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乐器造诣果然和传言中一样高超,堂堂一国储君这等抬举,邹寻刚开始也是着实有些惶恐的,但是她看见季小侯爷和那行衣女子面色如常,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她意识到,太子殿下应该经常给身边人展示艺能,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邹寻面上微微的不安很快就隐匿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适时的几分惊艳。
这笛音确实卓绝,只是邹寻却不敢将自己完全沉溺进去,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雅间里面的人,心中不断地推演,但是又很快就推翻。
此刻,房中除了眼睛半阖沉迷其中的太子,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一套算盘。
很快,笛声就接近了尾声,一曲终了,邹寻正准备适时送上称赞,只是犹豫了一瞬——
按理来说,这种场景应该是身份地位最高的听客先开口,其他人再随之附和,可是邹寻有些疑惑,不说四季候,就连那行衣女子也丝毫没有要张口的意思。
没听见邹寻出声,季旻还有些疑惑,一转眼跟邹寻一双丹凤眼对上,两个人的眼神里都透露出同样的疑问:“不是该你夸了吗?”
只是可怜了那边的太子殿下,兴致勃勃等着几位友人的评价,等了半晌,却没有一个人发声。
太子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邹四小姐莫怪,我这二位门客性格古怪,对乐声种种提不起半分兴趣,还望四小姐见谅。”
邹寻即时开口:“清泉淼淼,并不十分颜色却足以达意,太子殿下的曲艺当真是登峰造极。”
太子停了这番话,满意地点点头,嘴上还不忘了客气:“邹四小姐过誉了。”
几人纷纷入席之后,都十分默契地并未提起心中所想的正事,太子只顾着和邹寻商议音律之法,行衣姑娘只顾着大快朵颐,季旻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时不时插两句话。
正当邹寻想着今日是否只是这般尔尔,变故突然发生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重物接连碰撞的声音,连带着貌似是活人被捂住口鼻的“唔唔”声,不断地向他们坐的雅间靠近。
邹寻心里清楚,这酒楼必定是在太子或者四季候掌控之下,旁人到了此地翻不起多大的浪花,索性就也跟着太子装大尾巴狼,就仿佛那惊恐的挣扎声是楼下小二传菜时发出的。
与上楼时的拳打脚踢不同,雅间的门是被轻轻推开的,两名精壮的男子压上来一个约莫知天命之年的男子,那男子身形肥胖,口中被堵上棉麻,正面色惊恐地看着雅间里面的每一个人。
想必刚才上楼时发出的“咚咚”碰撞声,就是侍卫将这人带上来时,此人激烈反抗碰撞所致。
那男子定睛一看正中间身着明月服制的太子,蛄蛹起笨重的身躯就想要靠近,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若是拿开那棉麻,众人定能听上好一出独角戏。
太子表情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得让邹寻简直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想法,没有待客时出现意外的愤怒,也没有理所应当的嫌恶,他没有和任何人交换眼神,只是扫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人,浅浅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相比之下,地上的男子就太不正常了,邹寻低下眉眼避嫌,但是上一辈子在家宅中养出来的心细如发还是让她发现了些许蹊跷:那男子衣着十分朴素,顶多就是稍微有些家底的普通人家穿着。
——但是他脖子上带的、腰带上镶嵌的,以及发簪上镶嵌的那金丝,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他脖子上带的那枚珠子,是连她邹寻都是前几日落水后,才在父亲送来的东西中见到过一次。
而且,钳制他的那两个侍卫,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侍卫。
“普通的侍卫如何能配得破雪刀?就连陛下的锦衣卫……”
此时此刻,邹寻也无法抬头看过一眼太子,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里其实早早就冒了虚汗。
“完蛋,上了艘‘贼船’啊……”
那边的太子并未在意身边人所想,只是叹了一口气:“刘大人今日来的属实不凑巧啊,本宫成婚之日,京城众人都能一仰太子妃风范,刘大人何必急于一时。”
正巧这时,方才只顾着吃饭的行衣女子上前一步,堪堪落后太子半个身位,上来也不带什么弯弯绕绕,直戳了当问道:“可找着了?”
