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嫁给我委屈了?
自从十月初康熙奉皇太后从塞外回来,太后精神就有些不振,为此连最简单的生辰贺寿都取消了。
本以为是路上劳累、养一养就好了,谁知道进了十一月,竟直接病了,还一日比一日严重,直至十二月过半,太医院给出暗示,礼部和内务府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康熙情况也不好,朝事劳累,又为太后伤心,没多久也病倒了,腿脚更是浮肿的难以成行,只这人越老越犟,死活不肯歇息养病,便是要人抬着,每日也不落下朝会和看望太后。
甚至在这之余,他还重提立储之事,仿佛生怕朝堂不够忙乱、自己不够累似的。
好在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朝臣和皇子们关于立储这件事的神经坚韧了不少,加上太后如今状况,只要不蠢,都知道这时候跳出来争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大家在这个问题上一致打哈哈,都想着先把太后她老人家送走再说。
在即将封印之前,皇太后终是在孝子贤孙的环绕下溘然长逝,康熙悲痛不已,割辩以示哀思,并下旨停年宴。
康熙五十六年的除夕格外安静,往年布满天空的烟花一点也不见,丝竹歌舞声更是销声匿迹,雍王府正院内,一家子挤在暖阁,吃着零嘴闲聊,等到过了子时,齐布琛和胤禛一人给发了一个红包,才将孩子们都撵去睡了。
“明天早上可以睡个懒觉了。”齐布琛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感慨道,“真好啊。”
胤禛躺在另一个被窝里,无语道:“平日里是谁不让你睡懒觉了。”
齐布琛侧过身子:“那能一样吗?过年不睡懒觉那能叫过年?”上辈子过年最盼望的不是吃喝红包,而是能睡到自然醒还不被骂,自从来到这儿,过年都是她最累的时候,别说睡到日上三竿了,连平日里都不如,每天都要凌晨四五点起来收拾准备入宫,今年可算不用了。
胤禛也侧过来面对她:“那看来嫁给我还真是委屈你了,这么多年都没过上个好年。”
齐布琛讪讪笑道:“嘿嘿,那倒也不至于这么说。”
胤禛却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辛苦你了。”
齐布琛一脸懵:“……啊?”
胤禛失笑,捏了她鼻尖一下:“没什么。”
齐布琛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鼻尖,嘟囔道:“莫名其妙。”但她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你说,等开印后,立储这事儿会掀起多大波澜啊?”
虽然她知道康熙最起码还能活个五年,但别人不知道啊,在大多数人看来,康熙如今已经是高寿了,如果放在皇帝里比,甚至都是长寿了,到了这个年纪,人说没就没是很正常的,何况康熙如今病了也有两月有余呢。
万一这一病像太后一样没撑过去呢,如今东宫未立,到时候得多乱啊。
所以还是趁早将储位定下来比较好。
胤禛却不接她的话,翻身躺好,闭上眼道:“与咱们无关,过了初五就回圆明园,快睡吧。”
“啧。”齐布琛撇撇嘴,不甘不愿地摆好入睡姿势。
五十七年的时间感觉特别快,一不留神就到了朝廷开印的日子,齐布琛也包袱款款地回到了圆明园,为今年回航的船队规划接下来的东洋贸易。
这日刚好去胤禛书房找资料,发现他神色凝重。
“怎么了?”齐布琛好奇问道。
胤禛吐了口气:“刚得的消息,朱天保满门抄斩,其他人拘禁、流放不等。”
虽然早知情况不会太好,但没想会这么迅速,前后还不到半个月,齐布琛神色也凝重起来:“秋后?”
“立斩。”
齐布琛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昏暗的室内,弘皙独坐其中,仿佛泥偶木胎,没有一点儿生气,阿玛没有希望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同时也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可笑。
这些年,虽然阿玛被圈禁,但他却一直被皇玛法带在身边,皇玛法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没少对外夸赞他贤能,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在心底生出期望,或许,皇玛法虽然对阿玛失望,但对他还是颇为看好的?
所以,在去年底皇玛法重提立储之事时,他没能忍住,暗中联络了还支持阿玛的旧部,他倒也没想真能一口气把阿玛抬上去,只不过是想着先试探一下皇玛法的态度,再以图后效。
朱天保只不过是一个翰林院检讨,位卑言轻,又是科举清流,他上一道复立的折子,一方面不会太引人注意,另一方面也是名正言顺,毕竟儒家向来支持嫡长制。
谁知道,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试探,皇玛法的反应却是雷霆万钧,抄斩朱家满门也就罢了,竟还将太子旧党剩下的小猫三两只也连根拔起。
阿玛没希望了,身为其子的自己难道还能有希望?弘皙不是做白日梦的人。
不知枯坐了多久,弘皙才动了动身子,发出沙哑的声音:“来人。”
雍王府,杨和光与弘晖一坐一立。
“……可以确定,宋博就是吴存礼安排在京城的主事人,不止那家私宅,城中还有酒馆、戏楼等几处铺面,档次不等,主要接待不同的人。”杨和光一一细数过去,“……上至王府,下至太监,都多有笼络,人数或高达百人。”
弘晖看着杨和光呈上的资料,眉头皱的死紧:“……我记得,皇玛法是不是曾夸过这位吴大人‘好官’?”
杨和光低头敛目:“是,前岁吏部考功之时。”
弘晖不敢说他皇玛法的不好,只心中还是忍不住腹诽,好大一‘好官’,只从这账面上看,这位吴大人在这几年在京城花的银子可不下十万了。
——他那些叔叔们,家底能有十万的恐怕也就九叔了吧?
自家不算,自家主要是额娘能干,全家都靠额娘的嫁妆养着呢。
“咱们家与这位吴大人有什么渊源?”弘晖问道。
杨和光还真去问了林长青:“这些年没什么来往,不过在世子您幼时,王爷随驾南巡,与吴大人有些交集,山房那边有几位大师傅,便是王爷借了那位吴大人的道带回来的,不过当初南巡路上地震的时候,王爷有帮这位吴大人说过话,早结清了。”
弘晖微微颔首:“他们没找上咱们府上的人?”刚他可瞧见了,三叔、八叔、九叔、十四叔身边都有人与这宋博交好。
杨和光道:“有的,不过都被苏公公和林公公处理了。”次数多了,那边知道雍王府难搞,也就不再白费心力。
弘晖满意地点点头,同时有点羡慕阿玛身边人那么能干,还有额娘,手底下能人也不少,所以他不由叮嘱了一句:“你没事多与苏培盛林长青请教请教。”
杨和光当然无有不应。
弘晖又问:“法善呢。”目前看来,法善和吴存礼这边有关系的可能倒不大。
杨和光踌躇了一下才开口:“奴才倒是遣人一直跟着那法善,但他除了来堵您之外,便是在花楼醉生梦死,后来没多久被人套麻袋打了,大病一场,至今还卧床不起,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弘晖眉头微蹙:“他没与人接触?”
杨和光愁眉不展:“接触的人倒不少,但差不多都是在花楼里见的,三教九流都有,咱的人……咱的人对那些地方不熟,有些跟丢了,有些跟到了却也没有什么发现。”
杨和光办事,当然是用弘晖的心腹,但一来弘晖如今毕竟只是世子,手上人手不多,二来,因着风气的缘故,齐布琛对儿子身边的人要求更高,就怕他被带坏了,人都是再三筛选过的,还时不时敲打,所以弘晖身边的人皮可紧得很,某些地方根本不敢去,生疏也是必然的。
“……”弘晖也没法怪他,只能道,“打他的人呢?”
“一群流氓混混,打了人就跑了,武城兵马司抓到两个,说是有人花钱让他们去的,但雇主是谁,他们却不知道,也不知道原因,只说是法善得罪了人。”
弘晖捏捏眉心,这时候不是说有钱有势就什么都能查出来的,尤其是城北那边聚集了三教九流的地方,连五城兵马司都说不清有多少人。
“继续盯着吧。”
弘晖本意只是搂草打兔子,顺便也让手下人练练手,谁知却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呃,也不能说喜。
“弘皙,十四,隆科多?”胤禛的眉头从弘晖提到这三个名字起,就没放下来过。
弘晖回道:“是,儿子本来只是让人顺便盯着那几栋宅子,谁知道昨晚却是瞧见这几位先后从同一栋宅子里出来。弘皙堂哥和隆科多几乎是前后脚出来,不过是从不同的仪门,十四叔是在他俩之后又两刻钟才出来的,与弘皙堂哥走的是一道门。”
胤禛沉思良久后,才道:“我知道了,这事你不用再管,人也撤回来,让他们别漏了口风。”
弘晖应道:“是。”又有些好奇地问,“弘皙堂哥是找隆科多为朱家说情吗?”
胤禛面无表情:“朱天保人头都落地了,还能说什么情,行了,回去吧。”
察觉到阿玛不想他多过问这件事,弘晖也就闭嘴离开。
第202章 意外
朱天保的结局仿佛是一道号角,整个正月,虽然朝廷上下看似都在忙碌太后的丧礼,但背地里纠纷却不断,因太后丧事出错被贬斥降级的官员数不胜数,包括马齐、李光地、萧永藻、嵩祝等大学士都未能幸免。
一面借口贬斥朝臣,另一面却又下旨,令大学士、九卿等皇太子衣冠朝服、应行礼仪查明裁减定议。
齐布琛甚至在心中猜测,康熙莫不是被刺激的精分了?
在这些纷纷扰扰下,宗人府却是突然上报,弘昱病重去世。齐布琛听到这消息时有些恍惚,弘昱才多大?才二十三吧,大好的年华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
齐布琛都如此,更遑论康熙,虽然他孙子众多,夭折者更是不少,但弘昱毕竟是他最大的几个孙子,又从小在宫中读书,早年康熙对他也是颇为喜爱的,即便他阿玛被圈禁,也没迁怒到他身上,如今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沉浸在太后去世的悲痛中的康熙如何受得住。
才略略缓了些,二月初一,宫中贵人陈氏诞下皇二十五子,但出生后不过两个时辰便没了生息,在这连番打击之下,康熙本已有起色的病症竟又重了二分,甚至因此停了两日朝会。
再次上朝之时,下发谕旨,将废太子及朱天保等人又拉出来痛骂了一回,弘皙代父请罪,心中更加凄凉。
是日,弘皙低调自府中后门离开,两刻钟后,于一宅院中现身,与出来相迎之人见礼:“二舅。”
庆德回礼:“阿哥客气。”
说起来他二人确实也没什么血缘关系,庆德乃是废太子妃的兄长,弘皙只是废太子侧妃所出,若不是太子废了,太子妃膝下又无子,说不得他二人就是敌对关系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论起亲戚来。
说起废太子娘家,倒是如今废太子一系中保存最完好的,只因石文炳去得早,承袭爵位的富达礼又是庸碌性子,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才没让瓜尔佳氏在先前的浩劫中被牵连。
庆德倒是有野心,但能力不咋地,彼时太子手下人才济济,就不怎么看得上这个大舅子,只给谋了个官位挂着罢了。后来太子倒了,手下人死的死、散的散,庆德这才显出来,如今在弘皙这,他也负责联络内外。
两人也没废话,坐下后便直奔主题:“诚亲王那边怎么说?”
弘皙这阵子虽受打击,却也没一蹶不振,知道自家阿玛没希望后,他便图谋未来,将几个叔叔翻一遍后,弘皙心中还是比较看好三叔,虽然三叔如今在朝堂上的声势不如八叔,但在皇玛法心里,三叔明显比八叔更得看重,况且当初他阿玛被废之事,虽说是大伯主谋,但八叔在里面可没少出力,相比起来,三叔却一直是支持自家阿玛的,如果最后上位的是三叔,那阿玛的结局或许能更好一些,顺便的,自己能得到的也会更多一些。
所以,朱天保等人出事后,他就联系庆德,让其去联络三叔。
庆德此时却面露踌躇,衡量一二后才道:“阿哥见谅,诚亲王那边,我还没联络上。”
“嗯?”弘皙心中不悦,却也知道今非昔比,没有如以往一般发脾气,“这是为何,可是有什么难处?”
“倒也不是有难处。”庆德左右环视一二,确定了此处的隐秘性,才靠近弘皙低声道,“阿哥可知,上次我与阿哥见面时,佟三爷也在此处。”
弘皙眉头一下拧起:“隆科多?”
