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观来的巧,去的也快。
他一走,李观月就又把注意力放在说书人身上。过了好一会儿,那说书人终于讲完对李观月来说像陈芝麻烂谷子一样的往事。只是李观月见叶隐听的相当专注,就一直不说话。
说书人又清清嗓,示意众人大的要来了。“咳咳,你们知道这次以武论道重头戏是什么吗?是楚随主动对林洛水下了帖子,他要以正阳教弟子的身份同林洛水比试。”
“你知道吗?林洛水是我师姐,虽然我们多年不见了,不过我还记得她,她很好,照顾我许多。”林洛水引起了李观月对这个话题的再度注意,也许是喝酒喝多了,也许是李观月已经很多年没和人说过话了,她对着一个小她不少的年轻人絮絮叨叨,说着些对方可能根本不感兴趣的话。
“很多年不见吗?为什么。”叶隐问,并不如对方想的那样不感兴趣,恰恰相反,叶隐对李观月的一切都很好奇。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曾按照我母亲的指示,在三清山修行过几年,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见的林洛水,那时她还不是洛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不过有些天分的道士,因为行事稳重,被师祖派过来带带我们着些二世祖。
不过我很早之前就离开了三清山,这个你应该知道,再后来我在江湖上打出名声后就去做官了,哦,忘了说了,我能当刺史也不完全是因为我能打,我的父亲曾是明山书院祭酒的亲传弟子,我能当刺史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父亲的关系,再后来的事就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了。”李观月咪了一口酒,眼中有些遗憾。
“是因为不好说,还是不愿说。”叶隐接着问。
“都有吧。有些事不能说,说了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有些事,说不出口......”李观月情绪有些低落,人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总是很难释怀,李观月也不例外。
“那你很想你的师姐吗?”叶隐不再追问李观月关于她难以启齿的事,他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君子,而君子,不强人所难。
“额,我很难跟你描述。在你小时候,你家里养过小动物吗?”李观月转而问道。
“养过,一只很可爱的白猫,陪我长大。”叶隐提起着些,表情不自知地舒缓了几分。
“那你看到白猫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自己小时候追着猫玩儿,不用上学,不用习武,什么都好吧,就是一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一直记得,但是我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李观月解释着,还好他真养过小动物,而且看起来家人对他不错,不然李观月得头疼了。
“差不多明白了,你在对着你师姐刻舟求剑。”叶隐开口。
“哈哈哈,好比喻。我敬你一杯。”李观月瞬间明白叶隐的意思,如同伯牙遇上钟子期。
此时,台下的说书人还在讲着。台下的观众也在窃窃私语。
“没想到天下第三要和天下第二一战,真是令人兴奋啊。就连我这样的老头子,都想去玉城看看了。可惜我年老体弱,去不了了。“老人摸了摸山羊胡须,开口道。
台下立马有人接话,“崔云仙早就吃官家饭去了,他怎么能算在榜上呢。我看这明明是天下第二要挑战天下第一。“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更加激动了。
他一说这话,李观月就忍不住笑了,她转头对叶隐说:“按照他这么个排法,我岂不是算得上是天下第三。前三的名头可比前五的名头好听多了。”
叶隐认真思索后点点头,他回道:“你说得对,我们总是喜欢用三,五,十来排序,天下第三听起来是要比天下第四厉害很多。”
“只是我不明白,楚随怎么突然对林洛水下了战书呢?林洛水的鞭子是巧劲,鞭上带刃,她舞起鞭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虽然打一下破不了楚随的防,但架不住次数多啊,楚随练的又是笨功夫,他近不了林洛水的身。“大胡子疑惑道。
“我赞同,我打不过楚随完全是因为之前劲儿不够大,但是楚随的身法真的很差,无非就是往那里一站,跟个山一样,别人打不动他,他也摸不到别人,活生生把对手累死的。”李观月对于大胡子的观点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因为只有跟楚随打过的人才知道和他打有多憋屈。
对李观月这种刺客型剑客来说,和楚随打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游戏,自己在那里舞剑舞了半天,找了半天角度往下一刺,发现楚随纹丝不动,这真跟花了半天时间做了一碗白面条没区别。
至少白面条还能填饱肚子呢,打楚随就不是了,不仅消耗体力,还感觉自己的分析与战术毫无作用,简称白费功夫。这对于李观月来说,带来的挫败感是巨大的。所以,她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楚随就是恶心啊。
“你很讨厌他?”叶隐微微笑了一下,他听得出来李观月不是很想面对楚随。
“算不上讨厌,就是作为对手来说,楚随太不合格了,打起来很不顺手,方方面面的。”李观月和他解释。
“嗯,我也不喜欢砍木桩子。”叶隐回答。
说书人接着得意道,他恨不得把消息抖落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自己消息来的如此之多,如此之快:“你们有所不知,楚随新得了一件金丝软甲,专克使巧劲的林洛水,林洛水的鞭子一碰到楚随就滑下去了。那等到林洛水连鞭子都挥不动了,可不就能近身了。”
“原来是这样。那这次岂不是楚随赢面很大。”大胡子兴奋地问。
说书人又摇摇头:“说不准,世事无常。没准林洛水又有新的法子呢。你别忘了,林洛水的鞭子从不淬毒,这次万一破例了呢?”
