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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国公府酒筵案(七)

作者:忆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此时,她口中的新府尹汤朝元正与步彻一起走出文德殿。


    汤朝元寒门出身,科举入仕,惯会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无经世之才,却也并不昏聩,不曾搜刮民脂民膏,更不曾结党营私。


    在他眼里,再大的靠山也大不过当朝天子,故此得皇帝垂青,从礼部员外郎一跃升至洛京府尹。


    不过一升迁便碰上国公府重案,又无得力的佐官,他一时难于应对。


    抬眼瞧了瞧走在前面的步彻,扬起极为亲和的笑容凑上去:“步侯留步!步侯!”


    步彻驻足,侧过头,淡淡看他一眼。


    汤朝元久闻这位宿卫军指挥使性情沉冷,一柄长剑一双寒眸,威势迫人,常人见了多敬而远之,但他浑然不惧,仍笑容可掬:“汤某得蒙圣恩,受宠若惊。


    “只是初来乍到,对案情知之甚少,不知该从何入手。


    “步侯最懂圣意,此次又是奉旨督办,还请步侯指点一二,也免得汤某像吴佑涟一样走错了路。”


    步彻轻轻扯了扯嘴角:“自然是秉公办理,汤公为官多年,还用我教?”


    “圣上没有别的用意?”


    “没有。”


    汤朝元犯了难,唯恐自己无法顺利缉住真凶,遭到邳国公弹劾。


    升官不易,难得有此良机,千万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就给搞砸了。


    “步侯可有线索?若能指点迷津,他日定当厚报。”


    “我没有线索。”步彻按了按手中长剑剑柄,“不过,我可以向你举荐一个人,她或许可以帮你早日交差。”


    汤朝元眼前一亮:“不知是哪位贤才?”


    步彻俊容闪过一缕难以觉察的笑意:“本案疑犯云贤的侄女,云相萦。”


    “是个女子?”汤朝元很讶异。


    “只要能助你,何关男女?”步彻径直向前走。


    “是是是,是我浅薄了,我这便去找云姑娘。”


    汤朝元一到衙署上任,便吩咐当值的衙役去寻云相萦。


    正巧,云相萦此时刚给云贤送完汤药和饭食,准备离开。


    云贤已从死牢换到普通牢房,探视照旧。


    见叔父的伤势没有恶化,云相萦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没告诉他云旷受伤的事,只说家里一切都好,她和堂哥会继续查探案情,让他安心养伤,静待水落石出那一天。


    出了狱门,云相萦迎面撞上风风火火赶来的罗三宝,说府尹要请她协助办案,急忙带着她去大堂面谈。


    “协助办案?”云相萦望着满面诚意的汤朝元,惊诧莫名。


    汤朝元笑容满面:“本朝女子不可出任官吏,不然我就请你做主簿了。”


    “可……民女此前从未见过府尹相公,为何……”事出突然,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实不相瞒,是信陵侯出面向我举荐的你,说你可以助我顺利审结此案。”汤朝元取下腰牌给她,“但你一平头百姓查案会有诸多不便。有了本官的令牌,行事便名正言顺了。”


    原来是这样。


    惊讶之余,云相萦很快理清思绪:“可是本朝有诉讼回避制度。我是本案疑犯的侄女,若是参与办案会不会对您不利?”


    “哈哈……你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汤朝元朗声笑着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须,“你既想到了这一层,那必然也知道依本朝律法,疑犯必须自证清白,否则便按有罪推定。


    “我给你令牌只是方便你探查线索,一旦你查出真凶另有其人,不就是既证明了令叔父的清白,又帮了我么?”


    “府尹说得是。民女遵命。”


    汤朝元又吩咐新来的张主簿,但凡云相萦需要调阅案卷,必须全力配合;又命令刑房吏和三班捕快,查案期间一切听从云相萦调遣。


    云相萦便将自己目前所打探到的情况详细告知了汤朝元。


    “接下来你打算从何查起?”汤朝元问。


    “我想先看看邳国公府干连人的口词。”她得先了解清楚匡家哪些人有嫌疑。


    “好。”汤朝元望了望天色,“案卷不少,等你看完已过了晚饭时辰了。


    “我让后厨先备饭,叫你家车夫回去捎个话,你在这吃过晚饭再回。”


    云相萦从未单独在外用过饭,何况还是府衙,便冲口而出:“不用劳动后厨了,我还不饿,看完再回家吃也不迟。”


    “那怎么行?我汤某人可从不会苛待下属。”汤朝元两眼睁得溜圆,“况且你还是步侯推荐的人,我找你帮忙,若连一顿饭没有,我明日还怎么有脸见步侯?


