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府,萧沔寝宅。
五年前,他砍了姜任敏,做了禁卫军的头,这里就成了他的巢穴。闲暇时,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将这里改换一新。只是,萧沔的这番改动在有着数百年文化积淀和审美底蕴的栖凤城原住民眼里不值一提,就算他的上峰长文公主李离芳到访时,也实在给不出一个中肯的评价——“萧沔浮夸的品味和他的刀背道而驰。”
傅机站在铺满灰色砾石的庭院里,仰望着面前这座修葺的金碧辉煌的殿堂,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
萧沔没有错过那个眼神,他低下头在唐徕耳畔轻语了两句,将他打发走了,才盯着她道:“怎么,不喜欢本官的府邸吗?”
傅机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甜蜜而羞赧的笑容:“都统大人说笑了,傅机出身乡野,不曾见过如此宏伟壮阔的寝宫,看痴了而已。”
萧沔冷哼一声:“嘴倒是甜。”
傅机随之娇俏一笑,眼眸瞬间灿若星辰:“奴家还可以更甜。”
风吹过她的发丝,飘来阵阵香气。混合了栀子、木槿和**的甜腻散去,一股奇异的冷香一闪而逝。
萧沔眼中寒光一闪,警惕问:“你用的什么香?”
“奴家不用香。”傅机解释道,见萧沔并不买账,才又添了一句,“是来之前沐浴留下的味道。”
萧沔眯起眼睛,朱雀宫里的争斗从来都不见天日,傅大海跟着舒太后从先帝的后宫中厮杀出来,别的不说,狠毒已是浸透了骨髓。傅机作为他的人,所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时,唐徕指挥着两伙小厮各抬着一个大桶走进来,一队直接跨进了寝殿,一队则留在院中。
“倒冰。”萧沔命令道。
留在院中的小厮得令,刷地掀开木桶的盖子。天寒地冻里但见寒气嗖嗖直冒,他们竟是抬了一整桶冰块来。几个人又扛起桶往墙角去,那里立着一口一人高的大缸,而后哗啦啦倒了半框进了缸子。
傅机正狐疑地看着这番举措,便见萧沔抬起一只手,一指她,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傅机虽仍笑着,笑意却生生裂出了一道口子,她盈盈看着萧沔,勉力保持着笑容:“大人可真有情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萧沔大手一挥,满院子的仆从护卫瞬间退的一干二净。
他道:“脱。”
四九的深夜,那缸里的水眼见着慢慢结了层薄冰,傅机咬牙保持着笑容,一点一点将衣物褪去。萧沔直勾勾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脱得只剩一层薄薄的鲜红肚兜,凝脂如玉般的肌肤裸露在北风中,仿佛下一刻就要玉碎一般。
傅机道:“大人……”
萧沔一指那缸,命令道:“进去泡着。”
傅机的笑终于凋谢在寒风之中,她咬着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大人是在说笑吧。”
“不去吗?那就滚回去。”萧沔说罢,似笑非笑看着她。
回去?回去那是死路一条。笑容又回到了傅机的脸上:“大人说笑了,奴家还是去泡着吧。”
她说罢,只得光脚慢慢走过去,她的足底亦是保养的娇嫩细腻,院中粗糙的砾石刮破了她的皮肤,她时不时露出几声娇喘。萧沔不为所动,只是如同狼犬盯着猎物一般盯着她。
“进去泡着。”萧沔又命令一遍。
傅机咬了咬牙,爬了进去。那水混着冰块,瞬间让她冻的直犯哆嗦。
“还喘吗!喘的话就多泡会儿。”萧沔冷冰冰的言语落在耳里。傅机垂下眸,靠,这人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萧沔吹着口哨进了屋,小厮已备好热水,伺候着他在屋里舒舒服服泡起了热水澡。
半个时辰之后,萧沔终于想起外面还泡着个人。他披了个墨狐大氅踩着木屐披头散发踏出门,身上还腾腾冒着热气,开口就说不出两个动听的字:“还没死呢?”
傅机冻得浑身上下都没知觉了,一时也顾不得仪态,翻了一个没好气的白眼,满含幽怨道:“大人还记得奴家呢。”
萧沔乐得挑了下眉,这怨气冲天的模样倒像个活人了。他哈出一团热气,懒洋洋问:“还起得来吗?”
傅机道:“若起不来的话,大人来抱奴家吗?”
