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深时一句话,那些举起武器的人,显得更紧张了。
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对宋深时动手,而是听说她境界跌落,又收了钱财,这才召集了这一片虾兵蟹将。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能随意碾死的人们在一位修者面前,是那么可有可无。也只是宋深时在意她的名誉……
众人只道她是芙蓉面,菩萨心,双眸总是柔情似水,可现在她的表情透出一股冷意来,冻得人心发寒。
“你们,若是真想杀我,大可动手。”
那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随意一瞥,许多人握着武器的手便开始发抖了。
她的气场仿佛浑然天成,无需调动灵气,或是境界的碾压,只是自那云端笑看着,庸庸碌碌的蚁群。
“若无意,且当我师妹一句玩笑。”
刀不见血,这些普通人被钱财激励的勇气,便轻而易举地败下了。
鹿响语握紧的拳头没有挥出,她皱着眉十分不爽。
“打他们一顿又如何。”人群散去时,鹿响语大声说着,十分气愤,“他们对师姐如此大不敬!”
“……”宋深时却是掩嘴轻笑着,回眸看来。
酒楼艳红的灯光下,却看的鹿响语忽地脸庞一热。
这卑劣的怂恿和这场闹剧一样一眼便会被看穿,可她倒是不清楚,宋深时的脾性何时这么好了。
……
夜光暗淡,街边三三两两支起灯笼,大部分生意已进入尾声,野狗在地上吃着饭菜残羹。
一股不安沿着昏暗的云层漫延,很快将村庄笼罩。
“驾!驾!”
不规律的驴蹄声自山路尽头响起,月下,农人打扮的青年鞭挞着伤痕累累的两头老驴,身后托着沉甸甸一人高的笼子。
那笼子被一块黑布遮得严实,叫外人看不出来什么。
青年来到街上,大家都已熟悉他,是外面来的孙青,因家里排行老二,大家便喊他孙二。
“孙二,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么晚才来,你的货恐怕卖不出去喽。”
青年嘘了一声,神秘道:“你们小声点,听。”
那两人便将耳朵往笼子那靠。
可只闻到难以叫人忍受的恶臭,或是夜下幽深久远的蝉鸣,哪有什么声音。
“你搞的什么,掀开看看!”旁人急道。
“唉!看不得,你们买了我才给看!”孙青连忙将他拦下,随后拍了拍笼子。
只听见一声“咯”,随后笼子里接二连三的“咯咯,咯咯”。
“你这鸡不行啊,听着都快死了,别是瘟鸡。”
听到是鸡,因好奇心聚集起来的人便要失望散了。
“我这鸡不是一般的土鸡,它们啊,是一个世外高人给我的,高人在蓬莱山下捡到的鸡蛋,要我每日用冰泉水给它们喝,吃的呢也不是稻谷,而是我从悬崖峭壁上摘的雪莲珠!”
“这土鸡凡人吃了能强身健体,修仙之人吃了能瞬间拔高修为,你们这些人想买,我还不卖呢!”
那人被他一通胡言乱语气笑了,“我看是你被高人骗了,还要来骗我们。”
“别瞎说,”孙二蹬圆了眼睛,“这些土鸡可都是宝贵的正宗蓬莱山土鸡,一吊钱只卖三只,先到先得!”
“我呸!”那人被奸商的嘴脸气的脸红脖子粗,“还蓬莱山土鸡,你知道蓬莱在哪吗?”
说罢他要一举掀开笼子上的黑布,这下孙二怎么阻止都没有用。
孙二急了,就在这时,一道带着通透灵力的传音自上方压来。
“离开那里!”
那人手一僵,还未等动作,却有一股浓稠腥风穿街吹过,将离得最近的孙二等人卷起,齐刷刷甩向远处。
宋深时站在屋檐上,身旁鹿响语手握剑柄,目光紧紧盯着那笼子。
咯咯,咯咯咯,
黑布洋洋洒洒举在空中,就像双无形的大手捧在那儿,不消片刻便又滑落下来。
鸡鸣声越发响亮。
笼子里的鸡被惊得飞了起来,又一步一停似的围着自己的领地打转,笼子里黑乎乎的臭极了,一根红绳挂着一串令牌,摇晃着叮铃作响。
“啊啊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的惨叫,随后街道两旁才有惊慌失措的嘈杂声响,就连把笼子带来的始作俑者孙二,也慌忙转身逃去。
宋深时并不管他,鹿响语的目光围着笼子打转,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流下。
笼子里,除了土鸡,还有一,二……七**个面目模糊的人头!