“谁说得楚随赢面很大,楚随在我师姐面前简直是路边一条,我支持师姐抽死他。”酒喝多了,李观月也有些幼稚。
“你很信任你的师姐?她很强?”叶隐问。
“不不不,孩子,于情于理,我都不承认楚随比我师姐强,我师姐是最强的。”李观月对叶隐这种帮着外人说话的口吻很不满意,于是,她给叶隐倒了一杯。
“罚你喝完。”
叶隐没有丝毫介意地顺着李观月的手喝完了这杯酒。
“不管怎么说,这在江湖上可是一件大事了。老朽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这种热闹了。”老人感慨一番。
“可不是嘛。”说书人接话。“而且这次比武论道,对我们这些江湖人来说,也有好处,你若是不愿意以道门弟子的身份出战,当然也可以,你要是觉得自己实力不错,那就去财进商行报个名字,这样就不会和这些道门中人对上,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为自己赢得名声。打进前百的人,每个人最少能拿三百两银子,够一个人花十五年的。”
“那看来,财进商行借着以武论道的名头,额外办了一场。不愧是两大商行之一,在赚钱这方面真是精明啊。“老头说道。
“切,这江湖人这么多,也就一百个人能领。说了等于白说。”小矮子紧接着出声奚落说书人。
“你看你,又急。”说书人拿扇子点点他,说:“你们离得远,有所不知,京城的九襄商行和财进商行已经开起了赌盘,九襄商行赌林洛水和楚随谁才是赢家,财进商行赌的是天一教和正阳教。你们可以去试试,万一就发了呢?”说书人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都乐了起来。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大胡子问。
“当然不一样,天一教和正阳教定的规则是三局两胜,也就是说即使楚随真的赢了,正阳教也不一定赢。”说书人耐心解释。
“诶......”李观月又叹了一口气。
“你在叹什么。”叶隐问,他想知道对方为什么叹气,他更想让对方不叹气。他专门请她喝酒,因为他觉得她喜欢喝酒,喝到好酒应该会高兴。但是现在看来,李观月一直在叹气。更令叶隐觉得挫败的是,他对李观月并不了解,他完全不知道她在为什么难过。
“很少人知道,正阳教跟大皇子有关系,天一教和四皇子有些不深不浅的交情。我在想,这次以武论道,会不会是他们两个在斗法。而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九襄商行是四皇子暗中开的,主要业务在南方,因为他舅舅是靖南王,在南方更好办事。财进商行刚好相反,它的业务在北方更多,和大皇子与镇北王之间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李观月虽然远离朝堂多年,但是对于江湖上势力的分布也还是一清二楚。
“那你觉得谁会赢呢?”叶隐问。
“不知道,反正分到饭的不是我,我管他哪个做饭的锅好呢。”李观月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管这件事,但是她也没回答为什么要叹气。
等下面的人议论地差不多了,说书人也准备离场了。
“诸位,今天故事没多少,消息可还算得上灵通?若是满意,各位把钱扔进我这猫儿的饭盆里,给猫儿添两条鱼吃吃。”说书人把扇子一合,转身走向柜台,点了一碗豆子一碗酒。
“这人,哪里是想给猫儿买鱼,分明是想自己喝酒。”老者打趣道,不过他还是往碗里扔了五枚铜钱,刚好是一碗酒钱。
李观月对于林洛水要代表三清山参战并不意外,不管楚随下不下帖子,林洛水都会去。
只是楚随这金丝软甲怎么来的,李观月一时没有头绪。这东西可不易得。但是应该出不了大问题,这不是私斗,双方只是论道,不至于死人。
正在李观月沉思的时候,叶隐突然说话了:“以武论道,我要去。”
李观月思索了一番,问他:“你去干什么,你若是求名声,那还是得以道门弟子的身份去比试,去正赛上打,但是这样的话,如果真出名了,你就不再完全自由了。可若是你不以道门弟子的身份比试,在这些江湖中人里拔得头筹,对你来说,也算不上有多大意义。”
曾经,李观月也是吃过官饭的,自然知道庙堂中人和江湖中人比起来谁更强。这江湖里或许真的有沧海遗珠,但是这庙堂里可处处是金子。
“我三岁习剑,至今已十四载,但我却从未与人较量过,我想知道,我的剑法,到底在这天地间如何,称得上是第几。”叶隐还是直直的看着她。
“我也少年习剑,你也听到了,我如今在江湖里排行第四,也算得上是高手了,你若是真想知道自己剑术怎么样,直接和我较量一番不就好了。”李观月劝说少年,她知道,这次的水很深,少年把持不住。
“我不对你出剑。”叶隐回答。
李观月一愣,心想:这人真的奇怪,明明北凛天下第四,外加天下第一的剑客就在他面前,但是他却不珍惜。“为什么?“她问。