还挺会顺杆子爬,萧沔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留下一句:“爱来不来。”
那自然要来的。傅机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别的不说,能屈能伸是顶呱呱的,脸皮早就厚如城墙了。没人在意的角落,她手脚飞快,甚至连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都捡起来裹在了身上,一跐溜就钻进了门帘内。
萧沔这屋砌得赶得上金屋华盖。古铜色的门帘看起来笨重又平平无奇,屋内一应布置却是奢华无比。傅机才进屋,就被眼前金光闪闪的大堂震得倒吸一口气。大到书架屏风,小到桌椅茶具,都由金子做成。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就连会客的桌椅旁的花草摆件,都是由各色珠宝制成的。再往里瞧一眼,寝室内金光熠熠,也不知藏了多少宝贝。
傅机心道:这厮的俸禄够他这般奢靡么?若是一道匿名举报信送去京兆尹府,能不能治他个贪污之罪?
“你服用息肌养荣丸?”
“啊?”傅机猛地回过神,才见萧沔正回头审视着她,眼神带着浓浓的侵略性。
傅机一惊:“大人何出此言?”
“你骨骼瘦小,即便身量圆润亦看起来纤细无骨。但这绝非天然而成,而是多年服用息肌养荣丸的缘故。”萧沔语气笃定,神色看起来却带着几分不耐烦,“这药还是少吃吧。”
息肌养荣丸,乃是先帝时风靡一时的神药。此药起初为宫中御医所研制,只因先帝痴迷纤细之美,后宫妃子除了舒皇后,几乎人人都服用此药来保持身材。这股风气很快传到豪门勋贵的后宅,然后在民间演化的一发不可收拾。但此药虽然可以让人保持纤瘦的身量,服用时日长久之后却会损伤人体,尤其对子嗣损伤极大。宫廷和上士族反应过来后便禁了此药,但在民间,尤其是青楼楚馆,因为这个原因,反而用起来更肆无忌惮了。
傅机露出轻蔑又复杂的一笑。但萧沔已经转过身去,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他重重打了一个哈欠,掀开由珍珠制成的隔帘,大步往里屋走去:“这一晚上,尽折腾我了,睡了睡了。”
傅机追进去,萧沔的寝殿一如外间,极尽奢华之气,但她顾不得这些,目光追随着萧沔,见他将外裳随手一甩,里面只穿了亵衣,腾起往床上一躺。
“大人……”
“来,给我值夜。”
“值……值夜?”傅机愣在当场,就连脚步也迟缓下来。
开什么玩笑?她这副样子,给萧沔去值夜?!
萧沔睁开一只眼,语气不善道:“怎么,让你值夜委屈你了?”
傅机连忙换上娇媚的笑容,走过去在他床沿边坐下,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不安分地抚上萧沔的胸膛,语气既温柔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挑逗:“怎么会呢,只是大人,**一刻值千金呐……啊!——”
傅机一屁股坐在踏板上,神情短暂地发懵。
萧沔咧着嘴无赖道:“天都要亮了,发什么情。你就坐在下面给老子好好值夜,搅了老子的好梦我要你的小命。”
靠,这什么人,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傅机的表情转换了几下,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笑容,眨了几下眼睛乖巧道:“是,那奴家就给大人值夜,您睡吧。”
萧沔威胁般地看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东方的天际已露出鱼肚白,栖凤城的一天悄然开始。上下两城纷纷热闹起来,一家家一户户,一顶顶小轿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一路汇聚往朱雀宫而去。大周朝的早朝即将开始。
而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萧沔的睡梦才刚刚开始。这一觉他睡得也不踏实,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梦中已故多年的恩师黎泰拿着一把冰凉的圆刀玉佩,满栖凤城追着往他怀里塞。他不想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一个逃一个追,跑得精疲力尽,朱雀大街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
萧沔睡得满头大汗,陡然惊醒过来,才察觉怀里冰冰凉凉的,一低头,一团乌黑的青丝裹在纯白的云纱之中缩在他的怀里,冰凉的肌肤贴在他的肚挤眼处,冷的他一抽一抽的。
萧沔气极:“喂!”
傅机没有反应,她团在他的怀里,睡着后的面容舒展开来,青涩脆弱的好像一个寻找温暖臂弯的孩子。
萧沔想起方才的梦,也懒得把她叫起来和她计较了,连滚带爬地跑下床,在梳妆台的壁橱里七摸八摸,终于扭开了一个机关,露出一个梨花木制成的一尺见方的匣子。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小心地打开机关,“啪嗒”一声,只见匣子内,四枚弯月玉佩,安静地沉睡在鹅黄色的丝绸之间。岁月流逝,而玉华不改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