“是。”庆德道,“前次我不是先走,路上发现有随身东西不见了,便使人回来找,谁知正撞上了佟三爷从东仪门离开。”
弘皙有些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
庆德道:“我也好奇,所以使人去查了,佟三爷是在这里与人会面。”他面色神秘,“阿哥可知会面的是谁?”
弘皙有些不喜他卖关子:“谁?”
“十四爷。”庆德的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十四叔。”弘皙喃喃重复道,同时心情沉重,难道,八叔竟连隆科多都拿下了?他也不怕步自家阿玛的后尘?
弘皙心下思量,面上却道:“这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庆德道:“阿哥有所不知,我那手下行事不密,打探之事被佟三爷察觉了,但佟三爷却没来找我,找来的是十四爷,十四爷使人递话,想与阿哥见面。”
弘晖脸色阴沉,这位好‘二舅’知道他在说什么吗?而且行事不周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要不是手上实在没人,他真不愿意搭理这位‘二舅’。
“你给人回话,不见。”弘皙语气已经十分不好。
庆德有些着急:“阿哥这是怎么说,见上一面又损失不了什么,何必执着于诚亲王,诚亲王虽为亲王,但声势哪比得上八贝勒。”
弘皙好悬没啐他一脸,蠢就算了,还自以为是:“不必说了,便是为着人子之身,爷也不会向八贝勒摇尾乞怜。”
言罢,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这位好‘二舅’着实烂泥扶不上墙,他还是得另做打算。
本以为事情便到此为止,谁知他十四叔竟使人直接找到了他府上,当日,来人一直在弘皙府上待至深夜才离开。
立储之事风云又起,前线也不顺利,富宁安带兵一路赶到西藏,却连叛兵的影子都没见着——策妄阿拉布坦早望风而逃了。
这一逃便没了影子,抓不到踪迹,富宁安只能暂时驻扎下来,派出斥候到处寻找。
大军驻扎在外那花销可是不少,户部的银子哗啦啦跟流水一样淌了出去,就在这种情况下,户部尚书穆和伦被御史弹劾挪用军费,康熙一道旨意便将他免了,另换了孙渣齐上位。
穆和伦虽说没有明目张胆地支持胤禩,但他与徐元梦私交不错,徐元梦又是铁杆的胤禩党,所以很难说穆和伦有没有战队。
不过就弘晖的观察,隔壁八叔府上的氛围分明比先前沉默了些。
“世子妃呢?”弘晖下衙回来,却不见范正雅来迎,有些奇怪。
下人回道:“十福晋听说身体不适,世子妃过府探望去了。”
弘晖就没再深究,等范正雅回来才问:“十婶如何?”
范正雅叹气道:“老毛病了,太医也只说让卧床养着,明儿得遣人去和额娘说一声。”
这是应当的,弘晖点点头表示同意。
范正雅又说起别的:“今儿个去看望十婶的时候,还碰上了二叔家的大堂嫂,对我倒是很亲热,还说过阵子生辰宴邀我过去坐坐。”
弘晖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说的是弘皙堂哥的妻子,他微拧眉头:“大堂嫂和十婶关系不错?”
自从太子被废后,弘皙虽仍然与各家礼尚往来,但却甚少亲自上门,其妻也同他一样,除了宫中节日,宫外的宴请大都不出席。
范正雅摇摇头:“我也不知。”她嫁进来时日尚短,宗室这团亲戚关系都还没摆弄明白,蒙古那边就更不懂了。
弘晖对长辈的事也不太清楚,虽然在京城这俩没什么接触,但谁知道十婶早年与端静姑姑关系如何呢。
“等额娘回来你问问额娘吧。”
齐布琛对此的意见是:“想去就去吧,没事儿,与你们小辈无关。”
范正雅准备赴宴之时,朝廷却是收到了和硕特汗国的急报,策妄阿拉布坦突袭和硕特汗国,拉藏汗与其二子皆被杀,□□和□□也被掳走。
拉藏上书请求大清发兵救援。
满朝哗然,要知道拉藏汗的妻子可是准噶尔首领家族的,虽然这次准噶尔部造反,拉藏汗专门遣人上贡表了忠心,但因着这层关系,富宁安驻军之地也是特意远离了特汗国的,就怕被特汗国突然袭击。
谁曾想到,策妄阿拉布坦没去找富宁安的麻烦,竟先将他亲家一锅端了。
这可如何是好?和硕特汗国可是紧挨着青海的,策妄阿拉布坦拿下了特汗国,会不会由此直接长驱直入进入青海,一路打过来?
这是很有可能的!偏偏富宁安大军却距离甚远,等他带兵跋涉过去,恐怕准噶尔部的人都打到宁夏了。
虽然青海也有驻军,但其中不少精锐都调到了富宁安麾下,剩下那些能挡住策妄阿拉布坦多久,实在难说。
策妄阿拉布坦这一番出其不意的出兵,打乱了大清的排兵布阵,康熙急招大臣商议该如何应对,最终议定,先令陕西就近派兵过去支援,富宁安和四川提督路振扬亦带兵前往。
只是这两人的行军路线艰难,也不知几时能够赶到。
祸不单行,户部正为这多出来的军费开销发愁时,河南又迎来洪灾,刚种下没多久的春苗全淹了。
赈灾这都是老流程了,虽然户部拨银子慢了点,但好在也没耽搁多久,谁知赈灾队伍刚抵达河南半个月,就有人冒死上京告御状,状告钦差郭正安伙同河南布政使贪污赈灾银子,致使河南灾民暴动。
康熙大怒,立时命赵申乔前往河南,将一杆人等捉拿归案。
赵申乔效率奇高,出京不过一月,不仅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涉案人员更是一个都没漏掉。
不过虽然他这边都查的差不多了,刑部却也没有就此结案上报,而是按照程序,再次将一杆人等审了一遍。
谁知这一审,却审出个意外消息来。
“这……”行刑的衙役结结巴巴地看向长官,“大人,这…这要上报吗…?”
他口中的大人脸色却比他还白,双眼发直,犹如失了魂一般。
第203章 蠢货
“你说什么?”刑部尚书一口茶喷在面前的下属脸上,震惊不已。
来人顾不得擦脸,又重复了一遍:“有犯人口供,说康熙三十八年的刺杀另有隐情,疑与…与…与大阿哥和八阿哥有关。”
刑部尚书年纪不小了,听了这话顾不得自身威仪,手捂着胸口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来人说了两遍已经是鼓起莫大勇气,这会儿实在张不开口。
刑部尚书顾自坐着缓了有一刻钟,才颤巍巍地起身:“走,去审讯处。”
他出面也并没能改变结果,甚至犯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直接一骨碌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吐了出来,只听得他双脚发软。
刑部尚书在一种魂归天外的状态下走出审讯处,封了知情人的口,然后颤颤巍巍地入宫求见了康熙。
直到听见康熙叫起的声音,刑部尚书飞到天外的魂才落入身体,有了真实感。
但随后,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份真实感。
皇上召见被圈禁的大阿哥!
这条消息像风一样在短短时间内就席卷了整个京城,猜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认为,这是皇上要释放大阿哥、立其为太子的预兆。
胤禩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他甚至可能是最早产生看康熙要立大阿哥为太子联想的人。
“大哥,你做了什么。”胤禩的问题飘落在风中,无人回答。
还不等各种猜测发酵,胤禩却迎来了宫中天使。
“皇阿玛召见我?”胤禩没想到,今日还有他的事,是大哥在皇阿玛面前提起他了吗?
来宣口谕的太监并不是胤禩熟悉的人,此时板着一张脸催促道:“是,还请八贝勒立刻虽咱家入宫。”
胤禩眉头微蹙:“劳公公稍等,我去换身衣裳。”他想拖延时间打听一下消息。
宣旨太监却不近人情道:“不必,皇上说了,请八贝勒即刻入宫觐见。”
这么急?胤禩心中思虑更重,总有种不好的感觉,没有再试图拖延,他起身道:“公公请。”
进攻的路上,胤禩也试着从这位天使口中套话,但无论他说什么,天使都闭口不言,只说不知道。
胤禩心情更是忐忑,到了御书房,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进去:“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寂静。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胤禩跪伏在地,背上好似有一座座大山接连压下,额头已经微见汗意。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胤禩才听到上首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十八年,你可有什么事要告诉朕的。”康熙的声音仿佛北极的冰川,含着无尽冷意。
胤禩心思急转,这是有人告他状了?三十八年,三十八年发生了什么?对,南巡,刺客,还有什么?敏妃去世,三哥被降爵位,可这些都与他无关啊。还有呢,还有…还有…对了!顺天乡试舞弊案,这事当初受损最大的就是二哥,而出力最大就是大哥了,皇阿玛先召了大哥入宫,又召见自己,所以,是他们在背后动的手脚被发现了,皇阿玛问责来了?
不应该啊,不说这事都过去多久了,只说他们虽动了手脚,但也是二哥他们先行的舞弊之事,何况皇阿玛如今那般痛恨二哥,又怎么会突然捡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呢?
胤禩脑子里想得多,表现在外却不过是他愣了一瞬,然后磕头道:“儿臣惶恐,请皇阿玛明示。”
“呵。”康熙又问了第二遍,“你当真不知道该与朕说什么?”
胤禩心中一凛,心思急转仍没发现什么问题,只得硬着头皮道:“儿臣确实不知犯了何错。”
话音刚落。
“咚!”
一方砚台直直飞来,砸在胤禩肩头,发出沉闷的声音。
胤禩差点歪倒在地,回过神后顾不得肩膀疼痛,惶恐道:“皇阿玛息怒!儿臣有错,您罚儿臣便是,别气坏了您的身子。”
直到此刻,他也没忘了自己孝顺的人设。
“胤禩!”康熙这一声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尔乃辛者库贱妇所生,朕不计较尔身贱也,细心抚养,岂料你自幼心高阴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
一番疾风骤雨般的喝骂扑面而来,将胤禩砸了个晕头转向,他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上首面容扭曲地康熙。
皇阿玛,这是你吗?为何儿子感觉这般陌生呢。
康熙怒骂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倒不是胸中怒气消了,而是身体跟不上,前几月的病虽养好了些,但身体到底不如以往,这会儿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胤禩依旧抬着头,视线中的一切却都变得模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皇阿玛,儿子究竟犯了何错?”
这一问又将康熙问的心火升起:“畜生,你还有脸问!”然后一把将御案上的东西砸向胤禩,“自己看看,朕有没有冤枉你!”
胤禩膝行着,将散落满地的折子捡起,囫囵擦了好几回眼睛,才看清纸上的一字一句。
上面的字他都认识,但连起来怎么就那么荒谬呢?
什么自己与白莲教勾结,为其提供方便,放其上船,制造混乱,行刺杀之事。
他堂堂大清的皇阿哥,会与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勾结?真的有人会信这种鬼话吗?
“皇阿玛,儿臣……儿臣冤枉啊!”胤禩泣血哀鸣。
康熙却全然不信:“冤枉?人证物证俱在,你说你冤枉?”
胤禩膝行往前走了两步:“皇阿玛,皇阿玛,这都是假的,伪造的。如果真有这些人证物证,当年怎么没人告发儿子?便是当年没机会,这二十年间难道都没机会?怎么就非要等到今日?”
