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 第1章 大婚 承平二年,早春。 北梁,邺(yè)京。 残冬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夜风掠过宫墙檐角,卷起檐铃轻响。 细碎的叮当声混着凉气,透过雕花窗棂(líng)的缝隙,悄悄溜进凤仪宫,却被满室的暖香消融。 凤仪宫中,数十臂粗的龙涎(xián)香烛在鎏金烛台上静静燃烧。 烛芯偶尔爆出火星,溅起细小的烛泪,顺着烛台纹路缓缓垂积。 空气里弥漫着暖融的甜香,是名贵的香料与殿角那几盆早早催开的碧桃花混合的气息。 琉璃灯盏映着跳跃的烛火,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晕。 云蘅端坐于凤榻边缘,身下是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绣线细密得连鸳鸯羽翼上的绒羽都清晰可见。 头顶那顶龙凤花珠冠,沉甸甸地压着她的颅顶,也压着她的思绪。 身上繁复层叠的锦绣喜服,以金线绣出翱翔九天的凤凰,每一根羽翼都用不同色阶的金线叠绣。 行走时衣摆扫过地面,还会响起细碎的环佩声,那是缝在衣襟暗处的银铃,为的是让皇后的每一步都合乎礼制的从容。 可此刻,云蘅坐着不动,那铃声也歇了。 视野,被一方绣着龙凤呈祥的鲜红盖头所局限。 唯有底部垂落的金色流苏,随着她的呼吸,在眼前晃动。 她从温暖湿润的南燕而来,跋涉千里,才被送入这座象征着北梁国母尊荣的宫殿。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鎏(liú)金靴底叩击在金砖地面上的声音,不疾不徐。 宫人们齐刷刷地跪伏下去,额头触地,姿态谦卑。 “陛下到——” 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刚落,那道身影已停在了她的面前。 隔着朦胧的盖头,云蘅能看见一个挺拔的轮廓,身着同样喜庆的明黄吉服,衣摆上绣着五爪金龙,腰间玉带上扣着的是白玉麒麟, 她依着入宫前练习过数十次的礼制,微微垂下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泛着淡淡的粉。 下一刻,眼前一亮。 一柄玉如意轻轻挑起了那方阻碍她一整日视线的红绸。 烛光有些刺眼,云蘅下意识地眯起眼,待适应后才缓缓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他头戴十二旒(liú)天子冠冕,珠串垂落,遮挡了部分神情。 这便是北梁的新帝,萧竑。 那个在三年前平定内乱、登基后仅用半年便稳定朝局,让北梁国力日渐强盛的帝王。 四目相对,二人无言。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萧竑并未如寻常新郎那般在她身侧坐下,而是将手中的玉如意交给内侍。 随后,撩起袍角,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坐着的云蘅对视。 他朝她伸出手,手掌宽厚,指节分明,虎口与指腹处带着明显的薄茧,那是常年习武或握持兵刃的痕迹。 “皇后。”他的声音温醇,“从南燕到北梁,山高水长,一路辛苦了。” “我知你初到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心中难免彷徨。” “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云蘅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语得体而周全。 她想起临行前,南燕太后握着她的手说“萧竑是仁君,也是明君,你若真心待他,他必不会负你”。 此刻看来,或许并非虚言。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等待的掌心之中。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稳稳地将她的手包裹住。 萧竑握紧了她的手,就着这个姿势,缓声道:“北梁与南燕联姻,是为两国百姓,亦是你我缘分。” “此后岁月,你我互为臂助,可好?” 云蘅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中清澈见底,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他的身影。 她没有说那些客套的“全凭陛下吩咐”,只轻声应道:“好。” 萧竑并未松开她的手,就着半蹲的姿势,微微侧首示意。 侍立一旁的宫人垂首上前,手中捧着朱漆鎏金托盘。 其上放着两个用红丝线系连在一起的匏(páo)瓜葫芦,已然剖开为瓢,内盛清酒,酒香清冽,悄然弥散,混合着匏(páo)瓜特有的微苦清气。 这是合卺(jǐn)酒,北梁与南燕皆有的婚俗,只是北梁更重其意: 匏(páo)瓜味苦,用以盛酒,寓意夫妻合二为一,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萧竑先取过一瓢。 云蘅伸出纤纤玉指,取过另一瓢。 两人手臂交错,距离拉近。 云蘅甚至能看清萧竑冠冕珠串后那双眼睛里,自己清晰的倒影。 “饮此合卺(jǐn)酒,永结同好。”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同饮此酒,共承此诺。” 她轻声回应,眸色清澈,与他目光相缠。 酒液入喉,带着匏瓜微涩的苦意,随即是酒水的辛辣与回甘。 饮尽,将匏(páo)瓜放回托盘。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紧接着,另一名年长的女官上前,手中托着另一只小巧的玉盘,上面放着一把系着红绳的金剪刀。 萧竑抬手,自自己冠冕之下,靠近颈后的位置,截下一小缕墨发。 随后,他转向云蘅,目光落在她繁复华美的发髻上。 “皇后。” 他出声询问。 云蘅颔首,表示许可。 萧竑靠得更近了些,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发间的珠翠,在她浓密如云的发髻深处,寻了一缕青丝。 “咔嚓”一声轻响,一缕带着她体温的乌发落入他的掌心。 他将两缕头发并在一起,递与女官。 女官熟练地将它们缠绕、系结,用那根红绳紧紧束住,形成一个同心结的模样,然后恭敬地奉还到萧竑手中。 萧竑拿起那枚以两人青丝结成的同心结,置于掌心,递到云蘅面前。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念着古礼的祝词。 云蘅看着那枚交织在一起的发结,心中波澜微兴。 发肤受之父母,结发之礼,象征血肉相连,命运与共。 “愿如陛下所言,琴瑟和鸣,永无猜疑。” 云蘅将发结推回萧竑的掌心,姿态温顺,言语诚挚。 萧竑将那枚发结转手交给女官,由她郑重放入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之中。 锦囊是明黄色的,绣着一对交颈鸳鸯,边缘缝着金线。 日后或将供奉于北梁宗庙,或由帝后珍藏,象征着这场联姻的正式落成。 礼仪既成,宫人们再次行礼,随后依序无声地退出了寝殿。 殿门被最后一名退出的宫女轻轻掩上。 只留满室红烛,与一对刚刚完成了所有仪式的新婚帝后。 内殿中,烛芯偶尔爆开,发出噼啪轻响。 