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嘉玉终于放下酒杯,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
“过来。”
燕允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走上前,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收拾干净了,还不算太难看,勉强上得了台面……”兰嘉玉顿了片刻,语气骤然急转向下。
“跪下。”
燕允猛然抬眼,却只对上了兰嘉玉无波无澜的绿色眼睛。
兰嘉玉语气里带上来一丝不耐烦的危险意味,“听不懂话?”
燕允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地抿着唇,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绷着,他没有动作,像尊雕塑伫立在原地。
兰嘉玉冷笑两声,等候多时的两个保镖立马会意,他们一左一右锁着燕允,蛮力压在燕允身上,迫使他跪下。在燕允脸色涨红,濒临极限时,其中一人重重踹向他的膝盖弯,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劲,几乎要把燕允的膝盖骨踹坏。
“哐当”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瓷砖上。
身上伤口瞬间开裂,狰狞可怖的血水转眼间浸透了雪白的衬衫,几乎能看见薄薄衣服下黏腻溃烂的血肉,但即使如此狼狈不堪,燕允依然脊背笔直,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兰嘉玉眉头轻挑,“还是个硬骨头。”
雪白的足尖轻轻挑起燕允的下巴,皮肉的触感柔软细腻,甚至能看见白润肌肤下淡色的血管,明明力道不算大,但却还是迫使他抬起头来。
“这样顺眼多了。”兰嘉玉居高临下看着他,慢条斯理道,“记住这个姿势,以后见到我,就该是这样。”
片刻之后,兰嘉玉再次开口,用着闲聊般的口吻,“燕允,下城区出生,父亲是赌博成性的酒鬼,母亲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妓女,至于你自己,则是被父亲卖给黑药厂,在那里打了八年工……真是悲惨的经历。”
忽然,他话锋一转,带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天真,“你的母亲……似乎是病死的?是什么病?听说用了许多药也没救回来?”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燕允霎时面色铁青,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瞪着兰嘉玉。
燕允咬牙切齿着一字一句挤出话音,“为什么要救我?”
“当然是因为……”兰嘉玉故意停顿片刻,等看够了燕允下意识周身紧绷的样子,才慢悠悠说下去,“你很好用啊。”
“十八岁,就能撺掇着工厂里的工人效忠于你,又领导着他们反抗工头,即使失败了,但还是让厂里损失了一大笔钱。”
白皙的手腕支撑着下巴,半湿的长发逶迤垂落,衬得那张脸瑰丽得惊人,几乎像是迷惑心智的精怪。
“虽然借着肆意流通的虚拟币赚了个盆满钵满,但你很聪明,知道在下城区那种地方财不外露才能明哲保身。”兰嘉玉屈着手指,悉数清点着燕允曾经做过的事,“这笔钱你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因为你知道投资未来的利益远远大于一时的风光。”
“所以,你找到了瑞德,这个冲动愚蠢又意气用事的落魄贵族。以钱财为要挟,你让他为你拷贝一份南格茨实验室的数据。”
兰嘉玉忽然靠近燕允,玫瑰花瓣般殷红的唇轻轻贴在他耳畔,裹挟着酒香的气息擦过粗糙的皮肤,他的声音轻柔又温和,像是含着最为甜美的蜜糖,但细听之下,分明又是裹着糖霜的剧毒。
“不过真是可惜,瑞德盗窃的事情败露,他已经被赶出学院。”兰嘉玉偏过头来静静端详着燕允表情的变化,“你的复仇大计,似乎折在了第一步呢。”
“瑞德甚至把数据备份,打算日后再勒索你一次。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帮你处理了这个麻烦。”
燕允缄默许久,似乎对此毫无反应,但兰嘉玉却分明看见,他紧攥着拳头,甚至因为用力过重,指甲死死嵌入肉里,掌间很快一片血肉模糊。
“恨我?”
兰嘉玉半靠在他肩上,乌发蜿蜒披散,犹如瀑布般倾泻,柔滑摇曳的发丝似有似无地轻擦着燕允裸露在外的手臂。
因为姿势的变化,兰嘉玉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半截细长的脖颈,还有衣领下一抹惹眼的雪色。而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股混杂着浓烈甜味的香气钻进肺腑,几乎像是上瘾的毒药。
燕允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看着那段近在咫尺的纤细脖颈,心知它有多么脆弱,只要自己略一用力,这人便会当场咽气。
但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带着某种视死如归的意味,“不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任凭你处置。”
“一人做事一人当……”兰嘉玉倚回沙发上,他细细咀嚼着燕允的话。
忽然,兰嘉玉唇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如同泛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着,那张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也染上了艳如桃李的酡红,狭长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像是开得糜烂的艳红罂粟,稠丽得惊人。
“我说过了燕允,我要用你。”带着潮气的指尖缓缓划过燕允的脸侧,兰嘉玉终于再次开口,“所以,我怎么会舍得处置你呢?”
想到什么般,燕允的眼中瞬间掀起狂风骤雨。
果然下一秒,兰嘉玉忽然止住笑,神情转眼间变得冷淡漠然,“即使是处置,也是处置你身边的人。比如你的工友?又或者是你的伙伴?你觉得选谁比较好呢?”