“为什么当年没告发你?”康熙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你再看看这个。”
又一封折子当头砸下,胤禩看完,如坠冰窟。
庞志,武举人出身,早年胤褆有幸领兵时在其麾下效力,因勇武得了胤褆青眼,被胤褆将其带在身边调教几年后安排进京营做了个把总,后胤褆事败,因他官职不高,逃过一劫,但其人崇武,看不上胤禩文弱,并没有同大部分胤褆党一样转而投奔胤禩,当然,胤禩也没有将小卒子的他放在眼里。
后来,其苦于在京城没有前途,走路子调到了河南卫所,远离京城。
如果到此为止的话,两人后半辈子大概不会有什么交集,偏偏,胤禩在这次前往河南赈灾的官员中安插了人,而这个人当年在胤褆身边时,被庞志狠狠得罪过。
今时不比往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庞志也不是什么为民立命之人,将私仇带到了公务上,本来钦差团就和地方官勾结贪污,还指望着当地卫所弹压,庞志又出工不出力,这才使得灾民暴动在短短半月时间就形成规模,惊动了朝廷。
庞志固然没有参与贪污事件,但渎职之罪是板上钉钉的,亦被赵申乔一并拿下,进京路上,这一帮人朝夕相处,庞志眼瞅着仇人仗着身后有人老神在在,哪能咽的下这口气,故而一进刑部大牢,就挑了个人多的时候将其靠山卖了。
不过他到底还念着旧主子胤褆,所以在卖的时候将胤褆摘了个干净,只把胤禩埋了下去。
当然他的口供错漏百出,刑部虽碍于隐秘不敢查,只将一切原样上告,康熙却也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看出其中漏洞,查出了胤褆在其中的影子,所以才会先召见了胤褆。
胤褆倒是有担当,将一切都背了下来,说这一切都是自己所为,胤禩毫不知情。他说的其实是实话,当初胤禩才多大,他虽然看重这个弟弟*,却也不会让其参与这等隐秘之事。
奈何康熙并不相信,他对胤禩的恶感不是一两天了,早几年就骂过胤禩内心藏奸,但这些年下来,胤禩不但不见消停,反而越发势大,几乎半个朝堂的大臣都为他说过好话,这让越发年老体弱的康熙怎能不心生警惕。
帝王疑心一旦种下,只需一点小小的引子,便能在顷刻间长成参天大树。
更何况,康熙掌握的还不止一个庞志。
“你以为只有一个他吗?”康熙抬手又是几张折页扔下来。
胤禩捡起来一一看过,上面的名字,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但无一例外,都与当年刺杀案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而这些人,都有志一同地指出了他在件事中有留下蛛丝马迹。
胤禩满脸麻木,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最终只吐出四个字:“……儿臣冤枉。”
……
八贝勒府被禁军围了!
何焯第一时间找上了胤禟和胤祯:“九爷,十四爷,这是怎么说,皇上怎么突然就围了八爷府,到底出什么事了?”
胤禟一脸凝重:“我没得到消息,你别急,先安抚好大家,我这就和十四弟进宫。”
胤祯神色严肃,叮嘱道:“你们千万别乱,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等我和九哥回来再说。”
等胤禟和胤祯到了宫中,却发现兄弟们来的格外齐,都在等待皇阿玛召见。
看见他俩,所有兄弟都迎上来,胤祉作为带头兄长,一脸严厉地问道:“八弟究竟做了什么糊涂事,惹皇阿玛如此生气?太医到如今都没出来!”
胤禟和胤祯对视一眼,胤禟垂头道:“回三哥,我和十四弟也不知道。”
胤禛面色很不好看:“当真不知道?”
胤祯一脸不忿地道:“四哥你什么意思?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急着给我们扣屎盆子?”
“你……”胤禛怒目。
胤祺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不管有什么事还是等皇阿玛好些了再说。”
胤禛一甩袖子,转身离开,胤俄和胤祥面面相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四哥别跟老十四计较,他一向都是那个臭脾气。”胤俄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胤禛沉着脸没说话,胤祥扯了扯胤俄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一杆皇子就这么沉默地立在殿外等着。
忽地,梁九功从殿中出来了,所有人立刻迎上去,七嘴八舌地问:
“梁公公,皇阿玛如何了?”
“太医怎么说?”
“要宣咱们觐见吗?”
梁九功团团拱了一圈手:“回阿哥的话,皇上情况还好,太医正在施针,还请诸位阿哥稍后,咱家奉命,要去传召几位大人入宫。”说完,便匆匆离去。
一众皇子面面相觑一会儿,又各自别开视线,心底却不约而同冒出一样的想法。
老八/八哥这是真闯大祸了?
老大人们陆续风尘仆仆地进了宫,给胤祉他们见过礼后就泾渭分明地站在了另一边。
这次没等多久,梁九功便出来传话:“皇上召诸位大人入内觐见。”
“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
康熙没有叫起,只道:“梁九功,宣旨。”
众人心中一咯噔,这什么话都不说,就直接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阿哥胤禩,系辛者库贱妇之子……勾结反贼,行刺御驾,畜生不如,着革去爵位、贬为庶人,发配孝陵守陵,终生不得开释,钦此!”
所有听到圣旨的人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谁?大阿哥胤褆和八阿哥胤禩。干什么?勾结反贼,行刺御驾。
这真的不是反贼偷摸写的话本么?
“皇阿玛!这不可能!这肯定是有人陷害八哥!八哥一向孝顺有加,怎么可能勾结反贼、行刺御驾,皇阿玛,请皇阿玛明察啊!八哥冤枉啊!”
胤祯砰砰磕头的声音惊醒了一众人。
还不等有人附和他,康熙凉飕飕的声音便响起:“你的意思,是朕污蔑他?”
胤祯哪敢应这话,只能疯狂磕头求情:“求皇阿玛明察,求皇阿玛明察,八哥冤枉,八哥冤枉!”
胤禟也反应过来,开始磕头:“皇阿玛,皇阿玛容禀,八哥自去岁年底以来,因皇阿玛病痛,日日忧心、辗转难眠,与八嫂每日各跪抄五卷经供奉佛前,只为求皇阿玛身体康健,如此孝心,怎会行那等畜生不如之事,求皇阿玛明察!”
胤禛较他们冷静些,他虽然一向不怎么待见胤禩,但这事太过荒谬了些,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是以出声道:“皇阿玛,儿臣不是为老八说情,只是行刺事大,是否还要令三司会审一番?”
徐元梦也反应过来,顾不得暴露自己,连忙道:“是啊,皇上,此时兹事体大,还是要严查才好。臣冒昧,不知皇上是何时遇刺?”
对啊!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都被砸晕了,这最近风平浪静的,皇上是什么时候遇刺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皇阿玛,刺客在何处,儿子要亲去审问他们,为何栽赃陷害八哥!”胤祯抬起晕头转向地脑袋,恼怒地说道。
胤祺瞥了眼满眼焦急的弟弟,暗暗叹了口气,亦出声道:“皇阿玛,不如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查办此案。”
左都御史徐元梦连忙表态:“臣必将此案查的水落石出。”
大理寺卿好奇地看了眼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不变地刑部尚书,迟疑了一下后也表态道:“请皇上放心,大理寺上下必定全力以赴,让贼人无所遁形。”
康熙环视殿中百态,冷笑了一声,道:“张枢,你来说。”
一动不动的刑部尚书颤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在所有人目光汇聚下,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他说完后,殿中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静,谁也没想到,这事竟是追溯到了快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这殿中许多大臣还在四五品上转悠呢,知道个屁。
至于皇子,虽然那场刺杀他们许多人都亲身经历了,但那时候他们大多都才十几二十多,连差事都没办几件,知道的也都是最后公诸于众的东西,哪晓得什么猫腻。
胤禛也差不多,他记得自己当时还奇怪过,御驾出游的船和随行人员都是要再三检查的,怎么会无知无觉地被人混过去,后来官方解释是白莲教在当地经营时间久,培养了一批身份清白的人,他觉得这解释没问题,还暗自感慨过,白莲教不愧是绵延两朝的逆贼,端的是有耐心。
谁曾想,今时今日,竟挖出了不一样的内幕。
胤禛觉得喉咙发干,他没忍住:“皇阿玛,此事当真?”
“你觉得是朕编造的?”康熙冷冷地视线盯在他身上。
胤禛咽了口口水,定了定神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逻辑上说不通,大哥和八弟身为爱新觉罗家的皇子,有何必要与反贼勾结?说句不好听的话,把反贼栓一起卖了,也值不了几两银子。”
康熙眼神微妙:“朕记得,当初你们那艘船翻了,你与你福晋还被贼人掳走过?”
胤禛垂下眼:“是。”就是那次,弘晖差点就没能来到这世上。
“那你还给这两个畜生说话?”康熙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刚才宣读的圣旨中,之所以没有对胤褆的处罚,不是他慈父心肠,只是胤褆早被圈禁多年,罚无可罚,他还不愿背负杀子之名。
胤禛呼了口气,抬起头认真道:“儿臣不为谁说话,只是此事蹊跷重重,儿臣不愿皇阿玛被人蒙蔽,日后后悔。”
殿中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想到,雍亲王也太敢说了吧?真勇士也!
有人用敬佩的眼光看胤禛,也有人站出来附和胤禛。
头一个就是赵申乔:“雍亲王所言极是,此事疑问重重,又时隔二十年,还请皇上下令三司重审才是。”
其余大人也纷纷附和。
“还请皇上息怒,重审此案。”
“大阿哥和八阿哥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或许是白莲教贼心不死,意图掀起朝中动乱也未可知。”
康熙眯了眯眼,定定了众人他良久,才张口道:“好,你们既然要解释,朕就给你们。”
“梁九功,将东西拿给他们看。”
梁九功弓着身子将东西分下去,众人交换着看完了一切。
“都看完了?那你们说说,这两个畜生为何要这么做?”他慢斯条理地反问了一句。
满殿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
“因为…”康熙拖了个长长的调子,仿佛说了这么会儿话已经累了,“…他们觊觎东宫储位,当日,胤礽本也是要与你们一船的,是临上船时,朕将他叫走,他才没在那艘船上。”
“老四,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掳走么?”康熙的声音此时竟称得上慈和。
胤禛心中猜到答案。
“你是代胤礽受过。”
果然,胤禛心道,他就说,当时船上那么多兄弟,为什么刺客独独掳走他们夫妻俩,现在想一想,当天他穿的衣裳是与二哥的有些相似。
康熙冷笑道:“这两个畜生,或许是没想过要刺杀朕,但知道反贼行刺,不但不立刻抓捕,反倒暗中为其提供方便,他们可有考虑过,乱箭之下,朕这个君父会受伤?”
“便是朕无恙,他们对付胤礽就是对的,胤礽可是他们的亲兄弟,能对亲兄弟下手,说他们孝悌仁厚?朕看他们是禽兽不如的混账!”
殿中无人敢言,借反贼之手对付废太子,他们倒是能理解,只不过确实如皇上所说,为了对付废太子将君父暴露在危险混乱下,确实不孝。
至于废太子、亲兄弟,额,自古以来,为了那个位子,自相残杀的亲兄弟还少吗?大家懂得都懂。
可以说,康熙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将儿子相残的事情摊开来让众人看,胤褆和胤禩之事已经毫无转圜余地。
徐元梦已经心灰意冷地打算放弃。
却不想,都到这时候,还有人站出来。
“皇阿玛,或许大哥确实在这件事中有错,但八哥绝无可能!”胤祯顶着额头淋淋血迹,斩钉截铁地道,“八哥当时不过十八岁,大哥怎么可能让八哥知晓这等秘事,绝无可能!一定是有人诬陷八哥!”
“皇阿玛,您不能被贼人蒙蔽啊!若就这般轻易地定八哥的罪,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胤禛霍地转头盯住这个同胞兄弟。
蠢货!
第204章 愚蠢愚蠢!
愚蠢!
齐布琛坐在永和宫,眼前是难得在她面前露出焦急、担忧情绪并夹杂着不明显怒火的德妃,心里想的却是胤禛与她叙述的当日殿中情形,即使到今日,她也很难不给胤祯贴上愚蠢这个标签。
当日胤祯在说过那番话后,康熙勃然大怒,差点要拔剑砍了他,还是胤祺,再次抱住康熙大腿,如多年前一样救下了他。
虽然没有受伤,但他还是被康熙臭骂一通、罚他去奉先殿跪牌位。
随后康熙气急攻心、呼吸困难,太医紧急抢救,其余人就此寥寥散场。
齐布琛在胤禛到家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所有过程,对于胤褆和胤禩之事她当然是震惊和疑惑的,但如今事已成定局,再说什么也是多余。让她没想到的是胤祯,因着前世种种讯息,胤祯在她的心里,差不多是个二五仔的形象,对胤禩是没什么真情的,却没想到,最后都到了那个地步,他居然会那般下力气为胤禩说话。
当她说出这个感慨时,胤禛嗤笑:“为了老八?你也太高看了他!或许一开始求情还有点为老八的意思,但皇阿玛都将事情说到那个地步了,他却还跳出来说了那番话,不过是沽名钓誉!只可惜,就他那点浅薄的心思,堂上众人谁看不出来?踩着老八上位也就罢了,他竟还异想天开的想踩着皇阿玛博名声,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
沽名钓誉齐布琛能理解,但踩着康熙上位,胤祯没有那么傻吧?
胤禛冷笑:“他当然不傻,反倒还相当聪明!他不过是瞧着爷说了句‘不愿皇阿玛被人蒙蔽日后后悔’,皇阿玛不但没怪罪,反倒还真给了解释,就以为爷是把准了皇阿玛的脉,以‘钢直敢言’谄媚于上,立刻拿来自用罢了。”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将自己埋了进去。”语气里尽是嘲讽。
回忆戛然而止,德妃略带恼怒地声音响起:“乌拉那拉氏,本宫说的你是否听到!”
