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谙简直气笑了。
然而下一秒,靳谙心一沉,他发觉自己又着了许睦时下的套。刚才,他自己单刀直入地询问许睦时意图何在,但许睦时直接用靳谙他自己先前的话来堵他,然后再用一句嘲讽一句挑逗成功拐弯抹角地把他的思考逻辑引向别处,还让他心里有点不忿,让他自乱阵脚。
不等他开口,许睦时又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世间上哪有什么事是一尘不变的,诚如你所说,沧珠的确实力雄厚,但未来的事可说不准,我劝你还是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所以,许总的意思是?”靳谙故作好奇,顺着他的意思问。
许睦时开口说道:“你听说过蓝田神话破灭的真实案例吧。”
靳谙说道:“有所耳闻,但其中细枝末节我却知之甚少。”
许睦时又饮下一口水说道:“蓝田当时完完全全靠银行贷款维持一副空壳子,实则根本没有充足的资金量,没有偿还贷款的能力。”然后他又说道:“制作原研药是一项长周期,高投资,高利润,高风险的大工程,你知道沧珠已经为SAOP药剂的研发投入了多少资金吗?”
靳谙回答道:“不太清楚。”
许睦时说道:“整整六亿美金。如果能成功,自然会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如果失败,就会血本无亏。”
靳谙说道:“有多大庙就做多大生意,沧珠既然敢做原研药生产,那么它一定有强大的抗风险能力。”
许睦时说道:“你知道什么是会计造假吗?上市公司必须定期公开它的会计报表,可是,一份看似正常的会计报表可能是在造假运作下的结果。譬如,将想方设法算平账的前提下把流动负债的一部分金额划到流动资金也未可知。”
靳谙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不停,像是炸弹快要爆炸的警示音,惊扰他的思绪,他眼眦撑大,极力消化许睦时传递给他的信息。
许睦时的话再清楚不过,他意指沧珠背负巨额银行负债,恐怕难以短时间内偿清,并且沧珠会计报表作假,实则外强中干资金短缺。
许睦时城府极深,他说的话时常半真半假,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靳谙真得怀疑许睦时关于沧珠的一番言论纯属大放厥词危言耸听,只是为了唬住靳谙他自己。但是,今天他充分见识到了许睦时的逻辑推断能力与智力以及消息灵通程度,他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性,许睦时或许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可能是有前瞻性的与准确性的预断。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样一个干系到生意利润与合作的大秘密,许睦时为什么要告诉给靳谙他自己呢?就不怕收买不成反倒泄密吗?
许睦时忽然开口,说道:“十一点半了,吃饭吧,你点菜,我请。”
靳谙没想到他话锋一转,不过倒也令他紧绷的心暂时松了下来。
靳谙说道:“许总,你先点吧,我随意。”
“别整这一番客套了,你快点吧。”
靳谙依言点了几道菜,然后许睦时又点了几道菜。
不久之后,菜上齐了,卖相极佳,清香扑鼻。
靳谙没吃多少,因为他感到十分拘束,生怕一个不小心失礼了或者叫人看出什么落人口舌。
吃着吃着,许睦时说道:“所以呢,如果一旦有什么债务危机,沧珠若一旦没有充足的现金流,那么会怎么办呢。据我所知,哦不,是人尽皆知,你所在的研究所有着整个京城里最高昂先进的设备,仪器,整个研究所市值不菲,是一块群狼环伺的肥肉。”
靳谙正喝海鲜汤呢,许睦时这么开口即暴击,险些呛着他。信息量一过脑子,靳谙一惊。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沧珠极有可能变卖固定资产来获取资金,沧珠最有价值的固定资产,就是研究所了。
也就是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靳谙猜测到许睦时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了。
许睦时或许想要的不是在与沧珠的这次合作中多攫取三分利,而是,他的目标可能是把整个研究所收入囊中。
倘若沧珠到了真的要变卖研究所的地步,许睦时一定会想法设法把价格压到最低,那么,许睦时极有可能会再出什么损招,比如让爆出会计作假来让沧珠市场信誉土崩瓦解,又或者,让沧珠上层分崩离析,又或者其他无数手段。
靳谙连忙说道:“许总,我一个理科生,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只知道和实验数据打交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生意市场方面的事我可一窍不通,再者我胆子小为人懦弱又不聪明,我到真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许睦时说道:“不明白,你怎么能不明白,如果真出了那些事,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的工作也就吹了,你也说了你只是想守着一份工作而已,那么你就必须提前未雨绸缪一下,提前找找其他的工作机遇。”
靳谙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许睦时意思很明确了,就是在向他抛橄榄枝,想让他成为自己在研究所里的眼线,或者卧底,棋子。
但问题又来了,许睦时对于研究所的规定似乎了解不少,甚至知道陈舟和冯浣之间的事,甚至连那天冯浣带医务室医生出去的事情都知道,很有可能他在研究所就有耳目。
并且,如果他图谋研究所,那么他为什么不找研究所高管。
此刻,许睦时又说道:“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为什么不跟着我呢,只要你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不就是你眼下所面临的吗?难道你还不懂?”
我是懂,但我还懂什么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靳谙心里想道。若他应下了,无论成功与否,他自己都可能随时被许睦时甩出去背锅。
“我知道你还心存顾虑,没关系,我给你足够的时间思考,随时等你答复。”许睦时悠悠却又笃定地说道。然后,他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别再挂我电话了。”
靳谙忙开口道:“那是一定的,我可不敢再挂您电话了。”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点半,到了这一顿饭要结束的时候,许睦时开口道:“走吧,我送你。”
靳谙连忙摆手道:“谢谢许总你的好意,但不用了。”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再见。”
“那后会有期了。”
靳谙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庭梧饭店,生怕慢一步鬼就上身。
大门外,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阳光温煦似破冰暖水般柔柔地拂过面颊。
大门里,富丽堂皇,勾心斗角宛若走兽竞场,稍有不慎如坠冰窟。
分明是同一天,同在一个京城,却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靳谙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想到许睦时,他就觉得压力倍增心有余悸,仿佛自己困于随时会坍塌的山崖边,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他平复了一下心境,伫立着,思考如何应对许睦时。应下许睦时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抛出的橄榄枝,无异于与虎谋皮,与狼共舞,所以,靳谙决定,无论沧珠日后如何,他都一定拒绝许睦时,只不过,要想一个恰当的拒绝方式。
他转身就走,忽然在拐角处看到一家咖啡店,决定先喝一杯压压惊。
点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突然脑子一抽,点了一杯经典美式咖啡,所以当他小口小口地饮下自己种下的苦果,哦不,是苦水时,手掌悲愤难当地给了大脑一巴掌。
这一掌下去,竟然弄得脑子有一瞬间的昏眩,头疼,恍惚。
“为什么你要点一杯苦涩的美式咖啡,我不理解。”
“因为苦涩更有利于我冷静思考。”
一问一答,声音似乎自过去的某个瞬间远远地传来,似风拂过,所经之处草偃木倒,心底涟漪层层。
靳谙使劲揉了揉眉心,他实在分辨不清,那到底是他梦中臆想,还是往日残影;到底是他的脑子平白捏造出来用来填补空缺的,还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然后,他猛吸了一口美式咖啡,压下了心头的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