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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3章

作者:桃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次日天刚亮,营中便传下令来,全军暂在此地休整,不必赶路。


    一上午,帐中气氛有些过于安静。


    小芍起初十分担心裴绫醒来缓过神后,便要开始哭哭啼啼,甚至寻死觅活,于是与小蔷一早就将室内所有能伤人的东西都搁起来了。


    结果,裴绫经昨日一吓,好似性情大变,和那日简直不像是同一人。


    约莫四日前,她和小蔷半夜被一道急命送离京郊军营,往燕宁城中去,说是将军那边有差事。她们心下惶惑,白日里才见邹岐似是奉了齐王密令,悄无声息地带了一队精兵入城。正忧心或许是他出事受伤,不料马车竟停在了瞻王府。


    等看到一腿是血,昏睡不醒的裴绫,二人才知宫中生变,瞻王已然身死,王妃惊厥小产。而邹岐恰在当场,于是将不省人事的裴绫从诏狱送回府中救治。


    很快,瞻王弑君弑兄后畏罪自裁的罪名被昭告天下,王府应之被抄。


    裴绫一直昏睡到翌日午间方醒。甫一睁眼,便见邹岐正冷着脸指挥兵士,将寝殿内的陈设用具尽数搬离。


    此情此景,再瞒也是徒然,小蔷与小芍只得小心翼翼上前,将瞻王已自裁与她不幸小产之事,如实道出。


    裴绫听罢,怔在当场,仿佛一个字也没听懂。小芍她们这才发觉,原来她根本不知自己曾经有孕。


    片刻的死寂更加令人窒息。终于,裴绫像是心口被刺中,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她一把推开试图搀扶的二人,摇摇晃晃走向已一片狼藉的桌案,翻来翻去,最终将一枚玉佩攥在手里,瘫跪在地,泪意汹涌而出。


    邹岐就在一旁,带着兵士欲往外退,并道:“王妃,节哀。”


    但是,谁都没料到这个才小产的女子,闻言竟骤然起身,无人反应过来时,她已夺路到了墙边,扯下壁上所挂的一柄长剑,唰地拔出。


    小芍不知道诏狱里发生了什么,让裴绫毫无反顾地就向邹岐劈去。那一剑并无章法,却带着斩尽一切的恨意。


    邹岐疾退侧身,寒光一闪,剑锋还是擦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随后划过颧骨。


    裴绫要再挥时,手腕已被一把攥住。


    随剑当啷落地,邹岐松手。四周兵士皆抽刀出鞘。


    然而,裴绫趔趄两步,冷冷横了一圈。


    一字未再多言,她就毅然决然地,风卷落叶一般,向门框的边角撞去。


    那日的情形,小芍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要抚一抚胸口。


    同样把她吓得不轻的,还有邹岐脸上她从未见过的难看神色。


    伤处处理好后,裴绫紧闭双目昏在榻上。只见邹岐顶着半边伤脸,阴沉地往她身边走去。小芍哆哆嗦嗦,差点就跪下求他勿要冲动,却见他伸手,一把扯掉了裴绫手腕上挂着的玉佩,神色复杂地盯了她一阵,终是离开。


    好在裴绫性命无碍,只是昏睡。再之后,便是为着朝中再无皇子可继大统,众臣随皇后母家徐氏一族,拥立德高望重的先帝同胞弟弟齐王即位。随即邹岐得令,带着未醒的裴绫急急忙忙整军启程,往南赶路。


    这一切尚历历在目,而今日一上午,裴绫醒了就乖乖吃药擦药,中午亦进了些粥菜,不哭不闹,只是发呆,安静得有些过于诡异了。


    小芍心下惴惴:这娘子若是吓得痴傻了,或是郁结于心憋坏了身子,又或是在暗自筹划着什么更决绝的事...她们都无法招架。


    想着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凝在裴绫身上。


    帐内炭盆烧得暖融融的,裴绫正缩在一片软绒之中。素色中衣外,只一件薄袍挂在她单薄清瘦的身子上;长发未绾,柔顺地披散在肩背。她纤长手指间拢着个手炉,垂眸依在床榻边;脸上未施脂粉,苍白得毫无血色,唯柳眉下一双盛了些悲伤的眼中,偶有幽微闪光。


    世上竟有这样可怜的人。


    正感慨,却见长睫轻颤,似是察觉了小芍的注视,随她眸子缓缓抬起,二人视线正好相撞。


    小芍慌忙抬手就往帐外乱指,“娘子...你看,今年这雪怎么还不下...”


