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豫西很热。沈书延和爸爸刚下高铁,一股热浪卷着这座南方城市特有的爽辣,毫不客气地朝父子二人迎面扑来。白听岚额头上瞬间挂了汗珠,沈书延怕爸爸感冒,赶紧拿出面巾纸递给他擦汗。白听岚隔着银丝眼镜含笑看了一眼孩子,拍了拍他的背。沈书延开学高二,马上十七岁,已经比爸爸高出大半个头了。
火车站人山人海,带着蓝牙耳机的返校大学生乖巧无声地排成一队一队,蛇皮袋子在工人肩膀上摇摇欲坠。
“爸爸你把箱子给我,咱们走楼梯。”沈书延看爸爸被闷得喘不过气,伸过手去拿箱子。
“别跟你爹学,我哪儿就这么弱气了?”白听岚无奈地一笑,拎起箱子,和儿子并肩走下楼梯。
也不怪沈书延和他另一个爹沈铎。白听岚是大学教授,今年四十有一,背影有些清瘦,看着倒像个二十来岁的文秀书生。他年轻时风骨刚劲,宁折不弯,沈铎对他明着护暗着疼,自己疼不够,还带儿子一起对爱人处处体贴。白听岚被妥帖地爱了半生,也将自己所有的柔情都给了沈铎和孩子。
沈书延是沈铎过世的姐姐和姐夫所出,跟白听岚没有血缘关系,但在这个三口之家里,爱满得简直要溢出来。沈书延和白听岚长得不像,气质却被养得跟爸爸一样温润端和,贵气不娇气。父子二人拎着沉重的箱子下楼,哪怕旅途劳顿也不见一丝狼狈。
“爸爸,我还是想劝奶奶住院。毕竟是癌症,不能掉以轻心。”出租车堵在高架桥,沈书延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对白听岚说。
白听岚点点头,抹掉儿子鬓角的汗,揉了揉他的大脑袋:“放心吧,还没那么严重。而且奶奶的心态比咱们都好,没事的。”
奶奶家距离火车站开车五十分钟。沈书延趁白听岚闭目养神的功夫,拿出物理错题本复习总结出来的题目要点。几十分钟一晃而过,再抬头,就看见车窗外一位素衣优雅,气度非凡的老者正笑眯眯等在古朴的红棕色居民楼下。
车还没停稳,沈书延打开车门,衣角翩跹,星眸含笑,小跑上前给了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这个大儿子是尊滴好呦!”司机抢着帮白听岚搬下行李箱,“哦呦你别动别动,我来搬我来搬!”
“谢谢,”白听岚扫码付完车费,又另给了师傅两百块钱现金,在司机百般推辞下把钱放进他泛黄的衬衫口袋里,“您拿着,这一路太堵,耽误您接活儿了。”
白听岚把箱子交给沈书延,搀上母亲的胳膊:“古香女士精神矍铄啊。”
“早跟你们说了,我好着呢,”古香拍了一下白听岚的肩膀,精神头完全不像一个确诊乳腺癌的老人,“你跟沈铎可真行,小延高二正是关键的时候,敢让他这么胡闹。”
“陪您怎么能是胡闹?您当年从豫西飞洛杉矶,那我就从北京来豫西,正好体验一下不同的高考文化。”沈书延跟在后面拎着两个箱子爬楼梯,他穿衣显瘦,但臂膀开阔,肌肉紧实有力,拎着百八十斤的箱子上三楼一点都不带喘的。
“还体验一下不同的高考文化,”古香被逗得合不拢嘴,“这一看就是沈铎教的,好自信呐!”
