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骇人听闻的消息
入了西蜀地界,天色已黑透,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一片宫苑前头。
我被吱喳拽着下了车,夜风凉飕飕地扑面而来,夹着点湿土味儿,吹得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抬头一看,宫苑里灯火稀疏,暗红色的屋檐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像睡着了似的,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廊下,随风晃悠,映得四周更显冷清。我想,这大概是西蜀的王宫吧?虽然还算不得寒酸,但似乎比起播州的王宫要更简陋一分。
蓝飞雨走向我,拉着我的手低声道:“我们今晚就暂时歇在这里,明早再去拜见西蜀的国君。”
我反握住她的手,只觉身上黏着散不去的寒意,不由地一个哆嗦:“雨……雨儿,你今晚是与我同住一屋么?这地方怪瘆人的。”
蓝飞雨还未答话,鸢子便已走上前来,冷冷地插话道:“不行,你自己一屋。你是小孩子么,还会怕一个人待着?”
我张了张嘴想要分辩,鸢子已然一扬手,两个牛高马大的侍从立刻挤了上来,把我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小郡主,请这边来。”
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没辙,只好忍气吞声地跟着人走,回头望了一眼蓝飞雨,她也在默默地注视着我,眼里的无助与憋屈让我努力地向她笑了笑,可还不等我出言安慰,鸢子便将她喊走了。
唉,所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大概也就这样的情形了吧。
更让我感到心酸的是,连“吱喳”也跟着鸢子走了……我只有独自面对一间幽暗的卧房。
那屋子倒不小,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瞧着挺高档。屋里摆着张雕花木榻,榻上铺了厚厚的被褥,绣着别具风格的云雾花纹,摸上去软乎乎的。屋角立着个青铜香炉,炉身铸着巴蜀古篆,里头燃着松脂,袅袅青烟飘出来,把昏黄的烛光映得朦朦胧胧。窗棂是用当地特有的楠木雕的,刻着细密的芙蓉花样,窗外夜色浓得像泼了墨,连个虫鸣都听不见。
我走到床榻前,一下子倒进了软软的被褥中。
愁绪满怀——想到明天我的心就像吊上了悬崖,空空落落,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我闭上眼睛,尝试着入睡,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谢昆要我认亲,我是断断不会认的……况且,我也还真不信他如此煞费苦心地将我寻来,就真是多年牵挂我这个打出娘胎就没见过的妹妹呢。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我竟然周身都泛起一股冷意,再次打了个哆嗦,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被褥里。被子软软绵绵,可那股寒意像是钻进了骨头缝里,咋都散不掉。我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母亲、仙姨和舅舅,想着我那几个哥哥和小姐姐,想得最多的还是蓝飞雨,最后也不知道咋回事,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之后,我是被鸢子戳醒的。
她站在床边,弯着腰,用手指戳我的脸,不是很用力,但也不是能是把脸颊按下去少许的程度,我在迷糊中猛然睁眼,就看见她举手正要再来一下。我一惊坐起:“你、你干什么?”
鸢子神色淡然,仿佛刚才戳我的人并不是她:“起来,你还得梳妆打扮,去见西蜀国王——名义上总归是人家的地盘,礼节上得去一趟。”
我看着她,留意到她的唇角似乎微微流露出一丝丝不屑,不由轻叹了口气:“鸢子……之前没问你,但现在……你是不是吐罗的人?”
鸢子没回答,而是直起身走向门边,推开门,两个早已等候在外面的侍女捧着衣物和水盆进来,她顿了顿,回头看我,面无表情:“赵曦,我给了你离开的选择,你自己不选,怨不得谁。”
我愣愣地看着她离开,随即又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架起来梳妆更衣。
没有明说,但……但……
我心中像压了山一样沉重,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又被打扮成了另一个大元宝的模样,光辉灿烂,不禁叹了口气,这浑身丁零当啷的,一点都不爽利,为什么唯有如此才谓是盛装?
收拾完,鸢子领着我出了屋。外头天刚蒙蒙亮,雾气裹着宫苑,像披了层薄纱。走了一段,到了正殿前。我抬头一看,殿门大开,里头灯火通明,可那股子冷清劲儿还是散不掉。
我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蓝飞雨,还没开口问,鸢子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蓝飞雨不在这里。”她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又道,“待会无论你听到什么,你都先闭嘴。”
她脸上的表情告诉如果我现在挑衅的话,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拔出我脑门上的簪子再戳我一把,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要是我不听话,你是不是就会伤害蓝飞雨?”
