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昨日发现了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正依靠在门框上的伏旭。
伏旭松开了抱胸的手,正色道:“尸体身上的衣服。”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伏旭的下文。
伏旭接着说:“虽说我不是专业的笔勘官,但是我也经历过大大小小这么多的案子,像这种尸体浮肿的情况我也见过,但是他们无一不是因为肿胀把衣服撑破,但是这具女尸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
话已至此,明眼人都能明白其中的问题。
“这么说,在尸体浮肿之后,才有人为她穿上的。”
伏旭点头:“而能够完成这些的,只有凶手。”
“凶手在杀了女尸之后,没有选择立刻抛尸,也没有选择把尸体藏匿,而是等尸体浮肿之后,为她穿上了衣服,还送到了醉林楼。”
琴有弦“啧”声道:“如此麻烦,凶手图什么?”
舒子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故意的,他做得如此明显,可能是想让我们发现什么;另一种可能,是凶手不得不这么做,他没有机会抛尸,可能是被什么事物阻拦了。”
伏旭:“我觉得是第二种。”
“我觉得是第一种。”琴有弦收起扇子,这地方扇来扇去都无法驱散那股味道,也便歇了心思。
舒子墨赞同道:“我也觉是第一种。”
“何解?”
“尸体出现在醉林楼那么明显的地方,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发现,说明这一切都是凶手有意为之——包括重新为她穿上合身的衣服。尸体上一定有凶手想要让我们发现的线索。”
很有可能……是为了诬陷舒家的线索。
伏旭点头:“舒小姐说的有理。”
“但尸体上到底有什么的线索,我们现在无从得知。现在首要的,还是寻找失踪的尸体。”舒子墨提醒道。
不论尸体上有什么线索,是否有关于舒家的线索,自己都要先找到尸体。
她低头观察地面,唯恐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舒子墨一边观察,一边问:“孔彦现在在哪里?”
“在候审房。”
刑查院的候审房一般是暂时关押那些嫌犯的,只有真正被判有罪的才会被关进大牢。
舒子墨点头,继而接着看起了周围的线索。
验尸房内的脚印总共有四道,其中两道是舒子墨和琴有弦的。她们进入验尸房后并未乱走,追溯起来也非常容易。
还有两道一直从门口延伸到验尸台停下又折返,折返的脚印慌张凌乱。想来是刑正和伏旭二人的脚印了。
都是做这行的,二人应该很快就吩咐人把验尸房落锁,也没有其他人进入,直到舒子墨和琴有弦的到来。
假设尸体不是孔彦偷走的,那么会是谁?偷盗者为何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除非……
舒子墨俯下身,认真查看着门边的脚印。
验尸房这种地方较为特殊,平日里都有杂役认真打扫。
等等!这个痕迹……
舒子墨看到门边有一道极浅的印子,那印子极细,不仔细看,用肉眼根本难以察觉,且形状偏小,看样子并非是成年男子。
如果她的猜想没错的话……
舒子墨唇角一勾:“找到了。”
倚靠在门边的伏旭问:“舒二姑娘有何发现?”
“这里。”舒子墨指着门边的那道极浅的印子,“她很小心,看样子轻功也不错,可她轻功再好,也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伏旭急忙跟着低头往下看,可看了半天也没看见舒子墨说的孔彦的印子:“哪儿呢?”
“这儿。”
伏旭看了许久,终于在门边发现了那道浅到肉眼看不出来的痕迹,赞叹道:“舒二姑娘好眼力。”
舒子墨笑着接受了这个夸赞:“只是细心一些罢了。”
“但这能说明什么?”伏旭问道,“不过是一道印子而已。”
“验尸房事何时打扫的?”
“昨夜验尸完毕之后。”
验尸过后需要立即对验尸房进行打扫,同时还要对尸体进行处理,防止尸体腐坏。这一过程极为繁杂、专业,一般都是仵作亲自操作,昨夜是孔彦。
“那这里为什么还有一道印子?”
伏旭怔愣片刻,盯着那个脚印查看许久,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沉默许久,伏旭问:“那这是不是说明?不是孔彦偷的尸体?”
舒子墨没有正面回答,现下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证明孔彦完全没有嫌疑,也没有证据证明真的是孔彦,所以她也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舒子墨沉默不答,反而凑到门边,微微俯身查看验尸房的锁。
既然印子是在门口出现的,说明她很有可能是走的门,而非翻窗而入。
但手中的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能这样做的只有两种可能。
“验尸房的钥匙,真的只有两把?”
伏旭点头:“对,而且取用都需要登记,下值后归还也需要登记。”
“没有丢吗?”
“备用钥匙在库房,刑查院的库房总共有两把,每把锁对应一把钥匙,两把钥匙分别由刑正和府司看管,只有同时拿到这两把钥匙,库房才能打开。”
如果偷盗者真的是拿走了库房的备用钥匙,那么这举动着实有些麻烦。
“案牍房的钥匙呢?”
