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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承诺

作者:爱丽丝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雪拉开了黑夜的序幕。舞台中央,是一间简单的屋子、一扇湛蓝色的玻璃窗、一盏白皙柔和的灯,和灯下的少年少女。


    也许是夜太静了,静到滋生出一种天地模糊、二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林生内心的狠戾被这天地间的雪水洗涤得干干净净。在盛安面前,他像一只荒野中孤独行走的羊,心甘情愿被她带领。


    而她那么温柔,月光普照,熙润无声。


    明天又是周一了,这是本周的最后一晚。盛安已把林生明日要上交的作业检查了一遍,细心地跟他指出了一箩筐的错误。林生像一个高大的孩子,低着头请教比自己矮上一圈的老师该如何订正。盛安和风细雨地跟他一题题解释。她无比庆幸自己曾做过一学期的家教,学会了耐心和鼓励。两个人的位置换了一下,他坐在书桌前,她坐在床沿边。为了演示一道函数方程是如何推导的,她的头靠了过去。而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的头也挨了过来。渐渐的,两个人的头几乎要碰在一起,呼吸交融,像落了雪的电线杆上两只抱团取暖的小麻雀。


    林生听着她的呼吸声,看着笔尖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间上下翻飞,恍神了。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从她笔下流淌出的字迹,挪到了她的指尖。又从她的指尖,移到了她的手背。


    这是一只小小的右手,光洁细腻,如温润美玉。可就是这只手,翻过了许许多多的书,画下了风格不同的画,算出了密密麻麻的题。这只手握住笔,就像一个战士握住了自己的枪。


    “林生?”


    林生呼吸一滞。


    “答案算出了吗?”


    盛安抬眸看他,她的目光清清浅浅的,像一把月光凝成的钩。


    林生不知为何,下意识将头转向另一侧。那一瞬间,他竟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你分心了。”盛安笔头敲了敲桌子,“要专注哦。”


    林生目光盯着斜前方的玻璃窗。他又在想,自己日后究竟该怎么称呼她呢。姐姐?她说过她死也不想当任何人的姐姐。盛安,听过去又有些冒犯。盛老师?总不能一直,喂,你。


    他心烦意乱地避开称呼道:“如果以后你发现我分心了,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盛安睁大眼睛,好笑地看他:“你说怎么打?”


    他突然转过身子,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


    “就这样打。”林生目光灼灼,“记住了吗?”


    盛安怔然,下意识看向他握住自己的手。林生有一双天生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当年她躺在病床上时,目光曾在他的手上长久地停留。她还记得当时的判断,这像是一双弹钢琴的手。他转动小刀的样子,又像是一个杀手。


    现在她握笔的手腕正在他的掌心里,她的皮肤感受到了他指腹中间粗糙摩擦之感。是茧。


    盛安惶然了两三秒,怕手腕上的脉搏泄露她内心的紧张,迅速移开目光。她从他宽大的手掌间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紧紧攥住了笔,仿佛那支笔是她的长矛与盾牌。


    林生自知冲动,也迅速收回了手,掌心滚烫。他低下头看向题目,连呼吸都是压抑着的。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盛安先开了口。


    “我不打。”她也低头看向题目,“提醒就好了,为什么要打。”


    “如果提醒没用的话。”林生努力集中注意力,“一日为师还终身为父呢,私塾先生用戒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盛安觉得他说的不对,脱口而出:“可我不是私塾先生。” 才不想当你的父亲。


    “那你是什么?”林生说。


    他又问这个问题了。


    盛安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你就把我当私塾先生吧。如果你分心了、无法专注了,我会提醒你的。不过我总觉得,体育好的人,自控力也会很好。你可以通过训练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也可以通过训练控制住自己的意志力。”


    林生啊,我相信你的。


    神一般的月光落在荒野山羊的眼眸里,融成了清泉雪水。


    林生不回答。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显露喉间的干涩。


    盛安感受到他呼吸的温热。距离太近了,她应该后退一些的。


    但她只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后退。如果要避嫌、要怀疑、要顾忌,她何必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当她下定这个决心时,就全然豁出去了,不留余地。


