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过后,城市被洗涤出一种冰冷的清澈。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映在办公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战略规划部里的空气,比窗外更冷。我被彻底架空了。王处不再给我分配任何有实质内容的工作,只让我处理一些归档、校对之类的杂事。赵琳和其他同事,也默契地与我保持着距离,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传染性的厄运。偶尔在茶水间相遇,那短暂的沉默和刻意回避的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令人难堪。
马总监不再找我谈话,甚至连目光都很少落在我身上。这种刻意的忽视,本身就是一种最严厉的惩罚和表态。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已出局,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被清理出去。
我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旧家具,每日按时上下班,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许明远的东西,在一个周末悄无声息地回来搬走了大部分,只留下几件我买给他的、他或许不再需要的衣物。公寓彻底空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东南能源的审计风暴仍在持续。内网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据说有高管被牵连,总部气氛诡异。我知道这把火正在蔓延,但被隔绝在信息孤岛上的我,无法判断火势究竟烧到了哪里,更不知道沈振海下一步的打算。
他像是一个高明的棋手,落下关键一子后,便隐入幕后,静观其变。而我这个过河卒子,被孤零零地留在棋盘中央,暴露在所有的炮火之下。
我不能坐以待毙。
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看着窗外明晃晃却毫无温度的阳光,下定了决心。我打开内部通讯软件,找到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名字——沈振海。
我斟酌着用词,发送了一条消息:
“沈总,您好。我是骆清浅。关于东南能源审计后续的一些情况,以及我个人目前在部门面临的一些困境,希望能有机会向您简要汇报一下。不知您是否方便?”
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直到下班时间,都没有任何回复。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放弃我这颗棋子了吗?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在战略部的价值?还是因为调查我背景的风声,让他觉得我不再“干净”?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如果连沈振海这条路也断了,那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厦,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行走。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喧嚣而繁华,却与我格格不入。我走过曾经和许明远常去的那家面馆,走过我们一起逛过的书店,每一个熟悉的场景都像一根细针,刺穿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几乎是颤抖着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消息,来自沈振海。
只有一个地址,和一個时间:
“明早八点,江滨公园观景台。”
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标点。一如既往的冰冷、简洁,不容置疑。
但对我来说,这短短一行字,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愿意见我!这意味着,我对他还有价值,或者说,我手里的东西,还有价值。
第二天清晨,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江滨公园。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观景台上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我裹紧大衣,看着脚下浑浊的江水滚滚东流,心情复杂难言。
八点整,沈振海准时出现。他穿着深色的羊绒大衣,没有带随从,像一个普通的晨练者。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望着江面。
“说吧。”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沈总,东南能源审计开始后,马总监对我进行了工作上的边缘化,并且……有人开始通过私人渠道调查我的背景。我认为,这可能是马总监那边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在为后续可能的人事调整做准备。”
沈振海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我继续道:“我在战略部目前处境艰难,很难再接触到核心信息。但我担心,如果我就此被调离或者……更糟,可能会影响到您后续的布局。”我小心翼翼地措辞,将我的困境与他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江风更冷:“马国华是在自保。调查你,是想找到你的弱点,或者,制造你的弱点。”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骆清浅,你现在觉得,你手里还有什么?”
我心里一紧。他是在问我,在失去了战略部的岗位价值后,我还有什么筹码可以与他交换庇护?
我迎上他的目光,知道自己必须展现出价值:“沈总,我手里有最初发现东南能源问题时整理的全部原始数据和疑点分析,比邮件里的更详细。此外,”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在战略部这段时间,虽然被边缘化,但也观察到了一些马总监处理其他业务时,可能存在的程序瑕疵和用人倾向。这些信息,或许在某些时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没有明说,但他一定能听懂。这是在暗示,我掌握了可能对马总监不利的、尚未爆发的“黑材料”。
沈振海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江面。
“审计快结束了。”他忽然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我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风暴过后,需要重建。”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先锋营结业的人,集团会有新的安排。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没有给我任何明确的承诺,但“新的安排”四个字,已足够让我看到一线生机。他认可了我刚才提出的“筹码”,并且暗示会给我一个新的位置。
“谢谢沈总。”我低声道。
“不用谢我。”他淡淡地说,“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还有用。记住这一点。”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路离去,步伐沉稳,很快消失在晨雾和树影之中。
我独自站在观景台上,任由寒风吹拂。手心因为紧张而满是冷汗,但内心却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沈振海说得对,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还有用。我的专业能力,我掌握的“黑材料”,我作为“扳倒马总监潜在证人”的身份,都是我在这场残酷游戏中的筹码。
清高与理想,早已被现实碾碎。如今支撑着我的,是**裸的利用价值和不甘被碾碎的求生欲。
我看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浑浊江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片浊流之中,想要不被吞噬,要么自身足够强大,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要么,就得让自己变得“有用”,成为强者手中不可或缺的筹码。
我选择了后者。
这很可悲,但,这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