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沃尔图里的地宫就走入柔软的黑暗,我之所以说柔软,是因为地下的回廊以及每个房间里都铺着厚厚的暗色地毯。
精致的铜台嵌在廊道石壁的两侧,蜡烛专注地燃烧,一簇簇小小的光从开始一直开到尽头,没有摆动,也没有噼啪一声炸出烛花,它们本身没有语言,从旁边经过,它们轻轻地抖动了,以示欢迎。
有时候我想摸它,因为安静的烛火就像金黄的面团,戳下去,似乎就会有一个孔洞。
我的房门静静敞开,我回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敞开了。
手没有空闲,于是用脚尖一点点推动木门,肩膀抵住,慢慢往里挪,这里的门装潢雅致,但却异常沉重。走进去,没几步便定住——房间的左侧,我的书桌,那里依稀有个人影。
抱着花,有只猫在我的口袋里睡觉,我站着没动,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渐渐看清了。凯厄斯坐在我的椅子上,两只手散漫地搁在两边扶手,他的胸前是暗红的围巾,黑袍一直垂到脚边,这种袍子比他们外出带兜帽的黑袍要更舒适柔软。
他埋在黑暗里。比周围的环境颜色更深,像一尊稳定的雕像。
我看着他,我想说,你们为什么不住到地上?你——为什么不住到地上?买一些卡伦家的灯,把墙壁漆成乳白色,再装饰一些古怪的收藏品。
这里没有森林,但你可以在海边建一栋房子,把整个房子漆成黑的也无所谓,白天,如果别人来敲门,你就不要开,你可以在里面沏茶,等到晚上的时候再走出去,把茶壶放到一个圆形白漆的铁皮桌上,桌腿缠绕着藤曼花纹,小孩会在沙滩上用五颜六色的透明糖纸点起篝火,等他们玩累了,他们就会来喝你的茶。
明亮的场景在我眼前浮现又褪去了,面前是和我瞳孔一般的黑色。
我走过去。先连花带盆放到桌上,又搬了一个不高不矮的凳子坐在他面前,右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台灯的开关,“喀”,微弱的一声,灯亮了。
他孤身一人。
他的眼睛在看我。
过了几秒,他的视线又懒散地移开,没有焦距地落在桌上的白色马蹄莲。
“消毒水的味道消失了,还有恶心的鸡蛋。”凯厄斯的声音没有情绪。
心脏规律地跳动,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就会出现了。”
“是吗,真不幸。”
这时我发现,一件衬衫躺在桌角,我认得它,是扣子被我绷掉的那件。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你用错了线。”他说。
“我没有黑线。”我说。
“你什么也没有。”凯厄斯冷嘲了一声,视线重新汇到我的脸上,“所以,你满足好奇心了吗,昆西。”
我平缓道:“他们没有危害,他们也没有野心。他们已经满足了。”
“满足。”他嫌恶地嚼着这两个字,“我们体内的人性是不会满足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们都找到了爱人。”我说。
“这什么也不能证明,也许他们的伴侣和他们一样愚蠢,双倍的盲目和风险。”凯厄斯锁紧我的眼睛,“而一些人把它称作无畏,你认为他们是这样吗昆西?”
“不是,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和伴侣受伤。他们只在必要时无畏,必要是指,”我顿道:“正当。”
凯厄斯盯了我半晌,掀唇说:“我不想跟你做这些无用的讨论。”
肩膀一耸,我也不想,心里暗道。
“这是他们送你的,”他抬起手用一根指头漫不经心地把那盆花往“悬崖”推,边推边道:“你为什么要把需要阳光的东西带回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抬手拦住,抿着唇和他较劲,“这是我挖的。卡伦一家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他冷笑,“谁知道呢,也许你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你,你们意趣相投。”
灯打在左边,他的脸上又出现了一只黑色蝴蝶,我想两手一拍,惊吓它,让那只蝴蝶原地起飞,我说:“卡伦一家不喜欢我,他们只是保持良好的接待礼仪。”
“是吗,真可惜。”
他一收回手,花盆就被我大力挪到了桌中心。
“但比起我们,你好像更欣赏那些软弱的怪物。”凯厄斯突然握住我的手,冰冷苍白的五指挤进我的掌心,“你为什么总是在拒绝。”
我被吓地一激灵,“你从来就没有发出过任何邀请,我哪来的拒绝你。”我直接放弃了挣脱的想法,因为一不留神我的伤口就会撕裂。
“我没有吗。”凯厄斯直勾勾地看着我,“你的理解力真差,沃尔图里始终在邀请你。”
我尝试着甩了一下手,甩不开,两只手像一根打结的绳绷在中间,越用力,越紧。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
哈。这是一个人性化的笑。
我重重地动作,试图摆脱,现在好了,一个商谈场面的握手——shake hands
“认真地说,我不——”
“see,”凯厄斯蓦地打断我,意料之中地扩大笑容,尖牙一并冒出,不过几秒,表情又急转直下,他的眼神变得暴动,“不要让我听见那个词。”
他把我整个从凳子上拉起来,脚下踩到了他的黑袍,我立马向后仰,脚尖抵住,和地面形成一个坚定的钝角,“你在干什么!”