燕允的肩膀细不可查地轻颤着,再次看向兰嘉玉时,目光中是初见时最为原始的仇恨与狠戾,其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烈火般熊熊燃烧的仇恨几乎要将兰嘉玉生生撕碎。
但面对燕允滔天的怒火,兰嘉玉的反应却是平静至极,他慵懒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间,稍稍挑了下眉,眼中划过一抹讥诮。
燕允终于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兰嘉玉!你究竟想要什么?”
“啪!”
清脆的巴掌重重甩在燕允脸上,打得他下意识偏过头去。
兰嘉玉收回手,目光冰冷地直视着他,“声音太大了,我不喜欢。”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可以一条路走到黑,但我保证,在你复仇成功前,就会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不仅你会像垃圾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你的同伴也会成为你的殉葬者。”
“第二……”兰嘉玉停顿片刻,“当我的狗,从此任我摆布,随我差遣,你的性命,你的尊严,全部属于我。”
兰嘉玉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燕允心里。
“选吧。”
毒液般的仇恨几乎要把燕允的内心腐蚀殆尽,身上遍布的伤口疼到麻木,但却远不及眼前小少爷带来的痛苦分毫。
认仇人为主……
血色弥散的恨意几乎麻痹了燕允的神智,他全然忘记了思考。
但也是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自己的情绪就已经完完全全掌控在兰嘉玉手里。他先是被兰嘉玉引导着走向愤怒崩溃,因为愤怒侵蚀思绪而忘记思考,所以又被他诱导着交出底牌,最终只能被裹挟着做出选择。
从始至终,兰嘉玉都在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津津有味地操纵着他的喜怒哀乐。
电光石火间,燕允似乎抓住了什么。
兰嘉玉这样的人救下他,总不会是出于慈悲心肠,也不会出于单纯想羞辱他,必然是他身上有利可图,那究竟是什么利?能让高坐神坛的小少爷亲自前来?
燕允只能想到自己的最终目标——向兰家复仇。
看来眼前金尊玉贵的兰小少爷,似乎比传闻里叛逆得多。
燕允喉间溢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随后似乎是找回了理智,他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
“我选第二个。”
兰嘉玉看着面前俯首听命的燕允,水色颓靡的唇缓缓扬起意味不明的笑。
这种时候还能从极端的愤怒里拉回理智,又能在短时间里勘破他的目的,最后做出最符合长远利益的选择。
不愧是他挑中的狗。
陌生的快感涌上兰嘉玉心头,和过去那些一击就碎的人不同,眼前的燕允满身都是尖锐的刺,但却在权衡利弊后还是选择臣服于他,而臣服之下是随时会将他啃食殆尽的仇恨与杀意,这种行为无异于与虎谋皮。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因为兴奋,兰嘉玉胸口微微起伏着,情绪的起落牵扯着太阳穴细细密密的疼痛,他克制不住地咳嗽着,面色再次变得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水光朦胧的绿眸中揉杂着灯光的碎影,像是燃烧的山林火焰。
黎惠子皱着眉头走上前,取来毛毯盖在他肩上,“少爷,注意身体。”
兰嘉玉对着燕允微微抬起下巴,“带他下去,以后让他跟着我。”
黎惠子紧抿着唇,目光在燕允身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瞬,但这一眼却含着莫大的敌意。
随后她又朝门口的保镖使了个眼色,“愣着干嘛?还不把人带去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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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燕允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客厅重新归于寂静。
在这间只有黑白灰的精致公寓里,兰嘉玉慢慢打了个哈欠,眼尾湿润一片,他靠在黎惠子递来的软枕上,随手把那份故意激怒燕允的文件丢在桌上,语调散漫,“惠子,给燕允安排一个身份进南格茨。”
黎惠子蹲在沙发边,她眉头紧锁,“少爷,我看那人不像老实的,留他在身边,只怕是有隐患。”
兰嘉玉目光落在黎惠子扒在沙发边的手上,那双手上满是灼烧留下的丑陋疤痕。
他的目光一触即收,“你难道不觉得,把这样的人驯化成唯我是从的狗,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黎惠子理解不了。
她叹口气,放弃了和兰嘉玉讲道理的想法,又换了个话题,“听大少说,容家少爷最近要回金玫瑰城了,容家家主似乎有意把他安排进南格茨学院。我只怕是……另有所图。”
金玫瑰城作为联盟首都,世家势力盘根结错,而顶尖的几个世家更是彼此纠葛,它们涉猎广泛,交集深厚,表面上是对头敌家,但私下也是利益共同体,联姻和商业合作把它们牢牢捆在一起,往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兰家和容家也是这样的关系。
兰嘉玉把玩发梢的动作甚至没有停下,他极轻地笑笑,眼中流露出些许兴味,“容祁?”
“原来是我的未婚夫回来了。”
黎惠子默不作声地垂下眼,但“未婚夫”三个字还是清楚地传进耳朵,这几个字被他说得戏谑又轻蔑,像是在讨论一条无足轻重的狗。
“打起精神,惠子。”兰嘉玉站起身,“南格茨的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