    天地如墨,雪深更重。盛安又把那道题细心地讲了一遍,这一次,林生听得无比专注。他告诉自己,但凡有一丝懈怠,就是对盛安付出的亵渎。


    白杨树上的雪粒结成了一个小小的球,寒风一过,雪球扑哧坠落地面。路面完全褪去了灰褐色,铺织成了一条长长棉厚的白色围巾。无止无尽,通天桥一般。


    盛安讲,林生听,暖气片在屋里聚着热。不知过了多久,盛安觉得嗓子有些干了,清了清嗓子,又舒展了下身子。林生见状,笑了一下,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碰了一下角落里静音了的手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他第一次发现,学习的时间能过得这么快。电影转场一般,浑然不觉中就是下一个镜头。


    他起身去阳台给盛安倒热水。


    卧室和阳台之间有一道实心的桦木色的木门。盛安坐久了身子也有些僵,白色毛衣在暖气聚拢的屋子里又有些热。她也站了起来,走到阳台边上,摸了摸玻璃窗上的冰凉,问:“为什么厨房要放在阳台呢?”


    林生正煮上水:“天寒地冻的,老房子玻璃窗不隔温,水管容易冻住。所以洗衣机不能放这里,得放卫生间。抽油烟机就被挪到了这里,方便管道通气。”


    作为一个极少旅行的南方人,盛安自知自己在很多方面像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林生又说:“主要问题是,这里是老房子。新房子就不需要这样了。”


    “嗯。”盛安突然记起了什么,眉眼弯了一下,“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刚到我家时邀请过我,说让我冬天来桦城看雪。”


    十岁时随口一说的话,他肯定已经忘了吧。但她还记得。他寄给他的明信片,后来的她翻了许多遍。


    林生点了点头。


    盛安又说:“其实我想来很久了,想不到终于还是来了。这里的雪真大,跟明城台风天的雨一样,铺天盖地的。”


    太大了,所以风雪冻人,今夜回不去了。


    林生一顿,目光轻柔:“以后哪天空了,我带你去山野里看雪吧。以前姥姥在森林里工作过,那里的雪景才叫美,你不是一直想感受红楼梦里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感觉么。”


    等空了。


    可是这五个月是战场。结束战争的号角响起的那天,已是初夏。夏天没有风雪,盛安到了离别的时刻。


    两个人同时想到了这点,一起沉默了。


    开水壶里的水开始沸腾,盛安的手机在床上震动。林生端过玻璃杯,同盛安一起回了卧室。他瞟了一眼亮光处,是盛佑。


    盛安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走到客厅里,轻轻带上了卧室门。几分钟后,她又轻轻推开了门,来到了床边坐下。


    林生混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盛安接过水杯,手心暖暖的。她抿了一口,说:“瞒到你高考结束。”


    林生拿起一支笔,下意识转动了下。他明白了,如果自己考的不好,意味着她这五个月的时间就是完全的浪费。所以她不想把未知结局的努力提前告诉盛佑,徒增他的困扰和担忧。


    但盛安心里真实的想法是,她说不出口。


    她无法启齿告诉盛佑,林淑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也不敢告诉盛佑,林生因此可能连大学都读不了。


    她害怕。


    林生咕噜噜喝下半杯水,抹了抹嘴唇,语气镇定:“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水平也就是个大专。你想让我考多少?”


    盛安放下杯子,双臂环绕胸前,抱住自己。她微微弓着身子,问了一个她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林生,如果无需考虑赚钱的问题,你有想过吗,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


    林生静默了一瞬。


    他想过的。


    那个想法始于少年时代。在刚上初中无所畏惧的时候,在白杨树下站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在林淑还未确诊的时候,他还抱着这个念头在努力的。只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说出这个目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反而是个刺痛的笑话。如今他的身边,是高中毕业当快递员的发小赵春海,是学习垫底但跟着爸妈亲哥衣食无忧的周波娜,是从小学开始就跟着父母做烧烤生意的周波男,是曾在半月汤共事过一个暑假的姜月和涛子。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他们都不是学霸,他们看过去也都过得很好。


    这可能就是他们的一生了。有吃有喝有住有家人,已经是听过去很圆满的一生了。


    他淡淡地说:“没想过,老天爷出什么牌,我就接什么招。你来之前,我本来计划是拿到毕业证就出门打工,哪里钱多我去哪。我这个人吧,别的没有,自信有一点。即便我学历不高,我觉得自己也能在外闯出一片天。”


    说完,咧嘴一笑:“不自量力,狂吧?”


