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昨天夜里发生过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腾地坐起,一把掀开被子,崭新的睡衣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另一床被子随意叠放在床边。
种种迹象表明,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维重重倒回床上。
对此,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当然是该庆幸。
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难不成昨天晚上吃了顿饭就被夏允同化了?居然想用这种歪门邪道收集证据脱身。
但庆幸过后,另一个迫切的疑惑涌上心头:
夏允之所以没对自己下手,是因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还只是因为他“对小孩没兴趣”?
窗外,天光大亮。
李维有些恼火地用被子蒙住头,侧脸埋在枕头里深吸一口气,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一掐灭。
鼻息间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木质香,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清爽、干净又陌生的气味,却意外地好闻。
李维贪婪地吸了吸鼻子,翻了个身,自己的枕头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
那现在他把脑袋埋在谁的枕头里?
李维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惊恐地发现他完全霸占了右半边。
那本该是夏允睡的位置。
他连忙挪回左半边,盯着那个慢慢回弹的枕头,彻底清醒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构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错,肯定是夏允睡醒离开以后,自己在梦中无意识翻过去的。
绝对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
李维就这样自我安慰着,穿好衣服走出卧室。
夏允捧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清晨的阳光为他勾勒出浅金色的轮廓。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没睡好。
“呃……早。”李维心虚地应了一声,连忙躲进洗手间。
床这么大,翻身滚到另一边也很正常。
李维一边刷牙,一边胡思乱想着,突然被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吸引了注意。
香氛、精油、眼霜、还有很多印着外文的小罐子,零零散散摆满了三层柜架。
夏允居然有这么多洗护用品。
好乱。
李维匆匆漱掉嘴角的泡沫,忍不住伸手,把它们按照高矮、材质重新摆放了一番。
几分钟后,原本杂乱无章的柜子变得井然有序。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把几个瓶子的标签转到正前方。
White Cedar.
顶层的小玻璃瓶上,透明的标签上印着一行极小的字母。
李维怔了一下,指腹在喷雾口轻轻刮过,沾到一点残留的气味。
雪松。
原来是这个。
空气中浮起枕边的香气,李维突然觉得有点呼吸不稳。
只是这一瞬,他飞快地把手洗干净,在洗脸巾上擦了两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洗手间。
坐在沙发上的夏允看了李维一眼,放下杯子,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李维失望地看着夏允按下门外的开关,洗手间和餐厅的灯灭了。
“走吧,早饭去食堂吃。”
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拿起车钥匙,在玄关招呼道。
李维像个跟班似的,拿着两人的外套走在后面,感觉他刚才像个傻瓜。
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对方没看见也很正常。为什么心里会萌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
真是疯了。
夏允是他的上司,又不是会给好孩子盖小红花印章的老师。
去集团的路上,为了再次提醒自己这一点,李维主动说起了星光科技的话题,但刚说没两句,就被夏允叫停。
“还没上班呢,有事办公室说。”
车子在红灯前一个急刹,聊天也就此打住。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夏允的家离集团很近,十五分钟就到了。
夏允径直上了楼,李维在食堂吃完面,又按他吩咐打包了三明治和咖啡。
刷卡机报出“夏允”的名字时,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他们看了一眼李维,又欲盖弥彰地迅速转头看向别处。
在夏允家睡了一夜,李维差点忘记,自己已经跟着这家伙在集团出名了。
他拎着早餐,看着电梯一层层上升,经过法务部,到达投资部,原本还不错的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昨晚的计划落空,接下来该如何想办法回去呢?
八点五十四。
李维看了一眼手表,比考勤机的时间慢了四分钟。
差得远越来越远了。
他把早餐放在夏允办公桌上,说中午要出去一趟修手表。
夏允趴在桌上,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李维就当他答应了。
一阵惊心动魄的打卡倒计时后,原本静悄悄的投资部顿时热闹起来。邻座的雅雅姐分发着自制的磅蛋糕,李维接过一块,眼神不自主地看向那间办公室。
透过百叶窗,人和早餐都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维从早上就觉得夏允不太对劲,几乎不说话,态度也很冷淡。
虽然这是他理想中和上司的相处模式,但夏允的转变还是让他很不习惯。
“是不是有人惹他了?”
