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有弦走进议案厅,对刑正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我要见孔彦。”
戎小玉没有撒谎,虽然她昨晚偷走尸体又送回来的举动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但尸体的失窃与她无关,甚至她才是那个替罪羊。
眼下最好的方式是从孔彦入手。
刑正早有准备:“自然。”
顾无渊随后进来,注意力都放在琴有弦身上:“今日怎么吃得这么早?我本来还想来寻你一起用午膳的。下午会不会饿?我让守一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不用。”琴有弦拒绝道,“我不是很饿。”
“我还没吃午膳呢……”
“那你去吧。”
“这把扇子坏了?我给你准备一个新的。”
“嗯。”
他们间的对话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安静的议案厅里倒叫人听得一清二楚。
舒子墨拉着戎小玉进来,刑正像是看见了救星,问二人:“舒姑娘是同琴公子一起吗?”
戎小玉躲在舒子墨身后,壮着胆子回复道:“一、一起!”
刑正:“这位是?”
舒子墨朝左侧走了一步,将戎小玉挡了个严严实实:“我的丫鬟,上午来得匆忙,把她丢下了。她这孩子,就是胆子小了点。”
听到这个解释,刑正点点头。
见戎小玉这模样,琴有弦问身边的顾无渊:“你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害怕你?”
提起这个,顾无渊掩盖不住笑意,凑到琴有弦的耳边,邀功似的说:“三年前,你初入中原,丢了一袋子的珍珠。”
琴有弦的“视线”上抬,头微微扬起,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年她十六,离开扶桑群岛,开始了属于她自己的游方。她初入中原,不谙世事,被人偷走了一袋子的扶桑珍珠。
她没有中原人的银钱,被偷走那袋珍珠的结果就是风餐露宿,当时她差点就要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给卖了。后来……
后来是顾无渊把她那袋珍珠送了回来,顾无渊从她手里拿走了一个报酬——她身上最大、最好的那颗珍珠。
睫毛掠过蒙在眼睛上的绸缎,带来些许的痒意,琴有弦在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将自己从回忆里抽离。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原来是她偷走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琴有弦轻轻笑出声,看着眼前对顾无渊面露恐惧的戎小玉,想起了自己临行前师父的那句——你有你的缘。
或许这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师父,这就是你说的“缘”吗?
绸缎下的视线慢慢瞟向身边的顾无渊。
但是师父,为什么这东西让人开心,又会叫人难过呢?
“你刚刚说你没有用午膳?”琴有弦扭头问道。
少女为数不多的关心无疑给了顾无渊一枚强心剂:“没吃呢。”
“那你快去吃吧。”琴有弦朝前走出一步:“我们去见孔彦。”
被丢下的顾无渊:……
他一个大跨步走到琴有弦身边:“其实我也没那么饿。”
琴有弦:“不必,人是铁饭是钢。”
“我刚刚喝茶喝饱了。”
琴有弦叹了口气,直说:“我不方便带你。”
“方便方便,我是王爷,这京都城我去哪里不方便?”
琴有弦的额头青筋暴起,终于忍无可忍,打开顾无渊的手:“滚。”
就在二人的手分离之际,一张纸条已经被悄然塞进了顾无渊的手心。
舒子墨将他俩的互动都看在眼里,暗笑总算有人能够治这个顾老六的同时,也捕捉到了顾无渊手心里的那张纸条。
“我们走吧。”琴有弦说,“劳烦带路。”
顾无渊留在这里,刑正需要在此陪同,于是负责领路的是伏旭。
舒子墨几人跟着伏旭前往审讯室。
孔彦因为是嫌疑人,还未给他定罪,所以他被关在审讯室。审讯室就在议案厅的后头。
舒子墨一行人站在关押孔彦的隔间门口,此刻他还在埋头吃饭。
舒子墨朝伏旭努嘴,示意他开门。
听到声响,正在埋头吃饭的孔彦抬头,除了曾为同事的伏旭之外,另外三女一男孔彦不认识,有两名穿着的还是丫鬟的服饰,孔彦从她们身上的衣着可以判断,来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公子。
审讯室的大门伴随着“嘎吱”声被打开,舒子墨最先抬脚进入这里。
京都城名贵的天蚕锦擦过地上的那堆干草,显得格格不入。
待琴有弦进入后,初夏还是老样子垂眸守在门边。
孔彦站起身,对几人作揖行礼,自报家门:“孔彦。”
“舒子墨。”舒子墨回礼,不顾孔彦惊讶的眼神,直接问道,“我们来这里,是想问你关于尸体失窃案的细节。”
“具体的刑正已经问过了,我还签字画了押。”孔彦不卑不亢道,“字字属实。”
琴有弦拿出案牍册翻了翻,丝毫没有眼睛上还蒙着布条的自觉:“再说一遍。”
舒子墨补充:“从头说。”
孔彦也没有反抗,乖乖配合道:“昨夜,我在给浮肿女尸做最后的勘验……”
……
孔彦把手中的镊子放回到托盘里,松了一口气,慢慢地为眼前腹中的尸体重新盖上白布。
“今天是最后的勘验了吧?”身边的听讼官问。
“对。”孔彦点头,解开了手套,对听讼官行礼以表感谢,“多谢章兄,如果不是你愿意帮我的忙,我还做不完这些。”
被称为“章兄”的听讼官摆手:“小事一桩。”
“很多人都嫌这验尸房晦气,不愿意来,如果不是你,这勘验我还不知道怎么继续。”
“我从来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章宏摆手道,拿着手里的记录册递到孔彦面前,“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出入?”