齐布琛微微躬身垂首:“儿媳在听。”
德妃咬着后槽牙,看着眼前这个方才神游、如今装乖的儿媳,很想骂上几句再罚一罚。
可,不行,十四的事还得要这夫妻俩帮忙。
德妃强迫自己缓和语气:“这次事情错在十四,即使是为了兄弟情分,他也不该如此顶撞皇上,皇上罚他跪奉先殿是对的,等他回来,本宫还要再罚他!你回去也跟老四说,等十四出宫后,他这个当兄长的也要担起教导弟弟的责任!”
她缓了口气,见齐布琛没接话,不得不继续道:“十四也就罢了,本宫如今唯一忧虑的,是皇上圣体,十四不孝,本宫没脸面去见皇上,唯有在宫中跪经礼佛,为皇上祈福罢了。只是老四,他身为人子、身为兄长,得担负起责任来,皇上那里,他一定要用心侍疾、宽慰体贴,助皇上早日好转。”
不得不说,在后宫沉浮几十年的德妃是聪明的,知道十四出事的第一时间,她没有跑去康熙面前求情,而是打听清楚前因后果,然后将齐布琛叫进宫。齐布琛来后,她也没有开口让胤禛去帮十四求情,反倒是斥责十四一通,赞同皇上对十四的处罚。
她是真心如此想得吗?
齐布琛不是初来大清的菜鸟,她当然明白不是,她甚至敢肯定,自己今日与德妃的对话,过不了多久就得传入康熙的耳朵。
至于对胤禛的交代,面上是殷殷嘱托,实际上呢,字字句句都是让胤禛想办法早日将胤祯捞出来。
毕竟,康熙只说让胤祯去跪奉先殿,却没说多久,这要是跪上个三四天,胤祯那双腿,非得废了不可。
“是,额娘放心,儿媳会将额娘的意思一五一十转告王爷。”齐布琛恭敬应道。
这些年她虽不与宫中亲近,但待德妃倒是始终如一的恭敬,因此得了这话,德妃稍稍放下些心来,此时正事说完,若是往常,自己就直接让人退下了,但想到十四,德妃顿了顿,颇有些干巴的开口:“你的生辰是不是近了?”
齐布琛有些诧异她突然提起这个,往年她生辰时,德妃当然也是有赐下赏赐的,但那些赏赐一看,就是下人按照规制准备的,德妃估计就是到日子被提醒一下然后指个人送赏,此时若要让她说出自己生辰的具体日子,她估计是说不出来的。
飞快的瞟了德妃一眼,她应道:“是,还有月余。”
“嗯。”德妃点点头,用温和的语气提点道,“今年因着太后的事,皇上取消了万寿宴,宫中这几月都不曾摆过酒,你到时若要宴请,也记得俭省一些。”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好话,齐布琛答应:“额娘放心,儿媳本来就打算今岁不办生辰宴的。”
“那就好。”德妃点头。
婆媳俩尴尴尬尬地坐着,齐布琛想着德妃怎么还不让她退下,德妃却在想还能从哪里表达自己的‘关爱’。
德妃扒拉半天,想起她的‘大孙子’来:“对了,弘晖家的入门也有一年了吧,可有好消息?”
通常来说,新媳妇的好消息只与身孕有关,齐布琛摇摇头:“还不曾。”
德妃眉头微皱:“可唤太医看过?”
齐布琛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应付道:“看过,一切都好。”
德妃欲言又止,瞧了眼前这‘独宠’多年的儿媳一眼,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打算:“那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吧。”
齐布琛依言告辞,回到雍亲王府。
胤禛在等她,拉着人就进了前院书房:“说什么了?”
齐布琛由他将自己按在椅子上摆弄,将与德妃的对话一一复述,末了问道:“皇阿玛那里情况如何?”
“说是还好。”
还好是怎么个好?
没说。
得,那咱们就当还好罢。
齐布琛侧耳细听,隔壁隐隐传来哭声,她凝神道:“已经走了?”
康熙这回当真是气狠了,圣旨下了之后没耽搁,直接就要在最短时间将胤褆和胤禩送去孝陵。稍微庆幸的是,两府女眷和孩子没叫一起,而是圈在府中。
胤禛缓缓点头:“你进宫没多久禁卫军就押着人走了。”
齐布琛没忍住道:“这事真就盖棺定论了?”老实说,她到此刻还有些如坠梦中,怎么会呢?胤禩怎么会在这时候倒下呢?
“天子口含天宪,金口玉言。”皇阿玛都当着所有大臣皇子的面那样说了,不盖棺定论还能怎样?
“我总觉得像做梦似的。”齐布琛喃喃道。
胤禛没吭声,但他心里何尝没有感觉,伴君如伴虎啊。
“负责押送的是谁?”
“隆科多。”
齐布琛皱眉,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他!”
太子、胤褆、胤禩,怎么每个倒台的时候都是他看押呢?
胤禛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她这一说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胤褆和胤禩固然在朝中掀起好大风浪,朝廷却也没有全然围着这件事来转,毕竟远有准噶尔叛乱,近有春闱殿试,哪一样都是不输于皇子被圈的大事。
有人各司其职、兢兢业业,有人如无头苍蝇般各处串联。
八爷倒了,十四爷还在宫中受罚,声势浩大的八爷党一时间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不少人找上了胤禟。
“九爷,如今咱们是个什么章程?”
“九爷,眼下这种情况,还得您出来主持大局啊。”
“九爷,十四爷那里情况如何?”
“九爷……”
胤禟脑门都要炸了,深吸一口气,道:“诸位,听我说。”
众人闭上嘴巴,眼含期望地看着他。
胤禟捏捏眉心,想到出宫时五哥与他说的那些颇含深意的话,想到这些年偶尔会泛起的疲惫与无奈,心中下定了决心。
“如今的情况,各位心中应该都有数,八哥…已无可能,而我…”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胸无大志,以后,只打算摆弄生意场上的事,其余…再不参与。”
“乃至诸位…”胤禟环视堂中一众因他话意满脸震惊的人,“…各奔前程吧。”
“祝各位前程似锦。”
“九爷,这是怎么说!”
“九爷,不能啊,您不能…”
“九爷,如今正是需要您的时候啊!”
等将一众纠缠不休的人打发走,胤禟像是被掏空了全身力气,一点形象也没顾的摊在太师椅上。
九福晋从外进来,看了看有些狼藉的花厅:“决定好了?”
“嗯。”胤禟一动不动,闭着眼,用鼻音回应她。
九福晋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发福的男人,良久才道:“二格格十八了,估计这两年就会指婚,你若是有空,多打听打听蒙古那边的人吧。”
迄今为止,康熙的孙女基本上都是指给蒙古贵族,他们做父母的,也只能在具体人选上多为她们考虑考虑了。
胤禟沉默半饷,才缓缓坐起身应道:“知道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大家子指望他。
第205章 烧热灶
与胤禛齐布琛不同,跪在奉先殿的胤禵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先前的作为愚蠢,此时的他,人虽跪在列祖列宗的画像面前,心思却早就飞到了他八哥的那一圈支持者身上。
九哥胸无大志、满心都吊在钱眼里,无需顾虑,不过九哥平日里对自己不甚亲近,怕是会摆摆架子,倒也无妨,介时多说两句好话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何焯那一群人倒是好弄,弘旺如今不过十岁,他们若是不想被清算针对,只能支持爷。
至于保泰、满都护……
胤禵心下沉吟,这两人代表的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是如今与皇室血缘最近的两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宗室也就差不离了。只是这两位素日虽与他有来往,态度也恭谨,却始终缺乏亲近,而他们俩与九哥还不通,怕是得费一番心思。
历数完以上人选,胤禵终于将心思放在了他最看重的朝堂之上。
朝堂之上,支持八哥的大臣可不少,若能将这些人都归拢到他旗下,那他心中所想之事……
更何况,他还获得了那个人的支持……
思及此,胤禵心中不由一阵火热。
胤禛不知道他的好十四弟在想什么,也不关心,虽然亲额娘专门将福晋叫进宫传话,他也没打算巴巴地凑近宫里去侍疾,去给他的好弟弟求情。
可即便他什么也没做,第二日午时却收到消息,十四阿哥被撵出宫,回府闭门思过了。
“皇阿玛醒了?身体可大好了?”胤禛首先关心的是康熙的身体,不等回答便道,“递牌子进宫,本王请入宫探望皇阿玛。”
皇阿玛想不想见他不要紧,这个孝顺的态度要摆出来。
“是。”林长青先是应了吩咐,才回答前一个问题,“宫中没传出消息说皇上大好了,只知道确实是皇上让梁公公去奉先殿传的口谕。”
所以康熙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还真没人知道,也没人敢打探。
胤禛微微拧眉:“一早上都有谁入宫了?”
林长青回道:“内阁几位大人,户部、兵部、刑部三位尚书大人…”又说了几个翰林院、都察院所属,最后才提到一人,“…还有九门提督佟大人。”
胤禛在心里将这些人来回捯饬了两遍,最后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隆科多身上,虽然其人昨日押解老八去孝陵、今日入宫复命很正常,但他总觉得,十四出宫这事与隆科多有些关系。
想起弘晖手下巧合之间发现的事情,胤禛眉头不由沉了两份,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他的‘好弟弟’,可真是好本事。
牌子递进去,直到宫门快下匙了,宫中才传出话来,皇上准诚亲王、雍亲王、恒亲王明日起入宫侍疾。
久违地,齐布琛再次在凌晨五点起身,送胤禛入宫。
送至二门处,齐布琛最后叮嘱:“万事小心。”
胤禛失笑,替她扶了扶有些歪斜的朱钗:“又不是去龙潭虎穴,瞎操心。天还早呢,快回去补觉吧。”
转过身,是衣着整齐的四个儿子和大儿媳妇。
“阿玛。”弘晖等人齐齐见礼。
胤禛点点头,只嘱咐道:“照顾好你额娘。”
多余话再没有,转身离开。
望着胤禛离开的背影,齐布琛忧心不止,虽说胤禛入宫侍疾也不是头一回了,但此时此景,却又与以往大不相同,在胤禩才刚轰然倒下、康熙重病不起的时候,胤禛长居宫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默默叹了口气,再抬眼,齐布琛眼中多了坚定与刚强,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他在宫中浮沉,她能做的,便是守好后方,不叫他忧心。
“天还早,都回去歇着吧。”
打发了孩子们,齐布琛也没急着做什么,当真听了胤禛最后的嘱咐,先去睡了个回笼觉。
三大亲王入宫,说是侍疾,但在大多数大臣们眼中,这分明是重病的皇上准备在这三位里挑一位继承者。
这事一出,有些大臣心里就不由嘀咕,这三位亲王怎么看,都有些瑕疵。
诚亲王这些年是做了不少事,但真正出成绩的大都是修书之类的清雅之事,虽然凭此在文人中得了不少好名声,但在真正有能力的朝臣看来,其处理政事的眼光和手段还是有些虚浮于上,于具体的实务上,也有些才干不足。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这位三阿哥过于看重虚名,手腕却不足,这些年,皇上暗地里其实没少捧这位,但他愣是被八阿哥压了一头,足以可见。
雍亲王呢,才干能力有,学问也不错,虽然武功方面拉胯了些,但如今又不是什么内忧外患之际,需要皇帝御驾亲征平定天下的,所以也无妨。只是有一点,这位雍亲王过于惧内了些,身为皇子、今年也有四十了,却从始至终只有雍亲王妃一个女人,若雍亲王止步于此,他们倒也懒得说嘴,甚至可以赞一句伉俪情深。但雍亲王要是想上位,啧,说句不好听的话,大臣们啊,比起好色荒唐的皇帝,更怕这样的‘情种’皇帝,远的就不说了,只说先帝爷,当初的动荡还历历在目呢。
至于恒亲王,额,提起这位,大家思来想去,只能夸一句性情宽仁。至于别的?哪有什么别的。
可是,不是这三位,还能有谁呢?
