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想宠妻》 第1章 第一章 新房里,雕着龙凤的花烛燃了一半,烛芯偶尔发出“哔剥”一声响。 穿着嫁衣的新娘子陈灵珠坐在床边的一张绣墩子上,凝眉定定望着床上的新郎。 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新郎。 她的两个丫鬟站在她的身后,齐齐幽幽叹气。 陈灵珠知道她们的意思,大概没见到李济之前,心里多少还存了些侥幸,以为情形未必有那么坏,现下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才知道她们还是太乐观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垂头丧气也不能让她们的处境变得更好,她宽慰两个丫鬟道:“若不是眼下这个状况,李世子也轮不到我来嫁。”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还是捡了漏呢。” 她说这话,是因为李济是本朝最煊赫的镇国公府的世子,又早早凭军功成为辅国大将军,一向是京城贵女争相抢夺的成龙快婿,而她是陈府不起眼的女儿,若非李济命悬一线,今日在新房的绝不可能是她。 两个丫鬟听了这话,更觉难过,圆脸的那个道:“姑娘,不是说李世子克妻吗,怎么这回……” 怎么这回反而是他受了重伤呢?命硬的人克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罢? 李济克妻的传言来自于他一波三折的亲事。 据说,李济最初与尚书左仆射的嫡长孙女定了亲。 但在临近成亲时,尚书左仆射家的姑娘一病不起,没多久就香消玉殒。 镇国公府无奈,只好另寻佳妇,这次给李济定了武将孙鼎的掌上明珠。 孙将军是一员猛将,声名鹊起,很受先帝赏识。 孙姑娘仙姿玉貌,性子又好,奈何天妒红颜,她去相国寺上个香,居然掉下了悬崖。 镇国公夫人欲哭无泪,又看上了京城第一美人王柔,她是御史中丞王定之女,温柔贤淑,美名远扬。 但镇国公府还没来得及请媒人上门,王大人便因言获罪,王家被抄,女眷被充入教坊司。 因为这几件事,渐渐有传言流出,说李济克妻,市井中有些刻薄的人,称他为“望门鳏”。 不知是流言的影响,还是镇国公府眼光太高,总之李济这样一个不少人盯着的香饽饽,竟蹉跎至今。 直到去年,陛下为他和陈家大姑娘陈灵瑛赐了婚。 两人一个是辅国大将军、镇国公府世子,一个是承恩侯、吏部尚书之女,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有名才女,论起来也是门当户对,才貌相当,堪称天作之合。 皇帝开了金口,李、陈两家便将婚事筹备起来,结果几天前,李济从边关赶回京城完婚,路上竟然遇刺,自此昏迷不醒。 陈灵珠的父亲见此情形便当机立断,让她这个陈府的二姑娘,在李府迎亲之时代替她的姐姐陈灵瑛上了花轿,嫁入了镇国公府。 此举虽有不妥之处,但她的父亲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亲舅父,胆子便大了些,何况陈灵珠也是嫡女,只要陛下不细究,论起来也不算抗旨。 至于镇国公府,李济都要死了,给他们一个嫡女,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至于是长是幼,是智是愚,对他们来说又有何不同? 就算镇国公府细究,她的父亲也已经想好了脱罪之法。 陈灵珠道:“这种无稽之谈如何能信?何况传言若信得过,我又有什么好名声?” 圆脸丫鬟哑然,陈灵珠的名声确实算不上好,外面传言说她德言容功,没一样拿得出手,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镇日只知道在她的院子里,鼓捣些吃的喝的,或者玩些假装大夫给下人看病的过家家游戏,是个实打实的草包。 说到这个圆脸丫鬟就不满,嘟囔道:“老爷和夫人也太偏心了,若不是他们纵着大姑娘和杨姑娘,姑娘你何至于会有这样的名声?” 陈灵珠笑了笑,语气里颇有些满不在乎:“他们偏心又不是一次两次,你还没习惯哪。” 反正她自己是早已看透了。 不然,也不会让她过来填了这个坑。 李济遇刺昏迷不醒,但他本就是为了成婚才回的京城,镇国公府便继续操办婚事,一来这是本就定好的事情,二来,也是为了给李济冲喜。 但原本的新娘陈大姑娘不肯嫁了,她不想嫁进镇国公府,以后对着一个牌位过日子。她的父亲本来也不愿陈灵瑛嫁,见此情形,略略一想,就将新娘换成了她。 圆脸丫鬟愤愤不平,嘟囔道:“再偏心,也不能把我们姑娘推入火坑啊。” 之所以说这桩婚事是火坑,除了新郎官李济很可能命不久矣之外,还因为陈府与李府向来不和。 准确地说,是陈灵珠的父亲多次弹劾镇国公父子,说他们父子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如此情形之下,陈灵珠嫁来镇国公府,日子自然不可能好过。 另一个长脸丫鬟示意她小声:“外头有人呢,少说两句罢,别惹出事来。” 圆脸丫鬟赌气道:“听到才好呢,把姑娘送回去好了。” 长脸丫鬟轻拍她道:“胡说什么呢!你以为姑娘还能回去?” 圆脸丫鬟反驳道:“谁说不能,表少爷还等着姑娘呢。” 她口中的表少爷是陈灵珠二姑母之子,与陈灵珠青梅竹马,还差点与陈灵珠定了亲。 长脸丫鬟这次真的急了,低声叱道:“你疯了!这也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圆脸丫鬟自知失言,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悻悻地闭了嘴。 此处是镇国公府,她们初来乍到,陈灵珠也担心丫鬟口没遮拦惹出什么闲话来,便正色道:“从前的事莫再提了,小心祸从口出。” 