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昏昏沉沉,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着五彩斑斓的颜色,他想伸出手去够那些颜色,却什么也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他摸不到呢?祝卿大喊一声,随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一个笃定的声音从身边响起,祝卿回头,看到了一张纯白色的面具,以及一个穿着金线灰衣的男人。一瞬间,几乎所有记忆全都涌入了祝卿脑海中,他记起了昏迷前的一切,他伸出自己的双手,左手已经被包扎好了,上面隐隐有几点血迹,但是不要紧,而右手上如今空空荡荡,他记得自己手中应有一把剑,一把被天下人忌惮的魔剑,难道那是他的错觉吗?
祝卿眼神一凛,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苍翎呢?苍翎怎么样了?”
“他没事。”灰衣人道:“但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回去休养了,临走前他让我告诉你,希望你能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
“我会的。”祝卿听见苍翎没事,立刻松了口气,至于他的嘱托,自己也一定会做到。不过……
祝卿抬眼看他:“我不是削掉了周礼一条手臂吗?戈爻门竟然会放过我?”
灰衣人道:“不是你的错,周礼给你下了药,诱使你发狂。”
“原来如此。”祝卿哦了一声,怪不得,他记得自己当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还以为是因为魔剑魔气侵蚀,原来是被下药了。祝卿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疲态,魔剑既出,估计很快就会有人知道魔剑之主没有死,看来很快又会不太平了。而且,他忍不住去看灰衣人,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要不要和他说清楚?
“我——”
“外面有人来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灰衣人帮他掖了掖被角,随后踏步走了出去。祝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眼前人的语气和走路动作,都让他想起一个人,只是那人已经与他割袍断义,甚至要杀他,怎么会是他呢?祝卿摇了摇头,重新躺在床上。
灰衣人走出房间,这里是唐州城外一处小木屋,并不引人注目,可是今日来拜访的人却有名头的很,灰衣人走过去,背手的老者回头,正是戈爻门的门主周嘉,周嘉见到灰衣人,脸上立刻挂上笑:“道长,那位没事吧?”
灰衣人嗯了一声:“人已经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嘉跟着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既然如此,道长是不是能把解药交给我儿了?”
灰衣人嗯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他:“直接给周礼吃下去就好,如果怕我再下毒,你可以找人试药。”
“怎么可能?道长我信得过。”周嘉干笑几声,拿着药迫不及待就要走。灰衣人目送他离开,背后却传来了祝卿的声音:“你给周礼下药了?”
灰衣人回头,发现祝卿竟然已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还算好,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头发已经被他用银白色发绳系成了高马尾。灰衣人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点了点头,那日祝卿砍断周礼一臂后就昏了过去,儿子被断臂,周嘉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离开,无奈之下,灰衣人只好趁人不备,给周礼喂了一颗毒药,用解药迫使他们放过自己这边,周嘉没办法,只能同意。祝卿听完灰衣人平平淡淡地讲述完这一切,直接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灰衣人瞧着正派,办法倒是不少,不过他也确实该谢谢灰衣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和苍翎两个行动不便的人根本逃不出去。
“谢谢。”祝卿发自内心向他道谢。灰衣人道:“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祝卿看着外面的日头,想起了什么,问灰衣人:“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
“我得去诡市一趟。”
祝卿想起来自己和眼爷还有交易没有完成,也不知道眼爷有没有找到他的身体。到了晚上,他再度来到唐州城的诡市,这之前他都是和苍翎一起来的,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祝卿心中有些酸涩,他走进诡市,偏偏又碰到了那个卖虫子的小贩,苍翎当时欢喜极了,可惜现在他吃不到了,或许自己就是天煞孤星,身边的人在他身边注定会受到伤害,所以现在自己一个人就挺好。祝卿想着,竟然已经走到了眼爷面前。眼爷依旧在打瞌睡,直到祝卿敲了敲桌子,他才惊醒,眼白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才分辨出眼前人是谁:“呀,原来是客人啊!”
“……”祝卿道:“找到我要找的人了吗?”
眼爷一愣,反应跟上一次一模一样:“这个,这个嘛——”
祝卿无语,这反应分明就是没有找到人,他就知道眼爷也不是个靠谱的,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把我的画还给我。”那幅画是有人为他画的一副画,他一直珍藏着,若不是因为要找人,他绝对不会把这幅画拿出来。眼见到手的鱼眼珠就这么飞了,眼爷舍不得,但是也只能双手将画像奉上:“客人,您这幅画不太简单,上面好像有什么术法之类的东西,我也辨别不出来。”
祝卿倒不知道画像还有什么术法,但是现在他根本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他仔仔细细把画像收起来,正要转身离开,眼爷突然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了祝卿的胳膊,祝卿欸了一声,他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因此整个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干什么?”
眼爷的眼珠不断转动,要是凑近了看一定会被吓一跳,但是祝卿知道他现在在运用雪盲族的能力,出于礼貌,他没有打扰,眼爷停了一会儿,随后欢喜道:“客人,我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祝卿知道雪盲族不会骗人,他们说找到了就一定会找到,他忙道:“人在哪儿?什么打扮?”
眼爷道:“一身灰衣,衣服上有金线,他脸上还带一张银白色的面具——”
一身金线灰衣,还有一张白色面具,这说的不就是灰衣人吗?祝卿反过来抓住眼爷的手:“你确定?”
眼爷咽了一口唾沫,随后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祝卿的脑中冒出了许多问号,但更多的是想要回去确认的交集,他管不了其他,立刻转身往诡市出口跑去,眼爷大喊道:“客人,我的报酬呢?”
话音未落,立刻有一个小袋子落入他手中,眼爷双手打开布袋,看到里面有一颗明亮的珠子,眼爷的眼白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他捧着鱼眼珠激动万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祝卿几乎是一口气跑回木屋的,他推开房门冲进去,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愣住了。
昏暗灯光下,灰衣人跪坐在地上,那张纯白色的面具已经掉在地上,碎裂成了两半,他上半身趴在床边,脸被他埋在被子里,即使从背影看,都能看出他的痛苦。祝卿走近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背后的乌发变得越来越长,甚至铺满了脚边。祝卿瞳孔一缩,这就是自己中诅咒的症状,要忍受万针扎心之痛,头发会长及地面,这也是他习惯扎高马尾的原因,万一有一天发病,他可不想被自己二次发育长出来的头发绊倒。他立刻走到灰衣人面前,扳过他的脸,果然看到了自己的脸,人对自己的脸都是陌生又熟悉的,此刻亲眼瞧见自己的脸,祝卿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倒不是因为他被自己的脸迷住了,虽然这张脸确实很好看,每一个人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认为,所以这不是祝卿自夸,而是因为这张脸此刻是那么的痛苦。
祝卿中了噬心咒已有三年,其中不知发病了多少次,这是他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发病时的自己,竟是这样的表情吗?那先前自己以为装作没事人的模样,都被他们识破了吧?
祝卿苦笑一声,眼见灰衣人咬破嘴唇,浑身颤抖,他赶紧道:“没事了,没事了——”
祝卿把灰衣人抱上床,控制他不要自残,灰衣人疯狂挣扎了几下,却被祝卿死死按住,灰衣人朦胧地睁开双眼,似乎看到了祝卿:“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没等他吐出第二个字,便满头大汗地昏死过去,看样子应该疼昏了。
祝卿瞧他终于昏了过去,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他果然如自己想的一样,并且也和自己一样忍耐力过人。经过这一遭,祝卿也累的不行,他感觉自己头脑昏沉,最后把头一垂,竟然与灰衣人一起栽在了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