七阿哥,身体有疾,从出生起就绝了那条路;九阿哥,赚钱倒是一把好手,听说和雍亲王妃不相上下;十阿哥,福晋是蒙古的;十二阿哥,长于苏麻喇姑之手;十三阿哥,被废太子之事连累,如今在皇上那儿连小透明都不如;十四阿哥,入朝堂晚,还没做出什么实绩来,现在又因为八阿哥之事恶了皇上,前途不明。
这么一看,好似前头三位亲王也算不错了。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嘀咕,大多数人却是不管那些的,他们只知道,要烧热灶。
是以,门庭冷落多年的雍亲王府,徒然间热闹了不止一筹,而诚亲王府和恒亲王府也不遑多让。
齐布琛看到这些帖子和礼物就头疼,这些人真的是没一点眼力见,康熙还没死呢,他们这是干什么?你觉得你只是提前在下一任帝王那里留个香火情,可在康熙看来,你这就是巴不得他死!老爷子这些年本来就疑心越发深重,你们还在这里添乱,真是生怕自己死的迟了。
拜访的帖子一概以皇上病体未愈、闭门祈福为由拒了,至于礼物,倒没有原样退回去,那是打人脸,捡价值相等的回过去也就是了。
反正是打定主意,自家不出这个门,你们也别想进这个门。
打算是好的,可惜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废太子妃在五十七年最热的时候,一病没了,因为事涉废太子,这消息一开始甚至没传出来,只由人悄悄报给了宗人府,宗人府也难办,又去找礼部。
礼部接到消息也麻爪啊,按理说这消息该上报给皇上的,但从去年底以来,皇上病体沉疴、一直未愈,期间又几度因为废太子之事大发雷霆,你说这要是一报上去,再令皇上想起不快之事、病情加重,那他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得啊。
最后,还是弘皙入宫请见,将这事告知康熙。
出乎众人预料,康熙对废太子妃的后事到颇为看重,不仅亲口夸其秉姿淑孝、令翰林院撰写祭文,还命隆科多率三十位侍卫为废太子妃穿孝,虽未发明旨,但给的待遇却是实实在在的太子妃待遇。
废太子妃娘家对此感动的痛哭流涕,阖府上下跪谢康熙隆恩。
弘皙知道,阿玛最后的一条后路,也被皇玛法斩断了。
第206章 悔过
因着康熙给了瓜尔佳氏身后哀荣,所以咸安宫内得以摆出一个小小的灵堂,弘皙也因此能踏入这个多年不得入门的地方,见到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但即使有这份哀荣,主动去吊唁瓜尔佳氏的人也少得可怜,其中固然有咸安宫在紫禁城内部的缘故,更多的人却是都不想和废太子再有接触,怕因此触了康熙的眉头。
弘皙没想到,他能在嫡母的灵堂前见到如今正炙手可热的四婶——雍亲王妃。
齐布琛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去给瓜尔佳氏上一炷香,也因此见到了被圈禁多年的胤礽。
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如今两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瞧着却仿佛是康熙的同龄人。
“见过二哥。”齐布琛规矩地福身行礼。
胤礽眼睛似乎有些不大好了,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老四家的啊,起吧。”
齐布琛起身后,侯立在一旁的弘皙上前回礼:“劳烦四婶前来。”
虽然废太子妃不是他亲额娘,此时的他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齐布琛微微颔首*:“不必多礼。”又问,“一切可都顺利?”
弘皙回道:“顺利。”
齐布琛点点头,她也不过是白问一句,便是有什么不顺利,想来人家也不会说与她知道。
寒暄完,齐布琛思量着自己也该走了,胤礽却突然开口道:“三格格呢,让她来见见你四婶。”
弘皙顿了一下,深深弯下腰去:“是。”
齐布琛有些恍然,三格格,是废太子妃嫡出的那个吧?记得不比弘皙小多少,她是哪一年生的来着?嘶,年纪大了,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没让她等多久,弘皙便领着一个女孩过来,从身形来看年纪不小了,只是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阿玛。”声音小小的,很沙哑,应该没少哭。
胤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四婶来看你额娘,过来见礼。”
三格格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挪动几步,头也不抬地行礼:“见过四婶。”
齐布琛心中叹了口气,上前攥住她冰凉的手,将人扶起来:“不必多礼。”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丝丝凉意却不断从眼前人手上传来,齐布琛没忍住叮嘱:“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也要顾惜身子,若叫你额娘知道,不知该如何心疼。”
话音刚落,便有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哽咽的声音响起,微微颤抖:“是。”
齐布琛再次无声叹气,拍拍她的手:“去歇着吧。”说罢松开她,转身对着胤礽道,“此时忙乱,我就不叨饶了。”
胤礽言语简洁:“弘皙去送。”
弘皙一路将齐布琛送出咸安宫:“四婶慢走。”
齐布琛客气道:“回去忙吧。”
眼见要走,弘皙却又突然叫住她:“四婶。”
齐布琛:“嗯?”
弘皙语有叹息:“三妹她,今年也二十有一了。”说罢这一句,便深深作了一揖。
齐布琛不知道自己今日叹了多少回气:“我知道了。”
回到府中,范正雅就在正院等她,看到她时明显松了一大口气,迎上来的脚步都显得迫不及待:“额娘,你回来了,一切顺利吗?”
齐布琛露出淡淡笑容:“嗯,顺利。”
范正雅一副心放回肚子里的表情:“那便好。”
“弘晖他们呢?”齐布琛问道。
范正雅迟疑了一下:“嗯…世子他们出去了。”说完又急急补充道,“应该快回来了。”
毕竟额娘从宫里安全出来了,他们也没必要再在外边准备。
说曹操曹操便到,弘晖带着三个弟弟大跨步走进来,先是上下打量了齐布琛一回,才将胸中那口气吐出来:“回来就好。”
齐布琛哪里猜不出他们的心理活动,有心说他们反应太过,自己做这些都有成算,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孩子们也是担心她。
略说了两句咸安宫的情形,弘晖就生怕她累着似的拉走了弟弟和媳妇儿,让她好好休息。
齐布琛却歇不下,叫人拿来记录宗室各家大日子的册子,翻看起来,重点看胤禔和胤礽家的。
看完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两家的女孩儿如今看来,只耽误了瓜尔佳氏的女儿一个。
虽然齐布琛自己并不认为女孩儿二十一岁还没嫁人有什么不对,但这件事并不会以她的意志为转移,不说旁人如何会如何看,只三格格自己,心里压力就不知该有多大,以前还有瓜尔佳氏在旁护着开导,如今对她最好的人没了,就怕这孩子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就是没做傻事,也会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
齐布琛想帮这孩子一把,觉得她无脑也罢、被说烂好心也罢,她只是不想看到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在最美好的年纪凋零,不想看到她深陷泥沼举目四望却找不到拉她一把的人,最终只能绝望沉没。
不过,帮也不是无脑的冲到康熙跟前去让他赐婚,还得讲究方式方法。
只是如今,这事却也不好提。
一来瓜尔佳氏毕竟刚去,这时候提三格格的婚事,未免显得三格格不孝;二来,太后刚走没半年,康熙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三来,康熙又病着。
所以,虽然她有心,却还得慢慢等,等个合适的时机。
况且,胤禔和胤礽还有不同,胤禔虽被圈禁,四个女儿却没耽误出嫁,虽然是抚蒙,但康熙的孙女又有几个没抚蒙呢?总比被圈禁在那府里一辈子强。
可胤礽这边,长女、次女、四女、五女全都早夭,六女如今才十岁,也就是说,养大的女儿只有三格格一个。
齐布琛不相信这些年瓜尔佳氏没为自己的女儿奔走,可结果却是康熙仿佛不知道还有三格格这个人一般,硬生生拖到二十一岁也没给赐婚。
说个封建残余的话,三格格可是康熙唯一的嫡出孙辈,要是太子没被废,论身份,她比胤禛他们这些皇子都尊贵。
说康熙忘了有这么个孙女?齐布琛绝对不信。
所以,只能是康熙故意的,那么,这故意的原因,就要好好深究一下了,别到头来没帮成忙反倒惹了一身腥。
时间,一切都需要时间。
废太子妃下葬后,一切仿佛风过无痕,没在京城泛起半点涟漪。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看看那些顽固的宗法制支持者们吧,他们的眼神,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扫过皇子们了。
十四贝子府。
经过一晚上的沉寂,此时暑气还没有蒸腾上来,微风拂过,难得有一丝清凉之意。
闭门思过的十四穿着短打,在校场酣畅淋漓地耍了一通长枪,结束之后走向校场边侍立的一名青衣女子:“怎么来前头了?”
青衣女子柔柔一笑:“兄长送了家信回来,有单独给妾身的,家里一早使人送来。妾想着,爷常念叨兄长,许是想看看?”
十四眼睛一亮:“年羹尧的信?快拿来。”
青衣女子便是年蕊,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完好的信,递给十四:“爷要在这里瞧吗?”
十四接过,想了想塞进怀中,大手一挥:“走,去你院里。”
正院,完颜氏坐在摆满早膳的膳桌前,听着下人回禀:“爷去了落华院,请福晋自行用膳。”
完颜氏语气平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屋里只留下心腹,大丫鬟云华一边布菜,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听说年家一大早就遣了下人来送东西。”
完颜氏点点头表示知道,席间再无声音。
寂然饭毕,云华伺候完颜氏漱口洗手,完颜氏突然道:“你以后改名叫云空吧。”
云华愣了一下,连忙跪地谢恩:“奴婢谢福晋赐名。”
落华院,十四看完年羹尧的‘家信’,陷入沉思,年蕊没有打扰他,而是指挥下人轻手轻脚地摆好早膳。
食物的香气将十四从沉思中唤醒,他看向一旁温婉站立的女子,笑道:“站着做什么,爷用膳无需你伺候。”
年蕊顺从的坐下,也不问兄长的信里写了什么,只说着早膳的菜色,声音婉转动听,娓娓道来。
无肉不欢的十四只觉十分顺耳,也不嫌弃满桌素菜了,一一尝过她推荐的菜色,不由道:“还是在你这里吃的舒坦。”
年蕊腼腆低头:“爷吃的舒坦就好。”
十四放下筷子,牵过她的手握住:“你的好爷都知道,放心,等孝期过了,爷让人给你好好补补身子,你再给爷生个大胖小子。”
年蕊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很快变成羞涩:“都听爷的。”
用完膳,十四起身道:“爷前头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年蕊送他出去:“爷慢走。”
自始至终,年蕊都没再碰到过那封‘家信’一下。
年羹尧的家信送来没过两天,朝廷也接到一封特殊的折子。
策妄阿拉布坦的悔过折子。
第207章 前线兵败
能站在朝堂上的,哪个不是人精,当然不会相信策妄阿拉布坦会真心悔过,但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怎么应对却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在群臣的力劝之下,康熙下令由侍卫色楞率领麾下部队由青海入藏驱逐策妄阿拉布坦所部,至于原富宁安所部、陆振扬所属等,皆原地驻扎待命。
前线距离甚远,固然军令都是八百里加急,前线将领接到调令所需时日也要颇久,目前朝廷还能做的,也不过是保证粮草能源源不断的供应上。
或许是策妄阿拉布坦的折子让康熙想起还有宵小之辈没收拾,他的病竟一日日好了起来,在天气逐渐转凉时,入宫侍疾的胤禛回来了。
夫妻俩也不是没分别过这么长时间,早年胤禛外出办差时,一走大半年都是有的,但不知为何,齐布琛这次只觉特别想念他。
即使孩子们都在,她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像浸糖的蜜丝一样缠在胤禛身上。
胤禛哪能没感觉,以最快的速度将小辈们打发走,含笑看着人一走就挂在自己身上的人:“也不怕在你儿媳妇面前丢脸。”
齐布琛哼唧:“丢脸就丢脸。”
“多大了,还这么爱娇。”胤禛捏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微微皱眉,有些责怪地道,“怎么还瘦了。”
齐布琛鼓起双颊:“一年到头,也就夏天能胃口小点,掉点肉了,你就别说了。”
“嘿,这就嫌爷唠叨了?”胤禛捏住她双颊,将人捏成金鱼嘴,“没良心。”
两人犹如久别新婚的小夫妻似的,腻腻歪歪好半响,直到下人来问是否摆膳才从连体婴状态分离。
吃饭时孩子们也来了,齐布琛明显能看出范正雅竭力隐藏着一丝羞意,对此她只能说,小女孩还是太年轻了,脸皮不够厚。
用完膳,全家坐在一起,才说起正事来。
弘晖问道:“阿玛之后可要入朝?”