她平日跟两个丫鬟嘻嘻哈哈,但该认真的时候绝不含糊,两个丫鬟连忙道:“是,婢子知道了。” 陈灵珠并不想对两个丫鬟太疾言厉色,说到底,她们也是为了她。 点到为止,她缓了神色道:“别说那些了,我帮李世子探探脉罢。” 她也算略通岐黄之术,有机会也帮人看病。 她小的时候,陈府来了一个远房亲戚,亲戚颇通医理,且擅易容等奇门异术,她喜欢找亲戚玩,亲戚也很喜欢她这个机灵的小姑娘,便把他会的医术、易容术等倾囊相授。亲戚走后,她继续习学,这几年医书也看了不少,但毕竟是闺阁小姐,除了陈府的丫鬟婆子,她给其他人看病的机会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处理这样严重的伤势。 不过,把把脉却是无妨。 她把手指放在李济的手腕上,按了好一会,轻轻蹙起眉头。 李济受伤过重,失血过多,脉形浮大而中空,重按无力。这个情形,能否醒过来,已非人力所能为。 她叹了口气,刚准备跟两个丫鬟说一说李济情况,忽然见屏风后转进一个人,将主仆三人齐齐吓了一跳。 见有人来了,陈灵珠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端正坐好。 进来的是镇国公府的丫鬟,她微垂着头,在屏风旁站定,禀道:“少夫人,楚大夫来了。” 李济伤势太重,连宫中的御医也束手无策,镇国公府便请了京城颇负盛名的楚大夫来医治李济。 陈灵珠点头,让请楚大夫进来。 楚大夫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宽衣道袍,神采奕奕,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他见了身着嫁衣的陈灵珠,心知这便是镇国公府新进门的世子夫人了,又见陈灵珠才十五六岁,大好的年华,又长得花容月貌的,偏偏嫁的是李济这个垂死之人,若是李济醒不过来,以镇国公府的门第,大概只能一生守寡了。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守寡,他心里也替她可惜,情不自禁摇了摇头。 他给李济把脉、施针、换药,不等陈灵珠问他便道:“世子伤在心口,心脉已损,失血过多,要想醒来,唯有靠世子个人的意志。老夫已经尽力,如今只望世子吉人天相。” 陈灵珠听了,一时不知该为自己的结论与这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一致而高兴,还是为了李济醒过来机会渺茫而难过。但李济还有一口气,此时放弃还言之尚早,她有个想法,便问楚大夫道:“请问老大夫,若给伤者按跷,陪他说话,可能增加醒过来的机会?” 楚大夫想了想,点头道:“只要不触及伤口,世子夫人尽可一试。” 楚大夫走了,主仆三人默默无语,还是陈灵珠先打破沉默道:“好了,我们来之前又不是不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道:“守寡有守寡的活法,你们忘了,你们姑娘的嫁妆可不少呢。” 这是她知道反抗无用,跟她爹娘讨价还价得来的。原来准备给她姐姐陈灵瑛的嫁妆就很丰厚,按她的要求又加厚三成,就更为可观了。 两个丫鬟知道她不过是自我开解,若有得选,她们姑娘怎么可能为了嫁妆守寡呢。但姑娘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们也不好揭穿她,便微笑着道:“姑娘说的是。” 陈灵珠叫两个丫鬟:“快帮我找身衣裳,这嫁衣穿得我浑身不舒服。” 她身上穿的是成衣铺子买的嫁衣,昨晚她才知道要嫁入镇国公府,一时间什么也来不及预备,陈灵瑛的嫁衣是宁愿剪烂也不会给她的,所以她的母亲只能派人去成衣铺子找一件,急急忙忙的,也不甚合身。 她换了身家常衣裳,净了手,走到铺了绛色桌布的六方桌前,看了看上面的几样食物。 成婚礼仪繁琐,虽然两府因为李济昏迷已经尽量精简,但她还是累了一日,也饿了一日。 她坐下来,将那看起来能入口的试了试。 见两个丫鬟愣愣地望着她,她笑着催促道:“看着我干什么,快过来吃呀,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饱再说。” 反正在她这里,天大地大,都没有用饭事大。 两个丫鬟回过神,走过去,一人拿了块糕点吃了起来。 长脸丫鬟问:“姑娘,明天的敬茶,针线怎么办?” 时下的风俗,新进门的媳妇在成婚次日会给长辈敬茶,敬茶时会奉上自己做的针线,一般是抹额、鞋袜之类,让长辈们看一看新媳妇的女红如何。陈灵珠的女红勉强也算能入眼,但她根本来不及准备这些,她母亲显然也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她们手上,适合送给长辈的针线一样也没有。 不过,昨晚陈灵珠答应嫁入镇国公府后,主仆几个匆忙收拾东西,两个丫鬟将陈灵珠平日里闲着时做的一条帕子,两个荷包也拿了过来,只是那上面绣的是三只憨态可掬的豚——这是陈灵珠的属相。 一看就不是给长辈准备的,有点拿不出手。 但也没有办法了,陈灵珠道:“就这些罢,这个时候,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 何况这茶敬不敬还两说,李济这个模样,也不知能撑多久,镇国公府的长辈这个时候未必有喝媳妇茶的心情。 第2章 第二章 填饱了肚子,陈灵珠走到床前坐下,准备给李济按捏手指。 她拉过李济的手。 大概是身材高大的缘故,他的手比常人要大许多,不过甚是好看,手指修长,手背皮肤柔腻,只是翻过来,手心却有一层粗粝的老茧。 在战场上,没有敌人会因为李济的爹是本朝镇国公就对他另眼相看,他的军.功,都是自己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从他的手就可见一斑。 