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许多人便看到了吸引杜以凤的东西。
那是一辆老旧的推车。
是农家搬运稻谷所用的独轮木推车,看着也不大,静静立在悬崖边上,周围落满了稻草枯叶。
“什么东西?”
此处背对大陆,直面魔界的紫重山,众人便能从树梢上看到,那轮血红鲜艳的圆月,缓缓从山峰上探出头来,照亮了望月山的一角。
那出声诧异的弟子,本来对大干一场却只见到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推车十分不满,可等他看到那推车上重重承载之物,便愣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呐,我看见了什么?”
越来越多的弟子感觉不可置信。
“是紫金壶!那可是传说中的法宝!”
“什么葫芦,明明是探灵曦草,据说能保神魂,让修士重获一命!”
“我怎么看着是秘籍啊,我找了好久的通天剑法秘籍,不是说只有天下第一宗的凌霄宗才有,怎么会在这里?”
“……”
众人分明在那老旧的破烂推车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满车天灵地宝。
他们都想凑近了瞧,只是杜以凤与杜鱼息稳稳拦在前头,而这二人实力颇强,可谓只宋深时一人之下,众人便也只眼红的看着,熙熙攘攘挤作一堆。
杜鱼息深深皱着眉,他的眼里却没什么推车,只担忧地看向身旁的兄长杜以凤。
杜以凤以红着眼睛,不亚于身后众人的癫狂神情,紧紧盯着那辆老旧木推车。
“哥哥……那上面有什么?”杜鱼息不禁问道。
很显然,这是魔修的计谋,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所见皆是虚假。但凡脑子比小兽稍微大一点的修士,便都能看出来。
但也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更是急迫地想要确认真假。
宋深时是唯一一个比杜鱼息还要冷静的人,她也看到了红月下的推车,只是表情冷淡,反倒是身边的鹿响语也是一脸痴狂,还有口水从嘴角掉下来。
她一愣,也问出了和杜鱼息一样的问题。
“你看到什么了?”
“这,你看不到?”鹿响语一脸嫌弃,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在她眼里,那推车上可是一整只半人高香喷喷的烤鸭啊!
那可是烤鸭!北京脆皮烤鸭!
全身都是那种金黄油亮的色泽,外酥里嫩,皮脆嘎嘎香,何况烤鸭从来都只是那么一点儿,鹿响语只舍得半只半只的买,买来就一小盒,她可从来没有吃过一整只的烤鸭!可见眼前之物对她的冲击。
不管了!她要烤鸭!
众人本就蠢蠢欲动,杜以凤一人拦在前方,听见背后躁动的声响,便回头说道:“各位师弟,那木车怕有诡异,待我先上前查看一番。”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一道黑影冲出人群,直掠向众人心心念念的异宝。
“先到先得!”鹿响语大笑道。
杜以凤无视了其他人,提剑便斩了上去,鹿响语的玄铁剑和他手中的灵剑相撞,擦出肉眼可见的火花,很快鹿响语被剑势逼退,落到了树梢下,她手中的玄铁剑发出一声脆响,竟然迅速如豆腐渣般裂开了。
“啧,不讲武德。”鹿响语吐槽一声。
“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杜以凤半身鲜血,气势骇人,眼看鹿响语的剑被斩断了,仍是缓缓抬起剑,直指他口中师妹。
众人便也发现了不对。
鹿响语捂着受伤的腹部缓缓站起,脸上满是委屈。
“杜师兄,那推车上的东西,只有你一人能看吗?我也想看看啊,你倒说说,怎么不行?”
她的话虽说的磕磕绊绊毫无气势,却在众弟子里一石惊起千层浪。
对啊,他们为什么要怕杜以凤,而且他为了异宝伤害同门,本就是杜以凤有错在先。
见状,杜以凤却是什么都不管了,杀机已起剑势大开,浑身灵力暴涨朝鹿响语爆冲而来。
鹿响语见他毫不犹豫便动了杀招,也是一下子苦了脸,慌乱地冲人群里大叫:“师姐救我!”