“总监怎么一大早就心情不好。”
等麦片煮开的的功夫,几个同事聚在雅雅姐座位前议论着。
李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竖起耳朵捕捉隔壁的动静。
“里面什么情况?总监他咋了?”
见小元哥拿着文件夹从夏允办公室走出来,几人立马招呼他过来。
“我哪知道,我就进去找他签个字。”男人无奈地看着八卦的众人。
“那总监情绪稳定吗?”雅雅姐抢着问道。
“挺稳定的,稳定得都快睡着了,”小元哥扶了扶眼镜,“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像是起床气。”
李维忍不住朝他们看了一眼。好在几人都专注地听着,没注意到他。
“我记得去年跟总监一起出差,有天早上也是这样低气压。后来才知道是隔壁房间起得太早,关门声把他吵醒了。”小元哥说,“结果就是,我顶他去开了上午的会,他睡了半天才恢复正常。”
“怪不得总监每次出差都让我订单人间。”
“听说压力大的人睡眠都很浅……”
几人的话题逐渐转移到了睡眠差吃什么保健品上面。
李维机械地滚动着鼠标,把网页来回翻了三遍,满脑子都是早上醒来时的情景。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了。所以对于自己的睡相是否老实,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如果真的是被吵醒的,就夏允那张不饶人的嘴,应该会直说吧。
没说就是没有。
这样想着,李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点开赵宏的访谈视频看了起来。
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遵照夏允的“点拨”,放下财报,转而研究起坊间对星光科技的报道和评价。
不知什么时候,那间办公室的百叶窗彻底合上了,直到中午里面也没传出动静。
午饭时间,雅雅姐在食堂多打了一份饭带上去,李维吃完直接赶去了金源商场。
还是那家钟表修理店,年轻人一见他,立刻热情地把人引到里间。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皮围裙的老师傅正坐在工作台前。
李维递上手表。老师傅接过,放在耳边静静听了片刻。
“声音有点乱。”他皱了皱眉,小心地打开后盖。
灯光下,齿轮和零件闪着细密的光点,如同一件艺术品。
“嚯,”老师傅发出一声赞叹,“世纪初的手工机芯,这打磨,这倒角……都是绝版工艺了。”
他抬起头,透过目镜看着李维:“好东西,瓦莱里昂的经线系列?”
“至点。”李维纠正道,心里微微一沉。
经线和至点是瓦莱里昂当年推出的双旗舰款。父亲戴经线,母亲戴至点。
如今,只剩下至点。
他压下心头的情绪,看着老师傅用镊子在机芯里轻轻拨弄。
“摆轮受了震,游丝有点变形……是不是戴着的时候撞到哪里了?”
“没有啊。”李维下意识否定。
他向来爱惜这块表,有什么情况都是第一时间护住手腕。
“这里歪了,”老师傅用镊子指了指机芯中心的位置,“就算没撞过,也可能是剧烈运动时震到了。”
剧烈运动——
李维的脑子里立刻闪过那个混乱的夜晚。
狗叫、追逐、翻墙、飙车,夏允带着他干了一堆荒唐事。
也是在那晚之后,表就走不准了。
见李维默认,老师傅嘱咐道:“以后还得多注意,这种绝版表可不好找配件。”
“那还能修好吗?”他忐忑地问。
“你运气不错,零件没怎么受损。”老师傅笑笑,“调轴换油,再校准一下就好了。”
签交接单的时候,年轻人好奇地凑过来:“哇,老板您这个是传家宝吗?”
李维签字的手一顿。
“算是吧。”他低声说。
“好好看店。”老师傅赶走年轻人,朝李维投来歉意的眼神,“小伙子,我给你算加急,三天后来取。”
走出店门,李维很不习惯手腕上空落落的,总感觉是少了点什么。
他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走着,心里也空落落的。
“小维?”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静正站在不远处的儿童乐园门口,朝他招手。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模样乖巧,紧紧抓着她的手。
李维认得他。
赵远,赵宏和陈静的儿子。
赵宏在采访中不止一次提过,这孩子就是他成立星光科技的契机。
李维掩去眼底的恍惚,学着平常的语气打起精神,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