她轻轻地给他按指尖,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反复揉捏。 “李世子,”她对着李济道:“要醒过来呀,不要被坏人得逞。” 圆脸丫鬟道:“胡人也太不要脸了,打不过世子就暗算他,有本事战场上打呀,捅冷刀子算什么。” 圆脸丫鬟会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传言说,李济差点被一刀毙命是胡人所为。 此事虽未有定论,却也不是毫无根据,因为那刺客刺杀李济所用的刀,便是胡人惯用的制式。 据说,胡人在战场上被镇国公父子打得落花流水,恨不过,打听得李济要回京完婚,便等在他回京的路上,指望将他杀死,让圣朝痛失良将。 因为此事,朝堂上争得厉害,有朝臣主张立刻出兵,狠狠地教训胡人,用事实让他们知道刺杀我朝将军是个什么下场。 又有朝臣认为,贸然出兵正中胡人下怀,胡人故意刺杀李济,目的便是要激怒我朝,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还有朝臣认为,此事是第三国所为,目的便是挑起胡人与我朝两国的争端,一旦双方交战,第三国便趁虚而入。 群臣吵吵嚷嚷,民间的传言却出现了多个版本。 有自称知内情的人说,李济其实是被与镇国公府不和的武安侯等人设了埋伏; 又有知道秘辛的人说,起因是家族内部斗争,暗杀李济的人是内鬼; 还有些牵强附会、怪力乱神的说法: 有人说,是李济其中一个前未婚妻放他不下,要与他做一对鬼鸳鸯; 又有人说,近日天象有异,武曲星有难,所以李济才会被暗杀; 更有人说,李济此前克妻,是因为他的命比他的前未婚妻们的命硬,如今陈大姑娘的命比他的硬,他受不住,所以才会遭此一劫。 后来其他传言渐渐消了下去,陈大姑娘克夫的传言却甚嚣尘上。 想到这个,陈灵珠有些头痛,现下她便是“陈大姑娘”。 她自然不信“命硬”、“克夫”等说法,但架不住有人信,以镇国公府迎娶她入府冲喜的做法来看,也未必全然不信。 若是镇国公府相信这个,李济又伤重不治,再结合她是陈进的女儿这个身份,她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跟镇国公府坦白她并非陈大姑娘,眼下这种情况,似乎不是时候。 何况就算坦白,恐怕也无济于事。 她闭了闭眼,这些事还得从长计议,容她再想想。 长脸丫鬟见她闭眼,问她:“姑娘可是累了,不如先歇息罢。” 说完这句话,她四处望了望,犹豫着将陈灵珠安置在何处。 李济重伤,与李济同睡一床有些不方便,但其他地方…… 陈灵珠也四处看了看,道:“就在美人榻上将就罢。” 她一向主张在可能的情况下让自己过得最舒适,但今夜,美人榻便是她最好的安排。 长脸丫鬟依言,将美人榻铺好。 陈灵珠去盥室洗了洗,躺下,伸了伸筋骨。 洞房花烛夜,灯自然是不灭的,更何况李济这个情形。 她素来睡眠极好,并无择席之烦恼,但今夜,或许是灯太亮了,或许是美人榻不够舒适,又或许是因为挂念她的奶娘,她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睡。 睡不着,便免不了想得多些。 她的父亲说,让她嫁,不是抗旨,而是遵旨。 为了让她点头,他还扣下了与她情同母女的奶娘,说若她不肯,她的奶娘将性命不保。 她的父亲是陛下的亲舅父,肱骨大臣,就算抗旨,自有其脱罪之法,可她的奶娘,生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只能点了头。 眼下也不知奶娘如何了,知她上了花轿,只怕眼泪都要哭干了罢。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终于抵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进入了睡梦之中。 只是这一夜噩梦不断,她梦到李济躺在棺材之中,脸上呈现可怕的白,嘴唇黑紫,她跪在棺材之前,一个面孔模糊的妇人指着她骂,说她害死了李济,随后许多人上前,将她又拉又扯地往棺材里推,要她给李济陪葬…… 她从梦中吓醒,一时分不清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怔忡了一会儿,她急忙坐起,扭头望向旁边床榻上的李济。 他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嘴唇黑紫,似已没了人气。 与梦中死去的他一模一样。 她心跳如擂鼓,忙从美人榻上跳下来,赤着脚快步走到李济面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捏住他脉搏,按了按。 虽然微弱,但都还有。 还好,他还活着。 陈灵珠大大松了口气,这时才惊觉自己一头的冷汗。 长脸丫鬟茯苓从屏风后转进来,低声对她说:“镇国公夫人让人来传话,说太夫人和她一会儿会去正堂,请姑娘准备准备便过去。” 那就是说,今日是要敬茶的了。 陈灵珠点点头,穿回鞋子,让茯苓帮她梳洗打扮,到次间用了一点粥和点心垫了垫肚子。 期间,御医、楚大夫、丫鬟等人过来给李济把脉、针灸、换药、喂药等,只是众人忙忙碌碌,李济却无知无觉。 陈灵珠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李济是很难醒过来了。 不知镇国公府会如何对待她这个冲喜失败的新媳妇。 多想无益,她让两个丫鬟带上了仅有的三件针线活,又从嫁妆里挑了一些礼物,带着她们往中堂而去。 迎着或友善、或不满、或看好戏的目光,陈灵珠踏入了中堂。 与她以为的冷清不同,中堂里此刻热闹得很。 她不免有些惊讶,本以为李济如今这个状况,今日大不了是太夫人、镇国公夫人和李济的几个弟妹在,没想到除了外任的镇国公、二老爷,中堂里乌泱泱的一屋子人。 