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号角长鸣。
广阔的围场早已清出,四周旌旗招展,禁军侍卫肃立围场边缘。
宗室勋贵、文武百官皆身着猎装,骑马立于指定区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与清晨的寒雾混在一起。
王蕴芷一身火红色骑装,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利落地拉住缰绳,身下是一匹温顺的枣红马,正与身旁的康宁长公主萧毓祯低声谈笑。
萧毓祯是先帝长女,萧竑的异母妹妹,双十年华,去年下嫁靖远候世子卓不凡。
她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骑装,简洁大方。
另一边,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李静姝也骑着马靠近。
她与王蕴芷素来交好,性子活泼些,穿着鹅黄色的骑装,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场中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儿郎。
“蕴芷,你看那边。”
李静姝用马鞭悄悄指了指不远处被几名宗室子弟簇拥着的临平王萧翊。
“临平王殿下今日这身墨色骑装,当真是俊逸非凡。”
王蕴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萧翊端坐于骏马之上,正与人含笑交谈,姿态闲雅,在一众武夫中显得格外出尘。
“五哥向来不喜与人争锋,今日怕也只是走个过场。”
萧毓祯闻言,瞥了那边一眼。
“五哥性子是淡泊了些,不过骑射功夫底子还是在的。”她目光转向高台方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高台之上,萧竑一身明黄骑射服,龙纹暗绣,英气逼人。
云蘅身着玄色暗红锦边的骑射服,站在他身侧,青丝高束,仅以一根银簪固定,平添几分清爽。
帝后现身,台下众人齐声山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萧竑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春狩乃我北梁祖制,意在演练兵马,不忘武备。”
“今日围场之内,各凭本事。猎获最多、表现最优者,朕重重有赏。”
“陛下圣明!”
群情激昂。
礼官高声唱喏:“吉时到——春狩开始!”
号角再次长鸣,鼓声雷动。
早已准备好的骑士们如离弦之箭,策马扬鞭,呼啸着冲入广阔的猎场,马蹄踏地,卷起滚滚烟尘。
萧竑并未立刻下场,他侧首对云蘅道:“皇后在此观礼即可,若觉无趣,可让月荷陪着在附近走走,注意安全。”
“妾明白,陛下放心。”
萧竑点头,随即接过内侍递上的弓箭,翻身跃上御马“追风”。
那马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
他一带缰绳,追风长嘶一声,便带着一队贴身侍卫,冲入了猎场深处。
云蘅在高台设置的座椅上坐下,月荷为她撑起华盖遮阳。
张猛一马当先,他身材魁梧,骑术精湛,开弓力道极大,几乎箭无虚发。
不多时,马后便挂了几只野兔和一只麂子,引来周围阵阵喝彩。
王蕴芷、萧毓祯等人也并未深入,只在围场外围骑马漫步,偶尔射些小型的猎物,更像是游玩赏景。
时间流逝,日头渐高。
猎场中的竞争愈发激烈,猎物的大型也逐渐提升,出现了鹿和野猪的踪迹。
围场边缘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只见一匹受惊的马驮着一名华服少女,嘶鸣着朝云蘅所在的高台方向狂奔而来。
那少女花容失色,紧紧抱着马颈,眼看就要失控。
“不好!是李家小姐的马惊了。”
有人惊呼。
护卫高台的禁军立刻紧张起来,纷纷上前试图阻拦。
但受惊的马匹力大无穷,横冲直撞,竟接连撞翻了两名试图靠近的侍卫。
高台之上,月荷吓得脸色发白,想挡在云蘅身前:“娘娘小心。”
“嗖——”
云蘅一把拉开月荷,同时解下腰间那柄装饰用的小巧匕首,看准时机,在惊马冲上高台台阶的刹那甩出去。
匕首划破了惊马套着缰绳的皮扣。
皮扣应声而断。
马头骤然失去束缚,巨大的惯性让它向前踉跄了几步,速度骤减。
马背上的李静姝惊呼一声,被这股力道甩脱开来,朝着地面摔去。
早已抢上前来的两名侍卫眼疾手快,堪堪将坠落的李静姝接住。
三人滚作一团,虽有些狼狈,却避免了重伤。
那匹失了缰绳控制的马又向前冲了几步,被更多的侍卫合力制服。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只见云蘅立于高台边缘,让月荷不用担心。
匆匆赶来的萧竑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尾声,王蕴芷和萧毓祯也策马赶来。
被救下的李静姝惊魂未定,在侍女的搀扶下,苍白着脸向云蘅行礼:“多、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云蘅走下高台,亲手扶起她,语气温和:“李小姐受惊了,人没事就好。快扶李小姐下去休息,传太医看看。”
萧竑下马,走到云蘅身边。
“皇后好身手。”
“陛下过奖。不过是情急之下,碰巧罢了。”
“南燕宫中亦有骑射课程,妾虽不精,却也学过些防身的皮毛。”
“皇后无碍便好。”
“查清楚,马为何会受惊?”