    “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姑娘可莫要让我得罪了人啊。


    “噢,你放心,只有饭菜没有酒,就你自己在饭厅吃,没有旁人。”


    他都这么说了,云相萦也不好再推拒:“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她便在大堂东边的桌案前,仔细翻阅匡骏案卷宗。


    看过匡骏的通房绢儿的供词,才知匡俊毒发身亡当日,即四月十三日,早晨起床时,便已觉咽喉干痛,呕吐、腹泻,当时只以为时半夜着凉了,风寒所致,并没太在意。


    其实那些都是中毒的初期症状。


    由此可知,匡骏要么是在四月十三日辰时之前被人下了毒;要么是辰时前被下毒后,又在午饭时被下了一次毒。


    第二次毒性更猛,致其两个半时辰后死亡。


    可若是两次下毒是同一人所为,未免多此一举,容易暴露。


    若是不同的人所为,前后只相隔一两天,倘若没有提前商量,又太过巧合了。


    若是两个或两拨人商量好的,杀人乃是死罪,他们不怕当中有人背叛,告发自己?


    琢磨良久,云相萦推测应是一人所为,且是四月十三日辰时之前下的毒。


    根据仵作勘验结果,尸身内外未发现有毒残渣,也非砒霜类银针可验出的毒。


    匡府中人皆称未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官府也未曾搜查出任何毒药,甚至连毒鼠药都没有。


    府里负责采买的家仆都称绝没买过毒药,绝不敢杀害主子。


    庖厨的人都说饭菜出锅前,庖丁和小厮都试吃过才呈上桌,而他们几个一直到晚上都好端端的,可见是无辜的。


    没有搜出毒药,又没发现残余,看来自己之前判断没错,就是草木类中毒。


    根茎多半有残渣,但叶子、种子、花磨一旦晒干磨成粉,撒入汤水里,弄得干净些,只要无特殊气味,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那么,按照死亡时辰推算,先前秦大夫说的那几种花木,首先要排除附子草。


    附子草有剧毒,若辰时前食入,通常撑不到午时便没命了,不会等到酉时。


    剩余的便可能是夹竹桃、曼陀罗或蓖麻子。


    少则十二时辰,多则三五日,可致命。


    按照冯金朗和牛斌所言,事发前两日,也就是四月十一日上午到十二日半夜,匡骏都和他们两人在一处。


    绢儿说,十二日半夜匡骏回府后,她服侍匡骏擦了脸,脱了鞋,匡骏倒头大睡,直睡到次日辰时初刻才醒。


    假若这三人没有嫌疑,按最长五日毒发计算,那还得再往前查三天,看看还有哪些人接触过匡骏。


    正凝思着,忽闻脚步声靠近。


    “云姑娘,晚饭好了,请移步饭厅慢用。不打扰了。”一衙役过来唤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噢,好……”云相萦冲他背影答了一句,合上卷宗,转去旁边饭厅。


    走到八仙桌前,愣住了:炖鸡、卤鸭、酱牛肉、莲房鱼包、水晶脍、桂圆汤!


    五菜一汤,还有两盘花糕和新鲜桃子。


    这么多,她一个人如何吃得完?


    她出去想找人来端走一些,可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


    果真像汤朝元说的,除了她,没旁人。


    她不知府衙的后厨在何处,而且庖厨肯定也是听从汤朝元的吩咐,恐怕也不会把东西撤走,于是便又坐下,挑了自己爱吃的卤鸭,就了一晚米饭,盛了一碗桂圆汤喝,其余的原封未动。


    用晚饭,又回到大堂查看供词。尤其将匡骏继母黄夫人的口词反复细看了两遍。


    黄夫人自称至事发前,她已连续十来日不曾见过匡骏,当日午宴她亦不在场,眼下看不出可疑之处。


    阅完匡府人的,又查了邢从风等另外几名嫌犯的供述,暂时未发觉有用线索。


    合上卷宗,抬起头来,方觉脖颈有些酸胀,不由伸了伸懒腰。


    院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了。


    待到太晚不好。云相萦起身欲回家,想先找人去后宅代为通传一声。


    没走几步,便见汤朝元同两个衙役过来笑道:“忙完了?”


    “看完了。”


    “饭菜还合胃口么?”


    云相萦笑答:“太丰盛了,一盘卤鸭一碗米饭就够我吃饱了,又喝了一碗汤,别的实在是吃不下了。多谢款待。”


    汤朝元笑着点点头:“你吃好了就好。忙到这么晚了,快早些回去歇息罢。


    “明日等我散朝回来,再商量下一步怎么查,如何?”


    “好。”云相萦走到近处才看清其中一个衙役是罗三宝。


    “很晚了,让他两人送你回去。”汤朝元亲自送云相萦出了大门,看着云相萦上了自家马车,又让罗三宝他们骑马从旁护送,吩咐一定要平安送到家。


    云相萦到家后,谢过二人,而后去见了张二娘,把自己参与官府查案之事告知家人。


    家里人都为此感到欢喜,仿佛眼前熹微的曙光更亮了几分。


    次日早饭后,云相萦抱着自己之前整理的案情手记直奔府衙。


    原以为汤朝元上朝未回,大堂里只有她一人,却没想到,还有一人比她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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