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夫人一愣,随即不悦地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灵珠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镇国公夫人:“这是儿媳嫁入镇国公府的第二日,自问并无过错,也从未伤害过世子,更未伤害过其他人,被人当面说是扫把星,儿媳以后如何在镇国公府立足?既然镇国公府容不下儿媳,倒不如早早让儿媳归去。请母亲替世子给儿媳一封放妻书,儿媳这便离开镇国公府!”
说归去,其实陈家已不是她的归处,离开镇国公府,她只能去她的陪嫁庄子。
但对于她来说,清寒贫苦的日子过得,忍气吞声的日子却过不得。
当然,她清楚地知道,李济和陈灵瑛的婚事是陛下所赐,不是镇国公府想让她下堂就下堂的,她这么说,不过是表明态度,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他们别想把这种莫须有的帽子扣到她的头上,也别想借她克夫的名头来发泄对她是陈进的女儿这个身份的不满。
果然,她这么说完后,镇国公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芙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做嫂子的,不要与她计较才是。”
陈灵珠与李照芙同样都是十五岁,就算是陈灵瑛,也不过比李照芙大个两三岁,远远未达到可以将李照芙当小孩子的地步。她侧头看了看总有十五六岁的李照芙,没说话,但意思显而易见。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话很说不过去,国公夫人描补道:“芙儿小孩儿心性,说话都是有口无心。这样罢,我让她跟你道歉。”
说着便叫李照芙过来,又叫丫鬟道:“扶少夫人起来罢。”
陈灵珠这才站起身,看向李照芙,等着她来道歉。
李照芙不情不愿地站在赵氏身边,瞪着陈灵珠,死活不愿意开口。
镇国公夫人见女儿不愿意,叹道:“济儿未醒,府里如今正是要清净的时候,你们就别闹了罢。”
镇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四两拨千斤,两句话就变成了“你们别闹”,将部分错处归到陈灵珠头上,隐隐有责备她得理不饶人,妨碍李济养伤的意思。
陈灵珠道:“阿芙妹妹不懂事,儿媳也不怪她,但‘扫把星’、“克夫”这样的名号儿媳万万担当不起。世子受伤昏迷不醒,是歹人所为,非儿媳之过。何况世子现下虽然昏迷,但不是没有希望醒过来,若现在便用‘克夫’这样的字眼,儿媳以为,有诅咒世子之嫌。所以就算母亲怪儿媳不够大度、扰了世子清净,儿媳也要辩上一辩。”
李照芙听了这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国公夫人脸色也不算好看。
这时,太夫人打圆场安抚陈灵珠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祖母向你保证,以后镇国公府里不会再有人说这种话。你先回去照顾济儿,我们一会儿再去看他。”
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太夫人也给了承诺,再纠缠下去已无必要,何况太夫人目前为止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她愿意给太夫人面子,便应是,带着两个丫鬟退了出来。
出了中堂,主仆三人走了一段路,圆脸的紫苏看左右无人便道:“姑娘今日好厉害!好像……好像小的时候。”
小时候因为父母偏心,她常常激烈对抗,但近几年,她鲜少与人如此针锋相对了,只是人的性子似乎小时候就定型了,其后的所有都不过是伪装,一到关键时刻便“原形毕露”。
若是被她爹娘知道,又该说她倔强难制、毫无长进了。
但今日这个情况,似乎由不得她忍气吞声。
茯苓担心陈灵珠会因此被镇国公府众人所不喜,尤其是镇国公夫人,刚才脸色难看得很。婆母不喜欢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陈灵珠叹道:“我就是认了‘扫把星‘这个名号,他们该不喜欢我,还是不会喜欢我的。既然结果都一样,与其受尽委屈,倒不如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茯苓想想也是,但再往深里一想,却又更难过了。
境况比她们预想的还要艰难,主仆三人一时无话,沉默着往他们住的院子梅林上筑而去,一路上,镇国公府的丫鬟小厮见了她们主仆,仿佛她们身带时疫似的避之不及,把紫苏气得忍不住又嘀嘀咕咕。
怕陈灵珠听了心里更难过,茯苓制止她道:“好了,别抱怨了,别让姑娘心里不痛快。”
紫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住了口。
陈灵珠走后,正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俄而,二夫人王氏看着镇国公夫人笑道:“嫂嫂,济儿媳妇这性子,怕是有些烈呢。”
王氏有些幸灾乐祸,李济一向出类拔萃,把她的儿子李海衬得像个扶不起的阿斗,所以赵氏一向以擅教养自居,好像就她会养孩子似的。
