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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闹神机堂

作者:冰镇西瓜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沔好几天没来南衙大营,一时案前堆积了不少公文,其中泰半来自军需处。先是抱怨伙食不好,申请增加经费,被萧沔一个大红叉叉断然驳回;又是吐槽军鞋质量不好,申请换家鞋行供货,顺便增加经费,萧沔想了想,允了换鞋行,同样驳回了增加经费……


    钱钱钱,军需处的需求无非就是要银子,萧沔耐着性子画了半天叉,半途副官景月报告傅机一行人往神机堂去了,他没在意。等月上中天他批完公文,招来景月一问,傅机他们还没出来,他眉头一皱,终于决意去看一看。


    神机堂内,放眼望去已是满地狼藉。几个公子哥一排排翻看着卷宗,十几排的案架,只剩最后三排不曾被翻动。


    傅机没有参与,她说她大字不识几个。沈华君也没参与,他说给他们望风。没有人在意,几个人沉浸在找到萧沔贪污纳贿证据的愿景之中,干得热火朝天。


    傅机靠在唯一的窗台上,无聊地等待着。


    终于,秦禄翻到了记录禁卫军历年花费的卷宗,兴匆匆大喊一声:“找到了!”然后几个人抱着厚厚十几垒落满灰尘的案卷来到唯一的一张方桌面前,把桌上东西都扫在地上,精神抖擞地啃读起来。那模样,估计读一辈子书都不曾如今夜这般潜心钻研过。


    秦禄快速地翻看着去年的记录,精神亢奋,两眼放光,嘴里念念有词:“萧沔贪了,他肯定贪了!南衙大营才多少人,一个月的伙食居然要吃掉三万两!我猜他至少贪了一半,这一年下来,就有十几万两了!”


    崔寄明皱着眉头,神情严肃,他手里拿的是前年的账簿,他也不看明细,只哗啦啦一路往后翻,找到这一年的总支出,然后霍然起身,指着账簿道:“我的天哪,禁卫军一年居然要花掉七十万两!七十万呐,国库一年才能收多少上来!”


    侯方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爬过去翻了几眼其他人,颤着手神情癫狂:“五年前禁卫军军费开支只有四十万,去年已涨到了七十五万,短短五年,竟多出三十五万之巨!这是大贪!不,是巨贪!”


    一时之间,几个人只觉热血沸腾,怒火冲上头顶。他们没有当过一天差,也没有体会过一点人间疾苦,却一夜间生出了磅礴的正义之气,誓要为国铲奸除恶。


    门突然间“吱—呀—”洞开。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吓出一身冷汗,蓦然回首,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萧……萧大人。”侯方舟震惊地都结巴了,关于萧沔的传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吓得他霎那间差点魂飞魄散。刚才的豪情壮志烟消云散,什么贪不贪的,此刻他心里只有一句:活命最要紧。


    萧沔环视了一眼四周,一片狼藉的室内让他周身冷气直冒,他的声音更冷了:“谁让你们进来的。”


    侯方舟急忙道:“是……是傅机傅大人放我们进来的。”这话顿时引来旁人的鄙夷,但他咽了下口水,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匆忙爬起来道,“夜已深,下官该回家了。我家里祖母若是等不到我回家,是不肯开饭的。”


    梁公侯家家世显赫,老夫人乃是先帝的姑姑梁城公主,栖凤城闻名的泼辣护犊子。侯家子嗣不少,有出息的是他家长子,已在外领兵做了将军,至于这个侯方舟,因他自幼长在老人身边被娇惯坏了,梁公知他不堪大用,对他的要求唯有不许惹事而已。


    萧沔懒得理他,吐出一个字:“滚。”


    侯方舟如释重负,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他这一走,方桌前顿时少了一角,摊在桌上的卷宗曝露在萧沔的眼前。


    薛仁昌也是个识时务的,嗖地站起来,结巴道:“大……大人,下官家里有事,就先告辞了。”


    “滚。”萧沔连看都没看他。


    薛仁昌重重呼出一口气,溜之大吉。


    萧沔看着其余几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地威吓:“你们还不走?”


    傅机眼看着要功亏一篑,连忙对着秦禄拱火道:“薛大人和侯大人吓破了胆,秦大人,你也别查了吧,我们快走吧。”


    不用她说,秦禄都看在眼里,心里一边鄙夷着二人胆小如鼠,一边硬着头皮道:“大人催促我们离开,难道是不想我们发现这些账簿里的蹊跷吗?”


    萧沔耐着性子:“什么蹊跷?”


