的困兽。 温容瑾指尖凝出七枚锁灵钉:“自废丹田,随我回寒冰狱思过。五大世家皆要你性命,这是为师能争的最后一线生机。” “像条瘸狗般苟活也算生机?”温涧北突然低笑,破碎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师尊的慈悲,当真令人齿冷!” “糊涂!”温容瑾袖中飞出三道金符封住去路,“重头修行总好过魂飞魄散!温家自有为师的道理。。。” “道理?”温涧北周身爆开血雾,震碎逼近的金符,“当我丹田尽毁,温氏那些豺狼会容我活着走进寒冰狱?师尊莫非真当自己还是说一不二的温家掌舵人?” 温容瑾终于敛去悲色,九节打神鞭破空而现:“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库中天材地宝任你取用,为何偏要炼化族人性命?” “为何?”温涧北仰天长笑,笑出满目猩红,“不是您亲口说的?三年内若不能突破元婴,便逐我出族谱!敢问师尊,世间何种灵丹能让人三年从金丹初期直入元婴?” “荒谬!”打神鞭抽碎三朵金云,“大道修行岂能一蹴而就?为师六十载苦修尚困于金丹后期,何曾说过这等妄语!” “所以——”温涧北抹去唇边鲜血,眼底浮起诡谲金光,“您自己都走不通的路,凭什么要我走通?” 云海突然陷入死寂。温容瑾握鞭的手微微发颤,仿佛透过岁月看见很多年前,那个跪在雪地里叩首拜师的少年。 “您可曾窥见过天命尽头的一线天光?”温涧北染血的指尖划过心口,“当年您赐我温姓时说过,修真界需要新的太阳。” 打神鞭突然凝滞在半空。 “现在的修真界,早不是您当年仗剑开山的模样了。”温涧北的声音渐渐浸满苍凉,“放眼三山五岳,可还有无主灵脉?天地自生的奇珍?每块灵石都刻着世家烙印!我们这些后来者就算拼尽血肉,也够不到您们当年的万丈荣光!” 金云深处忽然传来锁链铮鸣,梦生猛地收紧覆在孟夜眼前的翅膀。在最后的光隙里,少年看见温容瑾眉间那点圣雪,竟裂开蛛网般的血痕。 第41章 怂干 白色云海如被泼入浓墨重彩的朱砂,瞬息间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浓重的血腥气霸道地窜入鼻腔,孟夜只觉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沉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沉重得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视线被骤然合拢的羽翼遮蔽,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可身体的战栗却无法抑制,每一滴血液都仿佛凝结成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死亡擦肩,而且不止一次。 “前、前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死了吗?” 梦生缓缓收起双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到了元婴这个境界,想死可比想活难多了。你且仔细看看。” 眼前的景象令孟夜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还慈眉善目、仙气缭绕的温容瑾,此刻面目漆黑如墨,双瞳异色——一黑一红,杀意凛冽。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活脱脱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只为屠戮而生。 血海中央,温涧北的躯体断成五截,骨肉分离。五根手指齐根断裂,散落在胸口周围。他的脸庞青黑交错,唯有左半边脸尚且完好,其余部位的皮肤如同被烈焰焚烧过,焦黑如炭,正一寸寸地崩裂脱落。 孟夜的心直坠冰窖:“他……他可是他师尊啊……” 梦生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你以为温涧北那用族人献祭的邪术,是跟谁学的?” 孟夜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她:“难道……?” 阴风呼啸而过,方才尚存的金光彻底消散,黑气暴涨成无数利刃,狠狠劈向温涧北残破的躯体。一声凄厉的惨嚎撕裂长空,他的血肉如同破碎的镜面般瓦解崩散。一颗红金交织的金丹缓缓浮现,其上还隐约附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孟夜瞠目。 “他尚未稳固的元婴。”梦生冷声道,“方才被击中命门,修为已跌回金丹。” 此时,温容瑾脸上的黑气渐渐褪去,又恢复了那悲天悯人的神情。他轻叹一声,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你啊你,总让为师这般不放心。我视你如己出,所做一切皆为你好,为何总是要伤为师的心呢?” 话音未落,那股黑气已托起金丹,送至他掌心。在孟夜惊骇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将金丹吞入腹中。 “他他他!”孟夜结结巴巴地指着前方,“他居然把金丹给吃了?!” 就在这一刹那,梦生动了。 她的身影如闪电般掠过云层,瞬息间已至温容瑾身后。右手祭出长刀“断潮”,横斩而出,同时左手掐诀,数道电光交织成网,封死所有退路。这一连串动作快得超出常理,就连温容瑾也未能及时反应。 “刺啦——”刀锋破开法衣,深深切入血肉。梦生心中一喜,双手握紧刀柄正要加深力道,却再难推进半分。 时机稍纵即逝。温容瑾气海震动,磅礴黑气喷涌而出,将她震飞三丈之外。 “断潮?上官家的?”温容瑾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女子,语气淡漠,“不对,上官家的女子不可能得到这等法宝。但齐家女子绝无你这般修为……能偷袭到我,至少是金丹初期。”他微微眯起眼,“小姑娘,可知我是谁?” 梦生啐出一口血沫,笑得张扬:“老匹夫,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话音未落,她已提刀再上。身影如鬼魅般闪烁,瞬息间变换十数个方位,刀光如雨点般落在温容瑾周身每一处。然而所有攻击都如同泥牛入海,未伤他分毫。 温容瑾负手而立:“别白费力气了。你目的为何?” 梦生甩了甩刀锋,小声嘀咕:“千年王八万年龟,老鳖的壳是越发硬了。” 温容瑾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我说——”梦生收刀入鞘,扬眉一笑,“乌龟壳太硬,本姑娘不伺候了!” 身影倏忽消失原地。那厢孟夜只觉身旁掠过一阵清风,转头时梦生已不见踪影。他尚未回神,又一阵风掠过,梦生已重新出现在他身侧。 “前辈我……”他刚要发问,梦生已一把拎起他的后领:“屏息,走!” 下一刻,孟夜只觉得仿佛被投入了巨石碾压的漩涡。猎猎狂风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撕扯出去。在紊乱的气流中,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前辈呜……呸呸!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梦生头也不回,语气轻快:“逃命啊。” 孟夜:“……”既然打不过,刚才为何还要冲上去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