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让开林森梵的路,林森梵手握着行李箱紧了紧,抿起嘴唇下了楼。
江清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书房金属材质的门把手已经在她的手中变热,她捏到手指泛白,指节分明,然后抬脚迈进书房。
“砰!”
淑姨走出一一的房间,疑惑地看了看,不知道刚才是谁在甩门。
江清浅大步流星走到桌前,拿起离婚协议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因着有些着急,写上去的字比平时签文件时略显凌乱,但仍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签完了,她好像脱力一般,签字笔从她手中滑落,她看着旁边另一个名字,林森梵,字体遒劲、力透纸背。
林森梵写字的机会很少,签名字的机会更少,她从未见过他的字,原来竟是这样的么?
院子里的车已经打燃,随着车门的关闭,油门的轰鸣声逐渐远去,隐入夜色。
淑姨听见动静,出门看了看,回来便问在客厅喝水的江清浅,“小梵…走了?”
江清浅对着淑姨笑笑,轻声回了句:“嗯。”
他走了。
她在书房坐着想了很久,突然想到之前在黄梅,他在打电话,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那个女人…是他喜欢的人吗?
今天中午那个也是c大之前那位,他去见了之后回来就给她一份离婚协议。
是她吗?
淑姨走后,她拿着杯子,手搭在岛台上出神。
她心底泛酸,这种酸意密密麻麻、后知后觉的从心口蔓延,酸到她喉头发堵。
明明……她期待离婚很久了。
明明……她等着这一天等到快绝望了。
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她觉得四肢百骸涌上来的酸让她有点站不住。
回想这一年,她竟然记住了这么多瞬间,关于他的。
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江清浅竭力平复心情,将这股酸驱逐出去。
离了也好。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刚才……只是有些遗憾失去这么一个朋友。
而已。
就像苏珊和谭懿,如果也是这么突然地告诉她要走了,要奔向另一个人了,她也会很难过。
没关系,她有女儿就够了。
-
l市,比赛场地。
这次是环山马拉松,本身也地处景区,风景迤逦,与秀美的江南不一样,这边大漠红山,别有一番风味。
穿上号码背心,带好装备,林森梵在号令枪响后,跟随大部队冲出了起跑线。
淑姨在他走后,今早问了他一声,他说自己在l市参加马拉松比赛,淑姨在电话里给他加了油。
早餐桌上淑姨将林森梵参加马拉松的消息告诉了桌上的一大一小,江清浅握着勺子的手一松,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原来是去比赛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下一刻淑姨拿出的照片彻底堵住了她的腹诽。
好吧,确实是去比赛了。
有什么好躲的,他递的离婚协议他还跑。
一一倒是有些兴奋地说:“哇!爸爸比赛!”
周末的时间平淡,日子稀松平常,客厅里太空了,她打开电视机,仍然是纪录片,充当个背景音。
不一会儿就开始走神,上一次她看纪录片,是那天下午,林森梵在沙发上睡觉,她看书。
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想起他。
江清浅内心深处始终对林森梵有一个她自己划定的安全界限,她对于男人的不信任。
就像他一开始给她离婚协议,拿着行李箱出门,她会想到是去新欢那里。
对于自己模糊的感觉,她也只归类为朋友,就像大学时期有一位交好的学长。
她昨晚有些生气,是因为她觉得林森梵给了文件就马上去找别人,有点像以前的林森梵,都是一样的……动物。
她为自己之前认为可以做朋友的态度恼怒。
如今倒是想明白,一开始他就说过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他确实在实现他的承诺。
想到这,她摇摇头,真是想太多。
跟徐水华通了个电话,她们下午便出发去了月鹭湾。
“那小子呢?”徐水华接过孙女,半天没见林森梵身影,不由得问道。
江清浅神色自若地说道:“去参加马拉松比赛了。”
徐水华撇了撇嘴,“还去参加马拉松,能跑完吗?”
江清浅笑笑不说话,跟在后面进了屋。
在徐水华走到花园浇水的空档,江清浅将女儿留在客厅和爷爷玩,她捋了捋耳边的长发,迈步出了房子。
自然地接过徐水华手里的喷壶,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徐水华一看就知道她有话说。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江清浅抿抿唇线,将喷壶立起,斟酌着开口道:“妈,林森梵……我们可能要离婚了。”
徐水华侧身看着她,挑了挑眉,“他同意了?”