    秦禄在心里已给萧沔判了罪,如今见他催促他们离开,越发相信萧沔是心里有鬼,便大胆道:“自然是都统大人您巧立名目,贪污军费之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为了军费短缺之事,萧沔和军需处天天磨嘴皮子,闻此更懒得理会他们,“若是还不走,便别怪我不客气。”


    秦禄闻罢,越发坚信萧沔有罪了。秦家也是皇室后裔,到了这一代门第虽比不上侯家薛家,但他自诩清贵,心里看不上萧沔这条北辽来的野狗,也不相信萧沔真敢动手杀皇室中人。


    他站起来,与萧沔争锋相对:“即便大人不承认,这些账簿却不会作假。禁卫军五年来军费涨了一倍,请问大人,这些多出来的钱用到了哪里?!”


    他握紧了拳头,陈词激昂,甚至尾音都在梁上回旋。面对这样的指控和挑衅,萧沔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秦禄见此,愈发激动:“大人不说话,今日我便要拿了这些账簿送到刑部去!我,我要去参你!”


    崔寄明吓得咕噜一声瘫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秦禄,然后转头去看萧沔的反应,心里只后悔刚才没有像薛仁昌一样早点求饶溜出去,如今只能留在这里,随时准备迎接萧沔的怒火。


    “你说完了?”萧沔淡淡道,“人可以走,东西不能带出去。”


    秦禄梗着脸,坚持道:“人,我要走,东西,我也要带出去。”


    萧沔终于嗤笑一声,挥了挥手,顿时一队禁卫军冲进了神机堂,将此间包围了起来。萧沔生平最讨厌和蠢人争辩,但今日这几个蠢货是太后钦点的后生,只好多费一番口舌:“神机堂乃是南衙大营机关禁地所在,凡进入查阅卷宗者,必须得到上峰的手写批文。秦大人,你的批文呢?”


    秦禄呆了呆:“批文?什么批文?”


    萧沔冷笑鄙夷道:“这是禁卫军军纪第八十三条的规定,秦大人,你连禁卫军军纪都不知道。”


    秦禄脸色变得惨白,顿时乱了阵脚。他连一天值都没有当过,自然不知道禁卫军居然还有军纪这种东西。可他不知道,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他抬起头指着角落:“沈华君!你诓我们!”


    沈华君正躲在角落里看好戏,闻罢耸肩道:“秦大人莫要攀扯,我可没有参与你们。”


    秦禄找到崔寄明:“寄明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寄明已吓惨了,缩到窗台前的墙角,捂着耳朵一句话不敢多说。


    秦禄又去找傅机:“傅大人……”


    傅机顿时花容失色,心头埋怨秦禄色厉内荏,被萧沔三言两语恐吓几句就方寸大乱,胡乱攀咬闹的众叛亲离,便只好赶紧把自己摘出来,掩面呜呜咽咽哭起来:“萧大人,我都是被逼的啊。秦大人说他一定要来神机堂找禁卫军的账簿,下官人微言轻,实在无力抗衡。”


    秦禄一甩衣袖,顿觉孤立无援,怒喝道:“你!你们!好好,你们都怕他,我不怕!今日是我违背了军纪,但是这些账簿我却一定要带走移送刑部,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傅机抹着泪余光撇了一眼秦禄,嘴角牵出一抹笑,秦禄到底还是坚持住了。


    萧沔冷声道:“来人,秦禄擅闯神机堂,即刻打入军部大牢。”


    说罢,便有几名军士冲上去,秦禄大喊道:“萧沔,你要敢抓我,你就是做贼心虚,我要参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军士押住了身子。


    萧沔冷冰冰道:“违背军纪者,打三十大板。”


    秦禄顿时跳脚,但是他被压着动弹不得,只得大怒道:“萧沔,你独断专行,残暴忠良,你简直……我祖母是吴城公主,你快放了我,放了我!”


    居然求饶了……傅机翻了个白眼,知道秦禄没用了。


    萧沔根本懒得理会秦禄,只扫视了一眼剩下几人,漠然道:“其余人,各自回家禁闭七日,不许再惹事了。”


    秦禄被扭送了出去,眼看夜色已深,萧沔提着傅机的衣领就拎上了马车。傅机上了车,立刻掀开车帘,梨花带雨般望着下面的崔寄明和沈华君,仿佛期望他们救一救自己。


    沈华君撇了撇嘴,抱着剑走了,崔寄明倒是刹那间产生了一丝怜香惜玉,但他已被吓破了胆,哪敢上前和萧沔抢人,只能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


    傅机演够了,假作被拉回了车内,低头掩面啜泣。萧沔看了她一眼,不悦道:“你假哭什么。”