萧竑站直了身体,他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几乎将坐在床沿的云蘅完全笼罩。 他温声说道:“折腾了一日,从清晨入宫到此刻,皇后想必也乏了。” 萧竑踱开两步,走到紫檀木圆桌旁,桌上摆放着各式象征吉祥的干果点心。 “这些礼仪规制繁琐,都是给外人看的。日后在朕面前,若非正式场合,不必时时拘谨,随心便好。” “谢陛下体恤。” 云蘅依言回应。 “安歇吧。” 萧竑动手解下了自己头上那顶象征天子权威的十二旒冠冕,将其置于一旁的紫檀木架上。 接着是腰间繁复的玉带、外罩的吉服袍…… 他并未唤候在殿外的宫人进来伺候,自行除去了一身沉重的礼服,只余一身玄色暗纹的中衣。 中衣的料子柔软贴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云蘅在他的动作中,微微别开了眼,耳根不受控制地染上一点绯红。 尽管心知这是不可避免的环节,但亲眼目睹一个陌生男子在自己面前宽衣,难免有些羞涩。 萧竑整理好自身,转而看向她。 “朕帮你?” “不敢劳烦陛下,妾自己可以。” 云蘅出声婉拒,侧过身,背对着他,抬手拆卸发间的凤冠、步摇、花钿(diàn)。 珠翠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 萧竑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女子纤细的脖颈在烛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因为努力拆卸发饰而微微用力。 过了好一会儿,云蘅才将那一头沉重的束缚尽数卸下,浓密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直垂至不盈一握的腰际。 她也除去了最外层绣着金凤的华丽喜服,只着一身红色的软绸中衣。 单薄的中衣掩去了皇后的尊荣,显露出少女窈窕的身姿。 两人俱是一身简便中衣,站在铺天盖地的红色里。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交融,仿佛亲密无间。 萧竑走向那张宽大的铺着鸳鸯锦被的龙凤喜床。 他撩开纱帐,在里侧坐下,看向站在原地的云蘅。 “明日还有早朝与谒(yè)庙大典,需得早起。” 云蘅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挪动脚步,走到床榻边,在外侧躺下。 身体尽可能贴着床沿,与内侧的他之间,隔着一片宽阔的、足以再躺下一人的空隙。 萧竑并未在意这泾渭分明的距离。 他抬手,一道掌风拂过,不远处桌案上的几盏主要灯烛应声而灭。 只留下角落里一两盏光线昏黄的长明灯,勉强勾勒出室内物体的模糊轮廓。 内殿变得暗了下来。 视觉受限,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格外敏锐。 云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也能听到身旁另一具身体传来的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她能感觉到锦被下,来自他身体的温热。 两人并肩而卧,和衣而眠。 红帐之内,呼吸可闻,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云蘅睁着眼,望着头顶模糊的帐顶繁复的刺绣花纹。 殿外,隐约传来巡夜侍卫规律走过的脚步声,以及遥远得仿佛来自天边的更漏声。 她想起临行前,南燕皇帝,也就是她的皇兄,也曾嘱咐她说“你不必爱萧竑,只需守好皇后之位,护好南燕百姓”。 可此刻,感受着身旁人的温和,她承认,她有些动摇了。 云蘅合上眼,将所有情绪掩藏在浓密的睫羽之下,只剩下均匀的呼吸。 长夜漫漫,宫灯昏黄。 作者有话说: 1.断句:自/自己/冠冕之下 2.萧竑(hóng):竑意为“博大” 3.云蘅(héng):蘅,植物名,即杜蘅,多年生草本植物,开暗紫色的花,有香气,全草可入药。 4.云蘅有个乳名,为“昭昭”,取自于“昭昭如愿,岁岁安澜”,后面会提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大婚 第2章 大典 长夜将尽,更漏声歇。 凤仪宫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司寝的宫人已在殿外等候,准备伺候帝后起身。 萧竑先醒了过来。 他常年习武,作息极准,即便昨日大婚典礼繁冗,亦能在固定的时辰自然转醒。 他侧过头,看向身侧。 云蘅仍睡着,面向着他这一侧。 长发如墨玉般散落在绣着鸳鸯戏水的锦枕上,几缕发丝贴在颊边,随着清浅的呼吸轻轻颤动。 晨曦透过窗棂,穿过厚重的帐幔,化作细碎的金芒落在她脸上,将她原本莹白的肌肤衬得愈发剔透,连唇瓣都透着淡淡的粉。 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鼻息清浅均匀。 萧竑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南燕送来的是他们皇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素有才名与美名,是南燕太后和皇帝的掌上明珠。 此番联姻,北梁势强,南燕示好,送来最尊贵的公主,诚意可见。 他伸出手,指尖要碰到她散在枕上的发丝,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转而撩开了床帐。 响动惊醒了云蘅。 她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初醒的朦胧水汽在眸中尚未散去,便对上了萧竑已然清醒的目光。 云蘅微微一怔,意识到身在何处,身旁之人是谁,想坐起身。 “陛下……” 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糯沙哑。 “时辰尚早,不必急。”萧竑已先一步起身,站在床榻边,“是宫人在外准备的声音吵到你了?” 云蘅摇了摇头,拥被坐起,青丝滑落肩头。 “是妾自己醒了。” 两人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询问声。 “陛下,娘娘,可要起身?” 萧竑扬声道:“进来吧。”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列手捧盥洗用具、衣冠袍服的宫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月荷,她是萧竑特意挑选的人,手脚麻利,嘴也严实。 月荷见云蘅已坐起身,便带着两名小宫女上前,屈膝行礼后,便要伺候她梳洗。 萧竑那边,自有贴身内侍伺候更衣。 云蘅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是南燕进贡的琉璃镜,比北梁常用的青铜镜清晰数倍,将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映得分明。 月荷端来温水,用锦帕蘸湿后,轻轻为她擦拭脸颊。 随后取过梳子,一点点梳理她的长发,那发丝乌黑浓密,梳齿划过发间时,听不到声响。 “娘娘今日想梳什么发髻?”月荷轻声问道,目光落在镜中云蘅的脸上,“谒庙大典需端庄些,凌云髻或是飞天髻都合适。” 云蘅看着镜中的自己,弯眉浅笑。 “便梳凌云髻吧,配那支九尾凤钗。” 月荷应了声“是” 月荷手法熟练地将那如云青丝盘成雍容华贵的凌云髻,簪上象征皇后身份的九尾凤钗,并点缀以珠翠钿子。 今日的妆容较之昨日的浓艳大婚妆更为清雅端庄,更凸显出她原本的精致五官。 另一边,萧竑已穿戴整齐,宫人跪地为他整理袍角。 一切收拾妥当,萧竑走到梳妆台前,向云蘅伸出手。 云蘅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力站起身。 “走吧,皇后,”萧竑握紧她的手,“该去奉先殿谒庙了。” 帝后携手走出凤仪宫内殿,门外仪仗早已等候多时。 羽扇、华盖、旌(jīng)旗林立,侍卫宫人垂首分立两旁。 登上御辇前,萧竑侧首,对云蘅低声道:“今日大典冗(rǒng)长,谒庙、受贺,环节众多。” “你初来乍到,若觉疲累,或有不适,可稍忍忍,结束后便可回宫歇息。” “谢陛下关怀,妾明白。” 帝后的鸾驾仪仗缓缓起行,沿着铺陈着御石的宫道,朝着奉先殿的方向迤(yǐ)逦(lǐ)而去。 朱红宫墙下,两人的身影在晨曦中被拉长,衣袂交织,环佩轻响。 宫人们恭立两侧。 —— 奉先殿内,香烟缭绕。 北梁宗室勋贵、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旁。 钟鼓齐鸣,雅乐奏响。 萧竑步下御辇,转身向云蘅伸出手。 这一举动落入了无数双眼睛中。 云蘅将指尖搭在他掌心,借力而下,裙裾曳地,环佩轻摇。 萧竑与云蘅携手步入,在礼官的唱喏声中,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漫长阶梯。 殿内,北梁萧氏历代先帝的牌位森然林立,烛火通明,映照着牌位上的镌刻文字。 礼官站在殿中央,手持礼单,高声唱喏:“吉时到,谒庙大典开始!帝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萧竑与云蘅并肩跪在蒲团上。 第一叩首,他们对着最上方的宣皇帝牌位。 第二叩首,对着太祖皇帝的牌位。 第三叩首,对着历代先帝的牌位。 二人依制行三跪九叩大礼,告祭列祖列宗。 三跪九叩大礼结束后,礼官将册后诏书与告天祝文递到萧竑手中。 祭文由萧竑亲自诵读。 “维承平二年,岁次壬寅,春正月……嗣皇帝竑,谨以昭告于皇考宣皇帝、列祖列宗神位之前……今册立南燕云氏为后,正位中宫,承宗庙,母天下……” 云蘅垂眸静听,字句关乎她,却又与她这个具体的人无关。 她更像一个象征,一个南燕与北梁和平的象征,被安置在这北梁宗庙最尊贵的位置上。 谒庙礼成,帝后移至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 太极殿内,金碧辉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身着朝服,笏板在手。 帝后身影出现在殿门,在内侍的引导下,百官齐刷刷跪伏在地,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震彻殿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竑携云蘅端坐于御座之上,接受朝拜。 “众卿平身。” 百官谢恩起身。 接下来的流程繁琐冗长,各国使节呈上贺表,宗室亲王、内阁重臣依次上前道贺。 云蘅始终保持着完美的仪态。 萧竑偶尔会侧首与她低语一两句,介绍某位重臣的身份,或是解释某个北梁特有的礼仪细节,姿态亲近。 落在臣子眼中,自是帝后和谐的证明。 一切看似顺利,波澜不惊。 大典接近尾声,气氛最为和融之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老臣,恭贺陛下、娘娘大婚之喜。” 一位身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臣出列,手持玉笏,正是北梁三朝元老,门下侍中高谦。 他资历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连萧竑平日也敬他几分。 “高卿有心了。” 高谦并未立马退回。 “皇后娘娘远道而来,母仪天下,实乃我北梁之福。” “老臣听闻南燕女子多精于女红工巧,尤擅调香。” “不知娘娘于此道,可有研习?” 云蘅入北梁,所带嫁妆中确有大量南燕特有的珍稀香料,此事并非秘密。 “高侍中谬赞。” “南燕女子确乎常以调香怡情养性,本宫闲暇时,亦略通一二,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娘娘过谦了。”高谦步步紧逼,“香料之物,虽为小道,却能安神静心,亦可惑人心智。” 高谦此言一出,原本和乐融融的太极殿内,气氛微变。 百官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妄议,却无一不竖起耳朵。 香料惑人心智? 这无异于指着皇后的鼻子,暗指南燕有以香色乱国之嫌,其心可诛。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御座之旁的云蘅身上。 云蘅唇边的笑意未减,目光迎向高谦的视线。 萧竑握着御座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不动声色,并未出声维护。 他知道,这是北梁旧臣对新后、乃至对这场联姻的试探。 若此刻他急急出面,反而显得皇后软弱,需仰仗帝王庇护。 云蘅必须自己先接下这一招。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云蘅缓缓开口。 “高侍中博闻强识,所言不虚。香料一道,确有其妙,亦有其险。” “譬如我南燕特产的苏合香,可定惊安神,于病患大有裨益。” “而北梁盛产的龙脑,提神醒脑,于处理政务时亦是良助。” “此乃香之妙用,在于择善而行。” “然,”云蘅话锋一转,“若有人心存恶念,即便不用香料,以言语、以权术、以刀兵,又何尝不能惑人心智、乱人家国?” “香本无垢,人心自辨。高侍中为三朝元老,辅佐先帝与陛下,见的自然是江山社稷之重,想来比本宫更懂得这个道理。” “莫非侍中平日所用熏香,竟有惑乱心神之效?若真如此,倒需请太医令好好为侍中查验一番了。” 云蘅先是肯定了香料的两面性,随即巧妙地将“惑人心智”的指控,以一句关切的反问,将难题抛回给高谦。 既点明了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又暗讽了高谦是否心怀恶念才首先想到“惑乱”之效。 更是提醒他,身为老臣,关注的焦点不应在此等小道上。 殿中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似是有人忍不住笑意。 高谦正欲再言,御座之上的萧竑开口。 “皇后所言极是。香道如人道,重在用之得所。” “高卿年事已高,确该多注意保养身心,这些微末小事,不必过于劳神。” 他一句话,便将高谦的发难定性为“微末小事”,并暗示他年老精力不济,该安心养老,莫要多管闲事。 “今日乃朕与皇后大喜之日,众卿的心意,朕与皇后都已知晓。” “若无事,便散了吧。” 皇帝已发话,高谦只得将后续的话语咽了回去,躬身道:“老臣,谨遵陛下教诲。”默默退回了班列之中。 —— 回凤仪宫的路上,帝后同乘御辇。 辇内空间宽敞,两人并肩而坐,却一时无话。 良久。 “高谦之言,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妾明白。