这一声把不少人从对异宝痴狂的状态里喊回神,若知微下意识便握住剑要出手,却有一人率先冲了出去。
这时她才抿嘴察觉,鹿响语喊的定然是与她亲密的宋深时。
宋深时不出所望,她顺利接住了鹿响语,以清灵剑剑鞘挡下了杜以凤一击,其后剑峰方才出鞘。杜以凤冷着脸在空中转身,反手便握拳直冲鹿响语面门,招招尽显狠辣,鹿响语躲避不及只抻紧了脖子没让拳风打到脸,而从两人缝隙间擦过,宋深时便不再犹豫一剑砍向他左手。
因顾及鹿响语,宋深时只得一只手使剑,她本来就不便用灵力只靠肉身和反应速度,杜以凤却得灵力护体,挡下清灵剑剑刃,随后再一转身,用剑势将二人推了出去。
这发生在瞬息之间,那二人便被杜以凤纷纷打下了悬崖。
“杜……杜师兄疯了。”众人便已明了杜以凤的态度。
杜鱼息赶到他跟前,慌张地查看杜以凤状态,好在他没受伤。
“哥……”他还想劝说什么,可再回过头,面对的便是昔日的同伴举起剑来,将他们围住的场景。
……
坠崖发生的那一刻,鹿响语硬生生受了杜以凤全力一击,而身旁那人明明离得很近装作没反应过来,宋深时比她抗揍多了却只垫在身后,无奈之下鹿响语拼劲灵力化作护盾抵挡,却还是被剑气击碎,腹部又遭到了打断脊骨那般的痛楚。
她在空中便软软折了腰身,一口血蓦地喷出,随后便短暂失去了意识。
宋深时略一皱眉,却还是稳稳抱着她,好在鹿响语拼命消耗掉了大部分剑气,她也只是受到了冲击。
手中柔软的腹部没有明显的刀伤,也是说明了这一点。
随后宋深时便放下心来,二人随风下落,途中宋深时用剑卡在崖壁间减缓速度,但上方的落石只多不少,而另一只手还抱着鹿响语,总不能把鹿响语甩到石头上。
眼看两人要被砸到,宋深时闪躲开,又借着空中落石转跳,在附近崖壁间发现一个山洞,带着鹿响语便钻了进去。
这时鹿响语咳着血醒来了,脑中仍是剧痛。
她还在想方才杜以凤那回事。
鹿响语也奇怪,她本是为了烤鸭才与杜以凤发生争执,可方才打斗中离得近了,那香喷喷的烤鸭却不见了踪影。
只剩厚重粘稠的满车污血,还有被污血浸染的木板上,一块玄铁般的尖锐黑石。
当下鹿响语便失望极了,只是她这一举动本就为了挑衅杜以凤,才没有表现出来。
冲动之下,便害得她与宋深时双双跌落悬崖,危机四伏。
“师姐……”
眼看鹿响语像被打蒙了还在发愣,宋深时便温柔擦去她嘴角血渍,喂了一颗丹药。
手中安抚似的摸了摸鹿响语的脸,将她沾在脸颊上的发丝一一捻开。
鹿响语便满是委屈地抬着头,眨眼便让眸中浸满了潋滟水光,只叫人心碎。
她抓着宋深时舍不得离去的手,舌尖下意识舔了舔嘴边的鲜美腥甜,不由得露出一丝狡猾兴味。
可表面上,她还是看着宋深时的眼睛,即使山洞中比外界还要昏暗,她也眨了眨眼,像是不明所以。
“师姐,我们是安全了,可把其他师兄师姐留在那上面……只怕会遭了那杜以凤的毒手。”
“……”宋深时把她的手从鹿响语温热汗湿的掌心里收回。
她转身时微微蹙眉,好似也那般担忧。
鹿响语扶着墙壁站起,肚子上的伤还在抽痛,她便直不起身子。
鹿响语像恨极了那般咬着牙说道:“这杜师兄招招尽是险恶杀心,若不是师姐救我,我怕是早就死在上面了,希望那些师兄们早些逃走才是,他们不是杜师兄的对手。”
“唉,这妖魔没抓着,便先起了内乱……”
她的表演十分有信念感,也不因山洞昏暗而偷懒,表情,动作,肢体语言都在配合台词,这场戏起码能打八分。
可宋深时不知在想什么,她没有回答鹿响语的话,像是压根不想理会,只自顾自地,在山洞里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打坐。
鹿响语一直觉得宋深时不过是装作打坐调息,因为她身上压根没有灵气运转,不过是一具空壳。
“师姐!”鹿响语便急了起来,她跑到宋深时脚边,猫儿那般蹲着,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难道……我们要这般眼睁睁看着,那些师兄同门,就这样死掉吗?”
她知道宋深时一定有底牌,更何况出发前萧煜还给了她一个锦囊。
不知鹿响语嘤嘤嘤地哭了多久,宋深时才缓缓睁开眼睛,黑暗里,她白皙的脸上表情凝重,目光望着鹿响语的头顶,轻声问道:“生死,真的重要吗?”
鹿响语微愣。
如何不重要呢,她为了活命放弃了本来的修为躯体,为了活命忍下宋深时下的三道禁制。
似乎对于所有的生命来说,生存便是本能。
鹿响语沉默片刻,便只说道:“他们不该这样死。”
若先前都是演技,那这句话,便是发自鹿响语的本心。
所谓海千宗的修士,与大陆上大部分修士亦有不同。
小说里海千宗资源贫瘠,建宗困难,来的弟子资质良莠不齐,更何况还有魔修卧底与杜以凤这般险恶用心之人。
可海千宗却是人间对战魔界的第一道防线,无论如何,无论修士们能力大小,拼死对抗妖魔才是他们的宿命。
所以鹿响语才说他们不该这样死。
在海千宗长大的宋深时定然明白其话中深意,她便再次说道:“死在妖魔手里,还是同门手中,一样都是死亡,一样不会叫人铭记。”
修真世界诸多残酷,凡人不知晦朔,不知春秋的短暂一生,疲于奔波,不幸便被战乱与妖魔夺去性命,而修士为此斩妖除魔,维护世间和平安宁,亦会为了机遇良缘与他人相残。
魔修杀凡人,修真者杀魔修,凡人中诸多战乱,魔修癫狂毫无理智,修真者蓄意谋害杀人夺宝数不胜数。
没有所谓什么死的不同,不过是死的屈辱。
“就因如此……你就能无动于衷,冷眼相待?”
鹿响语站起来质问道。
她确实有些慌乱……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小说里的宋深时虽然偶尔有心机野心,但她大部分时候都是非常有正义感,能算得上是伟光正的一个角色。
鹿响语先前认为,她是太聪明太理智了……可现在她分明提前告知了宋深时那些人的隐患,她却依然毫不作为,这让她难以理解。
鹿响语清澈的眸子,沉沉地暗了下来。
“师姐,你以为逃到这里,便能眼不见,心不烦?”
一条蚂蚁的死亡,如何能发出震撼恒星的轰鸣。
“……”
本来阖眼打坐的宋深时,心中忽然出现一丝尖锐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