恶臭的,鸡的味道掩盖在腐烂的气味上,交织在一起,形成恐怖可怕的大网。
九个人头垒成小山一般,土鸡们围着它们打转,随后试着啄向黑黝黝的眼窟窿,有的叼住了乳白色的小虫,有的则撕下一口腐肉。
那九个海千宗弟子令牌,用一块猩红的布串在笼子一角,至少,他们的头送回来了。
鹿响语一阵恶寒……若她真是初入宗门的小师妹,见到这样的画面,怕是以后再也不敢下山了。
很快,便有楼长老带着弟子赶来,那个叫孙青的人也被抓住带走。
*
孙青被吓得不轻,他并不承认人头是他带来的,不认识那些是谁。但他明白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拼命求饶。
宋深时和鹿响语是碰巧在外门村活动,也是第一个赶到的,那时她们只察觉出不同寻常的血腥味,还有一丝丝魔的气息,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笼子被带进来的时候,镇山大阵都没有反应,凡人,尸体,土鸡,这些在外门村很常见,那个孙青的反应也并不作假。
只是这些人头,正是当初跟着俞明去祺田镇除魔的师兄弟。
妖魔悄无声息杀死吃掉了他们,骨头都不剩,还把人头和弟子令牌装在鸡笼里送回来。
“这是奇耻大辱!”
俞长老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十岁,他也并未仙锻,仅仅是开慧后期的修为,平日里用丹药调养身体,眼下唯一的儿子惨死,俞长老瞬息便老成了一个恐怖的小老头。
主峰议事堂内,海千宗的高层再次被召集起来,这一次鹿响语陪着宋深时一起在坐下等待责问。
中途,凡人孙青被拖进来,他在大牢里已经被用过了大刑,换了一身红白交替的囚服,神智呆滞,只被丹药吊着一口气。
俞长老指着孙青说道:“掌门,我儿俞明惨死,妖魔下落不明,既然如何都问不出来,我要对此人搜魂!”
说罢,几个俞极坐下的阵修弟子便率先站了出来。搜魂阵,他们早有准备。
首座上的白掌门白沐璃还未说话,萧煜便站出来反对。
萧煜依然是那般严肃威严的神情,他粗略向掌门施礼,随后便控诉俞极。
“俞长老,宗门规矩,不可对凡人下重手,你为何要当着众弟子的面忤逆门规!”
“他与妖魔勾结!”
俞长老一张老脸已然吵红了,像一颗长着白毛的红豆子。
“掌门!我宗开山立派,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我等虹峦峰众弟子,包括我儿俞明,皆以此为毕生信念。”
“敢问萧长老,你碧水峰后山千碑万墓,哪一个不是与魔抗争到死的英杰,此人与魔勾结,已然犯下大错,难道我们要继续放任妖魔,残害世间生灵!”
“……”
这俞长老倒是会说话。
听到一半,鹿响语本来紧张的心情却变得轻松起来。
说的那样大义动听,俞极的动机也不过是为了私心。她一个魔修卧底,看这场戏倒是有滋有味。
只是鹿响语也更好奇,她的师姐又是如何想的,要不要供出她呢,还是找一个好时机杀掉?
鹿响语忽然觉得无力似的,悄悄将双手缠到了宋深时的腰间,整个人柔弱无骨地贴在她身后。
“……”宋深时捏住了她的手。
“师姐,我好怕。”鹿响语小声说道。
再无第二人反对,孙青难逃一死。
对于修士来说,搜魂阵亦会毁灭根基,烟消云散,凡人又要如何经历搜魂之苦。
无论那孙青如何嘶哑惨叫,议事堂内各长老弟子,也默不作声。
魂飞魄散……凡人之魂,本就羸弱如丝,眨眼便在搜魂阵中消散,阵里闪烁出此人最后存留的记忆。
孙青来自遥远的望月山下一无名小村,村子隐居在山中,孙青徒步走出大山,来到镇上讨生,之后又听说修仙门派斩妖除魔,保护凡人,便对海千宗心生向往,又因落魄之时,被外门村内的好心人收留,孙青便也学着做起了生意。
那土鸡,不过是山下农妇所养,听说孙青是海千宗而来,便低价卖给了他,孙青当夜便将土鸡装进笼子里,用一块黑布作为遮掩,带上山来。
在他的记忆里,确实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仿佛人头是凭空出现。
“接下来要对鸡搜魂?”鹿响语忍不住想笑。
议事堂内沉默着,搜魂阵法还在运转。不消多时,那本该散去的魂魄,却又在阵法的作用下拉扯起来,暴露出孙青所不知的另一面。
孙青连夜赶车,并非如他所想不曾休息,而是在途中不小心睡着了,随后,睡着的孙青自车上下来,前方山间小路上,突兀出现了一个黑箱子,箱子里,便是九个腐烂生蛆的人头。
“他是何时被控制的?”连魔修鹿响语都暗自惊叹,孙青身上分明十分干净,并没有被魔气操控的痕迹!
问题恐怕要出在那望月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