堂中最年长、地位最尊的自然是镇国公府太夫人,陈灵珠先按着丫鬟的指引到了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慈眉善目,态度甚和蔼,还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太夫人的态度虽然不等于所有人的态度,也不等于太夫人完全接纳了她,但太夫人作为府里的老祖宗,能待她和颜悦色,对她的处境或许大有裨益。 她在丫鬟放到太夫人面前的垫子上跪下,把其中一个荷包放于托盘之上,然后端起茶盏,恭敬道:“祖母请喝茶。” 太夫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然后拿起荷包认真看了看,微笑着夸奖道:“绣得活灵活现,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 说罢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一个瓜子脸的丫鬟,示意她把手上捧着给新媳妇的首饰拿过来。 瓜子脸丫鬟微笑着将托盘捧到陈灵珠面前,里面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祖母绿手镯并一副红宝石对钗。 陈灵珠向太夫人道了谢,让茯苓接过手镯和对钗。 接下来该向婆母镇国公夫人赵氏敬茶。 丫鬟把垫子放在镇国公夫人赵氏面前,陈灵珠跪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恭声道:“母亲,请喝茶。” 但镇国公夫人迟迟没有伸手接过茶盏。陈灵珠手举得有些累了,将头稍稍抬起,看向镇国公夫人。 只见她眉头微皱,双唇紧抿,显然并不想喝她这个新媳妇的茶。 陈灵珠的心微微下沉,镇国公夫人这个模样,分明是对她有些看法的,只不知是因那克妻的谣言,还是因为陈李两府的恩怨,还是说,镇国公夫人已经知道了她不是陈灵瑛?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太夫人适时地咳了一声,镇国公夫人这才“嗯”了一声,接过茶盏,略略沾了沾唇,然后让身旁的丫鬟给了陈灵珠一对金镯子。 这金镯子样式普通,以镇国公夫人的地位和身份,实在算不得贵重。 这个婆母显然是不喜欢她的了,但陈灵珠也没法说什么,谢过镇国公夫人之后起了身,然后一一见过堂中其他的长辈。 这其中,李济的二婶王氏似笑非笑,看看镇国公夫人又看看陈灵珠,幸灾乐祸的样子颇为明显。 见过长辈,便该同辈之间互相见礼,镇国公府中比李济年长的只有二爷和王氏所出的李海,陈灵珠依礼朝李海和他的妻子温氏福了福身,称大哥大嫂,两人都还了礼,唤二弟妹。 该轮到李济的弟弟妹妹和后辈来给陈灵珠见礼了,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扭过脸,愤愤地说了一声:“扫把星!” 声音之大,堂中诸人应当都听到了。 太夫人皱眉喝道:“芙儿!” 李照芙是李济同母的妹妹,镇国公府嫡出的二小姐,镇国公夫人赵氏亲女。 陈灵珠从前年纪小,后来又跟着父亲陈进外任两三年,回来京城后还没在公开场合露过脸,所以并不认得李照芙。 但虽不认得,李照芙的名号她却是听过的。她知道李照芙在京城的闺阁小姐中很有名,因为她镇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还因为她刁蛮骄纵的性子。 李照芙嘟囔道:“我又没说错。哥哥打仗都能好好的,怎么偏偏要跟她成亲,就出了事。” 其实李照芙也不是很相信克夫一说,但既然她不喜欢总是弹劾哥哥的人的女儿,自然要捡些由头说事。 陈灵珠环顾四周,堂中众人除了太夫人,其余人虽然神色各异,可都沉默不语。 虽然早知有人说陈大姑娘克夫,也做好或许会有人为难的准备,但李照芙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知道背后有人议论是一回事,被人当面骂扫把星又是另外一回事。 方才镇国公夫人当众给她下脸子,如今李照芙又来这么一出,她若再忍气吞声,这镇国公府是真的不必待了。 略想了想,她猛地转身,在一屋子人讶异的目光中,走到镇国公夫人面前跪下道:“母亲,儿媳自请下堂!” 第3章 第三章 镇国公夫人一愣,随即不悦地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灵珠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镇国公夫人:“这是儿媳嫁入镇国公府的第二日,自问并无过错,也从未伤害过世子,更未伤害过其他人,被人当面说是扫把星,儿媳以后如何在镇国公府立足?既然镇国公府容不下儿媳,倒不如早早让儿媳归去。请母亲替世子给儿媳一封放妻书,儿媳这便离开镇国公府!” 说归去,其实陈家已不是她的归处,离开镇国公府,她只能去她的陪嫁庄子。 但对于她来说,清寒贫苦的日子过得,忍气吞声的日子却过不得。 当然,她清楚地知道,李济和陈灵瑛的婚事是陛下所赐,不是镇国公府想让她下堂就下堂的,她这么说,不过是表明态度,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他们别想把这种莫须有的帽子扣到她的头上,也别想借她克夫的名头来发泄对她是陈进的女儿这个身份的不满。 果然,她这么说完后,镇国公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芙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做嫂子的,不要与她计较才是。” 