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空卷起雷暴，倾盆的雨水灌入山谷，谷底石块上的少年被砸了个劈头盖脸，抹了把脸惊坐而起。
他的模样真是狼狈，浑身的猎装全被淋湿，鹿皮靴上沾满淤泥。
少年目色茫然，惶惑四顾，直到手肘和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迟来的记忆才缓缓浮现在脑海。
不，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在模糊的片段中，他拔出腰间的配剑，向着高处的怪物一跃而去。
身后，他的伙伴们为他加油鼓气，他们大喊：“池念，你小心，这怪物太可怕了！”
然后呢？
然后记忆就在此处消失。
池念皱眉晃了晃脑袋，可这动作并没有晃出更多的记忆，反而牵到了身体的伤口。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里是山谷底部，他应当是一位勇士，而且是一位相当强大的勇士，似乎在与什么怪物激烈战斗。
难道他竟这么不小心，刚到山顶就被火山的气息吹落下来，“咔吧”一下砸晕了？
池念：“……”
算了，自责并没有用，还是先看看怎样离开这里吧。
想到这里，他手肘一支，轻轻地从石块上跃下。
可正当朦胧的月光堪堪映照他蜷曲的黑发，他漆黑的双眼便猝然睁大，整个人的身体也绷紧了——
等等，这儿不对劲！
昏暗之中，依稀可见四面是一处缓缓流淌岩浆的山壁，凹凸不平的山谷底部，正竖着一根根粗牙般的乳白色石块。
但这哪儿是普通的凸起？分明显示脊状，像是某种巨大兽类的尾巴尖儿，而这整个足以容纳半片宫殿大小的山谷底部，还盘不下那怪物的一条尾巴尖儿！
这个认知几乎让池念汗毛乍起，如果这附近真有一只如此巨大的怪物，他一整个人恐怕还没有它一颗牙齿高呢！
几乎转瞬之间，他就反应过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佩剑。
“啪沙”。
鹿皮靴踩进一地残灰。
池念动作一顿，机敏看向山壁一侧。
四面一片安静，只有石头和各种骨头的残骸静静凝视着他。
不管怎么说，住在这里一定不是件舒服的事——池念松了口气，心中却不知为何闪过这个念头。
他顺着残骸的方向望去，想要找到一处可以攀爬的岩石，或是一条洞穴小道什么的，可还没等他的目光找到落点，又是一道声音悄然传来。
“沙沙……”
他没有听错，是地面正在轻轻晃动，余光之中，盘桓在旁的巨大尾巴尖儿往中间卷了一卷。
而那最纤细的尾部，几乎摩挲着他的脚踝过去了。
粗粝的触感触电般传来！池念浑身一颤，绷紧呼吸不动弹，好在那尾巴看起来并不聪明，只慢吞吞从他身后的石块后方不知卷走了什么东西。
心跳慢慢加快，池念淋着雨，身体的温度却随着血液流动慢慢上升。紧张的感受在他慢慢转动脖颈时达到了巅峰。
浑身的血液在飞速流动中几乎又瞬间凝滞，他的目光忽然死死盯住了空中的一点。
那是一块凸起的山壁，此时正缓缓变换形状，原本顺着粗糙岩壁凹陷处流动的岩浆化成两路分叉，缓缓自两侧流淌下来。
而两处岩浆之间。
血红的竖瞳缓缓睁开，像在山壁上点了一盏深冷的幽灯。
“！”
头部传来一阵眩晕。
他知道这是什么生物了……在科兹摩斯大陆上，几乎没有人能活着站在龙的面前。
池念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自己还没爬到龙的身体上去，还是庆幸自己没有钻到龙的鳞甲里去。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握紧了配剑，感受到配剑坚硬抵在冰凉的掌心。
“啪嗒”。
龙的眼睛吃力地眨了一下，雨水混着泥污和碎石从它的眼角滑落。
于是眼睛更加明亮，池念几乎被震慑住了——多么凶狠的兽瞳啊，巨大、锐利，边缘流动着太阳光芒一般的金色，深处又仿佛燃烧着亘古的火焰。
地面开始轻轻震颤，龙喷出一阵鼻息，又眨了一下眼睛。
这回。
池念的身影出现在赤金色的瞳孔中央。
它看到他了。
心跳骤然加快到几乎要闯出胸膛的速度，池念不自觉举起了手中的佩剑，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他觉得他曾经战胜过很多怪物，但问题出在他抬手的瞬间。
当他让冰冷的、闪着寒芒的剑尖指向龙时，龙的目光刹那间变了。
只见那只赤金的、凶狠的眸中忽然燃起不可置信的火，火光中映出映出一点水色，紧接着整个地面都不可遏制地震动起来。
震动，停歇，再震动，再停歇——就好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直到终于压制不住了——
“吼吼——”