    盛安因他的笑容挪开了目光,她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下,说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作文还写过想当中国第一女宇航员呢。”


    林生又弯唇一笑:“怎么后来不想当了?”


    盛安抿了下嘴:“近视,晕车,还路痴。”


    林生乐得弯下了腰。


    盛安又说:“其实女宇航员就写过一次,大部分时候,写的都是当警察。”


    林生目光凝住:“是因为盛伯伯么?”


    盛安点了点头,想到了小时候:“为了编作文时素材多吧,其实内心深处是不想的。警察也只是无数职业里的一种,他大部分的时间处理的都是各种日常琐碎的事。当然,我说的是基层民警,特警武警刑警不熟悉。”


    林生指尖环绕着滑过玻璃杯的杯沿。他黑漆漆的眼睛像一口深井,看不出情绪。半天后,他说道:“能日复一日把日常琐碎的事处理好,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了。”


    盛安看向他,目光欣赏。林生视线回过来之前,她又转移了目光。


    她不知为何,突然说道:“当然,以你的形象,人生确实是有很多选择的。”


    林生好笑:“我什么形象?”


    盛安想起天涯论坛上的贴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自己都说想包养你的人大把了。学校里喜欢你的女孩不少吧。”


    林生脸上的笑容滞住了。半晌后,他轻笑一下:“那是我开玩笑的。高考结束之前,我不会谈女朋友。”


    目光紧盯着盛安,又补充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盛安觉得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以后应该再买张书桌并在一起更合适。


    她局促道:“是为了你自己。”


    “对。”林生淡笑,“谢谢你,为了我自己。”


    见盛安有些不安,林生身子往外面微不可见地挪动了一下,说:“对了,你还没说你想让我考多少分呢?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水平了,你觉得五个月后我能考上本科不?”


    “二本吧。”盛安终于重新凝住了心神,目光直直地勾向他,“保二争一。”


    林生滑动玻璃杯的手指顿住。那一瞬间,他觉得她疯了。


    五个月,他???


    一夜无眠。


    林生躺在棕榈床垫上,抱着衣服翻来覆去。他不想发出动静,生怕打扰到隔壁的她,只能翻地小心,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硌得紧。又听寒风呜咽着从玻璃窗上滑过去,雪花簌簌落在窗边,发出枯枝落叶的声响。夜色沉重地像口棺材,他喘不过气来,干脆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冷风呼啸而入,他的心在胸腔里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屋子,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却因为某句话某个人,变得截然不同。


    那张日程表被他带到闲置的房间,指针逐渐滑动到凌晨五点。他干脆不睡了,猫着脚步走到卫生间里,用冰冷刺骨的水轻轻擦了把脸。闲置卧室灯光有点坏了,忽明忽暗,他便走回到客厅里,打开一盏餐桌上的边灯。盛安昨晚睡觉前,在餐桌上放了一沓他曾做过做错的英文试卷。


    她说,早上起来记忆力好,适合背诗词歌赋和英语语句。


    她找不到原文出处,就用带来的录音笔念了一段阅读,让他早上起来反复跟听。


    也不知一夜未睡后,这早上的记忆力跟夜晚有什么区别。他苦笑了一下,觉得这五个月的烟钱恐怕是不少了。


    盛安躺在林生的床上,抱着他的被子,安安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这间卧室每个角落都是他的气息,她也几乎一夜无眠。


    她以为自己会嫌弃别人睡过的床单,但是她没有。他的床莫名让她安稳,这种安稳清洗着她的思路,让她在深夜里更为透彻。


    不知捱了多久,恍恍惚惚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丝很轻的动静,像一只狸花猫弓着身子踩在屋檐上的落雪上。她侧过身,看见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一道白皙的光,像宇宙的果壳裂开了一条缝。


    手机的白光亮起,上面的时刻刚好是凌晨五点钟。


    盛安把他的被子重新盖在自己的头上,她的脸藏在里面,嘴角咧着上扬,流下了一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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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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