古香的老房子是极简北欧风的三室一厅,墙上挂着色彩浓烈的油画,书柜和墙壁的夹角摆着芦花。
沈书延在客厅收拾行李,古香和白听岚到厨房准备晚餐,洗菜切菜嘈嘈切切,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升腾起热闹的烟火气。
“你们真不该折腾这一下。我还征服不了一个乳腺癌二期?就算征服不了,”爆辣牛蛙出锅,古香利落关火,“我研究了一辈子自己喜欢的东西,活够本了,一点遗憾都没有。经济复苏需要时间,让沈铎给底下员工弄点福利,别把钱跟精力花在我身上;还有,小延如果不适应这边的学校,你赶紧带他回去。我快走到终点了,他的人生才刚开始……诶呦,白教授掉眼泪喽……”
老太太比白听岚矮二十公分,抬手给儿子擦眼泪,结果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当年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小娃娃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上半场。
“奶奶,是不是做辣菜了?我下楼买凉茶,饭好了你们先吃!”沈书延隔着厨房门嚎了一嗓子,换上运动鞋出门了。
“小延啊,多好的孩子。”
“沈铎教得好。”白听岚点点头,欣慰地看向门口。
很会教孩子的沈铎在千里之外的首都闻到了牛蛙香味。沈书延买完凉茶上楼,开门就听见两个爹在语音里你侬我侬。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太热了?肯定是上火了,箱子里我装了金银花,赶紧泡水喝。我还是让陈姨过去吧,不行不行,我今晚就过去找你们!”
“咳,”白听岚隔着屏幕瞪他一眼,“妈在呢。而且你别乱折腾,最近集团事情多。”
沈书延习惯了老爹吃瘪,忍俊不禁:“放心吧爹,我来监督,保证皇上太后身体健康。”
“那就看你的了儿子!”
父子俩默契地将食指中指并拢放在额前,隔着手机屏幕朝对方一点。
沈铎给儿子以身作则,他自己来不了豫西,该给家人准备的一样没落下。一早联系了最好的医院和学校,司机和随时待命的私人医护都是从小跟着他的老人。沈铎还把自己手写的豫西生活指南悄悄放在白听岚的手提包里,用荧光笔划了满页的重点,在白教授的雷点反复蹦迪。但小笔记最终还是被白听岚小心翼翼放在了床头。
离开学还有两周,除了学习和陪奶奶,沈书延还计划把豫西的七个区走遍,尽快了解这里。沈书延骑车坐车沿江探索,一天一个区,最后用两天去了同一个区:青滩。青滩区很特殊,是唯一被一江隔成两块儿的区。北青滩很小,挨着奶奶家所在的平湖区东面,是整个豫西老破小和拆迁房烂尾楼的集中之地;而豫西最大的城中村和老商圈则坐落在江那头的南青滩。
自行车轮在北青滩越滚越慢,沈书延干脆下车沿着街边走边看。
灰褐色的工坊西街蛮横地斜在浓雾里,下午四点的太阳闷烫,光线却十分微弱,勉勉强强穿过云层,拍在居民楼茶色和深蓝色的玻璃窗。楼下五金店大爷黄黑的脚趾上耷拉着缺了一角的塑料拖鞋,叼着牙签摇着蒲扇,眯起眼把抖音音量调到最大。凉粉店的大姨并不总是在招呼客人,她一双粗糙沾着抹布味道的手掐在肥硕出层的腰间,红肿的眼睛瞟着对面理发店里穿着黑皮衣九分裤、脸上长满粉刺的青年,提溜着六岁小儿子的耳朵吓唬他:“崽子不学习,将来啊就跟那个那个什么阿肖一哈德行!正经媳妇没一个,搞个不三不四的姘头……”边说边嫌弃地呸出一口牙缝间的菜叶,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被拼音折磨的儿子,招呼三个闺女端盘子点钱。
今天没风,雾霾吹不出远处的高楼广厦,只能聚在这片洼地。沈书延用力搓了把脸,跨上车,出神地看着眼前贴满黑白粉红小广告的电线杆。
“帅哥你车子很牛逼啊,八百块钱二手转吗?”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粗嘎的男声。沈书延闻声回头,只见四个大好青年勾肩搭背朝他围过来,嬉皮笑脸地盯着他看。为首的是刚才问话的人,中等身材,三角眼眯缝着,染着一头扎眼的红毛。其他三个人跟他打扮类似,眼睛滴溜溜的转。
“出二手多少钱?”沈书延侧过身,修长的手指随意勾在车把,平静地问。他个子高,长腿撑地,坐在自行车上从容俯视着几个人。
红毛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估计是烟抽多了,嗓子有点哑:“八百块。”
“有点儿少了。”沈书延友好地抬了下唇角,眼皮却依然半垂着,莫名压人。
咕咚——
红毛咽了口唾沫。
算了。他哼哧一声,横了一眼沈书延,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这辆的纯黑闪电自行车,才带着仨小弟磨磨叽叽一步三回头地斜着膀子离去。
沈书延在酷暑里骑了大半天车,又被几个混混找上,心里发燥。他跟着导航往前骑了一百多米,想找超市买瓶水喝,突然听见静默的街角传来砖块儿和铁锹碰在一起的声音。沈书延在拐角处停下,一眼就看见了红毛四个人的背影。
“你昨晚见丽莎了?”