陈灵珠与李照芙同样都是十五岁,就算是陈灵瑛,也不过比李照芙大个两三岁,远远未达到可以将李照芙当小孩子的地步。她侧头看了看总有十五六岁的李照芙,没说话,但意思显而易见。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话很说不过去,国公夫人描补道:“芙儿小孩儿心性,说话都是有口无心。这样罢,我让她跟你道歉。” 说着便叫李照芙过来,又叫丫鬟道:“扶少夫人起来罢。” 陈灵珠这才站起身,看向李照芙,等着她来道歉。 李照芙不情不愿地站在赵氏身边,瞪着陈灵珠,死活不愿意开口。 镇国公夫人见女儿不愿意,叹道:“济儿未醒,府里如今正是要清净的时候,你们就别闹了罢。” 镇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四两拨千斤,两句话就变成了“你们别闹”,将部分错处归到陈灵珠头上,隐隐有责备她得理不饶人,妨碍李济养伤的意思。 陈灵珠道:“阿芙妹妹不懂事,儿媳也不怪她,但‘扫把星’、“克夫”这样的名号儿媳万万担当不起。世子受伤昏迷不醒,是歹人所为,非儿媳之过。何况世子现下虽然昏迷,但不是没有希望醒过来,若现在便用‘克夫’这样的字眼,儿媳以为,有诅咒世子之嫌。所以就算母亲怪儿媳不够大度、扰了世子清净,儿媳也要辩上一辩。” 李照芙听了这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国公夫人脸色也不算好看。 这时,太夫人打圆场安抚陈灵珠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祖母向你保证,以后镇国公府里不会再有人说这种话。你先回去照顾济儿,我们一会儿再去看他。” 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太夫人也给了承诺,再纠缠下去已无必要,何况太夫人目前为止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她愿意给太夫人面子,便应是,带着两个丫鬟退了出来。 出了中堂,主仆三人走了一段路,圆脸的紫苏看左右无人便道:“姑娘今日好厉害!好像……好像小的时候。” 小时候因为父母偏心,她常常激烈对抗,但近几年,她鲜少与人如此针锋相对了,只是人的性子似乎小时候就定型了,其后的所有都不过是伪装,一到关键时刻便“原形毕露”。 若是被她爹娘知道,又该说她倔强难制、毫无长进了。 但今日这个情况,似乎由不得她忍气吞声。 茯苓担心陈灵珠会因此被镇国公府众人所不喜,尤其是镇国公夫人,刚才脸色难看得很。婆母不喜欢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陈灵珠叹道:“我就是认了‘扫把星‘这个名号,他们该不喜欢我,还是不会喜欢我的。既然结果都一样,与其受尽委屈,倒不如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茯苓想想也是,但再往深里一想,却又更难过了。 境况比她们预想的还要艰难,主仆三人一时无话,沉默着往他们住的院子梅林上筑而去,一路上,镇国公府的丫鬟小厮见了她们主仆,仿佛她们身带时疫似的避之不及,把紫苏气得忍不住又嘀嘀咕咕。 怕陈灵珠听了心里更难过,茯苓制止她道:“好了,别抱怨了,别让姑娘心里不痛快。” 紫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住了口。 陈灵珠走后,正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俄而,二夫人王氏看着镇国公夫人笑道:“嫂嫂,济儿媳妇这性子,怕是有些烈呢。” 王氏有些幸灾乐祸,李济一向出类拔萃,把她的儿子李海衬得像个扶不起的阿斗,所以赵氏一向以擅教养自居,好像就她会养孩子似的。 如今人中龙凤的儿子怕是保不住了,没想到娶的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 以后婆媳相争,有她这个大嫂受的。 她以前就跟赵氏说过,儿媳妇差不多就得了,别挑三拣四,吹毛求疵的,偏偏赵氏不听她的,说什么舍不得委屈了儿子。 言下之意,便是她的儿子太出色了,等闲的女子配不上他。 今日一看,赵氏这儿媳容貌倒是挑不出毛病,可她一来是陈进的女儿,二来这性子…… 她都有些同情赵氏了。挑挑拣拣这么久,这个不合意,那个不够好,最后落了这么个儿媳妇。更无可奈何的是,这婚是御赐的,退都退不掉。 镇国公夫人没有说话,只是面色不虞地看一眼王氏,又将眼光从在场诸人的面上一一扫过。 李济遇刺,外面有传言说是内鬼,她虽然不认为二房和三房有这个能力和谋算,但也不能不多想。 万一哪个鬼迷心窍的和外人勾结呢。 太夫人道:“好了,人家小姑娘也怪可怜的。你们年纪不小了,也算见过些世面,你们问问自己,若你们遇到同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二夫人见婆母开口,忙识时务地起身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失言了。” 太夫人转向李照芙道:“芙儿,祖母知道你关心你二哥,只是你也不可胡说,知道吗?” 李照芙嘟着嘴,镇国公夫人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惹祖母生气。 太夫人平日里对孙辈很是和蔼,也不怎么过问府中事务,但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别人对她不敬。李照芙这个态度,太夫人恼起来,说不定就要罚她。 被母亲提醒,李照芙这才不情愿地低下头道:“是,孙女知道了。”