陛下在殿中未曾立即回护,是希望妾自己能立得住。” 萧竑有些意外地转回头。 他确实存了考较之心,想看看云蘅除了美貌与尊贵的身份,是否有足够的智慧与气度坐稳中宫之位。 她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 “你很聪慧。”萧竑坦言,“北梁朝局复杂,并非铁板一块。” “日后,类似今日之事,恐不会少。” “有陛下在,妾无所畏惧。”云蘅垂下眼帘,语气温顺,“只是,妾初来乍到,于北梁人事多有不明,还需陛下时时提点。” 她示弱的同时,也巧妙地将自己与萧竑置于同一阵营。 萧竑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想起她方才在殿中面对刁难时的从容不迫,心中微微一动。 他伸出手,覆上了她置于膝上的手。 “自然。”他承诺道,“你是北梁的皇后,朕的发妻。无人可轻慢于你。” 云蘅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 御辇缓缓行驶在宫道上,辇内帝后双手交叠,身影依偎。 第3章 郡主 谒庙大典后的几日,云蘅渐渐熟悉了凤仪宫的日常起居,也初步认清了宫中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宫女与内侍。 北梁宫廷规制与南燕大同小异,只是细节处略有不同。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春日暖阳倾洒。 云蘅正坐在暖阁内,翻阅着内廷司送来的宫规册簿,月荷在一旁伺候笔墨。 一名小宫女进来禀报:“娘娘,端阳郡主递了牌子请见,说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来给娘娘请安,并送上几样新巧的玩意儿。” 端阳郡主王蕴芷,这个名字她入北梁前便已知晓。 琅琊王氏,北梁最顶尖的世家门阀之一,历经三朝而不衰,族中子弟遍布朝野,根基深厚。 王蕴芷是已故王老太爷的嫡孙女,亦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内侄孙女,自幼时常出入宫闱,在太皇太后跟前颇有脸面,被封为端阳郡主。 据说她容貌姣好,善于交际,在京中贵女圈中长袖善舞,风评颇佳,且一向秉持明哲保身之道,从不轻易卷入是非。 更重要的是,据南燕暗中收集的情报显示,这位端阳郡主,对临平王萧翊颇为赏识。 临平王萧翊,乃是萧竑的异母弟,先帝晚年颇为宠爱的幼子,据说当年先帝曾有过犹豫,在立嫡还是立幼之间摇摆。 是萧竑凭借军功和长子的名分,以及在部分老臣支持下才定鼎乾坤。 萧翊被封为临平王,赐予富庶封地,并无实权,常年居于邺京王府,看似闲散宗室。 萧竑对这个弟弟,表面宽厚,赏赐不断,但其中有多少是帝王心术的安抚与戒备,就不得而知了。 云蘅合上册簿,对月荷道:“请郡主至正殿相见。” “是。” 云蘅略整了整衣衫发髻,确保仪容端庄无瑕,这才扶着月荷的手,缓步走向凤仪宫正殿。 殿内,一名身着鹅黄锦缎宫装,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正静立等候。 她身量高挑,体态丰腴,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明艳照人的脸庞。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杏眼流转间带着笑意。 发髻上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耳畔坠着同等的明珠,华贵而不张扬。 “臣女王蕴芷,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长乐未央。” 王蕴芷屈膝行礼,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郡主不必多礼,请起。”云蘅行至主位坐下,抬手虚扶,语气温和,“赐座,上茶。” “谢娘娘。” 王蕴芷落落大方地在旁侧的绣墩上坐下。 “早就听闻端阳郡主才貌双全,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得意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蘅微笑着开启话题,标准的客套话。 “娘娘谬赞了,蕴芷愧不敢当。” 王蕴芷微微低头,谦逊道。 “倒是娘娘,从南燕远道而来,风姿卓绝,气度雍容,令蕴芷一见便心生敬仰。” “太皇太后在永寿宫也时常念叨,说陛下娶了一位贤德貌美的皇后,是北梁之福。” 她话语伶俐,既捧了云蘅,又抬出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慈心挂念,本宫感念于心。” “本该早日去永寿宫请安,奈何初来琐事繁多,倒劳烦郡主先跑一趟了。” “娘娘言重了。能为太皇太后和娘娘稍尽心力,是蕴芷的福分。” 王蕴芷笑道,示意身后侍女捧上一个锦盒。 “这是太皇太后让臣女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有几盒新进的螺子黛,据说画眉极好;还有一对赤金嵌宝的蝴蝶簪,样式还算新奇,给娘娘赏玩。” “太皇太后费心了,”云蘅合上盒子,对月荷道,“收起来吧,改日本宫亲自去永寿宫谢恩。” “娘娘喜欢就好。”王蕴芷目光在殿内轻轻一转,语气愈发亲切,“娘娘初至北梁,若有任何不惯之处,或想知晓邺京风物,尽管吩咐蕴芷。” “蕴芷虽不才,但在邺京长大,对各家女眷、时新花样倒也熟悉几分。” 她这话说得既表达了善意,又暗示了自己在北梁贵族圈中的人脉和能量。 云蘅心中明了,笑容不变。 “郡主有心了,日后少不得有麻烦郡主的地方。” “娘娘折煞臣女了。”王蕴芷掩唇轻笑,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前日谒庙大典,娘娘凤仪万千,应对得体,真是令人钦佩。” “那高侍中……唉,毕竟是三朝老臣,有时言语难免耿直了些,娘娘切勿往心里去。” 云蘅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动浮沫。 “高侍中心系社稷,言语直接些也是常情。” “本宫既为皇后,自当听得进各方言语。倒是劳郡主挂心了。” 她四两拨千斤,将话题轻轻带过。 王蕴芷顺着说道:“娘娘心胸开阔,蕴芷拜服。” “其实,朝中诸位大人,大多都是忠君体国的。” “便如临平王殿下,虽不涉朝政,但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时常感慨陛下治国辛劳呢。” 临平王。 云蘅抬眸,看向王蕴芷,见她面上带着纯然的敬慕之色,看上去只是随口提及。 云蘅不动声色,浅啜一口香茗,方才缓声道:“临平王殿下贤名,本宫在南燕时亦有耳闻。” “兄弟和睦,君臣同心,乃是家国之幸。” “陛下也与本宫说起过,感念手足之情,待临平王一向宽厚。”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临平王的贤名,又强调了兄弟和睦,更点出主动权在皇帝手中。 王蕴芷笑容明媚,得到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陛下仁厚,王爷恭谨,实乃我北梁之福。” 她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多是邺京的趣闻轶事,各府女眷的喜好,言语风趣,见识不凡,很好地活跃了气氛。 