那侍卫摇摇头,那姑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也没有多么失望,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地上的男子一看这架势,竟然以为那行衣女子就是方才所说的“太子妃”,挣扎的过程中真叫他用舌头将口中的棉麻挤出来,顷刻就开始对着面前的两人开始哭天喊地满地叫冤。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小人冤枉啊!小人……唔唔……”
那姑娘一怔愣,下意识后退两步,侧头对上了邹寻的视线。
邹寻没有想到她会看过来,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微微曲身,算是见过。
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
旁边的侍卫赶忙重新把他的嘴堵上,雅间中这才清净了。
太子不咸不淡地开口:“林大人,你何罪之有,何冤只有啊,本宫只觉得你是好生厉害,你用着民间的工法瞒过朝廷,拿到朝廷的银子,你把银子放进自己的口袋,用人命去填你空出来的瓦断开的墙。”
太子将掌心向上,作出掐指算的模样,开口道:“这一笔糊涂账,倒是让林大人你,算了个明白。”
“所以,你那一手托天的依仗,大可说来,叫本宫听听?”
房间里面一时间安静得可怕,林辉荣是个老地龙了,来探查的大小官员,统统让他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堵了嘴糊弄过去,可是时至今日,他面前坐着的,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
林辉荣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流,此时此刻他竟然不去想如何为自己脱罪,满脑子都只有一个问题:“到底是哪个下|贱东西出卖了他?”
这是凌迟的死罪啊!
林辉荣嘴里重新塞上棉麻,但是竟然没有再发出“呜咽”的声音,只是不住地磕头,脑袋和地面相接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雅间里,因为被扣着手臂,他有时磕下去,就抬不起来,只能用一种极端狰狞的姿势将自己耸起来,然后再继续磕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人都快要死了,季旻叹了一口气,迈出腿跪下,请说:“殿下,我先行将此人带回营中申着,务必将上头之人审出来。”
太子四平八稳地点点头:“此事便交与你了。”
“是。”
季旻挥了挥手,那两个侍卫知道是太子的授意,迅速把地上的半死之人拖下去带走了。
太子一扫眼中冰冷,温声问道:“邹四小姐莫怪,手下人都是铁木头,不太懂事,吓着小姐了。”
邹寻面色如常:“谢谢太子殿下关心,我无碍。”
邹寻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如他所愿地问说:“是黔南一带的私营案吗?”
这回开口的是季旻:“是,这林辉荣属于中间一环的人,有了他,拔出萝卜带着泥,估计过几日就能有结果了。”
“就是要等审问出上头的人吗?”
季旻沉默了一瞬,倒是太子接上了话:“对也不对,他上面的人依然查出,今夜抄府。”
邹寻怔愣了一下。
季旻解释说:“这次审问只不过是以防漏网之鱼。”还有你……
未说出的话咽回嗓子里,邹寻点了点头:“为我大盛繁荣昌明,百姓安居乐业。”
另外三人沉默了一瞬,太子领杯:“为我大盛繁荣昌明,百姓安居乐业。”
京城的天色今日不知为何莫名昏暗,邹寻坐在马车里有些透不过气,便稍稍卷起了一小部分帘子,想透透气。
结果就被外面的季旻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忙道谢:“辛苦侯爷送我一程。”
季旻点点头,薄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忍住:“今日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一女子……”
邹寻有些莫名,声音也有些疲惫,意外地多了几分亲近:“嗯?”
季旻轻咳两声:“方玉方小姐出自医家,早年间太子殿下母妃对方家有恩,因着这层机缘,方小姐自小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也不能这么说……”
季旻有些后悔,真是越描越黑了……
邹寻好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不禁带上了几分笑意:“青梅竹马……然后呢?”
季旻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方小姐行走江湖悬壶济世,顺带帮太子殿下寻找一样东西,但是他们二人……只有……只有同……同袍情谊。”
邹寻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盛了几分,恰逢其时,一阵风带起了马车的帘子,里面的女子露出了整张绝美的脸,面上也不再是单纯的疏远,反而有几分不常见的惬意轻松。
季旻呼吸一滞。
邹寻还是笑着谢过:“不论如何,谢过小……谢过侯爷了。”
季旻有些意外:“你不介意?可你毕竟是……”
邹寻微微一颔首:“侯爷,一片叶子想要翻过那扇墙,只要树足够高便可,待到树叶翻过墙去,树有多高,就和叶子无关了。”
刚才被风吹起的帘子被轻挽在邹寻手指间,马上就要重新滑下来,邹寻并未刻意去拦着,倒是季旻下意识一伸手,手掌刚刚探出去几寸就猛的一下,收了回来。
眼见着要到了,邹寻还是礼貌谢过:“侯爷,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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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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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