胤禛点点头:“入户部,总揽筹措粮草之事。”
齐布琛微微皱眉,对胤禛出来重新办差她倒是早有预料,只不过当初想的是可能会被康熙派去收拾胤禩留下的那一摊子,没想到,却是另起炉灶,跑去负责粮草。
这……范时崇和弘晖可是在兵部呢,胤禛又去户部负责粮草,康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
弘晖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有些担忧道:“粮草之事不是户部尚书负责么?”
胤禛道:“朝廷预增添富宁安一路骑兵,准备拨款令户部购入马驼,户部尚书需要亲自前往。”
弘晖眉头微拧,欲言又止。
胤禛却就此打住:“好了,这些事你听听就罢,十月就是武殿试,你如今办差,可别出了纰漏,多去请教你岳父。”
弘晖答应:“是。”
父子两个正事说完,胤禛又考校了一番三胞胎的学业,结果还算满意。
如此之后,现场才转为轻松闲适的家庭闲聊时光。
齐布琛瞅着屁股下仿佛有刺的弘昐:“你扭什么呢。”
弘昐嘿嘿笑道:“额娘,那个啥,阿玛回来了,我们能出门了不。”
十五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生生在府里憋了两个多月一步没出,他着实有些憋不住了。
别说他,弘昀和弘时听了这话,哪个不是满脸期盼,就是范正雅,也有一丝向往。
弘晖倒是还好,毕竟他每日都要上衙。
齐布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向胤禛。
胤禛:“想去就去。”
弘昐差点没蹦起来:“多谢阿玛!”
齐布琛看着仿佛准备出笼一样的三胞胎,撵道:“去去去,赶紧滚。”
等他们走了,胤禛才有些怜惜地看向福晋:“你也小心太过了,哪里就到了出不了门的地步,这段时日是不是憋坏了?”
他是了解福晋的,便是住在圆明园,她时不时还要骑着她那自行车出去跑几圈,说是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雍王府还没圆明园大,又多是建筑,她竟能闷住两月不出门。
齐布琛虽然感动于他的心意,但还真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受:“想什么呢,前些日子那天多热啊,我有毛病才往出跑,在屋里用风扇吹冰盆都嫌不足呢。”
风扇这东西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早期的机械风扇有体积过大、耗费人力过高、转速低等缺点,缺乏实用性,齐布琛也是最近这几年才引导手下的那些工匠师傅将其改良好,如今已经是各家深宅大院里的必备品。
胤禛拍拍她,眉头又不由自主地皱起:“今年这天气确实热的有些过分,也不知又有几地会旱。”
这一旱,粮食减产,他筹措粮草艰难就不说了,只是赈灾粮还不知道从哪里出。
齐布琛也忧心:“算起来,出海的船也快回来了,早知道又起战事,我该吩咐他们从南洋多买些粮食回来的。”
“哪能事事如意,再说,便是能买,又能买多少。这次若能顺利驱逐策妄阿拉布坦,也不需要你那些,若不能,在外买的那些也就杯水车薪。”胤禛对福晋船队的载货量还是了解的,受限于朝廷对船体大小的限制,每次船队出海都是尽量携带高价值高利润的货物,粮食这种光路上就能消耗掉一半,得不偿失。
齐布琛当然也知道自家情况:“哎,我这不是想,哪怕不多,到时候也能把收购价格压低一些么。”
筹措粮草当然不是简单调各地存粮,那也不够,所以很多时候,朝廷都是需要花钱和粮商买的,这里头操作的空间就大了,不发负责采购的官员和粮商联合起来坑朝廷的。
胤禛哪里不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差事,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放心,我还不至于让那些东西糊弄了。”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但齐布琛莫名地就安心了很多。
但事实证明,她安心的太早了。
前线兵败了!
额伦特、色楞所率四千余人被策妄阿拉布坦出其不意的埋伏包围,全军覆没!除此之外,前四川提督——因兵丁哗变而被降职的康泰带其下属两千人被黑帽喇嘛使计诱杀!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清兵战损六千余人!而敌人的损失?根本不知道!
为何?
后续消息源源不断传来,朝廷上下这才知道这场战斗的细节。
粮草被截断了!
色楞率领下属在被围困的情况下坚守了一个多月,令人震惊的是,在这一个多月中,各地驻扎的清兵竟没有一个前往支援的!
没得到消息?这怎么可能!
不说别的,送往前线的粮草被截断,后面负责转运粮草的人难道察觉不到问题?难道不会派人去往各处禀报?这些部队接到消息,再怎么样也该派人前去打探一下情况吧?
可没有,一个都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几千人生生被围死了。
康熙已经不是出离愤怒那么简单了,接到详细军报的当场,御书房就紧急宣了太医院使,半日后,一波波大臣被叫宫,然后脸色蜡黄的出来。
胤禛也不例外,被他皇阿玛好一顿喷。问他这个总揽粮草的人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能让前线士兵一个月都接不到粮草。
老实说,胤禛这波属实是被迁怒了,他人在北京,前线远在西藏,就现在着信息传递速度,他哪里知道前线会出什么问题,还不是只能任凭前线军需官临阵决断么。
但他也只能受着,还得在挨喷之后继续筹措粮草。
——他皇阿玛生了这么大的气,甚至好不容易好转的身子又出问题,怎么可能轻轻放过愚弄他的策妄阿拉布坦,必然是要将其赶尽杀绝的。
朝堂上的大臣们却是极力反对再次出兵,他们的理由倒也正当,一个是今年已经确定不少地方都有旱灾,减产乃至绝收的都有,这些地方别说收税纳粮了,还得朝廷出赈灾粮食,可这两年为了那策妄阿拉布坦,储备粮消耗的不少,若是再起兵士,粮食真要捉襟见肘了。
二来,朝堂诸公对远在前线的几路兵马也生了疑虑,色楞部可是被生生围困一个月没人救啊!富宁安、路振扬、还有宁夏提督,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起了什么小心思?还…忠于朝廷吗?
这时候再强行出兵,会不会……刺激到这些人,令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人人都这样担心着,但人人都不敢说出口。
康熙心中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怀疑呢,斥责训问的圣旨第一时间就发往各路兵马处,同时也令兵部就近调集周边几省的兵马,准备出征西藏。
但圣旨刚送走没几天,富宁安、路振扬等人的请罪折子就先来了。
“看来是一知道前线战败的具体情况,就开始写请罪折子了。”胤禛这些天脸色就没好看过,任谁知道这样的惨败也不可能心情好。
齐布琛也很关心这事:“折子怎么说的?”
胤禛眉头紧紧拧着:“路振扬和宁夏提督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完全不知道前线情况,连粮草出事也不知道。富宁安倒是接到了求援,但他驻扎的地方离战场太远了,他还没到地方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齐布琛闻言讶然:“完全没接到消息?怎么可能,策妄阿拉布坦就算能拦截色楞他们的人,也不可能拦住转运粮草的人吧。”
胤禛哪里想不到呢。
“所以,这里头问题大了。”
第208章 乐傻了
齐布琛都能看得出来的问题,康熙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但他站的高度不同,看事情的切入角度就不同。
所以面对几位将军的请罪折子,他明面上只是御笔斥责几句,没有给出任何惩罚,只让他们做好准备,待朝廷大军一到,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策妄阿拉布坦及其党羽剪除干净。
至于暗地里的动作,那就不是谁都能知道得了。
朝堂诸公眼见劝不住康熙再次发兵的决定,只得偃旗息鼓,转而为这次出征的主将人选争论起来。
康熙也任他们争论,毕竟调兵遣将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弄好的,大军要出发,怎么也得一个月后了。
主将的人选,不急。
他不急,有人急得很。
某处隐秘宅院,十四等的心急如焚,终于等来了心中之人。
“舅舅。”十四浑身上下每一丝都在表达对来人的亲近之意。
隆科多却眉头微皱,不太客气地道:“十四爷如此着急地传讯老夫过来,不知是有何要事?”
两人虽早有默契,但鉴于前任九门提督与废太子的下场,隆科多一直很谨慎,轻易不与十四联系见面,更何况是如今皇上心思越发难测的现在。
但前日十四遣人来说的急切,他不得不走这一趟。
十四浑不在意他的态度,含着一丝殷勤地请人坐下,还拐弯抹角地先问了一句:“舅舅这些日子在宫中当差,可劳累?”
隆科多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在问他,分明是在打探皇上身体如何。
心中是何态度不说,他面上不露丝毫,道:“劳十四爷挂念,劳累倒不至于,只是年纪确实大了,有时候觉得哪哪都不舒坦,叫太医看却又看不出问题来,只得养身的汤药不离口。”
十四就有数了,这是说皇阿玛表面上看着没问题,但私底下太医没离身过,只不过对外表现的是调养罢了。
又嘘寒问暖了几句,十四才在隆科多略有些不耐的目光中提起此行的正事:“对于此次出征的主将人选,不知舅舅有何看法?”
早有猜测的隆科多扯了扯嘴角,反问道:“十四爷对此如何看?”
十四想了想,两人如今心照不宣,倒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因此直言道:“小侄以为,阿尔松阿不错,其承袭二等公,颇有祖上逸风,又任着领侍卫内大臣兼理火器营,无论从能力还是身份来说,都足以胜任。”
说完又稍显遗憾地叹了口气:“其实小侄觉得,以眼下情况,着实没必要特意从京城调大军过去,太过耗费了些,只从四川、陕西等地调军过去也差别不大。”
隆科多心中哂笑,阿尔松阿他熟,阿灵阿之子,歇必隆之孙,但要是他额娘不是德妃庶妹,隆科多敢保证,眼前这位十四阿哥绝对不会提起他来。
不过,阿灵阿父子都曾是八阿哥的坚定支持者,如今十四能把阿尔松阿拉拢过来,倒也算有本事。
至于从四川调军,呵,十四阿哥这事还没放下为他那位‘小舅子’年羹尧图谋兵权之事呢。
此间种种,隆科多倒也懒得说嘴,十四阿哥将年家人当宝,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包衣奴才罢了,还入不得他眼。
只是主将一事,他却有不同看法:“老夫以为,主将之位,十四爷可胜任。”
“啊?”十四乍闻此言,先惊后喜,惊是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去争这个位子,喜却是因为向来眼高于顶的隆科多竟认为他能胜任主将之位,岂不是说对他十分看好看重?
只是喜悦过后,十四却犹豫起来,固然那个位子让他十分心动,但前头却还有一个更大的胡萝卜吊着,皇阿玛自太后去后,陆续病了有一年了,这次因为前线兵败之事又是大动肝火、太医不离身,此时离开京城,他怕……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隆科多就见眼前十四阿哥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多谢舅舅看重,只是…如今情况,…父母在、不远游。”
尽管说的隐晦,但隆科多仍就第一时间明白了眼前人的言外之意,不就是怕在他出去的时候,皇上嘎嘣一下没了,那个位子被人抢了呗。
“十四爷孝顺,只是,相比于在身边伺候汤药,老夫相信,作为阿玛,皇上更愿意看到十四爷在战场上发光发热,为皇上解忧。”隆科多难得耐着性子说话,“只看大阿哥,当年远赴边关、战功卓著,皇上何其高兴。”
胤禔当年为何能声势直逼太子?还不是因为那一身战功么。后来虽然下场不好,那是因为他政治手腕不行,就这还能折腾这么久,除了明珠等人帮着出谋划策以外,都是那身功劳护持。
要隆科多说,大阿哥失败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放弃了自己擅长的领地,亲自下场跑来朝堂上跟废太子争锋。
眼前的十四阿哥也是,接触这么久,隆科多将他研究的差不多,本事是有一些,但论朝堂上的事他根本比不过前头那些哥哥们,如此还不如另辟蹊径,去战场上博一身功劳。
可惜,隆科多的一番心思十四终究是无法理解的。
尤其他还提了胤禔,十四眉头微皱,只觉有些别扭和晦气。
已知,老八的班底是从老大那里继承来的,而他如今又在收拢老八的班底,嗯……
啧。
再说老大是战功卓著了,可如今捞到什么好下场了吗?