    然而帐帘垂着,一点外面的情形都看不到。


    裴绫收了目光,不动声色地继续盯着手炉。


    见她不答,小芍马上做出一副失望的神情,又自来熟地坐到她榻边,递给她水,试图缓解尴尬。


    “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燕宁这边说的鹅毛大雪呢。娘子,您母国那边,是不是也不怎么下雪呀?”


    裴绫眼睫轻轻眨动,嗯了一声。


    她抿了口茶,看着浮动的茶叶,好半晌才开口:“你们不是跟着邹将军的么,他前两年驻在渤海道,今岁又调领京郊大营,你怎会没见过呢。”


    “我们是去年将军回望州老家时才一同北上的,望州那里哪有什么雪呢。”


    小芍敛着神色,心下却简直惊喜——终于肯开口了,没痴没傻,而且对将军的过往竟还如此清楚。她本不太敢提起邹岐,如今看来,昨日他奋不顾身相救之后,终是叫裴绫心中介怀少了些。


    于是她试着继续搭话:“娘子,您的手还疼不疼?将军拿了好些药...”


    “你可知昨日来害我的,是什么人?”话却被一下打断。


    “娘子勿要再担心这个了,不过是些是非不分的匪徒流寇,如今加派了几倍人手日夜巡逻,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有将军在,不论什么人都近不了您的身,您只管安心歇着。”


    裴绫听罢,唇角轻轻一扯,似是无声地嗤了一下。


    “昨日还那样急,想必他是想早些复命交差。那如今为我这点伤病停滞不前,耽误行程,恐怕你们军中也要议论我是祸水。”裴绫幽幽道。


    “娘子,你万不要这样想,怎么有人敢这么说呢?”小芍忙道,“其实将军旧伤也犯了,眼下行不得。”


    “...什么旧伤?”裴绫看了看手心,本不想问,终还是问了。“是我那日...?”


    “不是的。听说是前些天祭奠时,有人劫持了当今陛下的小皇子,将军为救殿下,冒险与贼人周旋,才受了伤,蛮严重的。”


    裴绫冷笑一下。“什么人干的。”


    “奴婢...不知。娘子,您可要下来走走?奴婢替您梳头吧?”


    小芍不会说,行刺的据说是从前在瞻王府当过差的一位,一心要为旧主报仇。


    如今,但凡是与从前王爷相关的,最好半个字也别提。她虽大大咧咧惯了,这点心眼还是有的


    。


    更何况,若叫她听去,更会觉得同样是瞻王府出来的人,如今所行之事,竟如此天差地别。


    裴绫沉默片刻,撩一缕发丝挽在耳后,慢慢挪下了榻:“好。”


    小芍上前搀扶,小蔷则抱来一个略显陈旧的妆匣,轻轻放在桌上。


    “这些东西...竟还在么。”说着,裴绫连忙动手去掀盖子。这匣子是她当年嫁妆,这几年一直搁在她的妆台上。


    然而,匣内已然空了大半,只稀疏躺着几件饰物。


    小芍见状忙解释:“娘子您好些东西都是留着的,不止这些衣裳首饰,还有您的公主金印金册,我们也都帮您收着的。只是有些钗环,将军说,太过尖锐的就不必带,怕伤着您了。”


    “...哦。”


    裴绫面无表情地扫过空落落的匣子和镜中一张十分憔悴的脸。


    “罢了。随便哪根素的,绾起来就好。”


    小芍应着,挑了根看起来略繁复精巧些的草虫银钗,往她鬓边比去。


    “这根可好?十分衬您。”


    裴绫却怔了怔,从她手里把簪子接过,拿着细看。


    但很快,她就将东西搁回匣中,嗒一声轻响。


    “这螽斯簪子还是那年皇后赏的,说我一直无出...”


    抬手托腮时,指尖极快地、不经意般拭过眼角一点湿意。


    “大概是我的命数。”


    小芍见她落泪,忙掏出手绢来擦,脱口安慰道:“娘子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闻言,裴绫动作瞬时停了。


    一边收拾床铺的小蔷立刻丢下手上的事,几步上前,盯了小芍一眼,又忙向裴绫道:“娘子,小芍嘴上没个把门的,您不要往心里去。”


    见小芍还未反应过来,小蔷一下把她拉远,极低声道:“王爷没了,她跟谁有孩子!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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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劝着点!小心她生气!”


