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佳人走来,年轻公子愈发慌张不堪,好容易才站起身来。倒是那番僧依然能保持从容气度,但也翻身下马。
诗衣向那番僧略一示意,而后径直对那年轻公子道:“这位公子,你叫我神仙姊姊?”
“啊……是……”
诗衣蛾眉一挑,道:“那么公子,你真心认为我是你的神仙姊姊吗?”
年轻公子愈发张口结舌,面皮胀得通红,好半天才避开佳人的眼睛,低声道:“惭愧,惭愧……小,小生一时,一时……仙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小生一时失神,只觉得平生所见,只有曾见过的神仙姊姊的玉像,才能稍作比拟。于是,于是情不自禁下,就,就脱口而出了……小生唐突,一时孟浪,还请仙子海涵。”
但见佳人若有所思:“公子的意思是,此生所见的诸多女子,都比不上曾见过的一尊女子雕像美丽?”
年轻公子连连颔首。
“那如果公子在现实当中,见到玉像中的这位神仙姊姊,又会如何?”
“啊……这……”年轻公子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张口结舌,然则脑袋却是一片昏沉。隐隐中一个念头生出:若是真能见到这位神仙姊姊,自己真是死而无憾了……不,不,若是能一直跟在神仙姊姊身边,能看见她,那么就是让自己做她的小厮、仆役,亦是心甘。
正这般想着,忽然见眼前的仙子眼波流转,几能勾魂摄魄,但嘴角却噙着一丝冷笑,顿时令他悚然而惊!
自见了那山洞中的“神仙姊姊”玉像,自己整个人都陷进去了,为之痴,为之迷。若真有一位“神仙姊姊”出现在眼前,自己又是如此做派,那究竟痴恋的是那洞中的玉像,还是现实中的佳人?
他头脑顿时清明一时,再见眼前的佳人,冶艳或有一分稍逊,灵动却是不分上下,而清丽脱俗犹有胜之,更有圣洁出尘之质、仙姿佚貌之色。一直以来在他心中宛若神明的玉像,此刻竟忽然觉得已黯然数分,再想起时,只觉得美则美矣,却殊无过去的神驰目眩、敬若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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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衣眼中,自她问了那句话后,这位年轻公子脸上便神色变幻莫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舒一口气,对着她一个长揖道:“多谢仙子指点迷津。小生已生‘心魔’而不自知,若非仙子点醒,只怕要越陷越深,终至泥足难拔。”
嗯?真是如此?诗衣有些将信将疑。再仔细看这年轻公子,但见双目清明,仿佛真有所悟。
诗衣一时也不好判断,但若真如他自己所说,倒也不差。
她本来秉承事不关己,但年轻公子那句“神仙姊姊”却着实令她着恼。再想起他因像生痴,若今日自己不加援手,更会与一位神似玉像的姑娘生出一段孽缘。
这里诗衣忍不住要对金老爷子腹诽一番了——老爷子修改的版本也太多了些,若按旧版本,这段孽缘虽然过程对这位年轻公子稍显“凄惨”了些,但结局却还是美满的。
可若是按最后修订的版本,那这孽缘可真就是孽缘了,苦恋也好,舔狗也罢,终究还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而自己如今所在综武侠位面,对这段故事,究竟是按照哪个版本演绎的,她是真猜不出来。
这也是她最初虽然认出了人,却没想过插手的主要原因。
嗯,绝不是因为他身旁那个番僧武功高强、自己根本对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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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现在,诗衣略作犹豫,还是决定抽身而去。
反正,这趟旅程对于年轻公子来说,注定有惊无险,最多就是有一段命定的、不知终局走向的孽缘。
然而,她想抽身而去,一旁的番僧却有不同意见——
“这位小娘子,看来命中与这位段公子有缘。如此,何不同行一程?”
嗯?
不等诗衣质疑,一旁的年轻公子先跳了起来:“鸠摩智,你这是何意?此事与这位仙子有何干系?”
“不然,段公子。相逢既是有缘。”那番僧双手合什,一副庄严宝相:“我强带段公子至此,心中绝无半点私计,只是段公子对我误解殊深。而今这位小娘子所言寥寥,却是大有慧根,这是真正的佛缘。小娘子,今日有缘,小僧恳请你帮小僧与这位段公子化解一段误会,以释前嫌。”
“鸠摩智,你……”年轻公子大叫道,只是话未说完,却被仙子摆手打断。
只见仙子波光盈盈,素衣轻裹,仙姿玉立,脸上却殊无异样,然她不曾看向那法号“鸠摩智”的番僧,反而对一旁的俊美公子道:“上官大人,此情此景,你看该如何是好呀?”