可见,这条路不通。
但是隆科多这般看重他,他直接拒绝是不是不太好?十四满脸为难,不知道该如何说。
隆科多人精似的,哪里看不出他的态度,心下微叹,眼前这个还是不稳,太急功近利,只是遍数这些皇阿哥,能入他眼的没几个,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
哎,其实当初他更看中四阿哥,只是试探过两次,人家都不接茬,他也懒得再热脸贴冷屁股。
后来才挑了眼前这个。
“十四爷回去再好好想想罢,老夫的意思是,阿尔松阿最好还是不要动,火器营这个地方,出来容易进去难。”
虽然大清如今并没有大肆推广火器,但作为武将,他却不会看不出火器的重要性和前景,他有预感,这个东西,将来绝对会再战场上发挥重大作用。
隆科多站起身:“时候不早,老夫先回了。”
十四忙站起身:“这就走吗?小侄还备了一桌筵席,舅舅不如用些再回。”
“不必了。”隆科多没有丝毫逗留之意,意味深长道,“十四爷也早些离开吧,别叫有心人嚼舌根。”
送走隆科多,十四从另一路辗转回了自家府邸,第一时间就将心腹叫来,说了今晚隆科多的建议,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心腹对了对眼神,用他们对十四的了解衡量片刻,便有人起身道:“奴才以为,佟三爷说的有道理,只是佟三爷毕竟多年从武,看法未免偏颇了些。”他放低声音,“天下之道,向来都是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被偏爱的。”
十四就是这样想的,纵观他们这些兄弟,哪个得意不是因为皇阿玛的喜欢?哪怕是老八,这些年看着声势煊赫,但他心里有底吗?没有!什么时候能得皇阿玛一句夸奖,老八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所以他一开始就不看好老八,最后也果然如他所料。
略显满意地颔首,十四又道:“不过阿尔松阿之事,隆科多说的也有道理,火器营这个地方,也不能轻易放弃了。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心腹们低声讨论起来。
十四这边正忙碌的时候,胤禛从外书房回到正院,齐布琛睡眼惺忪地问他:“解决完了?”
两人本来正准备就寝呢,外间急急来传话,胤禛就去前头了。
“嗯。”胤禛自己动手脱了外衣,刚钻入被窝,怀里就滚进来一大坨,不由失笑。
帮怀中人拭去因打哈欠挤出的眼泪,说道:“困了就睡,硬撑着做什么。”
齐布琛在他怀里又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姿势不对,睡不着”
“出什么事了啊?”大晚上的那么着急。
胤禛找好两人都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之前吩咐他们注意的,不是什么大事。”
“哦…”话音儿还没落下,说话之人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胤禛闭着眼在怀中人的额头落下一吻,也沉沉睡去。
管他什么隆科多和十四,哪有美梦重要。
一觉醒来,齐布琛不出意外地发现身旁已经没了人,伸着懒腰下床,问进来伺候的穗禾:“几时了?”
“回福晋,才过辰时。”
讲道理,她起的也不迟,辰时也就是才七点,可自从胤禛开始上朝后,她早上就再也没见过人。
哎,只能说这时候上朝的时辰太变态了。
洗漱完,准备用早膳,范正雅来了。
“额娘晨安。”
因为齐布琛早上起不来,所以雍亲王府是没有早起请安这一说的,只不过自从胤禛和弘晖两个人都去上班了,怕齐布琛一个人用膳寂寞,范正雅才听夫君的话跑来陪婆婆用膳。
“坐。”齐布琛随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本来只是一句平常的闲聊,范正雅脸上却泛起一丝红晕,呐呐道:“好。”
齐布琛心下了然,看来儿子昨天折腾的有点狠,便体贴道:“一会儿用完膳你自在呆着去,不必陪我。”
范正雅有些羞窘地道:“儿媳没事……算算时间,我嫂子怀胎也有三月了,儿媳想这几日回娘家探望探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这有什么,不必问我,想回就回,不过提前跟弘晖说一声,让他下了衙去接你回来。”齐布琛摆摆手,不在意地道。
不过说完了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范正雅嫁进来也有快两年了,虽然自己一直没提过孩子的事儿,没给她压力,但架不住别人说三道四,范正雅这次回去,是不是也有从她嫂子那里取经的想法?
齐布琛瞄了一眼儿媳,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罢了,这些也只是她的猜测,还是回头和弘晖说说,让他注意着点儿媳的心理健康,别信那些什么偏方,更别喝什么汤药。
但还不等她找儿子说道,弘晖就乐傻了。
第209章 背刺
尽管已经尽量摆正心态,不将外面的不愉快带回家里,但踏入家门的胤禛脸上还是能看出明显的阴沉,这让喜气洋洋迎上来准备报喜的下人愣了一瞬,心中叫苦,他好不容易才抢来这报喜差事,怎么这么倒霉,偏碰上王爷心情不好的时候,忙收起脸上的喜意:“爷吉祥。”
胤禛心里还恼着,就没注意到下人明显的神色,理都不理就打算掠过来人,还是跟在身边的苏培盛发现了,大着胆子问道:“府中可是出事了?”
“嗯?”胤禛压迫地目光扫向面前的下人,将平素在府里还算有脸面的人压得腰脊生生多弯下一寸。
“回爷的话。”来人硬撑着让自己的声音染上高兴的色彩,“午膳的时候,世子妃略有不适,请太医来诊出一月身孕。”
苏培盛听完,立刻换上一副喜气盈腮的笑脸:“恭喜爷,您要做玛法了!”
余下众人急忙附和:“恭喜王爷!王爷大喜!”
胤禛心中的烦躁不由减轻了些,脸上也露出今日第一抹笑意,吩咐道:“好*,苏培盛,赏!”
苏培盛领头特别正经地谢恩:“谢王爷赏赐。”
胤禛问起来人:“福晋呢?”
报个喜还一波三折的下人这才真正轻松下来:“福晋在正院安排世子妃养胎诸事。”
胤禛脚步一转,本来要去书房的方向换成正院方向。正院一片喜气洋洋,下人往来不断、忙而不乱,胤禛在东侧暖房找到想找的人。
齐布琛正在出神,肩上不期然搭上来一双手,熟悉的声音响起:“发什么呆呢?”
齐布琛扭过头,两条胳膊熟络地环上来人的腰:“你回来了。”
胤禛摆摆手,让屋里不多的下人下去,抬起齐布琛的下巴挠了挠,探究的道:“怎么,不高兴?”
他倒是有听说过有些儿媳有孕,婆婆不但不高兴反倒处处找茬的,但琛琛,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齐布琛摇摇头,道:“弘晖他媳妇儿怀孕了,你知道吧?”
胤禛点头,心里暗忖,还真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齐布琛沮丧地放弃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如同软泥一样挂在胤禛身上:“我一开始挺高兴的,虽然正雅今年还不满十八,但太医说她身体康健,倒也没必要非掐着那点时间。但是等高兴的差不多了,我又反应过来,我要做奶奶了!”
“我要做奶奶,我要做奶奶了欸!”齐布琛说着说着,一骨碌坐起来,激动的道,“怎么会呢?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呢?我觉得我还年轻啊!为什么就要做奶奶了?”
她激动过后又失落地跌坐在罗汉榻上:“做了奶奶,是不是就该把抹额戴起来了?毕竟年纪大了,吹不得风不是。是不是该听热闹的武戏,吃养生的汤药?是不是不能跟你撒娇了,不然会不会被说是老不羞?”
她越说越沮丧,整个人皱巴成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
胤禛越看越想笑,多少年没见眼前人这么矫情过了,也不知道‘奶奶’这个词儿是触动了她哪根儿弦。
他紧挨着齐布琛坐下,将可怜巴巴的小奶猫搂进怀里,捏着人的下巴将目光正对自己,‘叭’的亲了一口,‘恶狠狠’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今年才多大,不过三十七而已,才过完双十八,哪里就老了!再说,只要爷在,哪怕你七老八十了,想撒娇就撒,爷爱看你撒娇,谁敢多嘴多舌,爷收拾他!”
“嘤~”齐布琛瘪着嘴,眼尾下垂成狗狗眼,从喉咙里挤出气音,“……胤禛,你好霸道,我好喜欢!”
胤禛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齐布琛不乐意了,捏住他的两颊拉扯:“不许笑,你就不能让我多体验一下小娇妻的感觉吗!”
气氛一点儿都没了。
胤禛捉住她作乱的手压下:“行了,矫情劲儿过去了没。”
齐布琛一脸哀怨:“……果然是不爱了,如今想多矫情一会儿都不行了。”
胤禛颇为无奈地捏住她双颊,‘叭’地又亲了一口:“行了嗷,陪我去弘晖院里看看。”
固然夫妻俩感情深厚、不分你我,但作为外人眼中雍亲王府真正的主人,他还是得去露个面表示重视。
有时候,想要在这世上活得更好,就不得不在意一些外界眼光。
两人携手去弘晖院里呆了片刻,胤禛甚至没露出多少笑容——他在孩子们面前一直都保持着严肃的形象,只叮嘱了几句“好好养着”“有事找你额娘”,又让苏培盛留下准备的赏赐,就带着齐布琛离开了。
从弘晖那里回来,胤禛才又捡起回来前的心情,道:“我还有点事要做,去外书房了。”
齐布琛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快,问道:“怎么了?粮草筹措出问题了?有没有我能做的?”
“没事,不是公务。”胤禛拍拍她,眉头微蹙,“一些跳梁小丑乱蹦跶而已。”
“行,你去吧。”齐布琛没有追问,再是夫妻,也没必要随时随地知道对方经历的每一件事,该她知道的时候,胤禛迟早会说。
范正雅怀孕这事,并没有对外宣布,但不知道三福晋是从哪里闻到了味儿,专门上门来找齐布琛聊了一通‘孙子经’。
齐布琛好容易将她糊弄完送走的时候,头都要炸了。
穗禾体贴地帮她按摩,等她放松了一些才回禀道:“福晋,宝珠姑姑听说世子妃有孕的消息,一早遣人送来了十盆开的正好的石榴,您看?”
这个季节想要石榴开花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盆栽,齐布琛知道这是下面人想要讨喜,虽然不在乎这个,但也没必要拂她们的好意:“留两盆,其他全送到世子妃那儿去。”
“是。”穗禾应道,“来人还道,宝珠姑姑说,如果您得闲,有个小事儿可以回禀您一下。”
“嗯?”
穗禾知道这是让她说的意思:“宝珠姑姑说,最近半月内,镶白旗汉军第五参领的第一佐领和第五佐领下,几家大人府上定了不少盆栽,几乎每日都有宴席操办。”
嗯?
齐布琛睁开眼,示意穗禾停下按摩,坐起身皱眉深思。胤禛被分入镶白旗作旗主这事她是知道的,旗下有哪几个参领、佐领她也了解了个大概,但具体下面又有哪些人家她是不甚清楚的,这些事情都有专人管着。
只是其中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年家,她记得清清楚楚,年家就分属于第五参领的第一佐领旗下。
“宝珠有没有说具体是哪些人家?”齐布琛问道。
穗禾本来只是想着结个善缘才决定帮忙传这个话,毕竟来人自己都说了,这只是个小事儿,若是福晋忙就不必说了。但看福晋如今神情,分明是很重视这件事儿,她就不敢乱说了:“来人说了一嘴,但奴婢记不全了,福晋恕罪。”
穗禾是近两年才提拔上来的,有些事她不清楚很正常,齐布琛倒不至于因此怪罪她,再说这件事说重要也不重要,她只是没由来地有些疑神疑鬼而已:“无妨,来人可还在?”
“还在。”毕竟是送喜头来的,总要知道一下主子们是什么态度,高不高兴。
“将人叫来。”
宝珠派来的人没想到还能有面见福晋的机会,激动地行礼都有些走样,好在人还算机灵,听见问话后一咕噜就将宝珠的原话复述了出来:“管事说,有陈家、高家、张家、胡家……”
等她说完,齐布琛也没听到年家的名字。
难道是她多想了?
给了赏赐,让人下去,齐布琛又叫来专管与胤禛旗下旗人家礼尚往来的人,询问上述那些人家近期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结果一问,好家伙,人家还真是都有正经理由,虽然自己看来有些是根本没必要大办,但万一人家就喜欢热闹呢?
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自嘲了一下自己的疑神疑鬼,齐布琛便将这事翻开不再提,谁知没几日,胤禛却是一身怒火地回来了。
苏培盛偷偷让人来请齐布琛的时候,她正在与拂云讨论给范正雅还有未来的孙子孙女量体裁衣之事。
“爷很生气?”齐布琛有些惊讶,倒不是说这些年胤禛跟面人似的没生过气,但能让苏培盛偷偷来请她,看来这气是真的生大了。
齐布琛果断起身,打发拂云去找范正雅:“你去看看世子妃,一应东西都以世子妃的意见为重。”
说完不等拂云回话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拂云仍是坚持行完了礼,起身后看着福晋远去的背影不由有些羡慕,她这些年过的也算不错,公婆和蔼、丈夫尊重、儿女孝顺,但再看到福晋和王爷,她还是由衷地对两人的感情升起艳羡之情。
齐布琛到的时候,外书房一篇寂静,苏培盛看见她,书房外守着的下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大口气。
守在门口的是苏培盛的干儿子,齐布琛还没走到跟前,他就声音响亮地请安:“福晋吉祥!”