日头渐西,春狩首日接近尾声。
号角再次吹响,预示着狩猎队伍归来。
收获最丰的自然是张猛,那头金钱豹为他赢得了无数赞誉。
统计猎物,论功行赏,一切按部就班。
萧竑对张猛不吝赏赐,也特意点了云蘅救人之功,赏下珍宝若干。
——
夜色深沉,金顶大帐内。
云蘅卸下簪环,青丝披泻。
萧竑走进内帐,看着她映在灯下的身影,忽然开口:“皇后今日那一箭,甚好。”
云蘅转身,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
“朕原先以为,昭昭只是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名花。”萧竑缓缓道,“今日方知,竟是藏于匣中的利剑。”
“陛下,无论是名花,还是利剑,此刻都在北梁,在陛下手中。”
萧竑注视着她,帐内灯火葳蕤,将两人身影投在帐壁,悄然重叠。
“那么,朕该如何执这把剑呢?”
“剑为利器,可御外敌,可护己身。关键在于执剑之人,心之所向。”
“陛下是明君,自有明断。”
“妾这把剑,是置于案头赏其锋锐,还是藏于匣中以待不时,亦或是执于掌中,共御前路,皆在陛下心意。”
云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选择权,连同信任与否,一同抛回给了他。
“昭昭,你总是能让朕意外。”
“朕不喜欢猜忌,亦不喜无用之物。”
“今日之前,朕视你为后,是国母,是责任,亦是南燕与北梁的纽带。”
“但今日之后,朕看到了一个,或许能并肩而行的人。”
“能得陛下此言,是昭昭之幸。”云蘅屈膝,“妾必不负陛下期许。”
萧竑伸手,这一次,没有扶她,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起来。”他将她带起,“今日你也劳累了,早些安歇。明日围猎继续,或许,还有需要你这把剑的时候。”
萧竑话中有话,云蘅心领领会。
今日马匹受惊之事,绝非意外。
张猛等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妾明白。”
“安歇吧。”
帐内烛火被捻暗几盏,光线昏黄。
——
翌日。
云蘅仍坐于高台观礼。
上午的狩猎平稳度过,未再发生意外。
午间休憩时,萧竑回到高台,与云蘅一同用膳。
“昨日惊马之事,初步查证,是马鞍下的皮扣被人动了手脚,磨损严重,才在疾驰时断裂。”
“是针对李小姐,还是……”
“李静姝其父是兵部尚书,虽不直接参与派系争斗,但向来忠于朕。”
“在朕的眼皮底下,皇后面前动手,无论目标是李静姝,还是想给朕与你一个下马威,其心都可诛。”
“陛下心中已有眉目?”
“线索指向禁军中的一个校尉,与张猛走得颇近。”
萧竑放下碗筷,拿起布巾拭了拭嘴角。
“不过,那校尉昨夜便‘失足’跌入了营地的蓄水池,溺毙了。”
云蘅心下了然,这是被人抢先灭口了。
张猛背后之人,行事倒是狠辣果决。
云蘅:“死无对证。”
“狐狸既然露出了尾巴,总有抓住的时候。”
“朕倒要看看,他们接下来还想演什么戏。”
他话锋一转:“下午围猎,皇后可愿与朕同行?”
帝后一同入围场狩猎,这在北梁春狩史上并非没有先例,但多是在局势完全掌控的太平年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此刻萧竑提出,无疑是想表达他将她正式纳入自己的阵营,并公之于众。
“妾,荣幸之至。”
——
午后,日头偏西,帝后一同骑马进入猎场的消息传遍围场。
萧竑骑着他的追风,云蘅换乘了一匹更为温顺但脚力不俗的白色牝马,名为“踏雪”。
她并未穿戴沉重的铠甲,只一身利落的骑射服,背负一张精巧的骑弓,箭囊中插着十数支白羽箭。
帝后并辔而行,身后跟着一队精锐的侍卫。
其中包括了萧竑的贴身护卫以及云蘅从南燕带来的身手不凡的两名女官。
萧竑有意放慢速度,迁就着云蘅,并不时为她指点远处的猎物踪迹。
云蘅的骑术虽不及北梁武将们彪悍,但胜在控马技术娴熟,显然并非她自谦的“仅止于浅学”。
不久,他们遇到了一小群黄羊。
“皇后,试试手?”
云蘅没有推辞,取下骑弓,搭箭上弦,瞄准了其中一头落在后面的成年黄羊。
弓弦轻响,白羽箭离弦而去,“嗖”地一声,没入了黄羊的脖颈。
黄羊哀鸣一声,踉跄几步倒地。
“好箭法。”
侍卫上前收取猎物。
“陛下谬赞。”
两人继续前行,收获了几只野兔和一只獐子。
云蘅又发两箭,皆有所获,虽非大型猛兽,也箭无虚发。
行至一处林木稍密之地,萧竑忽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有大家伙。”
前方树丛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冲了出来,直扑队伍。
“护驾!”
侍卫首领高声喝道,侍卫们收缩阵型,将帝后护在中心,同时张弓搭箭。
数支利箭射向黑熊,大多被它厚实的皮毛和狂暴的冲势弹开,只激得它更加狂怒。
萧竑取弓搭箭,瞄准黑熊的眼睛,那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没等他放箭,侧面林中又传出一声熊吼,另一头体型稍小的黑熊从斜刺里冲出,目标是稍微靠外侧的云蘅。
“小心。”
萧竑疾呼,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作者有话说:
1.李静姝:取自“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2.萧毓祯:毓象征着生命的繁荣与希望,祯为“吉兆、吉祥”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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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狩(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