如今人中龙凤的儿子怕是保不住了,没想到娶的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
以后婆媳相争,有她这个大嫂受的。
她以前就跟赵氏说过,儿媳妇差不多就得了,别挑三拣四,吹毛求疵的,偏偏赵氏不听她的,说什么舍不得委屈了儿子。
言下之意,便是她的儿子太出色了,等闲的女子配不上他。
今日一看,赵氏这儿媳容貌倒是挑不出毛病,可她一来是陈进的女儿,二来这性子……
她都有些同情赵氏了。挑挑拣拣这么久,这个不合意,那个不够好,最后落了这么个儿媳妇。更无可奈何的是,这婚是御赐的,退都退不掉。
镇国公夫人没有说话,只是面色不虞地看一眼王氏,又将眼光从在场诸人的面上一一扫过。
李济遇刺,外面有传言说是内鬼,她虽然不认为二房和三房有这个能力和谋算,但也不能不多想。
万一哪个鬼迷心窍的和外人勾结呢。
太夫人道:“好了,人家小姑娘也怪可怜的。你们年纪不小了,也算见过些世面,你们问问自己,若你们遇到同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二夫人见婆母开口,忙识时务地起身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失言了。”
太夫人转向李照芙道:“芙儿,祖母知道你关心你二哥,只是你也不可胡说,知道吗?”
李照芙嘟着嘴,镇国公夫人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惹祖母生气。
太夫人平日里对孙辈很是和蔼,也不怎么过问府中事务,但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别人对她不敬。李照芙这个态度,太夫人恼起来,说不定就要罚她。
被母亲提醒,李照芙这才不情愿地低下头道:“是,孙女知道了。”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再对众人道:“以后谁都不许说这种话,被我知道了,定不轻饶!”
众人齐齐应是。
太夫人道:“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罢。”
得了这句话,别人犹可,唯独二房的李海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他早就待不住了,也就是太夫人在场,他才勉强忍耐。
二夫人急急地追了上去,却哪里还能见到儿子的人影儿?
镇国公夫人起身准备回正院,太夫人道:“老大媳妇,你送我回去罢。”
镇国公夫人便知道,太夫人这是有话要跟她说了。
搀着太夫人回到她的院子松鹤院,镇国公夫人要站着服侍太夫人用膳,太夫人道:“你也一起坐下用些罢,这些日子,你也够累的了。”
儿子昏迷不醒,没有人比身为人母的镇国公夫人更心力交瘁,看她苍白得如纸一般的脸色和红肿虚浮的双眼便可知晓。
儿媳妇虽不是女儿,但她们做了二十几年的婆媳,论起来儿媳陪伴她的时间,比儿子和女儿还要长。
太夫人知道这个儿媳妇一向好强,不愿让人看到她的软弱,可是她是不是在强撑,太夫人这个婆母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见她如此憔悴,太夫人心中也觉不忍。
听到太夫人出言安慰,镇国公夫人眼睛酸涩,差点垂下泪来。忍了忍将眼泪憋了回去,轻声答应了一声,坐在太夫人的左侧。
太夫人院子的丫鬟早把碗筷摆到镇国公夫人面前,镇国公夫人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塞了两口。
眼下吃龙肝凤髓也没胃口,太夫人勉强吃了半个包子便放下了筷子。镇国公夫人见太夫人不吃了,更吃不下,便也停了筷。
其实以她们对彼此的了解,即使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太夫人道:“你也觉得济儿是叫那姑娘克的?”
镇国公夫人垂下眼,摇了摇头。
她不是无知的市井妇人,如何会相信那样的无稽之谈。
太夫人叹道:“虽说子承父债,但既然进了门,她就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人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也不容易。将对她父亲的气撒到这么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有失咱们镇国公府的体面。”
说到十几岁的小姑娘,国公夫人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似乎哪里不对。那姑娘看起来不像十八岁。
但两府女眷素日没来往,陈进又出京外任了两年,不久前才回到京城,他的女儿,国公夫人着实没怎么见过。
何况有人长得显小些也是正常。
镇国公夫人没再往深里想,只道:“媳妇知道母亲的意思了。”
太夫人点到即止,拍拍镇国公夫人的手,“我知道你有分寸。”
陈灵珠主仆三人回到梅林上筑,李济床前早又围满了大夫等人,她正待也过去看一看,忽然一人惊喜道:“你们快看,世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