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浩没有回头。
他左手一把抓住朱媺娖的手腕,内力顺着手臂传过去,稳住她有些发软的身体。
“跟紧!”
一声低喝。
他脚尖在药铺门前的石狮子头顶轻轻一点,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
《梯云纵》!
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带着朱媺娖,直直飘向旁边二层酒楼的屋顶。
“放箭!”
下方的官兵头子发出嘶哑的怒吼。
嗖嗖嗖!
十几支羽箭贴着他们的脚底飞过,钉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颜浩抱着朱媺娖落在屋檐上,脚下瓦片纹丝不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甚至没有停顿,在屋顶上如履平地,几个起落就越过了街角。
下方的街道已经彻底乱了。
官兵的呼喝声,百姓的尖叫声,还有铜锣被敲响的刺耳声音,混成一锅沸水。
“他们在房顶上!快!上楼去追!”
颜浩充耳不闻,抱着朱媺娖,专门挑那些房屋密集、小巷交错的复杂地形穿行。他的身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时隐时现,每一次跳跃都精准地落在最佳的借力点上,将轻功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朱媺娖紧紧搂住颜浩的脖子,强迫自己不去看来回晃动的地面。风声在耳边呼啸,吹得她脸颊生疼。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哭泣,只是把头埋在颜浩的后背,死死咬住嘴唇。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城门。
必须趁着全城戒严的命令还没完全传达到位,趁乱混出去。
几个呼吸之间,高大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颜浩从一处民房的后院悄无声息地落下,带着朱媺娖混入奔向城门的人流。
城门口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一队队手持长枪的士兵已经将出城的通道围得水泄不通,比他们进城时严密了十倍不止。所有想出城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赶到一边,排成长队,一个一个地接受盘查。
“把头抬起来!”
一个官兵头子粗暴地揪着一个男人的头发,让他抬起脸。
不远处,几个穿着长衫的画师模样的人,正支着画板,飞快地描摹着什么。旁边还有人拿着刚刚画好的画像,挨个与排队的人进行比对。
颜浩的视线扫过其中一张画像,虽然画得粗糙,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组合。
盘查的重点,是年龄相仿的男女二人组。
他们已经成了最明确的目标。
这条路,也堵死了。
身后的追兵随时可能赶到,前面的关卡又密不透风。
朱媺娖的手心全是冷汗,她现在有点害怕。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传来。
几辆装满了泔水的大木车,在几个衣衫肮脏的车夫的推动下,吱吱嘎嘎地朝着城门方向移动。这些是给城外养猪户送馊水的车子,恶臭熏天,路上的行人都避之不及。
颜浩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兆。
他一把将怀里那个沉甸甸的药包死死塞进更贴身的衣物里,然后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朱媺娖,闪电般地窜到最后一辆泔水车的后面。
那辆车上的泔水最满,几乎要溢出来,上面漂浮着烂菜叶和不知名的秽物,散发着浓烈的酸腐气味。
“进去。”
颜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兄长……”朱媺娖看着那桶肮脏油腻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当场吐出来。
“没时间了,信我。”
颜浩的语气不容置疑。
朱媺娖只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一言不发地爬上车辕。
颜浩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将身体沉进了那散发着恶臭的泔水之中,只留下一丝缝隙用来呼吸。
冰冷、油腻、混杂着食物腐烂味道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全身。朱媺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屈辱。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颜浩在水下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车子咯吱咯吱地前进。
“站住!什么车!”守城士兵的呵斥声在外面响起。
“官爷,给……给城外张屠户送……送泔水的。”车夫谄媚的声音传来。
一个士兵嫌恶地走过来,用长枪的枪杆在桶里戳了两下,搅起一阵更浓的臭气,枪尖甚至擦过了颜浩的肩膀。
“滚滚滚!什么东西,臭死了!快点弄走!”
守城的官兵头子厌恶地挥了挥手,捂住了鼻子,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是,是!”
泔水车被放行了。
两人在恶臭的液体中屏住呼吸,听着车轮缓缓滚过城门洞,碾压在城外的土路上。
又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确认安全后,颜浩才带着朱媺娖从车里出来。
两人像从地狱的污秽之河里爬出来的恶鬼,浑身上下都在滴着肮脏的液体,散发着让人退避三舍的恶臭。
他们在野外的一条小溪边,脱下脏得不能再看的衣服,拼命地清洗着身体。
朱媺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狼狈到了极点。但她没有哭,只是用冰冷的溪水反复冲刷着自己,动作冷静得可怕。
“他们不是在抓人,是在钓鱼。”她一边清洗,一边开口,像是在分析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用整个广阳郡做鱼塘,用村民的命做鱼饵,钓的是你,不,是我们。”
颜浩点点头,用清水洗去脸上的锅灰和污垢。
“崔三很了解我。他知道我不会放弃那些村民。”
两人换上备用的干净衣服,虽然依旧是粗布麻衣,但总算恢复了人的样子。
连续的奔波和高度紧张,让他们的体力消耗巨大。他们来到城外官道旁的一个简陋茶棚,准备稍作休息,同时观察一下城门口的动静。
茶棚里只有两三个客人,一个挑担的货郎,一对赶路的老夫妻,都在低头喝茶,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颜浩和朱媺娖挑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刚要叫店小二。
颜浩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茶棚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座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身形清瘦,独自占了一张桌子,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粗茶。
但颜浩的身体,却在一瞬间绷紧了。
那个男人端着茶杯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正是“追魂手”崔三。
这家伙,真把自己当猫了,就喜欢看老鼠跑。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崔三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们。
他没有丝毫的意外,也没有任何要动手的意思。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颜浩和朱媺娖,嘴角慢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然后,他的视线从颜浩的脸上移开,缓缓向下,落在了颜浩胸口的位置。那里,鼓囊囊的,正是他们拼死带出来的药材包。
崔三的视线在药包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然后又重新回到颜浩的脸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端起茶杯,对着颜浩,轻轻举了一下,像是在敬酒。
然后,他当着颜浩的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心头发寒。
颜浩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朱媺娖也注意到了那个男人,她顺着颜浩的视线看过去,当她看到崔三那个笑容时,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个笑容里,全是嘲讽。
仿佛在说:你们逃啊,怎么不逃了?
颜浩的手在桌下慢慢松开。
他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崔三,在对方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时,拉起朱媺娖,转身就走。
崔三没有阻拦,甚至没有起身。他只是坐在原位,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目送他们离开茶棚,消失在官道上。
走出很远,朱媺娖才小声问:“兄长,他为什么……放我们走?”
“他不是放我们走。”颜浩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按住了怀里的药包,“他是在看我们,把他的东西,带回我们自己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