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再对众人道:“以后谁都不许说这种话,被我知道了,定不轻饶!” 众人齐齐应是。 太夫人道:“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罢。” 得了这句话,别人犹可,唯独二房的李海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他早就待不住了,也就是太夫人在场,他才勉强忍耐。 二夫人急急地追了上去,却哪里还能见到儿子的人影儿? 镇国公夫人起身准备回正院,太夫人道:“老大媳妇,你送我回去罢。” 镇国公夫人便知道,太夫人这是有话要跟她说了。 搀着太夫人回到她的院子松鹤院,镇国公夫人要站着服侍太夫人用膳,太夫人道:“你也一起坐下用些罢,这些日子,你也够累的了。” 儿子昏迷不醒,没有人比身为人母的镇国公夫人更心力交瘁,看她苍白得如纸一般的脸色和红肿虚浮的双眼便可知晓。 儿媳妇虽不是女儿,但她们做了二十几年的婆媳,论起来儿媳陪伴她的时间,比儿子和女儿还要长。 太夫人知道这个儿媳妇一向好强,不愿让人看到她的软弱,可是她是不是在强撑,太夫人这个婆母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见她如此憔悴,太夫人心中也觉不忍。 听到太夫人出言安慰,镇国公夫人眼睛酸涩,差点垂下泪来。忍了忍将眼泪憋了回去,轻声答应了一声,坐在太夫人的左侧。 太夫人院子的丫鬟早把碗筷摆到镇国公夫人面前,镇国公夫人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塞了两口。 眼下吃龙肝凤髓也没胃口,太夫人勉强吃了半个包子便放下了筷子。镇国公夫人见太夫人不吃了,更吃不下,便也停了筷。 其实以她们对彼此的了解,即使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太夫人道:“你也觉得济儿是叫那姑娘克的?” 镇国公夫人垂下眼,摇了摇头。 她不是无知的市井妇人,如何会相信那样的无稽之谈。 太夫人叹道:“虽说子承父债,但既然进了门,她就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人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也不容易。将对她父亲的气撒到这么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有失咱们镇国公府的体面。” 说到十几岁的小姑娘,国公夫人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似乎哪里不对。那姑娘看起来不像十八岁。 但两府女眷素日没来往,陈进又出京外任了两年,不久前才回到京城,他的女儿,国公夫人着实没怎么见过。 何况有人长得显小些也是正常。 镇国公夫人没再往深里想,只道:“媳妇知道母亲的意思了。” 太夫人点到即止,拍拍镇国公夫人的手,“我知道你有分寸。” 陈灵珠主仆三人回到梅林上筑,李济床前早又围满了大夫等人,她正待也过去看一看,忽然一人惊喜道:“你们快看,世子动了!” 第4章 第 4 章 说世子动了的人是楚大夫的徒弟青儿。 众人听了这话,都惊喜万分,齐刷刷地看向李济。 李济纹丝未动。 众人又齐刷刷地转向青儿。 见众人都看着他,半是疑惑半是怀疑,青儿脸涨得通红,坚持道:“我真的看到世子的手指动了一下。” 楚大夫问徒儿:“怎么动的?” 青儿道:“就……就这样动了一下。” 他微微地曲了一下食指,意思李济就是这样动的。 众人于是将眼睛粘在李济的手指上,眼睛都不敢眨地盯了一炷香。 李济一动不动。 众人不由失望,都疑心是青儿看错了,连青儿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眼花。 楚大夫也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道:“这是个好的兆头,世子既动了手指,醒来的可能便大大增加。” 楚大夫和徒弟青儿离去后不久,御医来了。 御医诚惶诚恐,然而陈灵珠看他开的方子,中规中矩,分明是最后略尽人事,不由一阵失望和憋闷,便出了门,到庭院透透气。 正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忽然耳边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是因为刚才吵了架,心情不好吗?” 陈灵珠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男童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把木剑,一本正经地问她。 陈灵珠摇了摇头。 男童又道:“你不问我是谁吗?” 陈灵珠笑了,问他:“你是谁?” 刚才在中堂因为李照芙说她是扫把星,所以好些年纪和辈分比她小的,她还没来得及见。不知为何,这个小童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却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有些眼熟。 “我是我爹的儿子,二哥的弟弟,我叫庸儿!”男童骄傲道。 “庸儿。”陈灵珠点头,“原来世子还有这么小的弟弟。” 李庸蹙了蹙眉:“我不小了,我都五岁了,还不是大人吗?” 陈灵珠本来满心郁闷,但李庸的童言童语将她逗乐了:“是,庸儿是大人了。” 李庸满意地露出一丝微笑。 “他们为什么说是你害了二哥?