孔彦快速浏览一遍,确认和自己的勘验并无出入之后,对章宏点头:“没问题,明早交给刑正就好。”
“那就好。”章宏点头,收起手上的记录册,和孔彦唠起了家常,“你说这事儿怎么就这么赶巧,平允这刚告了假,就出现这种大案子,还要你来做勘验。”
孔彦摇头,说:“我的勘验能力确实不如平兄,如果他在就好了,一定不会像我一样,要忙到这天黑。”
刑正就给了他两天时间,他赶紧给出一个勘验结果,他勘验的能力不如平允,这两天勘验到天黑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章宏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本就不是笔勘官一职的,能学得如此之快,已是非常不错了。”
说起这个,章宏颇为感慨:“之前都是平允勘验,你来记录的,现在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不过咱们刑查院的人手确实不足,整个刑查院上下,也就找出你和平允两个人。”
“不论如何,今日多谢章兄了,章兄想吃什么?我请客!”
“好啊!我前几日听说咱们刑查院附近开了一家面摊,那里的面可好吃了!汤特别鲜美,而且啊,物美价廉!”
“好!”孔彦一口答应,“不过章兄,这是听谁说的?”
“平兄!他可是出了名的馋嘴儿,他推荐的,不会错!”
……
戎小玉蹲在孔彦面前,像听故事似的,听得入迷:“后来呢?”
“后来我就和章兄去案牍房归还了验尸房的钥匙。我二人因为还未用膳,就一起在刑查院附近的面摊吃了碗面后就各自归家了。不过那碗面,确实香!章兄还多吃了一碗。”
“你们何时归还的钥匙?”
孔彦沉吟了一会:“大约是戌时。”
“何时分开的?”
“戌时五刻。”
舒子墨转头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琴有弦。还未等她开口,琴有弦就给出了答案:“和案牍册里的内容并无出入。”
“你们戌时才离开,那负责看管案牍房的审牍使呢?也是等你们到戌时的吗?”
“这……审牍使,不在。”
舒子墨眉头一皱:“哦?”
“我和章兄去归还钥匙的时候,审牍使并不在案牍房……
“但案牍房的门是开着的!审牍使可能是去茅厕了也说不定。我和章兄昨夜归还了钥匙、做完了登记,还给审牍使留了一张字条,这才离开了。”
舒子墨扭头看向和初夏一起站在门口的伏旭。
伏旭立刻汇报:“案牍房中验尸房的钥匙没有丢,昨夜负责的审牍使确认过,验尸房落锁之后,他才将案牍房落锁离开。”
“所以昨夜审牍使是最后一个离开刑查院的?”
“除了负责守门的门吏之外,他是最后一个。”
“守门的门吏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吗?”
“没有任何不对,甚至连更夫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舒子墨的眼神落在正在偷拿孔彦碗里的鸡腿的戎小玉身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还吃得下呢?现在就她的嫌疑最大。
也就是她以自己丫鬟的身份,才没有让人起疑。
孔彦的嫌疑现在是越来越小了。
“那章宏呢?”
昨晚孔彦和章宏一起,没道理孔彦在这,章宏的嫌疑就洗清了。
“他昨夜刚一归家没多久就起了疹子,章夫人和他一同去了医馆,现在人还在医馆里。”
也就是说,昨夜章宏和孔彦分开之后没多久就去了医馆,到现在身边都有人为他作不在场证明。
“你们有问过章宏吗?”
“问过了,和孔彦的内容并没有出入,再加上身边一直有人。他一个大男人,他媳妇又背不动他,那时正巧有更夫路过,这才把章宏背去了医馆。”
“好端端的,章宏怎么会起疹子?”
“章宏也不是第一次了,有好几次我们一同用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莫名其妙起疹子,大夫也看不出来。”
舒子墨点头:“那案牍房的审牍使呢?”
按理说审牍使的嫌疑应该比孔彦要大,孔彦至少和章宏行了一段路,可审牍使这人可是一直没见过。
“审牍使在另一边。”
他们都是分开审问的,不会给嫌犯串供的可能。
伏旭又多问了一句:“可要去问问审牍使?”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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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案厅内,顾无渊手边的桌案上已经堆满了案件卷宗。
坐在一旁的刑正满头大汗,是不是掏出怀里的手帕擦拭自己的脑门。
一张书页翻过,顾无渊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几年,刑查院的陈年旧案堆积了挺多啊。”
刑正一听,脑门上的汗更多了。
“这……成年旧案的,确实是……刑查院人手不足。”
“那就多招几个。”顾无渊语气轻松地好像是再说多吃点饭。
“这、这每年能达到刑查院要求的人,不多啊。”
“刑正是不会挑人手吗?人手不足,都不知道怎么挑合适的?”
刑正咽了口唾沫:“这、符合要求的,少了点。”
“这么说,刑查院的人,都是符合刑正要求的?”
“这、这这这……”
刑正的汗流得更厉害了,这个问题要是回答得不好,他的乌纱帽都得摘下来!
这就是来自云朔王的威压,这就是云帝手里最好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