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温瞥了华君泽眼,冷哼一声,撑手翻身下马,三两下跨步至少姜身下,大手搂住将她带下马车。
“我不在,你都不好好用膳了么。”少姜蹙起黛眉,将手轻覆上晏如温下颚,这个男人,不肯用膳便罢了,临来了净面也如此慌张,唇下都有三两血口了。
“食不安寝不安,醒了梦了皆是你。”晏如温贴近少姜时,搂住她的手掌亦在抖动,然他不舍得用劲、也不舍得眨眼。
“浮滑。”少姜弯唇,笑颜一顿,以试探的语气又问:“不过,那日……”
“本王如今已是少姜夫君,且,全朝上下,都在等晋王妃病愈后,行册封太子妃之礼。”晏如温眼底闪而过丝冰凉,很快消散,化为温水。
少姜眸间水波流转,她乏了最心期的嘉礼,虽略有遗憾,然却等来了更盛大的册封。但愿一切顺遂,少姜心里如是想着,转眸正与不远处华君泽对视上,二人神色皆复杂。
“太后娘娘病况发得急,摄政王殿下又护主心切,方才连夜将我自赵国请来救治。医者仁心,金国失礼我不会追究,也愿殿下能念在太后恢复如旧,勿再对我等挽留。”少姜斟酌后开口,此事华君泽并不能占理,她又给了他台阶下,若华君泽能顺着她应下,是为双方皆佳。
华君泽紧抿薄唇定看少姜,背后双手捏作实拳,半响后微微收颌:“多谢少姜姑娘,妙手救治太后娘娘。使团一事,本王会亲自向上禀命,望使团,与少姜姑娘,归国一路平安。”
她话说的这么圆满,他不能不应,只是离别这日,比自己预想要来得快。
长长的街道观者如云,然却异常安静。唯有几阵马蹄踏踏声,与渐渐拉长的队伍,在人群目送中,转了向朝城门而去。
“驾马,随本王出城,一决定生死。”队伍出了城,晏如温转头丢给华君泽根马鞭,又斜睨他眼,示意他上一旁的单马跟上自己,随即扬鞭朝城外先行驶去。
“殿下......”王茂此时亦站立华君泽旁,本想出言劝阻,却眼见华君泽一鞭子挥打来。
“啪。”皮条所制鞭子打在血肉上,发出闷沉钝响,王茂的脑袋被带动歪斜一边,眼眶与眼皮鲜红一道,显然被马鞭尾笞伤了。
"三十军棍。"华君泽撂下四个字,转身上马,跟上晏如温的马骑。
王茂垂头望着手中那轻薄一片的请战书,苦笑着,三十军棍下来,他还能再上战场吗?
林间,使团队伍继续行着。然马车里少姜则越发觉得不对劲,晏如温出了城这么久也没掀了帐帘说要进来。她掀开厚锦窗帘一角。窗外,与不断倒退的草木形成对比的,是枣马逐逐强劲的双蹄,再往上看去,却是一身绯色官服。
“黄尚书,晋王殿下呢?”少姜歪头蹙眉问黄卞。
“回王妃,殿下未告知下官去向。只嘱托下官紧伴王妃左右。”黄卞轻折身子,恭敬回道。
少姜将脑袋探出窗,发饰随着车马颠动,眼睛却定定望向队伍尽头。
“停下!”少姜呵声止住车马前进,一把掀开门帐跳下马车,向黄卞道:“请黄尚书将马骑予我。”
黄卞眉头翻跳,微张口欲言,又未出声,只是垂头俯身压着马背下去,双手将马绳递于少姜,便撤到一边了。
少姜反着队伍所在直路向徽京驶去,眼光不停朝四周寻觅。因是冬末,树丛丰茂仍无有绿叶遮挡,一路延伸却也一览而尽。
直到行至徽京城墙远远漏出墙角,少姜才隐约瞧见了旁边林里间,有只枣红马匹正埋头吃草。一种直觉涌上心头,她也赶忙下马,提裙子跑进林子。
不会,褐树干间显现出纠缠打斗的二人。
晏如温大掌挥向华君泽胸口,却被他向后滑步躲闪掉。电光火石间,晏如温却收掌,倾身蹬足,旋动身子提起腿,猛得踹向了华君泽腹部,将他击退至一丈之外。
“几月不见,摄政王手脚已这般软弱无力了,两月后如何能再上战场。”晏如温眯着眸子冷哼,转正侧着的身子,傲睨望向躬身捂腹的华君泽。
华君泽蹙着峰眉,僵硬的双肩起伏明显,腹部有如断肉般疼痛令他眼眶抽搐,余光不经意望见晏如温身后,那抹略动而近的绾色身影来了,他终似解脱地摇晃着身体。
乓声重物落地,晏如温的眼下,华君泽躺倒在地,屈折着背脊仿佛被烘烤的虾子。晏如温歪头抽动嘴角,心中不免嗤嗤,受击一次就不行了?