他冷淡道:“邀请你。”
“凯厄斯。”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严肃的语气唤醒他的羞耻和良心,“别拉——”
“刺啦”一下,话还没说话,脚踩着黑袍就在地上一滑,情急之中,手用力将自己往前拽,再次回神,膝盖已经曲起抵在他的双腿之间,膝盖骨下面是椅子的软垫。
不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他的另一只手开始沿着我的后颈下滑。
“停!”我急忙叫道,“你看看我的手,我的伤口,这不公平!我不想跟你玩这个游戏,我不想重新去医院!”
“没人说这是个游戏,你当我是个游戏吗,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他扬起下巴看我,眼睛几乎露出一种纯真而专注的神情,好像很脆弱,又好像很顽固。
赛琳,他疯了,还不如来场纯粹的暴动。
“所以你来做。”他说。手不容拒绝地扶在我的后颈。
我已经要开始憋气了,“我来不了,”脸上又哭又笑,“我还有只猫。”
“你在说什么?”他的额头竖起一道纹。
“我说,我还有只猫,在口袋。”手开始扭动,“你先放手。”
他笑了,从刚刚开始,尖牙就没收回去过,后颈上的收回来,向前移,他把那只幼猫掏了出来,连着一起带出来的还有沃尔图里的V字项链。
“它死了。”
“它没有。”
“我是说它马上就要死了。”
此时,右手突然莫名地顺利挣脱,顺势捂住他的嘴,“不要,诅咒它。”
好的,我的错。
我一把捞起猫就往后跑,刚要踏进烛光映出的分界,砰一声,大门就被重重砸上。惊愕地转头,一张天使的面孔逼得我不得不背靠大门僵直了身体。
他的喉结在暗红的围巾深处缓缓滑动。我的视线顿在那里,无法向下,也不敢上抬。
“你并不讨厌我,但是你喜欢拒绝我。”他不呼吸,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吐字,在我的额头上方。凯厄斯用一种非常平静但又充满诱惑的声音告诉我:“你让你自己没有道德选择权力,昆西,你的身体里有两个声音,其中一个过于强大,以至于你听不见你的自我,放我进去,让我来帮你。我来帮你选,你可以犯罪,而我会代替你行使你的裁判权。”
我微微抬头,就这一瞥,眼光对上他亮出的尖牙,来不及撤开,他的眼睛抓住我,一个袭击的俯身,一个吻。
我迅速扭头,胸腔剧烈的起伏,他的嘴唇堪堪擦过我的脖颈。
他的吐息是冰冷的,指尖点在我的大动脉上,“所以你已经准备好了。”
我惊悚地按住自己的侧颈。一回头,他的嘴唇就堵住上来,冰冷、柔软,我睁着眼,看见他的眼睛闭起,手探进我的头发里,额头抵住我的,睫毛在我的脸上刮蹭,他吮在我的下唇,摩擦着我的唇面,手上,喵喵的叫声好像变成了遥远的回音。
凯厄斯的头颅蹭着贴着我的脸,他扯掉了自己的围巾,尖牙刺到我,他笑了一声,震动就好像是从我的胸口发出来的。我的胳膊安然无恙,肋骨安然无恙,手中的猫被我伸得远远的。只有他的头挨着我的头,几近执着地将我的温度和他的温度融在一起。
猫从我手上跳了下来,我的手插进他的金发里,适时地慢慢地往外拽,直到能让我看清他的眼睛——此刻,鲜活的红宝石。
他的口型说,你知道我是谁,而你需要我。
我放开了他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手撑在他胸前,让他后退,一步,两步,转身,撬开大门,走出去,我站在廊道上深深地呆滞了。
这种呆滞一直持续到入睡,躺下去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人,猫在他的身边蜷成一团,而他正在一圈一圈,不疾不徐地重新将围巾系上脖子。
我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在黑暗中愣怔地闭眼,在梦里梦到一个漂浮的云朵,这时,我听见耳边传来悠扬的低语:“正义不过是一个苍白、虚弱的理念,只有你,你才是真实的。不能被篡改。”
我相信了他。
鼓了一口气,呼呼——吹散了云朵。
里面掉下来一条暗红色的围巾。
吃不成宵夜当早饭,当不成早饭作晚餐吧。
挥一挥手,骑着毛驴去买菜,别啦~别啦~我的朋友们,家里没米了,去一趟要好几天[化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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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切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