那位俊美公子嘴角明显一抽,神色也有些发苦,但他还是上前一步,对着法号“鸠摩智”的番僧,冷声道:“和尚哪里人?吐蕃?还是西域?如今蒙古人势大猖獗,和尚不思保卫雪原佛国,反来到大宋生事?莫非以为我大宋无人能制吗?我劝你速速离开,否则,莫怪本公子不客气。”
嗯,用强硬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不愧是我大宋。
诗衣心中默默吐槽,当然不妨碍她默默的又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这位鸠摩智大师似是没听懂上官公子话中之意,当然,也可能是他对大宋太过熟悉,以致于太过自信,只见他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后,面色平静道:“这位施主误会小僧了。小僧实为救这位段公子脱离苦海……”说到这里,便听那位段公子大喊道:“胡说八……”只是他话音未落,就被那番僧用手指在他身上轻轻一点,而后便只见他“啊啊”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这位鸠摩智大师依旧表情平静的继续道:“……只是他入魔障太深,平常之法已然无效。小僧正苦恼时,却与这位女施主相遇。女施主虽然以帷帽遮颜,但小僧粗通望气观命之法,女施主尊贵高洁,必是我佛门天女转世,来凡尘俗世修行,自然要大发慈悲,普度众生才好。而这位段公子因观玉像也迷障,正需天女度他一度。此乃大功德,还请这位施主莫要妨碍天女修行。”
上官海棠:“……”
卫诗衣:“……”
数息沉默后,还是挡在前的上官公子轻叹口气道:“早闻和尚能言善辩,今日才所真正得以领教……行了,你这番僧!非我大宋子民,却在我大宋境内搬弄口舌,强掳士女,今日我护龙山庄在此,容不得你如此胡作非为,还不束手就擒?!”
鸠摩智面无异色,哪怕是听到“护龙山庄”四字,仍是面无表情。不过,这非是他看不起护龙山庄,而是其确为佛法精深之高僧,为人亦城府甚深,所以虽心生波澜却面不改色,只是那一瞬间双目中精光一闪,可知其绝非表面那般淡然。
鸠摩智确实吃了一惊,今日事说到底还是他自恃武功高强而目中无人——对面这对佳人,以他的阅历和“智慧”,当然瞧得出其必然大有背景,贸然得罪实属不智。但如今的鸠摩智已完全被旷世绝学【六脉神剑】和“慕容老庄主”允诺的少林七十二绝技迷了心智、昏了头脑。于是,为逼迫手中这位段公子就范而轻率做出掳人的决定。
只是不曾想还真踢到了铁板,这位女扮男装的“年轻公子”,竟是护龙山庄的密探。
他心中稍有忌惮,但见这位女公子只是言辞恫吓,却不曾主动出手,心中顿时有了底。
他之前已看出这位女公子身负武功而且应该相当不弱。但还是那句话,如今的鸠摩智,自恃武功已近至巅,天下英雄,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里,而其中,肯定不包括眼前这位女公子。
他心中有所忌惮,忌惮的是其身后的护龙山庄,但见她只是出言恫吓,而不敢出手,却反生豪气,心想只要能得到【六脉神剑】,自己武功再上一层楼,就算是得罪了护龙山庄又如何?说不定那铁胆神侯还要向他俯首。
想到这里,魔障已深的鸠摩智再无顾及,当即右臂一伸,僧袍翻涌间,一道劲气激发而出,直逼当前的女公子而去。
劲气无形,但上官海棠本就是当世一流高手,自然一眼瞧出异状,当即挥掌相迎。须臾间两道劲气相撞,顿时凭空发出爆响,而响声激发之处,竟有火焰四散,不禁令人惊骇莫名。
至于对掌二人,上官海棠连退三步,而那位番僧却只是身体一晃,脚下却不曾挪动半步。
只听鸠摩智哈哈大笑道:“这位女施主,小僧这记【火焰刀】可还入眼?”
刚才这道离掌劲气,正是鸠摩智的成名绝技【火焰刀】。
说罢,他又扑空而至,向上官海棠连连出掌。
方才一记硬拼,上官海棠已知自己的功力远不及对方。若是单打独斗,她自会扬长避短,凭借身法和兵刃、暗器,与之游斗。然而此刻,其身后正是义父神侯百般交待她要全力保护的卫六小姐,没得说,只能咬牙硬上了。
心神一动,便见银光闪烁,一柄软剑已出现在上官海棠手中,随即银光纵横,锁住身前三尺之地。
然而鸠摩智丝毫不俱,只见其连连出掌,道道劲气带起狂风大作,软剑虽利,但在无形掌力面前,却也剑势不振。
上官海棠心中正急,忽见那番僧又是一记重掌劈来,她连忙右剑左掌相抗,同时后退一步,以化解劲气。然正这时,却见那番僧忽然身形一变,如一道疾风般从她身侧穿过!