“等等!”不远处少姜奋力跑着,眨眼后看见了已有一人倒地,立即惊呼出声。
晏如温回首定睛,是少姜,她翘鼻泛着嫣红,唇边绽开雾花,无有披风遮蔽的肩颈清癯,身形更是弱不胜衣,令人疼惜。他敛眉举手解下大氅,快步向那道瘦削迎去,二人甫一碰上面时,他便挥手将大氅为她着上,少姜抬眼瞧着,他只是抿着唇垂手为她系紧绳带,不发一言。
偏偏就是华君泽倒地后,少姜出言制止他,是在不舍他么。
少姜察觉出他气势略有压抑,又瞥了眼前方已美人侧躺的华君泽,眼尾方抽动两下,仍是硬着头皮向晏如温请求:“我知你素有分寸,毕竟金境内,他若重伤叫太后瞧见了,恐咱们也难脱身。这回重重给他个教训,足矣,你我也早些回去,好么?”
晏如温收紧的眉未有松散,只是定定不动望着少姜,片刻后,浅浅一笑道:“好。”
少姜牵住晏如温的手臂,转身欲与他离开,心头转念一想,又悠悠开口:“摄政王早些归城向太后娘娘复命吧。想必这些日子多有打扰,殿下勿怪,也请殿下代我向娘娘谢恩,少姜与娘娘......还请娘娘保重凤体吧。”
“晋王妃......”二人身后,华君泽已起身,徐缓耷下捂住腹部的手掌,强扯着嘴角惨然接话道:“你又救了我一命。”
“殿下是太后娘娘所救。”
华君泽望着心中那抹红已越行越远,转眼被披上件黑色大氅,被风吹散后又被落叶掩盖。黄流色焦叶在光晕中打散又聚合,幻化成晒干的果实,绘画成纱绸上鲜活花样。
少姜曾住过的屋内,还留有太后对她的满屋赏赐,华君泽一件件查看过,好似这些均是她佩戴过、喜爱过的那般。这样过了半响,他才注意到一角案桌上置放的三个小玉瓶,下压着张玉版纸。
他未将纸张拿起,而是绕着案桌半圈,徐徐坐在木椅上,失神望着玉瓶上小小的三字“碟锁解”。
她如何知道,自己体内也有碟锁子蛊。是少宁对她言明的么?呵,枉他还自诩瞒的结实,却不想在人家眼中,自己已是**一身了。
这只小小的子蛊,生生困住了他。
碟锁母蛊被弑后,子蛊感知不到蛊亲受供养,也会迅速老去。如此再等等,他就可以自作清白地死去,死在少姜怀中。
华君泽伸出僵硬抽痛的左手,抓住一只玉瓶,面色狰狞地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半响后,颤抖的手臂轻轻将玉瓶放下,与余下两瓶挤在一处,多番嘲笑自己的苦心经营。
饶是少姜知道后,也未待自己有异样,是存意为之,还是毫不在乎呢?他多想是前者。
十年求佛不如意,一朝求人天下嘻。
赵国立储之争终于决出了胜者。晋王殿下平叛救驾有功,大胜夏国、连夺两座城池,天下人服,臣子服,赵皇帝称,不愧不怍,合当太子。太极殿测:顺康春三月十六,黄道吉日,宜册封。
冀春阁,少姜呆立于院门旁,朝内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是愕然又惊喜。
黄昏下,两颗初生芽的琼花树,枝头却缠满了玉色绢花,一株压着另一株,朵朵真切,活似半夏盛开的光景。连廊上下披红挂绿,窗门上一张不落得贴上了红色喜纸,朱红灯花内火影跳动,扑闪扑闪,将院里照的如梦幻般。
少姜一步步挪向院门,仰头望着红纱,喉间似被棉花哽住,眼睑渐渐湿润,这些都是为他们新婚而布置的,花烛红妆么。
流浪前半生的小姑娘,此刻终于有了自己期盼的家。
少姜眨眸,轻泪正顺着眼角流下,堪堪滴落,晏如温便靠了近来。他坚硬的胸膛贴着少姜右半边脊背,大手绕过少姜身后略过她的纤瘦左肩,凑向泪浸透的脸蛋,以滚烫擦拭滚烫。
她弯弯嘴角,伸出早已捏得发麻的手,也覆上晏如温略粗粝的手背,回抬首朝着他唤道:“如温。”
“我在。”晏如温的眸子如潭水幽深,却倒映着莹莹烛光,凝望着大手边的可人颜容,比之他的半掌大不了多少,却比他的心尖尖大上数倍。
少姜目光所及是灿然的眸子,笔直的鼻梁与带着浅笑的薄唇,她不由自主地歪头将唇递过去,这是她初次这般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