案牍房的钥匙都是随取随用的,登记就行了。
“昨夜孔彦归还验尸房的钥匙之后,案牍房也就落了锁。案牍房的钥匙在审牍使手上,除了审牍使之外,就只有我和刑正有案牍房的钥匙。我昨夜在刑正家中。”
偷盗案牍房的钥匙虽然比偷库房的备用钥匙要容易,但想要进入案牍房,也要过一道门锁,要特地破案牍房的锁,那为何不直接开验尸房的锁?
舒子墨:“那看来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小贼的撬锁能力一流,堪称完美。”
伏旭:“可能够不留痕迹撬开锁的,据我所知就只有江湖上的那位——
“神偷戎戈。”
“可这江湖上的神偷为何要偷这尸体?”舒子墨的视线微抬,问身边的琴有弦:“诉音,你认为呢?”
但是过了好一会,她都没有得到琴有弦的答复。
再一抬眼,她看到琴有弦双手交叠放置于胸前,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间的最中央,甚至放下了手中遮掩口鼻的布条。
“诉音?”舒子墨轻声唤了一句,可依然没有得到琴有弦的回复。
舒子墨蹙眉,只见原本正垂眸的初夏,此刻的眼神紧紧锁在琴有弦身上,一眨不眨。
想起初夏的身份,舒子墨不再开口,而是将视线也定格在琴有弦身上。
或许,这是个能够试探琴有弦身份的好机会。
蒙着眼睛的琴有弦站在中间站了许久,好似睡着了一般,唯有从门口灌入的寒风吹起了她的衣摆。
过了一会,她听见琴有弦说:“‘夜火不燃,门锁无声,素指拂雪,影入红幌’,和舒姑娘所说的分毫不差。”
“让我叫你的字,自己为何如此生分地唤我‘舒姑娘’?”舒子墨向前一步,凑在琴有弦身边,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字知韵。”
琴有弦了然一笑:“知韵。”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卦象。”
“你会算卦?”
“会一点,学艺不精。”
舒子墨突然想起今日初见琴有弦的时候,院中那方石桌上满是自己爱吃的食物,有一种缘分使然的冲动,多问了一句:“你早知今日我会来?”
“只说是有客,也可能不会来,但并不知晓是你。”
“也可能不来”?
是了,上辈子她就没来。
舒子墨了然,失笑道:“诉音算的,很准。”
伏旭没听见她们之间的话,接着刚刚的线索问:“难道真的是神偷戎戈?可是据我所知,戎戈早就金盆洗手了。”
舒子墨回复他,摇头:“偷盗者是个女子。”
“女子?不是戎戈?”伏旭蹙眉,江湖上的神偷戎戈可是男子。
“她不是戎戈,想来和戎戈也有些关系。江湖上各个流派的武功都有传承。”该做的事情做完了,琴有弦在这验尸房再也待不下去,迈着步子就准备离开,“我比较好奇的是,她轻功极好,为何要偷盗尸体?”
“尸体上一定有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冒险偷盗。”舒子墨说,“诉音,你可能知晓她的身份,或者她去哪儿了吗?”
琴有弦摇头:“只给到这里。”
听闻,舒子墨不再勉强:“或者我们试着想想,如果一个江湖人士,真的偷盗了尸体,她会把尸体藏在哪里?”
尸体如果处理不当会散发恶臭,京都城内人来人往,能够做到这点的地方很少。
“或者,可以去问问云朔王。”伏旭提议道,“云朔王早年间游历江湖,那时候神偷戎戈还未金盆洗手,想来云朔王知晓的事情并不会少。”
提起云朔王,舒子墨撇撇嘴,小声说了一句:“他能顶个什么用。”
站在舒子墨身边的琴有弦呼吸微顿,眼衣下的睫毛微微颤抖,擦过蒙着眼睛的绸缎,泛起些许的痒意。
伏旭在京的日子也不短,自然知道几年前的舒子墨和云朔王之间发生的那件事,也没有勉强:“舒二小姐不方便的话,我去问便好。”
舒子墨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伏旭拍拍身子,准备去找云朔王,又问:“既然如此,那我去把孔彦放出来?”
“不用。”
“不用。”
舒子墨和琴有弦同时出声,二人一个“对视”之间,确认对方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知韵想必和我在想同一件事情。”
舒子墨莞尔。
伏旭隐约懂了一点,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舒子墨刚想开口,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也是,她早晨来得匆忙,根本还未用早膳,现在已经饿到不行了。
琴有弦笑道:“不急,我们先去吃饭。”
伏旭抬头看看天色:“现在还未到用午膳的时间啊……”
但琴有弦和舒子墨可没管他,直接征用了刑查院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京都城最热闹的集市而去,断狱使伏旭则是摇着脑袋去找云朔王。
舒子墨一度想要顾无渊把初夏让给自己,原因有很多,就比如现在。
初夏好似随身带着一个百宝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副帷帽。
舒子墨接过,她才女的名头响亮,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还是低调点为好。
舒子墨和琴有弦将帷帽戴在头上后,才下了马车。
京都城最为热闹的东市是整个京都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也是世家、官员最常来的地方。醉林楼就在其中。
舒子墨和琴有弦在醉林楼对面的一家酒楼内要了一间雅间坐下。
舒子墨拿起桌上的茶壶斟茶,问:“你也觉得伏旭和刑正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