‘不好!’上官海棠心中大惊,顿时明白自己精神紧张下只记得抵挡番僧的强势进攻,却浑然忘记其目标从来不是她,而是身后的卫六小姐。
然而此时明白,却似已不及。哪怕她全力转身,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番僧从自己身边掠过。
上官海棠几乎要痛苦的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刻,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眼中仙姿玉色、美绝人寰,同样也弱质纤纤、仿佛弱不胜衣的卫六小姐,竟然微微一晃,就于毫厘之差间躲过番僧那志在必得的一擒。
卫六小姐竟然会武功?!
上官海棠真是又惊又喜!
好吧,作为内功修为精深之人,上官海棠当然发现卫六小姐似有内功在身。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武学昌盛,名门贵胄也有人开始接触武功,特别是玄门正宗内功,符合道家养生之道,被不少名臣推崇并加以修习。以卫六小姐之纤纤弱质,先天不足,家中长辈为她聘请武术名家教导玄门内功,以调养身体,亦属寻常。
所以方才两人聊天中谈论了不少武学知识,看到卫六小姐兴致勃勃,上官海棠也并不觉有异,只以为是少女对武学特别好奇。
而且以她之眼力,自然也能看出卫六小姐内功修为极为浅薄。也正因此,她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至于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确实看走了眼。卫六小姐内功修为浅薄不假,但一身轻功却高明得很,其细微之处的精妙,甚至比她也不遑多让。
虽然一时尚不知养在深闺当中的卫六小姐如何习得这般高明的轻功,但不妨碍上官海棠此刻挺剑而上,直刺番僧背心。
如果说上官海棠是又惊又喜,且喜大于惊的话,那么鸠摩智就是惊怒交加了。自己眼中宛如小绵羊般乖巧无害的猎物却忽然动若脱兔,从自己的手掌心中逃出,鸠摩智之羞怒可想而知。他左手挥袖向后,一道劲风就将直刺背心的软剑带偏,身形亦借此一转,右手再度施展大擒拿手,却是再度扑空。
两度失手,已让鸠摩智羞怒不已了,然而更令他瞠目的是,从他手中逃脱的少女,不仅没有借机逃跑,反而与他擦身而过,疾若闪电般奔向那仍呆愣在原地的姓段的小子。
鸠摩智怒极反笑,反身要追,却正好被追至的上官海棠“堵住”。
鸠摩智情知事态紧急,当即全力出手,连施两记【火焰刀】,逼迫身前的女公子不得不退。
然而等他暂时逼退这女公子后,却发现,那美若天仙亦弱不胜衣的绝代佳人,已经拉着姓段的小子狂奔出十数丈。
鸠摩智提气便追。但令他惊骇的是,本想凭深厚内功,以力破法的他,一气追了小半柱香,却发现距离只拉近了少许。令他大为诧异——这小娘子内功竟也如此深厚?
之前见她脚步虚浮,难道竟是装的?
他却不知,他所跟踪的这位小仙子,内功虽然修习的是被系统评价为S-级品质的【九阴真经—易筋锻骨章】,但因先天不足,根骨极差,内功修为实不值一提。
但她新学的轻功【神行百变】,却是天底下可排前十的顶级轻功。其速度固然极快,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特点——
一是对内功修为要求极低,有深厚内力当然最好,若无深厚内力亦可施展。
二是步法诡异,擅长闪避。
而有这两大特点,鸠摩智想要凭深厚内功比长劲,自然是大大失策。
而且,身后的那位女公子,武功固然不及他,但身法轻功却相差仿佛,如附骨之疽般紧随其后,他稍有分神,便会从后跟上,刺来一剑,使他不能全力追敌。
而更糟糕的是,苏州城内外,本就人流如织。原本因他与那女公子动手,使得周围人群纷纷避让,但也只是涉及到周边百余丈的范围。随着那被他断言为“天女”的天仙佳人拉扯姓段的小子越跑越远,渐渐跑入人群当中,鸠摩智发现自己愈发不能为了。
本以为这小仙子的轻功已经足够高明。然而等到了人群当中,鸠摩智才发现,其轻功更胜于腾挪闪避,入人群后,虽不能像先前那般如流星横空,却反能东一弯、西一溜,滑如泥鳅,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在鸠摩智眼中,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些宋国百姓,真如蝼蚁一般,杀之不过弹指挥袖。然而问题在于,这些看似孱弱的百姓,却是宋国百姓,而且还是宋国繁华之地的百姓。他杀人固然容易,但善后却难。
何况鸠摩智确为佛法精深的高僧,他虽因痴迷武学而入魔,但尚不至于因此而堕落为杀人狂魔。江湖相争倒也罢了,若只因百姓拦路就要大开杀戒,对他来说也是殊难想象。
一时投鼠忌器,不过几个呼吸的犹豫,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鸠摩智顿生悔意,然而此时纵然他杀心大起,人却已不见,只能徒呼奈何。
心生忿怒下,鸠摩智霍然转身,一记十成功力的【火焰刀】,气势磅礴的劈向身后追来的上官海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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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春江月夜(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