等齐布琛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刚好打开,苏培盛站在一边,殷勤地帮她解下大氅:“福晋请。”
齐布琛咧了咧嘴角,能让苏公公如此殷勤,还得多谢四大爷啊。
踏进屋,齐布琛首先打了个哆嗦,打眼一瞧,才发现屋里只点了一个炭盆,还与胤禛所在的地方离得老远。
“再点两个炭盆来。”她吩咐道,径直走向胤禛。
苏培盛答应的爽快,他早就想多点两个炭盆了,可惜刚悄悄弄进来一个,就被主子的死亡视线盯住,他再不敢动,这会儿有了福晋的话,总算能大胆做了。
看到她来,胤禛的表情虽然松动了些,但仍然冷冰冰的,脸上的表情跟上了浆糊又涂了黑汁一般,嘴唇抿的透出青白色,放在案桌上的手也纂的死紧。案桌上还铺着一张白纸,大大的‘年’字力透纸背、张牙舞爪,好几处转折点都能看到被笔筒刮烂的痕迹,可见书写的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齐布琛上前,将白纸抽出,胡乱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冷声吩咐道:“苏培盛,烧了!”
又拉起胤禛紧纂的拳头,柔声道:“松开好不好?”
然后将有些僵硬的手指头一只只掰开,心疼地看着被指甲掐出的深色红印,用指腹轻轻揉动,直到印子颜色浅了些才拉起另一只手如法炮制。
这一套做完,胤禛的唇色总算正常了些,嘴角也没那么紧绷了。齐布琛将人轻轻搂住,一只手在他胸口轻轻揉动:“来,深呼吸,呼,吸,呼……”
胤禛再大的气都消了,无奈地看着她,他是什么小孩子么,用她这么哄。
齐布琛抿唇笑笑,问他:“好些了么?”
胤禛搂住她,重重吐了口气,齐布琛轻拍他的背安抚。
等觉得他情绪好了些,齐布琛才有些小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提起这个,胤禛脸色骤然变差,但刚才那一番安抚还是有些效果的,他心情虽然还是恶劣,但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怒火冲天。
“今日大朝会,胡家、陈家、高家等人……”胤禛顿了顿,想起齐布琛可能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就是我旗下那几个汉军旗的人,联名上奏,弹劾路振扬以权谋私、渎职、延误军机、公报私仇等罪,致使康泰所部全军覆没,要求将其押解回京、从重处置。”
至于其四川提督之职,当然是就地解任。
而那些有哗变前科的兵卒们,当然是由有过一次安抚经验的年羹尧来接管最好。
“这也就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出就是冲着给年羹尧谋求四川总督之位来的,胤禛虽然不喜年家,但也懒得管他们私下里的勾心斗角,朝堂上这些政斗本就是常事。况且这些人虽然看着声势浩大,但其实位卑职小,掀不起多大风浪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了一记背刺。
第210章 大将军王
胤禛这个人,虽然因为和齐布琛相伴日久,其性格没有像历史上传说的那样严酷苛刻、善变无情。但底色仍旧极其鲜明,内外划分格外清楚,对内十分护犊子、对外始终冷漠。
而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来自‘自己人’的背叛。
旗下佐领,就在他自己人的划分里。
当年德妃不言不语就把年蕊指给十四一事,对胤禛来说,可谓是双重背刺,时至今日,他心中都有对德妃不可言说的耿耿于怀。
至于十四和年家,早被他一脚踢得远远的。
他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再来第二次。
“随后朝上又议起出征主将人选,兵部右侍郎查弼纳推举法海,附议者甚多。”胤禛咧出一抹冷笑,眸中隐有杀机掠过,“也不知是哪位站出来附议的大人入了他们的眼,竟迫不及待地齐齐站出来支持法海。”
“你是没瞧见,当时那叫一个异口同声,早朝行大礼的时候怕是都没有这么整齐划一。”胤禛面上尽是嘲讽。
比这更整齐的是随后朝堂上众位大人或明或暗向他投来的打量神色。
毕竟但凡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查弼纳是曾经的八爷党、如今的十四爷党呢?
所以,雍亲王如今全力支持弟弟了?那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胤禛一回想起满堂人意味深长的表情,就忍不住怒火冲天、胸闷气短,牙根咬的死紧。
当时他真恨不得当堂将那些人全都砍了,这些年,除了皇阿玛和额娘,谁敢给他这么大的没脸?
对于如今的‘夺嫡’情况,齐布琛当然是有了解的,所以她很明白胤禛此时的气愤从何而来。
他不止气手下人的背刺,更气的是十四。
是的,今天这种场景对胤禛来说,无异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十四大摇大摆地走进他家,将他的东西包圆了拿走不说,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炫耀。
十四:【看到没?你的,现在是我的了。】
被拿走的东西:【十四爷!十四爷!十四爷!】[疯狂摇尾巴.JPG]
光是脑补一下这个画面齐布琛都要窒息,也不怪胤禛气成如今这样。
但齐布琛想了一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踌躇着帮胤禛顺气,小心翼翼地道:“你觉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胤禛尽管在气头上,但不是那种一心撒气听不进话的人,看着她示意她说。
齐布琛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腾腾地道:“虽然说,咱们都知道查弼纳暗中投了十四,但毕竟还是暗中,对吧?纵使十四想推法海上位,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就说法海是他的人,对吧?所以要干这事,出面推举的至少要是明面上跟十四牵扯没那么明显的人,对吧?”
“但是,你刚才又说,高家这些人是先弹劾了路振扬的,那这……”
剩下的话她不用说胤禛也明白,高价等人这一出等于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他们是和年家人一伙的,而年家呢,那可是十四的姻亲,但凡十四不是蠢到一定份儿上,他都不会让属性如此明显的一群人在这种时候出面去推举法海。
胤禛脸更黑了:所以?
齐布琛为难又心疼地拍着他的胸口:所以,应该是这群人瞧出了什么苗头,然后自作主张出面声援的,十四估计也在头疼呢。
胤禛:……
更气了好吗!
这不就相当于他家里养了一窝狗,平时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结果十四只是从门外经过,这群狗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冲着十四摇尾巴,要跟十四走。
这样吃里爬外的狗还养着干什么!打死!吃狗肉!
胤禛声寒如冰:“在爷旗下,真是委屈他们了。”
胤禛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吗?当然明白,还不是瞧着年家的富贵羡慕了,又看他好似没有那个心思,便想着搭上十四去博一个富贵前途。
齐布琛当然也气,老实说,自家这些年对旗下分属的这些佐领可不差,过年过节的礼从来没少过,别的旗主都要从下属佐领哪里收孝敬,佐领供养旗主这本就是规矩。但自家生活富足,旗下佐领送来孝敬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用更多的还回去,可没让他们供养过一分。
当然这样做也并不是纯粹的烂好心,佐领供养旗主的同时,旗主也要关照他们的前程,为他们谋求差事,自家因为胤禛这些年没有办差,虽然也有帮他们安排,但安排的差事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她就想着在物质方面补偿一二。
但她补偿归补偿,那是她想替胤禛经营关系,可不是这些人理直气壮地理由,毕竟旗主那么多,有几个能给旗下所有人都安排好差使的?还不是有什么拿什么,没有也乖乖受着?
好么,升米恩斗米仇,倒是养出一群白眼狼来了。
齐布琛同仇敌忾地将这群白眼狼骂了一通,好歹让胤禛的气消了点,晚上能睡着了。
打这天起,胤禛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齐布琛也没问,知道以胤禛的性格,吃了这么大的气肯定要找回来,朝堂上的事情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在他回来的时候让他更舒坦些。
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这天晚间回来的胤禛,周身萦绕着轻松与快意。
齐布琛看见这样的他,心里也轻松不少,扬起笑脸问道:“有什么好事?”
胤禛弯了弯嘴角:“出征主将定了。”
齐布琛眨眨眼:“谁呀?”
胤禛气定神闲地端起牛乳抿了一口:“十四。”
齐布琛有些呆滞:“……啊?”
胤禛将福晋特供牛乳一饮而尽,再次重复道:“十四。”
“我知道是十四…”齐布琛皱了皱鼻尖,“…我是说你…”
十四的大将军王称号她还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但总归是有的,她不奇怪这个,顶多是感叹一下历史果然不是好蝴蝶的,迄今为止她能明确被自己蝴蝶掉的,基本都是与胤禛的后院有关,出了胤禛这个后院,她还真没发现自己蝴蝶过什么东西。
她奇怪的是胤禛的状态。
胤禛将她搂住:“怎么?觉得我该生气?”他点了点福晋的鼻尖,“爷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齐布琛默然,很显然,你是。
胤禛捏着她的鼻尖晃了晃:“又在心里编排我。”
齐布琛抓住他作乱的手,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怎么回事?”
胤禛就势握住她的手把玩:“你觉得好的东西,别人不觉得可不一定觉得好啊。”
“哦?”齐布琛提起兴趣,“十四难道不愿意?”
不对啊,不是都说十四封大将军王是康熙看重他,想要传位于他的吗?
胤禛哼笑出声:“愿意?他怎么不愿意呢?毕竟,这可是步军统领隆科多大人亲自举荐的呢。”
齐布琛怎么听都是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儿。
“隆科多?”齐布琛皱眉,“隆科多推举十四?”
沾上这个人她就觉得没好事儿。
胤禛意味深长地道:“是啊,大公无私的举荐。”
“啧。”齐布琛不乐意了,端起母老虎样,“跟我还敢打哑谜,快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碍不过母老虎发威,胤禛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前因后果、所有经过。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经意间发现了隆科多和十四的猫腻,一番操作让康熙对隆科多起了疑心怀疑隆科多站队皇子,然后他出面举荐隆科多为征西大将军,最终逼隆科多推举十四。
总结起来简单,但这中间的各种交锋、各种你来我往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的明白的了。
齐布琛听完后只有一个想法,玩政治的果然心都黑——她对胤禛那么厚的滤镜都挡不住的黑。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疑问:“你亲自出面举荐隆科多,不怕皇阿玛怀疑你吗?”
胤禛没有详细解释,只道:“怀疑才好。”
他不说,齐布琛也就不问了,反正他心里肯定有成算:“那接下来还忙吗?”
说起这个,胤禛又露出冷笑:“忙,怎么不忙,还有一堆垃圾没收拾呢。”
赶在大军出发之前,胤禛终于将家里垃圾打扫干净了。
“…雍亲王胤禛,御下不严、延怠旗务…着削去其下属三个汉军旗世管佐领…钦此。”
“臣领旨。”
这边领旨的同时,另外几处也在谢恩。
“…皇七子胤祐…命分理正黄旗事务…”
“…皇十子胤俄…命分理正白旗事务…”
“…皇十二子胤祹…命分理正蓝旗事务…”
“…皇十四子胤祯…命为抚远大将军…分理镶蓝、镶白两旗事务…”
“咱家恭喜十四爷,先得封大将军王,又添佐领,此次出征必能旗开得胜、班师回朝。”魏珠一张喜气盈盈的笑脸,让有些憋闷的十四心情也好了不少。
“魏公公客气了,劳您跑这一趟,府里备了酒菜,里头请。”
雍亲王府,将因为圣旨担忧的范正雅安抚好送走,齐布琛才去找胤禛,嗔怪道:“你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看将孩子们吓得。”
胤禛不以为意:“这都能吓到,看来还是不够沉稳。”
齐布琛锤了他一下,又有些担忧地道:“你便是想将他们扫地出门,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胤禛叹了口气:“别担心,脏一点才好。”
齐布琛抿了抿唇,罢了,他总有打算的,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如了他们的愿,让他们归了十四?”
虽然知道胤禛肯定没安好心,但她没想通将这几个佐领又费劲塞到十四手下对十四他们来说有什么坏处。
胤禛斜靠在罗汉榻上,眯着眼:“这不是快要出征了,爷总要给爷的好弟弟多添点人手,不然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
齐布琛默默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转了话题:“年羹尧四川总督之事也定了?”
胤禛懒散道:“嗯,算是我这个当主子的送他最后一份礼。”
齐布琛依偎到他身边:“天冷了,咱们去泡温泉吧。”
“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