约莫一盏茶后,王蕴芷便起身告退。 “叨扰娘娘许久,蕴芷该告退了。改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郡主慢走。”云蘅颔首,吩咐月荷,“替本宫送送郡主。” 看着王蕴芷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云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阳光,心里了然。 王蕴芷这一步棋,走得巧妙,既没暴露自己的目的,又收集了信息。 —— 王蕴芷没有回王家在邺京的府邸,而是吩咐车夫转向,去了临平王府。 王府门房认识她,并未通传,恭敬地引着她入内。 王府的庭院清幽雅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斋外,远远便看见萧翊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榻上,面前摆着一副围棋残局。 萧翊穿着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侧脸线条清俊柔和,不似萧竑那般棱角分明,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正专注地看着棋盘,手指轻轻捻着一枚黑子,似在思索破局之法。 “五哥。” 王蕴芷轻唤一声,快步走过去。 “阿芷来了,”萧翊见到她,唇角漾起一抹笑意,朝她招手,“快来陪五哥下完这局。” “我在此处枯坐半日,也寻不出破解之法。” 萧翊排行第五,萧竑行三,在非正式场合,他更喜王蕴芷这般唤他五哥,显得亲近。 王蕴芷解下狐裘交给侍女,步履轻快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白棋看似占据优势,却被黑棋几处暗手困住,进退维谷。 她执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捻了捻,并未落下。 “五哥今日好雅兴,独自在此打谱。” “只是这残局未免太过凶险了些,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棋局如人生,哪有全然安稳的路?不过是步步为营,谨慎前行罢了。” “你去见过皇嫂了?感觉如何?” 王蕴芷将手中的白子“啪”一声落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方才答道:“见过了。” “确实是位美人,南燕水土养人,气质也好,温婉端庄,而且很聪明。” “哦?”萧翊来了兴趣,“能让阿芷称赞聪明,看来是真不简单。” “如何个聪明法?” “高谦前日在太极殿发难,暗指南燕香道惑心,被她挡了回去,言语间还反将了高谦一军。” “今日我与她提及此事,她亦是云淡风轻,只说老臣耿直,心系社稷,全然不露半点愠色。” “南燕送她来,不是只做个摆设。三哥……陛下他,态度如何?” “陛下在殿上未曾立即维护,事后与皇后同乘御辇,言语亲近,对她应是颇为满意。” 萧翊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神色,只淡淡道:“帝后和睦,是北梁之福。” “阿芷,你往后与皇嫂相处,需得小心些。” 王蕴芷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涩,忍不住道:“五哥,她毕竟是南燕来的公主,背后站着整个南燕。” “陛下如今待她好,未必全是真心,或许只是顾全两国颜面。你……” “阿芷,”萧翊打断她,“慎言。” “皇后既已入主中宫,便是北梁国母,我等臣子,唯有敬重。” “朝堂之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扭转了方才白子落下后看似平和的局面,杀机隐现。 “你看,有时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也或许,是引火烧身的开端。” 萧翊的话意有所指。 王蕴芷看着紧张起来的棋局。 她明白萧翊的意思,在这邺京城中,尤其是在皇宫内外,一言一行都需格外小心。 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生之祸。 “我明白了,五哥。” 王蕴芷低声应道,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盘,试图寻找白棋的生机。 新后聪慧,帝心难测,而她的五哥,看似闲云野鹤,却终究身处漩涡之中。 她今日去凤仪宫,虽存了试探之心,又何尝不是想为五哥多看清一些前方的路? 萧翊看着对面女子微蹙的秀眉,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前路凶险? 萧竑的猜忌,世家的观望,南燕的野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王蕴芷是他在权力游戏中唯一的温暖,他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这步棋,其实可以这样走。” 萧翊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为她指出一条生路。 “有时候,看似绝路,换个角度,便是生机。” 他执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她手边。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尝尝这新到的雨前龙井,是江南进贡的,味道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1.萧翊(yì):翊意为“辅佐、帮助”,先帝为其取名翊,其实是盼其能以贤辅助新帝。 2.王蕴(yùn)芷(zhǐ):蕴有“才能,才智”的意思。芷即白芷,草本植物,有香味,可入药,亦有聪慧坚韧的寓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郡主 第4章 春狩(一) 端阳郡主走后不久,云蘅正对镜试妆,月荷为她簪上一支碧玉玲珑簪。 殿外传来内侍通传:“陛下驾到——” 云蘅有些意外,此时并非萧竑平日会来的时辰。 按往日的规矩,萧竑若来凤仪宫,多是在处理完政务后的傍晚,或是提前遣人传了口谕。 此刻刚过巳时,正是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时辰,怎么会突然过来? 她起身迎至殿门,萧竑已大步走了进来。 “陛下怎么得空过来?” 云蘅屈膝行礼。 萧竑伸手扶住她。 “不必多礼。” “今日休沐,想起前两日得了一幅好画,想来皇后精于鉴赏,特拿来与你同观。” 他身后跟着的内侍恭敬地捧上一个紫檀木长盒。 两人在暖阁的窗边榻上坐下。 内侍将木盒置于案上,小心打开,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 是一幅《春山行旅图》,笔法苍劲,墨色淋漓,山峦叠嶂,云雾缭绕,行旅之人点缀其间,意境高远。 “这是前朝大家李思训的真迹,” 萧竑指尖轻点画上山石皴法。 “你看此处,斧劈皴力道千钧,非一般人所能及。” “朕寻了许久,方才到手。” 云蘅于书画一道确有造诣,细细品味后。 “确是李公真迹无疑。” “笔意纵横,气象雄浑,尤其这云雾的处理,虚虚实实,仿佛真有水汽扑面而来。” “陛下好眼力。” 萧竑眼中笑意加深:“皇后果然是知音。” “南燕文风鼎盛,皇室子弟多精于此道,看来传闻不虚。” “陛下过奖,不过是闲暇时略作消遣,难登大雅之堂。” 云蘅谦逊道。 “此画构图险峻,却又于险中求稳,可见李公作画时心境虽激荡,却自有章法。” “哦?何以见得?” 萧竑饶有兴趣地问。 云蘅便指着画中几处细节,细细分说,从构图到笔墨,再到意境气韵,见解独到,言辞清雅。 萧竑听得专注,不时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中,欣赏之意愈发明显。 两人就着一幅画,竟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气氛融洽,不似夫妻,倒像一对志趣相投的寻常知己。 直到内侍提醒该用午膳了,萧竑才命人将画收起。 “与皇后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日后若再得佳作,定要再来与皇后品评。” “陛下若不嫌妾学识浅陋,妾随时恭候。” 云蘅微笑应道。 萧竑心情颇佳,顺势留在凤仪宫用了午膳。 膳后,宫人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萧竑端着茶盏,提起:“过几日,便是春狩之期。皇后可愿同往?” 北梁以武立国,春狩、秋狝是祖制,既是演练兵马,亦是与宗室勋贵联络感情、展示帝王威仪的重要场合。 “陛下相邀,妾自然愿意。” “只是妾于骑射一道,仅止于南燕宫中浅学,恐怕难有建树,届时莫要给陛下丢脸才好。” 萧竑笑了笑:“无妨。” “春狩并非全为竞逐猎物,皇后届时可观礼,或是在营区散步赏景亦可。” “皇家林苑春色正好,与宫中景致不同。” “妾知晓。” “好。” —— 春狩的地点定在京郊的皇家林苑,上林苑。 那一日天还未亮,凤仪宫便已忙碌起来。 月荷为云蘅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骑射服,是北梁女子常穿的款式。 玄色的衣料,袖口与衣摆处缝着暗红色的锦边,腰间系着一条宽幅的玉带。 云蘅对着镜子束好发,簪了一支简单的银簪,又在腰间挂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宫门外的仪仗早已备好。 明黄色的御辇停在最前方,周围是手持旌旗的侍卫,玄色的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跟着宗室勋贵的车马,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萧竑已在御辇旁等候,见她过来,便伸手扶她上辇。 御辇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窗边挂着一层轻薄的纱窗。 云蘅坐下后,透过纱窗看向外面。 晨光渐渐染红了天际,街道两旁早已站满了百姓,见御辇经过,纷纷跪拜在地,口中高呼“陛下万岁”。 她看着那些百姓敬畏的眼神,忽然想起南燕的街头,百姓们见了皇室的车驾,虽也跪拜,但也不全相同。 “在想什么?” 萧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看着窗外。 “北梁的百姓,性子刚直,却也淳朴,只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便会真心拥戴。” 云蘅收回目光。 “妾在想,陛下心系百姓,是北梁之福。” 她这话并非虚言,萧竑登基两年来,减赋税、整吏治,确实做了不少实事。 只是太后与外戚势力盘根错节,掣肘甚多,他想施展抱负,还需时日。 萧竑笑了笑,没再多说,将暖炉递到她手边。 “路上风大,暖一暖手。” 御辇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 云蘅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春狩场上的人和事。 太后虽不会亲自去,也定会让宣陵王等人多做动作。 宗室里的几位亲王,态度不明,既不愿依附太后,也不敢完全倒向萧竑。 还有那些武将,大多是太后的心腹旧部,对萧竑未必真心臣服。 这一趟春狩,怕是不会太平静。 —— 抵达上林苑时,已是午后。 云蘅跟着萧竑走下御辇。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草原,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处早已扎好了成片的帐篷。 最中央的是帝后的金顶大帐,帐篷顶部镶着鎏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围是宗室亲王与重臣勋贵的帐篷,颜色各异,气派非凡。 最外围则是禁军的营地,侍卫们手持长枪,站姿挺拔,守卫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篝火的气息,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云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上林苑的风,比宫中的风更自由些。 “先去帐中歇息片刻,朕去巡视营地,见见将领们。” “晚些时候,有篝火夜宴,到时候再陪你四处看看。” “陛下放心去便是,妾在帐中待着就好。” 云蘅点头应下。 萧竑走后,云蘅便在月荷的搀扶下走进自己的帐篷。 帐内早已布置妥当,铺着厚厚的地毯,案上摆着茶具与点心,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暖炉,驱散了草原上的寒意。 她坐在软垫上,刚端起茶盏,便见月荷凑上前来。 “娘娘,方才奴婢在帐外,听到禁军的人在议论,说张将军这次带了不少心腹过来,还特意请了太后的懿旨,要在春狩时好好表现。” 张猛? 云蘅想了想,记起了此人。 张猛是禁军统领,手握京畿兵权,又是太后的远房亲戚,一直是太后的爪牙。 他要好好表现,恐怕不只是在狩猎场上争个高低,而是想借机拉拢武将,给萧竑添堵。 “知道了。你多留意些帐外的动静,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本宫。” “别让人看出破绽。” 月荷点头:“奴婢明白。” —— 傍晚,篝火熊熊燃烧,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鼓乐喧天。 萧竑与云蘅并肩坐在主位的高台上,身后是象征皇权的龙旗。 高台下,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及其家眷按品级依次坐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气氛热烈。 宫人穿梭其间,为众人斟酒、奉上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萧竑端着酒碗,站起身。 “今日春狩开启,君臣同乐。” “朕在此敬诸位一杯,愿我北梁国泰民安,军威赫赫。”