扫把星是害了二哥的意思吗?”他又问。 陈灵珠没有问他们是谁,只问他:“庸儿觉得是我害的吗?” 李庸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我觉得不是。” 陈灵珠笑道:“庸儿真聪明。” 李庸又问她:“我以后可以过来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 他露出笑容:“那就说定了,你可不要反悔。” 说完,他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道:“我明天再过来,你要等着我。” 陈灵珠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进了屋子。 “世子喜欢吃什么?”她问杏儿。 杏儿不知。她原本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太夫人见她稳重,做事妥帖,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李济原本的院子又没有个稳妥的大丫鬟,便把她派了过来。 所以,她对李济的喜好所知不多,见陈灵珠如此发问,一时有些发懵,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说自己也不甚清楚,不过若是陈灵珠觉得有需要,她可以去问一问镇国公夫人。 陈灵珠会问这个,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个法子。 她幼时有一次发烧,烧得人事不醒,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后来有小丫鬟在屋外烤红薯,香气被吹进屋里,她就醒了过来,她的奶娘便开玩笑说,是红薯的香气唤醒了她。 这虽是玩笑话,但陈灵珠后来查了些医书典籍,确有这样的先例,气味是可能唤醒一个人的。 李济的情况与她当时虽不同,但试一试没有坏处。何况楚大夫也说,只要不触及伤口,什么方法都可以尝试。 除此之外,她有些饿了。她去敬茶前虽吃了些东西,但中堂那一出,还有方才以为李济醒来的惊喜和失落,已经把她吃下去的东西消耗殆尽。 把李济喜欢的食物都摆上来,她吃的同时李济也可以闻到,一举两得。 但杏儿不知李济的喜好,若是专门去问镇国公夫人,似乎又有些小题大做,毕竟她也不能保证效果。 她想了想道:“那就让厨房随便做几样香味浓郁一点的菜,让他们快着些。” 杏儿领命而去。很快,将几样菜呈了上来。 陈灵珠命将食案放在床头,靠近李济头部的位置。 杏儿虽面露疑惑,但也没说什么,依言将几样菜色一一呈上。 陈灵珠看时,有如红烧圆蹄这样的家常菜,有雁鹅菌这样的山珍,还有东星斑等海鱼。 每一样都做得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陈灵珠先将每样菜都拿到李济鼻子底下让他闻了闻。 让人失望的是,无论哪一样菜色,都不能让李济有半点反应。 陈灵珠有些失望,但希望本就渺茫,也不能强求。 她坐在食案前,自己细细品尝这些菜色。 “李世子,”她叹道:“就是为了人间美食,你也不要轻易放弃。” 她这是以己度人,她最重口腹之欲,喜欢品尝各类美味,心情愉悦时要吃美味食物犒赏自己,心情不佳时也需要美味食物慰藉自己。 但显然,李济和她不一样,这些香味扑鼻的食物打动不了他。 食案还没撤下去,太夫人、镇国公夫人和李济的几个弟弟妹妹就都过来了。 看着那些食物,镇国公夫人皱了皱眉,面露不悦,但到底没说什么。 太夫人也有些疑惑,问陈灵珠:“这屋里是……” 这里是内室,按说用膳是不该在此处的,陈灵珠知道自己该解释一番,但若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只怕他们不信。又想,楚大夫是名医,他的话更有说服力,便道:“禀祖母、母亲,楚大夫说,只要不触及世子伤口,所有方法都可大胆一试,我方才是按楚大夫说的,尝试用香味唤醒世子。” 太夫人听了,颇为孙媳妇的用心高兴,又觉得这方法不错,颔首道:“如此,倒也是个新奇的法子。” 又看向镇国公夫人道:“既大夫都这么说了,那便吩咐厨房多做些济儿爱吃的,他睡了这么久,定然饿了,我们将好吃的放到他面前,说不定真如二孙媳妇说的一样,闻着闻着味儿他就醒过来了。” 镇国公夫人脸色稍霁,点头应是,其他人也面露赞同,唯李照芙低声嘀咕:“狡猾。” 明知道哥哥吃不到,偏还放到他面前,说她是故意气哥哥还差不多。偏这人奸猾,三言两语竟叫她蒙骗了过去。 陈灵珠瞥了李照芙一眼,不理她,又对太夫人和国公夫人道:“楚大夫说,不仅是香味,所有世子平日喜欢的东西,都可拿来一试。” 太夫人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听到他喜欢的音律也有帮助?” 李济擅音律,闲暇之时喜欢抚琴弄箫。 陈灵珠闻言心中一跳,因为她与李济恰好相反,不擅音律。 从十岁起,她就再也没有碰过琴和其他的乐器了。 这也是陈灵瑛和她的表妹杨绾柔说她是草包的原因之一,毕竟时下贵女懂音律的多。 从前陈家曾请了个教音律的夫子,杨绾柔也常常跟她们姐妹一起上课。一开始陈灵珠也兴致勃勃,但她每次弹错一点儿,陈灵瑛与杨绾柔便大声讥笑,说她如何蠢笨,那夫子也渐渐看出她在家中无甚地位,对她远不如对陈灵瑛上心。后来陈灵瑛和杨绾柔屡次故意破坏她的琴,她去找娘,娘让她们好好相处,她去找爹,爹说她冤枉姐姐。她渐渐不再喜欢所有要与陈灵瑛一起学的东西,所以最终,她所有的乐器都学得一塌糊涂。 但她学得不好,陈灵瑛却学得极好,还有几分名声在外。若是拿了乐器来,太夫人等提出要她弹,只怕就要露馅了。 可如今又还不到坦白的时候。 