    小芍这猛地醒悟方才失言,马上两步跑回裴绫身边蹲下,拉着她衣角:“娘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裴绫低头看着小小年纪的侍女,很快将泪光眨去,伸手将她拉起来。


    “没事...”她咽了咽喉间的哽咽,片刻沉默后,却想起了什么,轻声问:“王爷从前的旧物,是一件...都没能留下么?”


    小蔷与小芍对视一眼,皆面露难色,最终还是小蔷迟疑回了:“是...府中物件,当日都被抄检入库了。”


    “那...有块玉佩,我记得本该在我身上,你们可见过么?”她仍略抱些期许地问。


    二人再度面面相觑,立一齐答:“不曾见过。”


    裴绫闻言,怔怔地坐了半晌,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滚落下来。


    “娘子...”二人有些无措。


    “过两日,便是头七了...我竟连他的一件旧物都寻不到...什么都没法为他做...”


    她再度抬起泪眼,有些乞求地望着她们:


    “你们军营里,可是严禁焚化东西?我...我只是想,若能把我自己的一些旧物烧给他,也好...也好让他知道,我心里还念着他...”


    小芍见她如此,亦心酸不已,忙应:“娘子您别伤心!奴婢们这就去想办法!我们去求求将军,将军他定能体恤的。”


    小蔷亦不忍听她压着颤抖的声音说话,转身就要出帐。“奴婢这就去。”


    却听裴绫又唤:“慢着。”


    “是,娘子还有何吩咐?”


    裴绫深吸了口气,道:“...顺带替我谢过你们将军,昨日救命之恩。”


    “好,奴婢记下了。”


    .


    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两日,全军竟一直没再启程。小芍小蔷随身带了针线,白日里,裴绫就拆了一两件旧衣裳,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做肚兜小鞋,等来日一同焚化。


    郎中又来看了数次,都说裴绫心绪渐平,身子也略有起色,还带了好些祛疤、补血的药来。只是特意嘱咐,那安神汤久服伤身,需得停几日再用。


    郎中临走时道:“说来,老夫在军中多年,见过多少汉子下了沙场心神溃散夜夜惊悸。娘子如今接连遭变,却能持心守意、神思清明至此,太过难得。”


    “我们粗手笨脚伺候不好,多亏娘子心胸宽广。”小芍也赔笑道,带着些不好意思。


    裴绫弯了弯嘴角,眼里有些闪动:“多谢大夫妙手,还有你们日日宽解,才好得这样快。”


    然而,停了汤药当夜,裴绫果然在榻上辗转反侧。


    怕两个侍女察觉后徒增担忧,她便闭目假寐。灯火熄灭,帐中只有二人均匀的呼吸声。


    周遭愈静,裴绫心中愈是清醒得骇人。


    白日里,她一直强压心神。小芍小蔷如此尽心,她不能总叫她们为难,她也更知道沉溺悲痛于身子无益。她甚至以为自己真的渐渐平静下来。


    而此时一闭眼,眼前尽是前些日子里可怖至极的场景。那些她刻意要逐出脑海的,瞬间又恢复原位。


    她哪有那般坚韧,明明全然无法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一切不过是勉强。


    黑暗压下,心头极闷,极慌,只觉立刻就要无法呼吸。


    裴绫猛地睁开眼,无声地急促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定神。帐帘缝隙处投入一缕外头的灯光,在地上留下一条极暗的银线。


    鬼使神差地,她悄然掀被起身,摸索着穿上衣衫,披上被上盖着的狐氅,蹑手蹑脚到了门边。


    必须出去透口气,立刻。否则只怕真要溺毙在这心魔之中。


    掀帘的瞬间,寒气呼地涌进。随之而来,落在她脸上的,是一点一点的凉意。


    裴绫抬头。墨色的天幕下,细碎的小雪零零散散地飘洒下来,如同漫天的柳絮被狂风卷散,又沾衣便化。


    雪终究落了。


    裴绫一时痴立着。很快,她面上的泪不知是被冻住还是吹干,密密地刺疼。


    可此刻的寒意与疼痛竟将她往回忆里推得更远。


    彼时雪还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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