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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1章

作者:桃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化都城燕宁往南四十里。


    冬月里,寒禽飞尽,灰云压着光秃秃的山脊,要坠不坠。


    山脚下,一长队车马在官道上沉默前行;兵士们呵出的白气,都在冷风里转瞬消散。


    行过一处坑洼,队伍中心的一辆青蓬马车猛地颠簸。车中,两个年轻侍女手忙脚乱,一前一后揽住榻上睡梦中差点滚落的女子,又将她身子展平放好。


    女子双目紧闭,眉心蹙起,对方才颠簸似乎丝毫无觉;苍白的面色虽更显五官精致如琢,但额角一道刚结痂的疤痕有寸许长,是散乱的鬓发也遮不住的突兀。


    一侍女探出头去,冲车夫喊道:“慢着点,王妃哪经得起这样颠!”


    车外传来一声含糊的应和,鞭梢却仍甩得响。


    喊话的侍女缩回车内,另一人旋即提醒道:“小芍,她如今不是王妃了,别忘了。”


    小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改了口:


    “小蔷姐姐,从燕宁到昇京要走大半个月,裴娘子若一直这样昏睡不醒,汤水难进,如何是好?将军再三吩咐了,要我们务必看顾好娘子性命的。”


    小蔷嘴角向下撇了撇,蹙眉中有些不耐。


    “你等不及她醒?她昨天拔剑,把将军劈得破了相,转头自己又寻死觅活,我只盼她就这样昏着,我可不敢伺候她。”


    说着,她递过一张干净帕子:“给她擦擦,汗涔涔的,瞧着烧像是退了很多。”


    “如今齐王...哦不陛下,已经开恩,放她回南景,她应当不会再想不开了吧。”


    小芍将帕子打湿搁在她额头上,望着这张凄楚下难掩殊色的面庞,叹气摇头:


    “其实她当真是个可怜人。从前就听闻瞻王殿下和她这王妃都是宫里难得的仁厚的主子,如今却凭空背上这等弑君弑兄的滔天罪名,孩子也在狱中掉了...也难怪她那样恨,要找将军拼命...”


    “她连自己有孩子也不知道,能怪旁人吗?”小蔷很快打断。


    “你又忘了,现在也没有什么瞻王了。事已至此,陛下说谁是逆党,谁就是逆党。再说,咱们将军是陛下的人,不论是先前拿逆贼还是这回送她,都是奉命行事而已。”


    “不过将军倒是一直护着娘子,那日不等圣命就将娘子送回王府将养,挨了一剑,也没有怨言;这次遣回,好似也是他特意去求,要亲自护送。”


    小芍说完,又小声揣测:“将军从前在瞻王府待过,莫非是有些愧意?”


    小蔷睨了小芍一眼:“你我好好做事便好,议论这些做什么。”


    小芍抿嘴,沉默起来。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辘辘声分外清晰。


    忽而,睡着的人在厚重的被褥间略动了动,干燥的唇颤抖,好似要呢喃什么。


    小芍立刻凑上前去,有些紧张:“娘子?娘子醒了?”


    然而唇逐渐不再翕动,双目似阖得更紧。


    小蔷拿起帕子在她面上轻点,拭去汗渍,道:“或许做噩梦了。”


    并不是噩梦。裴绫感到脸上传来点点凉意,以为是雪落下。


    她四周环视,除了眼前一树王府的红梅十分鲜艳,天地间仍是寂静与萧索,风都没有,遑论雪花。


    裴绫不知何时起,就在树下立着。她欲伸手去折一枝下来,但随每个动作,浑身就一阵散架似的疼痛。


    正垫脚时,整个人却忽然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熟悉的安全感,使她身上的疼一瞬抽走。


    “等雪落下来再折不迟。”那人的声音含笑,低沉悦耳。


    “那时看白雪红梅,才不算辜负这一树好花。”


    裴绫并未立刻回应这份柔情,只觉他腰上一物将自己硌得更疼,转身来就要给他取下:“你这次进宫,不必戴这玉佩,我替你收着。”


    “我刚回来,不会再进宫了。”


    身前的人将裴绫搂得更紧,像是急切地要让她明白:“绫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裴绫疑惑片刻,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瞬间打中了她。


    “你真的回来了?你有没有受伤?你不要进宫,听见没有——”


    她迫不及待地抬头,去摸那人脸颊。


    “绫儿,我很好,你照顾好自己...”


    只是面孔还未看清,话也只听得半句,车厢又剧烈地一颠。裴绫倏而从拧着心口的喜悦中下坠。


    “阿谅...”


    抬眼时,喜极而泣的泪水落入鬓边。


    “醒了醒了!”两个侍女惊呼,“快停车,娘子醒了!”


    “娘子,您感觉怎样,要不要喝水?等下我们就叫郎中来。”小芍蹲在她身前殷勤地问,提防地按上了她的胳膊。


    娘子?是在叫谁?


    裴绫不太能听见耳边响着什么,眼前仍被一片柔光覆盖。


    直到马车摇晃着停稳,她的头在榻边轻轻一磕,撕裂般的剧痛顿时从额上传来。


    疼痛让她一瞬睁开了眼,也带来了一些记忆。


    随着眼前景象逐渐聚焦,裴绫发觉这并不是在王府。


    她反应了须臾,忽然想起——


    是了,守在她跟前的那些人也没再叫她王妃,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瞻王了。


    那么方才所见...