她有些迟疑,怕暴露自己,又想,无论如何,唤醒李济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罢。 于是她道:“试一试无妨。多多尝试,总有一种方法会奏效。” 太夫人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当即便让人拿琴过来。 琴很快拿来,陈灵珠先发制人道:“世子喜欢哪些乐曲,几位弟弟妹妹想必清楚,就由几位弟弟妹妹抚琴如何?” 只要她不上手,就没人会发现她弹得不好。 这话没人反对,镇国公府三姑娘李照槿擅音律,自告奋勇道:“我来给二哥奏一曲,我记得二哥以前喜欢弹《广陵散》。” 众人点头赞同,这确是李济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李照槿弹得很不错,不过众人都无心欣赏,全心全意地盯着李济。 可惜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一曲终了,李济纹丝未动。 虽也是预料之中,但众人都是抱了希望的,见李济对他最喜欢的曲子也毫无反应,不免叹气。 气氛一时有些静默,太夫人勉强笑道:“才一曲而已,不必灰心,来,你们继续。” 李照芙道:“我来!” 说着便坐到琴案之前,素手一扬,是一首慷慨激昂的《将军令》。 她虽娇纵,但世家贵女该学的东西一样不落,琴弹得没话说,陈灵珠瞬间有胸潮澎湃之感,若非如今这个情况,她都想鼓掌了。 但弹得再好,在李济这里也是毫无用处。 李照芙之后,李照蓉、李澄也试了试,李济还是那样睡着,完全无醒来的迹象。大家一时都有些沮丧,室内一时无声,陈灵珠也望着李济,眉头微蹙。 忽然,李照槿开口提议道:“听说二嫂嫂擅琴,不如二嫂嫂也弹奏一曲罢?” 在屏风后侯着的茯苓与紫苏闻言眉心一跳。 两人对视一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姑娘说,迟早有一日,她会跟镇国公府说她其实是陈家二姑娘的,可绝不是现在。 但眼下这样的提议,姑娘如何能够拒绝?可若是不拒绝,以姑娘这样生疏的琴艺…… 她们心里正忐忑不安,却听得陈灵珠淡定道:“我有一个想法,请祖母、母亲应允。” 太夫人道:“是何想法?只管说来,我们大家合计合计。” 陈灵珠道:“既然悦耳的琴声不能引起世子的反应,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胡乱弹奏,最好弹的是世子特别熟悉的曲子,如此,世子说不定会因无法忍受难听的琴音,从而冲破梦魇,就此醒来。” 此建议听似荒谬,细想又有几分道理,“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①”,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何况只是错弹一首曲子,料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 太夫人和镇国公夫人点了头,陈灵珠便坐到琴案之前,摆足了架势,准备弹奏。 本来准备弹一曲错漏百出的《广陵散》,李照芙却道她二哥最爱《十面埋伏》。 无妨,《十面埋伏》她也很不熟。 她轻舒素手,果然弹出了一首完全不在谱上的“《十面埋伏》”。 魔音贯耳,一曲终了,众人的表情都十分古怪,好几个人,包括太夫人和镇国公夫人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自然不是因为用心欣赏。 还是李照槿先反应过来,捧场道:“嫂嫂果然擅音律,若不熟这首曲子,如何能弹得如此……如此似是而非,余音绕梁。” 绕梁是绕梁的,没个三五日,众人脑中都休想挥去这段魔音。 李济这个妹妹,甚是善解人意,陈灵珠知道她已经尽力了,朝她抿嘴微微一笑。 李照槿也友善地回了一笑。 李济依然没动。 陈灵珠弹出了手感,主动道:“我再弹奏几曲试试。” 众人望着她,不必了罢? 但陈灵珠怎肯轻易放弃,她拂弦,弹出了一首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将军令》”。 忍受了一段时间的魔音后,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耳朵和身体都受不住,听多了连手都抖了起来,还有点想去茅厕。国公夫人也听得坐立不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散去。 两个丫鬟见人都走了,忙走了进来,她们对陈灵珠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将短处瞬间变成长处的,大概也只有她们姑娘了。 “姑娘太厉害了。”紫苏笑道。 茯苓捂着嘴笑,她们姑娘向来有急智。 陈灵珠笑了,“那是,”她得意道:“你们姑娘是谁。” 但这点小聪明并不能让李济醒来,她叹了口气,继续使出毕生功力,将自己知道的,但完全不熟的曲子都弹了一遍。在陈灵珠弹出的让人饱受折磨的曲声之中,紫苏忽然惊叫了一声。 “姑娘!” 陈灵珠停了手,“怎么了?” 紫苏指着李济,“世子,世子的手好像动了!” 陈灵珠大喜,“真的?” 她急忙拨动琴弦,三双眼睛不敢眨地盯着李济,但让人失望的是,李济的手指没再动了,就像紫苏眼花了似的。 陈灵珠很是失望,音律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呢。 使劲想了想,她眼睛一亮。 ①“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出自唐朝诗人李端的《听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