    傅机抹着“泪”,今日秦禄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怀疑的引子已经在在场众人心底埋下。


    萧沔头疼得很,冷冷道:“今日神机堂的事已传扬出去,你这个记事参军是做不下去了。”


    傅机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哀求道:“大人,我这是无妄之灾啊。”


    萧沔眯眼盯着她,若真是无辜受牵连,怎么不派人来报信?但他懒得戳破她的伪装,遂不再多言。二人一个望着窗外,一个打坐休息,一路无话。


    回了都统府,洗漱之后,萧沔再度把傅机拎到了床前,近乎无礼地要求:“给我值夜。”


    寝屋内地龙烧得火热,室内温暖如春,但萧沔床前的踏板是整块白玉制成,触体冰凉,傅机嘟起嘴不满:“大人家财万贯,难道还买不起两个值夜的丫头吗?”


    萧沔有心蹉磨她,便道:“屋外跪一夜,和给我值夜,你自己选。”


    傅机咬碎了一口细牙,冷脸选了后者。可睡到半夜,她又爬上了萧沔的床,冷冰冰地贴上萧沔的腰腹,反倒是后者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一早,萧沔就消失了踪迹。傅机从大床上跳下来,听得一声沉闷地咚声。


    她回望了一眼这张由整块梨花木制成的大床,匆匆离开了都统府,往下城区的某个深宅院而去,等确认无人跟随,她才钻入了院门内。


    小院里积满了落叶,一丛洁白的山茶花灿烂地盛开着。屋内,内监总管傅大海已在主位上端坐着等她,侍女傅然跪在地上给他捏腿。这间会客室地上铺着普通的青砖,一应装饰简雅古朴。


    傅机匆匆而入,跪拜在傅大海脚下:“傅机拜见义父。”


    “可算回来了。”傅大海捏着嗓子睁开了眼皮,像看个玩意似的看了傅机一眼,“咱家还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就不回来了呢。”


    傅机低头不安道:“义父何出此言。傅机受义父教诲多年,一切自然以义父之言为先,从无有半点攀附他人之心,还请义父明鉴啊。”


    傅大海咯咯笑起来,摆手道:“好了好了,义父只是随口一句罢了。义父当然知道你是最忠心的,不然这么紧要的事怎么交给你去办呢。”


    傅机连忙抬起头,喜上眉梢道:“是,傅机多谢义父抬举,如今进了禁卫军,以后傅机会继续为义父好好办事。”


    傅大海满意地点头,精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凝重:“很好。今日我来,是有一句话带给你。禁卫军毕竟是萧沔的地盘,他又是长文公主的人。太后的意思,如今栖凤城内不太平,我们该劲往一处使才是,别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再便宜了旁人。”


    傅机不解地蹙起了眉头,这可与之前商谈过的策略大相径庭,不由道:“义父,我们之前不是说——”


    傅大海猛地睁开眼,凛冽的寒气喷涌而出,傅机身子不由一颤,畏缩在地惴惴道:“傅机说错话了,还请义父息怒。”


    傅大海眼中翻腾着厉色,冷着神色道:“若是往日,我便让你自去领罚了。不过今日你还要回都统府,便先饶了你。”


    “是,多谢义父体恤。”


    “今日我便告诉你,为何你我先前所说的不能作数了。”傅大海眼中的厉色散去,转而化为深沉的谨慎。


    “梁王要回京了。”


    傅机惊讶地抬头:“梁王?”


    先帝只有一个胞弟,便是前任梁王李闵。李闵官拜镇西大将军,骁勇善战,为大周戍守昆仑至河间一带,抵御狄戎入侵,建立过无数战功。他只有一个独子,名叫李熙。李熙与李闵全然不同,他不善武,但才华横溢,是朝野上下人人称颂的贤良典范。李冕当权时,便对他十分忌惮。六年前李闵战死,李熙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周游天下去了。


    傅大海叹了口气,道:“陛下龙体欠安,梁王却在这个当口回京了,很难说他不是冲着那把龙椅来的。所以太后的意思是,我们要多加防范,必要的时候,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傅机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这不对,梁王提前回京,这不是把之前定好的计划全打乱了么?


    “你在想什么?!”见她没反应,傅大海大喝一声。


    傅机连忙跪地应下,卑微道:“傅机明白义父的意思,一定会按义父所说小心行事。义父,您远道而来也累了,让傅机伺候您洗个脚吧。”


    傅大海的怒气散去一些,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他靠在藤椅里,俯视着匍匐在地的傅机,以上位者的姿态高高在上道:“好呀。你也好久没给义父泡过脚了。这天仙阁祖传的秘技,如今也几近失传了。傅然,去打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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