    原来不过是梦。


    原来回来的是她。


    而方才还怀抱温热的,她的夫君,永不会回来。


    见裴绫又将眼睛闭上,面露痛苦,小芍怕她再睡过去,忙凑在她耳边,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我们在回南景的路上,回您的母国,娘子,您听得见吗?您可以回家了。”


    南景?回家?


    听到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裴绫果然蓦地睁大已泛满泪光的双眼,而且试图把酸软的身子撑起来:“真的?”


    随着意识回笼,裴绫终于开始留意到,她现在正在一方异常狭小的空间中。


    方才没有一下子就提起警惕,是因为眼前的两个女子莫名熟悉,似乎不是第一次见。


    “因为瞻王保您无罪,朝廷又念着您是南景的公主,陛下开恩,送您回南景。您从昨日昏到现在,所以不知道;如今,您可以宽心了。”


    小芍一边将她扶起,披上厚实的外袍,一边一字一字地在她耳边说。


    裴绫低头,慢慢由这句话滑过脑海,又开始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虚幻感。


    她所有的“家”,所有的牵绊,都在燕宁,都在那个如今已化为冰冷名字的人身上。


    而现在,他们告诉她,她现在是“回家”?


    裴绫木然伸手,由进入车中的郎中诊脉。随后小芍留在车内倒药,小蔷随郎中下车去。


    那军中的郎中对妇人病症本就生疏,交代了许多琐事后,只说仍按之前的方子煎服。


    “就这些吗?药再喝一道便没有了,要走一日,下午怎么办?”小蔷追问。


    “说完了没有?”


    一侧立着的副将忽然插话,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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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促道:“人既已醒了,便是无碍,即刻上车,继续赶路。”


    “可人马都停下了,要再动也费事,不能在此整歇片刻再走吗,我们也好再煎些药。”


    “不行,”副将语气坚决,“邹将军吩咐了,尽快赶路,旁的事情,我不知道。”


    小蔷上前一步:“文将军,还是麻烦你去请示邹将军能否暂歇。娘子身子经不起这样赶路,若有什么不测,我们二人担不起责任。”


    文绍没有动,坚持要走,只称是军令。小蔷也钉在原地,不肯上车。


    车外的人语传入裴绫耳朵时都变作了无谓的嗡嗡。小芍将碗递来,她忘记了接,只望着深色的药汁出神。


    方才那侍女口中的陛下,想必就是从前的齐王褚原了。


    所以,在这场她夫君始终相让、甚至逃避的兄弟之争中,最终是让齐王这个叔叔坐收了渔翁之利。


    她若早知自己怀有身孕,那日便是天塌下来,她也绝不会踏入宫门半步,若是一切停留在方才梦里的时刻...


    可惜没有假设的余地了。小腹传来一阵冰冷。裴绫伸手往额上摸去,那道才结了软痂的伤痕在指尖下突突地痛。


    夫君没了,她独活还有什么意思,她明明已经使尽全身力气去撞,老天为何不成全她。


    “娘子,您喝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啊。奴婢知道您难过,可等您回到母国,一切都可以重来的。”


    小芍端着药,觑着她的神色,轻轻地道。


    榻上的女子依旧毫无生气,仿佛未闻。


    她又把药碗往她面前递了递,换了更加恳切的语气:


    “王爷...他拼了性命才换得您活着,您万万不能辜负他啊。”


    话音落下,那张苍白的脸终于迟疑地抬了起来。


    裴绫望着说话的侍女,眼里的涣散开始一点一点聚起。


    也是。她若不好好活着,才是真正辜负了褚谅。他最后贴在她耳边嘶哑嘱咐的,也是让自己好好活着。


    更何况,燕宁之外,她并非全然无依。她遥远的母国,昇京城里还有血脉相连的父皇母后,那片生养她的土地,怎么不是她的家。


    裴绫伸手接过药碗,指尖传来一点温度。


    然而,目光落在褐色药汁上的一瞬,她手抖了抖,没有举起饮下,而是换了警惕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女子。


    “你是…?”


    “裴娘子,我是小芍,您忘了,我和小蔷都是邹将军遣来服侍您的。”


    裴绫的身子震悚了一下。


    “谁?”


    小芍不安地看了外面一眼,道:


    “娘子,是邹岐将军专程去请了圣命,护送您这一路周全。”


    恐惧和憎恶没等裴绫反应,已化作刺骨的寒意,自脊骨窜起。诏狱中皮鞭落在血肉上的闷响随听闻这个名讳,一瞬又在耳畔。


    当啷一声,手中的药碗摔在了地上。


    “呀!”小芍惊呼,“娘子您没事吧?”


    “奴婢去拿抹布来擦。”她说着,就往车下跳去。


    裴绫看着一地汤药和碎瓷,完全怔住。方才那才燃起一点的希望,又开始被绝望覆盖。


    然而,方听落地的脚步响,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就是女孩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


    “不好——”


    裴绫一惊,猛然从噩梦中回神。


    抬眼一瞬,又闻嗤的一声——


    一只铁箭刺穿车窗挂帘,正对她的视线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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