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碗,齐声高呼:“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愿北梁国泰民安!” 云蘅也端着酒碗,浅酌了一口。 北梁的酒度数颇高,辛辣醇厚,与南燕的清酒截然不同。 她放下酒碗,目光落在台下,看着众人举杯畅饮,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已有武将借着酒意,下场角抵为戏。 他们身材魁梧,赤手空拳,你来我往,动作迅猛,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一名身材格外魁梧的武将大步走出人群。 他面色赤红,喝了不少酒,手中端着一个硕大的酒碗,走到高台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陛下,今日春狩,君臣同乐,臣张猛,代表禁军将士,敬陛下一杯。” “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萧竑笑着举杯:“张将军有心了。起来吧,这杯酒,朕喝了。” 说罢,仰头饮尽。 那武将仰头饮尽碗中酒,抹了把嘴,转向云蘅。 “皇后娘娘从南燕来,想必没见过我们北梁儿郎狩猎的英姿吧?” “明日围场,臣定要好好表现,让娘娘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勇士。” 张猛话语粗豪,暗藏炫耀。 在他看来,南燕文风鼎盛,女子多是娇弱无能之辈,自然不懂北梁的勇武之道。 帐内安静了些许,许多人都看向云蘅。 云蘅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那武将,唇边笑意清浅:“张将军豪气干云,本宫佩服。” “北梁铁骑,横扫四方,天下闻名,将军更是勇武过人,明日围场,本宫拭目以待。” “不过,勇武之道,并非只有弯弓射雕、策马逐鹿。” “南燕虽文风偏盛,亦有忠勇之士,保家卫国,寸土不让。” “就如同这上林苑中的树木,有白杨挺拔,亦有垂柳婀娜,各有其美,共成春色。” “将军以为呢?” 张猛愣了一下,他没料到云蘅会如此回应,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萧竑朗声笑道:“张将军,皇后说得在理。” “勇武在心,不在形式。你明日且好好表现,若能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那张将军也顺势下台,抱拳大声道:“末将领旨,定不负陛下和娘娘期望。” 张猛抱拳退下,回到自己的席位,与周围几名武将高声谈笑。 萧竑面上带着帝王的雍容笑意,执起酒盏,向台下众人示意。 “众卿尽兴。” 鼓乐再起,气氛重新变得热烈。 夜色渐深,篝火燃得更旺,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明暗交错的影子。 萧竑靠近云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张猛粗人一个,皇后不必介怀。” 云蘅微微侧身,垂眸看着手中茶盏里浮沉的叶片,轻声道:“陛下多虑了。张将军心直口快,妾并未放在心上。” 她抬眼看他,眸色在火光映照下清亮如水。 “只是,明日围场,想必会更加热闹。” “热闹些好,北梁的儿郎,也该让国母看看他们的真本事。” 宴席直至亥时方散。 回到金顶大帐,宫人伺候梳洗完毕,各自安歇。 作者有话说: 先帝有三子二女。 萧竑是先帝元后所出,行三;宣陵王是继后即现在的太后所出,行二;上一章写到的临平王萧翊是先帝最宠爱的温贵妃所生,行五。 (插一嘴:温贵妃产子时,胎大难产,生完孩子就去世了,追封为“温僖皇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春狩(一) 第5章 春狩(二) 天光未亮,号角长鸣。 广阔的围场早已清出,四周旌旗招展,禁军侍卫肃立围场边缘。 宗室勋贵、文武百官皆身着猎装,骑马立于指定区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与清晨的寒雾混在一起。 王蕴芷一身火红色骑装,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利落地拉住缰绳,身下是一匹温顺的枣红马,正与身旁的康宁长公主萧毓祯低声谈笑。 萧毓祯是先帝长女,萧竑的异母妹妹,双十年华,去年下嫁靖远候世子卓不凡。 她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骑装,简洁大方。 另一边,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李静姝也骑着马靠近。 她与王蕴芷素来交好,性子活泼些,穿着鹅黄色的骑装,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场中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儿郎。 “蕴芷,你看那边。” 李静姝用马鞭悄悄指了指不远处被几名宗室子弟簇拥着的临平王萧翊。 “临平王殿下今日这身墨色骑装,当真是俊逸非凡。” 王蕴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萧翊端坐于骏马之上,正与人含笑交谈,姿态闲雅,在一众武夫中显得格外出尘。 “五哥向来不喜与人争锋,今日怕也只是走个过场。” 萧毓祯闻言,瞥了那边一眼。 “五哥性子是淡泊了些,不过骑射功夫底子还是在的。”她目光转向高台方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高台之上,萧竑一身明黄骑射服,龙纹暗绣,英气逼人。 云蘅身着玄色暗红锦边的骑射服,站在他身侧,青丝高束,仅以一根银簪固定,平添几分清爽。 帝后现身,台下众人齐声山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萧竑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春狩乃我北梁祖制,意在演练兵马,不忘武备。” “今日围场之内,各凭本事。猎获最多、表现最优者,朕重重有赏。” “陛下圣明!” 群情激昂。 礼官高声唱喏:“吉时到——春狩开始!” 号角再次长鸣,鼓声雷动。 早已准备好的骑士们如离弦之箭,策马扬鞭,呼啸着冲入广阔的猎场,马蹄踏地,卷起滚滚烟尘。 萧竑并未立刻下场,他侧首对云蘅道:“皇后在此观礼即可,若觉无趣,可让月荷陪着在附近走走,注意安全。” “妾明白,陛下放心。” 萧竑点头,随即接过内侍递上的弓箭,翻身跃上御马“追风”。 那马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 他一带缰绳,追风长嘶一声,便带着一队贴身侍卫,冲入了猎场深处。 云蘅在高台设置的座椅上坐下,月荷为她撑起华盖遮阳。 张猛一马当先,他身材魁梧,骑术精湛,开弓力道极大,几乎箭无虚发。 不多时,马后便挂了几只野兔和一只麂子,引来周围阵阵喝彩。 王蕴芷、萧毓祯等人也并未深入,只在围场外围骑马漫步,偶尔射些小型的猎物,更像是游玩赏景。 时间流逝,日头渐高。 猎场中的竞争愈发激烈,猎物的大型也逐渐提升,出现了鹿和野猪的踪迹。 围场边缘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只见一匹受惊的马驮着一名华服少女,嘶鸣着朝云蘅所在的高台方向狂奔而来。 