鸢子瞥了我一眼,冷冷一笑:“不,她还有用。”
“嗯,”我低声喃喃,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我也还有用,所以万一忍不住了,还是可以叫嚷的。”
鸢子握在我手腕上的力道紧了一分,看来声音还不够小。
进了殿,正当中坐着的就是那位西蜀国的国主,然而让我惊讶的是,那居然是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瘦得跟竹竿似的,脸色白得像刚刷了层粉,眼窝深深陷下去,眼底还带着点青黑,像好久没睡好觉。头发乌黑,用根细细的金簪子束着,披了件宽大的紫绸袍子,袍子上绣着独特的云纹,袖口垂下来老长,盖住了他的手,活像个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他歪歪地靠在椅子上,瞧着像是风一吹就得倒。
小男孩恹恹地瞥了我一眼,像压根儿提不起劲来对我开口。
谢昆就坐在他身边……哦不对,中间还隔了一个女人。
我的目光又落到那大殿端坐的女人身上,她比谢昆要年轻得多,模样柔得像是春风拂过的柳枝,整个人透着股弱柳扶风的劲儿。她肤色白腻得像刚剥了壳的荔枝,眼角微微上挑,我想那就是妩媚吧,楚楚可怜的妩媚,连我也不禁看得有些失神。她披了件浅桃色的纱衣,薄得跟雾似的,腰间系了根细细的金丝带,衬得腰肢盈盈一握。头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青丝散在肩头,随她轻轻歪头的动作颤了颤,像风里的花枝摇摇欲坠。她唇角挂着抹若有若无的笑,可那双眼睛在看着我的时候却亮得犀利,跟她这柔媚模样一点不搭,显然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这该是西蜀的王太后吧?
果然谢昆开口说话了:“曦儿,过来见过樊太后和国君。为兄落魄之后,幸得太后收留,恩重如山。”
樊太后听着,轻笑着瞄了谢昆一眼,媚眼如丝:“将军不是外人,何需言恩?”
我在下面打了个寒颤——不是我爱胡思乱想,可是,可是?
他们那眉来眼去的模样,我也不是不谙世事不解人情的小娃娃了,这其中一定有令人齿冷的猫腻!但我又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国君难道不是太后的亲生子么?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无耻?
母亲和仙姨当着我的面都只是搂一搂亲一亲罢,至于舅舅和他那位皇帝……不,皇帝一直是皇帝,舅舅也一直是舅舅,我没见过他们你侬我侬,也想不出。
我不由再一次将目光看向那位西蜀的国君,小男孩觉察到了什么,头微微一偏,迎向了我的眼神里溢出了厌恶与忍耐,我心头不由一紧:他懂!
又想起大哥哥曾告诉我,西蜀是原蜀国灭亡时逃亡的一些原王族在吐罗的支持下所建,东楚一剿便蹿入东楚境内,一退又返,如是反复数次后,终是得以苟存下来。这样一来国力必是不可能强大,那岂非也是要依附他者?
如此一来,那位太后与谢昆之间,也许还就真“不是外人”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鸢子已经拉着我来到了几人跟前,淡淡地道:“谢将军,赵曦人已在此,阁下大可即刻主持令她认祖归宗,并昭告东楚。随后,便是将军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她这话一出,我几乎原地飞起,但鸢子却像早有先见之明,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不放。
谢昆微微一笑道:“上使不必担心本将军失信,此事此事我早有安排。”他顿了顿,转向我,眼神微微地眯起来,“曦儿,既是谢氏血脉,认祖归宗自当办得热闹些。明日便在宫中设祭坛,请国君和樊太后见证,祭拜谢氏先祖,随即你便作为我谢氏之女,正式嫁入西蜀王室为后。”
这一回,即便是鸢子也没能按住我了,我大叫起来:“你说什么?”
不料鸢子的神色居然也森冷如铁,她上前两步,盯着谢昆问:“谢将军此言何意?”
“如此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安排么?曦儿成为蜀国王后,我谢家自当全力扶助蜀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使为何这般怒气冲冲?”谢昆笑道,轻轻牵起那樊王后的手来,樊王后朝他一笑,千娇百媚。
鸢子紧握着双拳,却是未发一语。
我的心也顿时跌落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