这道嗓音冷冽笃定,属于第五个人。沈书延向前探探身,看见一个少年孤身立在四人面前:他比红毛高半个头,穿着上白下黑的运动服,刘海儿过眉,带着黑色口罩,看不真切五官,只露出一双冷冽的桃花眼。
“真是操了,”红毛咬牙切齿,简直把自己的舌头往死里拧,“凌寒你他妈的……”
“你昨晚见丽莎了?”少年一字一顿,声音狠得像极夜里的寒锋。
“哎,老子不但见了那骚妞,我还弄……操!”
只听“砰”的一声,红毛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卧槽凯哥!”“个婊子养的!”“愣着干屁干他啊!”
事态发展太快,沈书延来不及反应,几个人已经扭打在了一块儿。那男生看着清瘦,出手却相当凌厉,三拳打懵了寸头,一肘击在小个子肋骨上,痛得他大叫一声狼狈撤退,四个人一下倒了俩。沈书延舒了口气准备离开,没想到红毛突然咬牙暴起,和胖子一起从后把少年拦腰截住。那男生一下没挣开,衣摆被强行蹭了上去,腰上青红交错的瘀痕倏然映入沈书延眼帘。此时另外两人也反应过来,抄起铁锹砖头,照着少年的头就往下劈!
“110派出所吗?我举报工坊西街和司南路交界有人拿刀寻衅滋事,边儿上还有孩子呢!”
猝不及防听见公安局和清楚的街巷名,几个社会青年纷纷菊花一紧。那少年也是一怔,然后瞬间反应过来,精瘦的身躯豹子般灵敏,向后撞翻红毛和胖子,同时左手抄起一旁变形的铁锹,作势要抡,三个跟班一看平时没少挨打,左脚踩右脚忙不迭地往后退着,很容易就被震住了。少年眼刀扫过他们,转身拿手狠狠一指红毛,眼里爆出血丝。
“管好你两只爪子和下面的东西,再敢动萧丽莎,我让你后悔活着。”
几个人面色统统一变。少年不再看他们,面无表情地扔了铁锹,向街对面走去,不经意地转过身,没看见方才的“报警人”。
走了。
看红毛他们找了一圈也没人,他闭上眼,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摘下口罩点了支烟,靠在绿荫遮蔽的树干一口一口吸着,挺直的后背缓缓塌了下去。
解释下沈书延的家庭。jj小说不涉及政治,本篇纯属虚构,没有任何原型,所有人物背景家庭背景都为剧情和人设服务。
沈铎是非私企的集团老总,大家能明白了吧?这个设定对沈书延以后的职业选择是有一定影响的,具体是什么不剧透。
白听岚是学者,不在乎世俗名利,是劳动人民,非常接地气。沈铎也支持他教育沈书延成为一个接地气、有温热心脏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空心人二代。
但大家也发现了,沈书延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古香可以有顶级医疗团队,这些白听岚都接受了。所以能看出他并不是圣人,也是自私的。和沈铎在一起后,财富和阶j提升对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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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青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