在池念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面前的巨龙发出了一声音调从低至高的吼叫，那声音委屈极了，仿佛饱含一种控诉。
不仅如此，龙的尾巴也在地面上扭曲，整个山壁都开始颤抖。池念怀疑它想要原地打滚，但是又怕把他压死，因而只是克制地扭转身体，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哀嚎。
这种反应完全超出了池念的预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甚至第一时间放下了佩剑。
不，他为什么要放下佩剑？难道这根对龙来说比牙签还细的玩意儿真能伤到它吗？
但不知怎么的，听到龙那样委屈地叫，他就下意识把剑尖挪开了。
而龙的哽咽也忽然停住了。
龙的巨眼微微得逞地眯了一下，但很快，它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在池念眼中是无比清晰且明显的，便立刻又瞪圆了一只无辜的凶眼。
池念：“……”
池念轻轻倒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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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冷气。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理解刚才这个场面，龙、龙在因为自己对他拔剑感到委屈吗？
某个瞬间，池念的信念产生了一丝动摇。他真的是来斩龙的勇士吗？
他和龙的关系，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儿不对劲？
“吼吼……”
龙又发出低吼，池念倒退了一步。
然而即便是这个动作也没有成型。
因为就在他流露出这么一点儿退缩之意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龙眼中所有的火光瞬间熄灭了。就像一团火球忽然燃尽了最后一点火种，原地变成了煤渣。
龙似乎因为看出了他想要离开的心意，因此悲痛欲绝了。
龙看起来有点死了。
“等等，你……”
不知为什么，池念也感到一阵心慌，就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从胸口流失。
只见眼前的龙一整只身体下沉，地面和山峰都开始颤动，它缓缓蜷曲自己巨大的身体，埋下自己巨大的脑袋。
它的尾巴则很克制地环绕在池念周围，盘桓片刻后，默默地松开。
池念这才看到龙先前卷在尾巴尖里的东西。
那是他从山峰摔下来时扯坏的衣角，一块碎布片而已。
此时，那碎布片就落在满是泥巴的雨里，凄凄惨惨，被“噼里啪啦”的大雨点子打得心碎。上面还留着被龙用尾巴小心翼翼卷过的形状。
龙心如死灰地、将布块往池念面前推了推。
像是在说，还给你吧。
“……”
大雨点子也砸在池念的睫毛上，他一低头，眼前就“淅淅沥沥”滴水。
要不是场合不对，池念简直要以为自己正在与一位友人生离死别地进行告别了。
好、好吧。
虽然记忆仍然模糊，但他可不是傻子。就这么来看，龙肯定不是他的敌人，不仅不是敌人，还有可能是重要的朋友。
想到自己可能忘掉了重要的朋友，池念就有点儿心疼龙了。
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冷不丁对上了龙悄悄掀起眼皮偷看的目光。
池念：“……”
龙：“……”
“啪嗒”，龙立刻发现自己暴露得太快，又半闭上眼睛表示自己有点死了。
见此情景，池念刚才的念头烟消云散，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他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然后下一秒，他飞快回头——果然，龙半闭的眼睛已经急急睁开，血红竖瞳里满是慌乱，之前刻意压抑的呜咽声也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尾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
池念的心就这样忽然软了下来，他收起佩剑，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巨龙那布满棱甲的尾巴。
“好啦，知道了，我这不是没有走吗？”
“不要动，我来看看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