少年偏过头,不回答。
行吧,看来这小子有自己的坚持。李观月也不勉强,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次比赛,江湖里颇有声名的估计都会去,你不以道门中人的身份参加,又不想去九襄商行报名,你是打算一个一个上门问候吗?“
“正是如此。“听到了叶隐相当肯定的回答,李观月有些无奈。她已经明确地告诉对面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武大会,背后可能有朝堂的势力牵扯,一不小心卷进党争的漩涡,叶隐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李观月只好开口:“那行吧,这酒喝完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你不和我一起吗?“叶隐问,他的语气中带着失落。
“当然不啊,我虽然喜欢热闹,但我可不喜欢麻烦。尤其是当你好不容易从一个麻烦中脱身的时候,又何必去自找麻烦。玉城路远,在最北边,你要是真想去,得快点出发。“,李观月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祝你能得偿所愿。”
李观月听出来了少年人的心事,但她不想多管,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和他一起,只会给他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叶隐双眼微垂,嘴角抿了一下,像是要说点什么,但是最后只说了一声好。接着他从腰上的禁步取下一支玉佩,递了过去。”你如果需要帮助,拿着这个玉佩去浣溪山庄,家父曾是皇商,我二哥也是进士,多少能有点用。“
李观月也不客气,接过玉佩,做出承诺:“好,如果哪天你也需要我的帮助,尽管开口。还有,你真的只是想请我喝酒,没别的要说的吗?”
她再次问道,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怎么会有人这么奇怪,见到她,只是为了请她喝酒。但是当叶隐自爆家门,她有一些明白,但明白的不多。准确的来说,李观月认识叶隐所说的进士哥哥,叶谨。李观月猜,可能是他哥告诉他,如果见到李观月请她喝一杯,但是这个猜想很不切实际,因为李观月没有和叶谨好到这种程度。
叶隐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他转身走了。
同叶隐告别之后,李观月坐在位置上喝最后一杯残酒。边喝边想着同叶隐的哥哥叶谨初见时的样子,叶谨比李观月大一岁,如果不是命运弄人,没准现在李观月还能和叶谨在同一个地方当差。不过叶谨这人很正直,要是真在一处,估计也算不上至交好友。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骚动。
“杀人了,杀人了。“李观月听到小二惊慌失措地喊着。这不是城里,是郊区,如果报官,以正常人的脚力,来回得跑五六个时辰。所以,这里聚集的三教九流之辈不少。
李观月决定留下来看看,如果有必要,她会出手,这是她常来的酒馆,这地方可以热闹,但是不该乱起来。
李观月看见一个拿斧头的大块头男人,身高约两米,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浑身都是肌肉的女人,那女人比例好,乍一看,比那男人还要结实。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狼牙棒,那狼牙棒一股腥臭味儿,上面的血迹早已发乌,把用精钢制成的雪白的狼牙棒染成了黑色。
“张金山,把东西交出来,我让你死个痛快。等老娘自己动手去拿,可就要把你的骨头一片一片拆下来。”女人开口说。
那本来坐在大胡子旁边的那一桌的男人,站起身,抱着一个东西,慢条斯理地拆了起来,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得益于刀主人高大的身形,这长刀藏在男人怀里竟然不显眼。
他一开口,厚实的嗓音足以见得他的内力深厚:“风柳绵,我知道你们姐弟混迹江湖多年,招式阴狠毒辣,但我们兄弟三人可不是吃素的,你们姐弟二人里有一个六品,我们兄弟三人虽然都是五品,但加起来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这东西我不会让给你们的,多说无益,动手吧。”
说完,他便冲上去和那姐弟二人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