江清浅没想到徐水华的反应重点在林森梵同意了这件事上,有些好笑。
她说:“嗯,他先给的离婚协议。”
徐水华眉头一蹙,觉得奇怪,“他给的?他外头有人了?”
江清浅有些无奈,也理解徐水华的想法,按林森梵的性子,决计不可能离婚,他就是要看她想要的东西一个都达不成。
但…早就换人了。
不管他是孤魂野鬼也好,夺人心魄的精怪也罢,她都无所谓。
比林森梵有人性多了。
江清浅轻笑道:“那我不清楚。”
徐水华有些恼怒,“他敢!离了也好,但是其他人休想给我领进门。”
江清浅温柔笑笑不搭话,随便他们吧,跟她没关系。
徐水华停下浇花的动作,转身心疼地看着她,帮她捋了捋因低头而滑落的头发,“你常常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说那些已经习惯了的话,但那不是真的,清浅。”
“你太过善解人意,怕伤害别人,我以为把你放在身边会好好护着你,我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是你人生最大阴影。”徐水华说着有些哽咽,无论是不是出于她本意,结果就是这样。
江清浅眼眶有些泛红,她仰了仰头,微吐一口气,将快要流出的眼泪憋回去,这才柔声道:“妈,您为我做的够多了,那件事……不怪你。”
徐水华拍了拍她的手,也没继续说什么了。
江清浅看着她,上前伸手抱住了她,“妈,不管怎么样,您和爸永远是我爸妈,也是一一的爷爷奶奶。”
徐水华飞快的擦了一下眼泪,温声说道:“好。”
徐水华心想,自己是不是困住了这孩子。
“其他事你也不用想太多,如果不是你自己有能力,我也只会帮她看顾你,而不是把森远交给你。”
江清浅闻言不由自主地捏紧喷壶把手,徐水华的话她听明白了,不全是因为妈妈而蒙受照顾,也不全是因为林森梵而心怀愧疚,而是因为她自己,她被肯定了,她的能力、努力…所有的一切,徐水华都看在眼里。
这比任何事情都让她充满感激,心底感到震颤,随即便是一阵畅快,压在心口多年的郁气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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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处,数百名跑者聚集在景区的入口,头灯的光束在黑暗中交织成一片星海。风从峡谷深处呼啸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参赛者们穿着轻薄的速干衣,背着轻量化的越野包,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期待。
林森梵站在人群中,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他的手指在腰包上轻轻敲打,确认装备和补给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百公里越野赛,户外经验告诉他,这种天气下,失温是最危险的敌人。但天气预报显示,今天的气温会在10度左右,风力也不算大——至少,起跑时是这样。
起跑的枪声划破寂静,跑者们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l市山地越野举办点从凌晨五点开始就开始变得刮风,天阴沉沉的,终于在起跑的枪声响起后十五分钟开始落下雨点,不过雨不大,对于比赛暂时没什么影响。
林森梵身上披着的号码布随风飘动,他抬眼看了一下天幕,阴沉、刮风、云逐渐聚集。
随即埋头投身这群山的褶皱,控制着呼吸一步一个脚印,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忘记生活中的一切,将昨晚的那双眼睛甩在云海之外。
在第一个补给点灌了一口能量饮料后,林森梵大步往前攀跑着,陡升400米的碎石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脚踩进腐叶层的闷响让他沉浸在对周边环境的感知当中。
他来参加这个比赛,纯粹是刚好合适,在那个时间点碰上了,他也没想在这个比赛中拿到多好的名次,跑完就行,跑不完也不勉强。
最主要的是,他想脱离c市环境好好想想接下来自己要干嘛,继续给江清浅当助理吗?都离婚了还是不要吧。
干回老本行?过往经历也太简陋了,根本拿不出手,能找到公司接收他都难。
家里蹲,他不可能待得住,去集团其他公司或者金融部门?想着想着就干脆摆烂,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岑嘉那块,股份已经在离婚协议上转让了,他属于是净身出户了。
说起离婚协议,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他差不多光着出去了。
风势突然变得凶猛,像一头无形的野兽在峡谷中咆哮。气温骤降,雨点夹杂着冰雹砸在他的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他的速干衣早已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入体内。
雨势渐凶,号码布被浸成半透明,林森梵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已经沿着指示符号跑了五分之一的赛程了,周边的人也越来越少,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落在后边了。
林森梵在补给站拿了块毛巾简单擦了一下,刺骨凉意顺着膝盖爬上太阳穴。
他往远处望了望,浓雾吞没山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