那少女花容失色,紧紧抱着马颈,眼看就要失控。 “不好!是李家小姐的马惊了。” 有人惊呼。 护卫高台的禁军立刻紧张起来,纷纷上前试图阻拦。 但受惊的马匹力大无穷,横冲直撞,竟接连撞翻了两名试图靠近的侍卫。 高台之上,月荷吓得脸色发白,想挡在云蘅身前:“娘娘小心。” “嗖——” 云蘅一把拉开月荷,同时解下腰间那柄装饰用的小巧匕首,看准时机,在惊马冲上高台台阶的刹那甩出去。 匕首划破了惊马套着缰绳的皮扣。 皮扣应声而断。 马头骤然失去束缚,巨大的惯性让它向前踉跄了几步,速度骤减。 马背上的李静姝惊呼一声,被这股力道甩脱开来,朝着地面摔去。 早已抢上前来的两名侍卫眼疾手快,堪堪将坠落的李静姝接住。 三人滚作一团,虽有些狼狈,却避免了重伤。 那匹失了缰绳控制的马又向前冲了几步,被更多的侍卫合力制服。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只见云蘅立于高台边缘,让月荷不用担心。 匆匆赶来的萧竑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尾声,王蕴芷和萧毓祯也策马赶来。 被救下的李静姝惊魂未定,在侍女的搀扶下,苍白着脸向云蘅行礼:“多、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云蘅走下高台,亲手扶起她,语气温和:“李小姐受惊了,人没事就好。快扶李小姐下去休息,传太医看看。” 萧竑下马,走到云蘅身边。 “皇后好身手。” “陛下过奖。不过是情急之下,碰巧罢了。” “南燕宫中亦有骑射课程,妾虽不精,却也学过些防身的皮毛。” “皇后无碍便好。” “查清楚,马为何会受惊?” 日头渐西,春狩首日接近尾声。 号角再次吹响,预示着狩猎队伍归来。 收获最丰的自然是张猛,那头金钱豹为他赢得了无数赞誉。 统计猎物,论功行赏,一切按部就班。 萧竑对张猛不吝赏赐,也特意点了云蘅救人之功,赏下珍宝若干。 —— 夜色深沉,金顶大帐内。 云蘅卸下簪环,青丝披泻。 萧竑走进内帐,看着她映在灯下的身影,忽然开口:“皇后今日那一箭,甚好。” 云蘅转身,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 “朕原先以为,昭昭只是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名花。”萧竑缓缓道,“今日方知,竟是藏于匣中的利剑。” “陛下,无论是名花,还是利剑,此刻都在北梁,在陛下手中。” 萧竑注视着她,帐内灯火葳蕤,将两人身影投在帐壁,悄然重叠。 “那么,朕该如何执这把剑呢?” “剑为利器,可御外敌,可护己身。关键在于执剑之人,心之所向。” “陛下是明君,自有明断。” “妾这把剑,是置于案头赏其锋锐,还是藏于匣中以待不时,亦或是执于掌中,共御前路,皆在陛下心意。” 云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选择权,连同信任与否,一同抛回给了他。 “昭昭,你总是能让朕意外。” “朕不喜欢猜忌,亦不喜无用之物。” “今日之前,朕视你为后,是国母,是责任,亦是南燕与北梁的纽带。” “但今日之后,朕看到了一个,或许能并肩而行的人。” “能得陛下此言,是昭昭之幸。”云蘅屈膝,“妾必不负陛下期许。” 萧竑伸手,这一次,没有扶她,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起来。”他将她带起,“今日你也劳累了,早些安歇。明日围猎继续,或许,还有需要你这把剑的时候。” 萧竑话中有话,云蘅心领领会。 今日马匹受惊之事,绝非意外。 张猛等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妾明白。” “安歇吧。” 帐内烛火被捻暗几盏,光线昏黄。 —— 翌日。 云蘅仍坐于高台观礼。 上午的狩猎平稳度过,未再发生意外。 午间休憩时,萧竑回到高台,与云蘅一同用膳。 “昨日惊马之事,初步查证,是马鞍下的皮扣被人动了手脚,磨损严重,才在疾驰时断裂。” “是针对李小姐,还是……” “李静姝其父是兵部尚书,虽不直接参与派系争斗,但向来忠于朕。” “在朕的眼皮底下,皇后面前动手,无论目标是李静姝,还是想给朕与你一个下马威,其心都可诛。” “陛下心中已有眉目?” “线索指向禁军中的一个校尉,与张猛走得颇近。” 萧竑放下碗筷,拿起布巾拭了拭嘴角。 “不过,那校尉昨夜便‘失足’跌入了营地的蓄水池,溺毙了。” 云蘅心下了然,这是被人抢先灭口了。 张猛背后之人,行事倒是狠辣果决。 云蘅:“死无对证。” “狐狸既然露出了尾巴,总有抓住的时候。” “朕倒要看看,他们接下来还想演什么戏。” 他话锋一转:“下午围猎,皇后可愿与朕同行?” 帝后一同入围场狩猎,这在北梁春狩史上并非没有先例,但多是在局势完全掌控的太平年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此刻萧竑提出,无疑是想表达他将她正式纳入自己的阵营,并公之于众。 “妾,荣幸之至。” —— 午后,日头偏西,帝后一同骑马进入猎场的消息传遍围场。 萧竑骑着他的追风,云蘅换乘了一匹更为温顺但脚力不俗的白色牝马,名为“踏雪”。 她并未穿戴沉重的铠甲,只一身利落的骑射服,背负一张精巧的骑弓,箭囊中插着十数支白羽箭。 帝后并辔而行,身后跟着一队精锐的侍卫。 其中包括了萧竑的贴身护卫以及云蘅从南燕带来的身手不凡的两名女官。 萧竑有意放慢速度,迁就着云蘅,并不时为她指点远处的猎物踪迹。 云蘅的骑术虽不及北梁武将们彪悍,但胜在控马技术娴熟,显然并非她自谦的“仅止于浅学”。 不久,他们遇到了一小群黄羊。 “皇后,试试手?” 云蘅没有推辞,取下骑弓,搭箭上弦,瞄准了其中一头落在后面的成年黄羊。 弓弦轻响,白羽箭离弦而去,“嗖”地一声,没入了黄羊的脖颈。 黄羊哀鸣一声,踉跄几步倒地。 “好箭法。” 侍卫上前收取猎物。 “陛下谬赞。” 两人继续前行,收获了几只野兔和一只獐子。 云蘅又发两箭,皆有所获,虽非大型猛兽,也箭无虚发。 行至一处林木稍密之地,萧竑忽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有大家伙。” 前方树丛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冲了出来,直扑队伍。 “护驾!” 侍卫首领高声喝道,侍卫们收缩阵型,将帝后护在中心,同时张弓搭箭。 数支利箭射向黑熊,大多被它厚实的皮毛和狂暴的冲势弹开,只激得它更加狂怒。 萧竑取弓搭箭,瞄准黑熊的眼睛,那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没等他放箭,侧面林中又传出一声熊吼,另一头体型稍小的黑熊从斜刺里冲出,目标是稍微靠外侧的云蘅。 “小心。” 萧竑疾呼,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作者有话说: 1.李静姝:取自“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2.萧毓祯:毓象征着生命的繁荣与希望,祯为“吉兆、吉祥”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春狩(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