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仪的声音刚落,顶楼观景台的入口便涌来不少人:
有刚从宴会厅离席的宾客,也有闻讯赶来的酒楼服务生,没片刻就围出一圈人墙。
大家望着栏杆边摇摇欲坠的少年,都攥着心不敢高声,只低低地交头接耳,细碎的议论声裹着风,一点点飘进沈静仪耳中。
顺着这些议论,沈静仪才彻底弄清。
眼前要跳楼的男孩,是沪上楚记银楼的大少楚明宇,而楚家这两年的境遇,竟乱得让人唏嘘。
楚记银楼在沪上立足三十年,专做高端玉石首饰,楚父楚母凭着精准的眼光和实在的性子,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逢年过节上门定制的达官贵人能排到巷口,算是实打实的有声望人家。
家里只有独女楚晓婷,模样温婉,还承袭了父母鉴玉的本事,本是银楼最好的接班人。
可她后来带回了出身普通的左国荣,执意要嫁!
楚家老两口疼女儿,最终松口让左国荣入赘,只求他能好好护着晓婷,撑起往后的日子。
可天不遂人愿。
左国荣入赘没几年,楚父先突发脑溢血离世,没过半年,楚母又因思念丈夫积郁成疾,跟着去了。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楚晓婷只能咬着牙接过银楼的担子,成了沪上少见的女掌柜。
可她一个女子扛着家业,既要应对生意上的纷争,又要照料年幼的楚明宇,身子渐渐熬垮了。
起初只是容易累,后来连下床都费劲,寻遍名医也没根治,没撑过两年,便撒手人寰,只留十五岁的楚明宇,跟着左国荣相依为命……
楚晓婷的后事刚办完,左国荣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银楼。更让人不齿的是,她的头七还没过去,他就敲锣打鼓娶了江向晚。
“哪是什么新欢啊,是旧爱!”
人群里有人压低声音,语气满是鄙夷,“江向晚是左国荣入赘楚家前的初恋,当年是嫌他穷才分的手!
最离谱的是,她嫁过来时,还带着个十六岁的儿子叫左浩,那孩子眉眼跟左国荣像得七八分,明眼人一看就懂!”
“这不是妥妥的吃绝户吗?等楚家没人了,就带着亲生儿子和初恋,占了人家的家产!”
这话刚落,一道粗哑的嗓音突然从人群里炸响,满是戾气:“楚明宇!你他妈的又作什么妖?赶紧给老子滚下来!”
众人连忙往两边退,只见左国荣挤了出来。
他四十八岁,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头顶头发稀稀拉拉,露出一片头皮。
身上穿的深灰色高级西装熨得笔挺,却没撑出半分贵气,反倒像个一夜暴富的暴发户,手指上的大金戒指晃得人眼晕。
他抬头瞪着栏杆边的楚明宇,眼神里只有不耐烦,半点儿没有父亲对儿子的担忧。
人群里的议论没停,反倒更响了些:
“楚明宇这孩子多好啊,眉清目秀的,还会唱歌,上次有个唱歌比赛,他唱的歌我家娃现在还跟着哼!”
“可不是嘛!听他家下人说前段时间,他还收到了F国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的通知书,那可是世界级的学校!结果呢?通知书拿到手第二天,突然就哑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还有更缺德的!江向晚见他不能说话,竟跟左国荣建议,让左浩顶着楚明宇的名字去留学,说别浪费了好机会!”
“这不是明着抢人家的前程吗!”
“呸!你们再乱嚼舌根,老子把你们的舌头都扯出来!”
左国荣听得脸色铁青,指着人群恶狠狠地骂,眼神里的凶光吓得几个小声议论的人连忙闭了嘴。
可栏杆边的楚明宇,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他心里清楚,那些人没有乱说,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爷爷奶奶不在了,妈妈也不在了,这个曾经抱着他说“明宇要当大音乐家”的亲生父亲,早就不疼他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兴冲冲地跑回家分享,左国荣却只敷衍地“嗯”了一声,转头就去跟江向晚选左浩要上的学校!
第二天醒来,他就发不出声音了,左国荣带他看大夫,只说是心绪郁结,开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江向晚还假惺惺地安慰,“歇几天就好!”转头就盘算着让左浩顶替他的名额。
今天,江向晚说要在酒楼给左浩开庆祝宴,对外宣称是左浩凭本事考上的音乐学院。
还让楚明宇来参加,说:“多跟人打交道,说不定就能说话了!”
可宴会上的每一刻,都像在羞辱他。
江家人围着左浩恭维,看向他时满是鄙夷;有人故意把酒杯递到他面前,笑着问:“楚大少怎么不说话,是羡慕吗?”
江向晚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碗里的鲍鱼夹给左浩,“明宇又不能说话,吃了也是浪费!”
那种被排挤、被轻视、被当成多余的滋味,以及这几年不被在意、被欺负的情绪,像无数根针扎在心上。
楚明宇再也待不下去,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跑到了顶楼。
看着楼下几十米高的高空,他突然觉得,只有从这里跳下去,才能摆脱这一切,才能见到想念的妈妈。
妈妈,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他想张开嘴,想喊出心里的委屈,想告诉所有人那是自己的通知书,可喉咙里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他死死咬着下唇,双手扒着栏杆,身体又往外面挪了半分。
风卷着他的衣角晃,每动一下,都危险得让人攥紧了手心。
安宝被沈静仪抱在怀里,看不清栏杆边楚明宇的模样,却能清清楚楚瞧见。
少年周身、甚至整个脑袋裹着厚厚的黑气,还缠着重重的、灰蒙蒙的悲伤气气!
一定很难受。
小家伙听不懂人群里那些复杂的议论,可直觉告诉她,这个要往下跳的明宇哥哥,肯定是被人欺负了!
她顿时急了,小身子在沈静仪怀里扭了扭,胖乎乎的手指直直指向左国荣,奶声奶气的嗓音里还带着点凶劲:
“布准嗦话!你太凶咯!”
左国荣当场懵了!
这凶巴巴的小玩意是谁家的?
乳臭未干的年纪,也敢这么跟自己叫板?他刚要发作,人群里又挤进来一个人。
是江向晚。
她穿了件亮得晃眼的玫红色旗袍,裙摆开叉到大腿,踩着细高跟,扭着腰肢挤到前面。
指尖慢悠悠勾了勾耳畔的碎发,语气里满是假惺惺的责备,对着栏杆边的楚明宇喊:
“明宇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不就是一场宴会吗,犯得着闹到要跳楼的地步?”
她身后跟着的左浩,双手插在裤兜里,撇着嘴瞥了楚明宇一眼,语气满是不屑,轻飘飘地丢出一句:
“要跳就跳呗!磨磨蹭蹭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