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放回去就活不成”的话,当然是江北瞎掰的。
这些鱼在岸上扑腾了半天,是折损了些元气,可扔回塘里,顶多缓个一两天就没事了。
他这么说,不过是想给大伙儿一个台阶下,让乡亲们能心安理得地把鱼收下罢了。
一场洪水下来,村里谁家日子都不好过,肚子里缺油水,嘴里也淡得慌。
果然,听江北这么一说,大家伙儿的心理负担顿时没了。
“哎哟,那可真是糟蹋了!”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不再推辞,七手八脚地把剩下的几条鱼分了个干净,一个个嘴里都念叨着江北的好。
“行了行了,叔、婶儿,都别谢了。”
江北摆摆手,把众人叫住,“我给你们这鱼,其实也是有事想请大伙儿帮个忙。”
“啥事儿?你尽管开口!”
“对!小北你的事,就是大家伙儿的事!”
“刚才你们也都听见了,县武装部那边要鱼,明儿个就要送过去。
可就我一个人,这一网一网的,捞到天黑也捞不完啊。
所以想劳烦大伙儿,明儿个一早都过来搭把手,咱们一块儿捞鱼,等捞得差不多了,我就赶紧送去。这么大的主顾,可不能怠慢了。”
“嗨!我当是啥事呢!”柱子叔把胸脯一拍,“就这点活儿?放心,明儿天不亮我就过来!”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乡亲们一听是这事,个个都抢着应承下来,没一会儿就都拎着鱼,喜滋滋地回家准备晚饭去了。
送走了所有人,江北回到临时的住处——村里的知青点。
屋里,雅婷正就着煤油灯的光缝补衣服。看到他进来,抬起头笑了笑。
江北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心里头那根弦却没松下来。
他盯着跳动的火苗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雅婷说:
“雅婷,你把之前我给你的那些钱拿出来,咱们数数,看现在一共有多少了。”
雅婷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有些不解,但还是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裹。
“数钱干啥?”
江北看着她把一沓沓零碎的票子摊在桌上,
“上次那场大雨,咱家老屋不是塌了吗?”
“老住在知青点也不是个事儿,总归不是自己的家。
我想着……咱们手里要是有余钱了,就把老屋给重新修缮一下,咋样也得有个属于咱自个儿的窝。”
雅婷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着桌上那摊开的一堆钱,有些不太放心。
“修新屋子?那得花多少钱啊?咱们这点……怕是不够吧?再说了,盖房子是大事,哪有那么容易的。”
江北头也不抬,手指在那些票子上一张张捻过,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先数数再说。”
桌上没有零碎的毛票,摊开的全是大团结
一张张叠成厚厚的几沓。
灯光下,他的影子落在桌上,只有手指在不知疲倦地动着。
这几沓是上次进山,拿那头野猪换的。这厚厚的一摞,是国营饭店卖冰粉和卤猪蹄挣的,那生意火爆,收钱都收不过来。
还有这些,是卖山货和水果换的。
一笔笔钱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汇成了一个数字。
“六千七百二十三块。”
雅婷捂住了嘴,眼睛里全是惊讶。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够了,绰绰有余了。”
“雅婷,你听我说,咱们不盖那种土坯房,风一吹就掉土,雨一来就提心吊胆。
咱们要盖就盖最好的那种青砖大瓦房!地基用山上的青石垒起来,垒得高高的,不怕潮。
屋里头,全给它铺上水泥地,平平整整的,夏天光脚踩上去都冰凉。
窗户要开得大,安上玻璃,一抬头就能看见外头的山。
盖三间正房,东边再起两间厢房,一间给你当屋,另一间……给我放点杂物。
最后再用砖头砌个院墙,把咱们的小家一圈,院子里我给你种上花,再搭个葡萄架子,夏天就在架子底下乘凉。”
江北这番话,说得雅婷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勾勒起那个他描述的家。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钱都是你挣来的,咋花,你说了算。”
江北嘿嘿一笑
“姐,放心,不能都给造了。
我得留着老婆本儿呢!我还想着,到时候给你办个全村最排场的婚礼,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所有人都羡慕咱!”
雅婷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不敢再看江北,嗔怪地拍开他的手,飞快地转过身子去假装摆弄针线。
“德性!谁要你娶了!”
嘴上硬着,可那嘴角偷着乐的样儿,早就把心里的甜给出卖了。
第二天,天刚擦亮,江北就扛着渔网出了门。
清晨的凉气带着泥土味儿,吸进肺里,人立马就精神了。
他刚到塘边,还没等把家伙事儿放下,就瞅见陈师傅领着一帮工人,浩浩荡荡地从村口那边过来了。
“江北兄弟!”陈师傅人没到,大嗓门先到了。
“陈师傅?”江北有点蒙,“你们这是……要上工了?也忒早了点吧?”
陈师傅走到跟前,一摆手,咧着嘴笑。
“上啥工啊!我们哥几个,这是来跟你辞行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村里那板房,弄得八九不离十了,剩下那点零碎活,他们自己就能收拾。厂里头催命似的,非让我们今儿就得滚回去,没办法,得走了!”
江北一听,急了。
“那哪儿行啊!活儿干完了,工钱还没给呢!你们等着,说啥也得等着,我这就回去给你们拿钱!”
“哎哎哎,你小子给我站住!”
陈师傅一把薅住他的胳膊,眼睛一瞪,“楚小姐那头,钱早就给得足足的了,一分都没差!你再给,是瞧不起我们哥几个,还是咋的?”
旁边一个工人也跟着嚷嚷:“就是!在你这儿天天大鱼大肉的,我回家我婆娘都说我胖了一圈!这肚子里的油水,够我们回厂里刮好几天的!该我们请你喝酒才是!”
陈师傅松开手,重重拍了拍江北的肩膀。
“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
以后有啥事,去县里机械厂,报我陈山的名字就行!走了啊兄弟,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