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不透何人执棋》 第1章 第一章 旧人 “哎呀,是你啊,靳谙,好久不见。” 何徽眉眼含笑,温和地看向面前脸色有些茫然的青年,温声道。 靳谙疑惑道:“你是谁?我们认识吗?”眼前的这个Alpha修长挺拔白皙俊秀且神色温煦如春风,这样一个人走到哪里都必然会收获大片好感的,哪怕是一面之缘这人自然也会轻易地给人留下印象,可是靳谙寻遍记忆也找不到这个人的半分影子。 Alpha接着道:“还没想起来?靳谙,也是,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读直博的时候,我曾和许睦时同在一个课题组,然后许睦时把你也拉进课题组了,所以我们见过面聊过天的,当时你好像是研二。” 一提到是研二时见过面,靳谙神色舒然,疑惑顿消,道:“我研二后来因为一场车祸失了忆,后来休学一年,所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原来如此啊。”何徽了然道。而后,他歉意道:“抱歉,我提起让你感到不好的祸事了。” 靳谙没想到在研究所里能碰上曾经熟识的人,更没想到是在他自己失忆的时候。 “没事。”靳谙温声道。 何徽不经意又瞥了靳谙一眼,顿时眼睛瞪大,神色震惊,道:“你是beta?!不是Alpha吗?”何徽自知并非记忆力过人,但也能保证自己不会记错别人性别,更何况是曾经认识的人。 靳谙神色平静,似乎见惯了这种类似的反应,道:“我曾经确实是Alpha,后来二次分化成beta了。” 人的性别自出生而定,二次分化少之又少微乎其微,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概率。对于常人来说,二次分化意味着生活的巨变,试想一下,你活到成年之后突然变了性别且并非自愿,意味着你的性别定位,社会身份以及生理结构等等改变,更遑论认识你的人对你的评价认识。 何徽神色有些讪讪,道了声:“哦,原来如此。”他素来外向,同人社交与人交谈从不会冷场也不会无话题可谈论,但偏偏这时候他搜肠刮肚也不知如何接话。 靳谙是今年航大的硕士毕业生,生物科学专业,25岁,在同届人里,他称得上是佼佼者。 并且顺利通过航大和沧珠药业集团的人才引进计划,拿到了沧珠药业集团旗下生物制药研究所的offer。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在研究所里碰上曾经认识的人倒也出乎意料。 一上午的工作顺利结束,到了中午,热情洋溢的何徽拉着靳谙去食堂,边走边说食堂那里出了新的菜品要是走的晚就被人吃完了。 正值炎炎夏日,靳谙原本没什么胃口,就想着在食堂随便应付几口就行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顿午饭竟然格外美味,令人胃口大开。 香菇瘦肉白米粥性温暖胃沁人味蕾,白米煮得莹白软糯,细品之下淡淡甜香绕唇齿不绝:切得齐整的香菇丁口感极佳,咀嚼之下,软烂不腻,鲜美异常;瘦肉品相上佳,筋道十足,肉香四溢之下却全无油腻荤膻之感。牛肉饼也是让人大饱口福:奶白色的面饼不仅蒸得卖相极好,咬下一口,口感极佳,清淡鲜美中仿佛叫人嗅到丰饶的小麦田香;大块牛肉经煮熟后泛着令人垂涎三尺的红色,令人在牙齿沾满白面香之余于味蕾上猛地增添心满意足的肉香;饼皮里除了有牛肉,还有腌得入味干菜,新鲜咸香的菜香恰好中和互补了肉味,叫食客欲罢不能。当然,其他菜品也同样是色香俱全,美味得让人胃口大开,只不过靳谙更喜欢香菇瘦肉白米粥和牛肉饼。不知为何,香菇瘦肉白米粥和牛肉饼让靳谙感到了似曾相识的温馨和美好,曾经失去的一痕记忆似乎被牵动,但却依旧隐匿于失忆的重重迷雾里,叫他看不真切,无法辨清。 何徽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后,瞥见靳谙一双明净清浅如溶溶月色的眼眸里似蒙上了一层失神与陷入思绪的惘然,开口道:“唉,你怎么了,吃个饭怎么还能走神。” 一闪而过的虚影里,似乎还是这样的粥和饼,但却不是眼前食堂里的不锈钢桌子,好像是夜色烟火气里的蒙着一层墨绿桌布的木桌,但,与他相对而坐于桌前的那个人,面孔却模糊到看不真切。忽然,这个场景如云雾般消散,似轻舟浮水却不留半点痕迹,现实的场景完全清晰起来,对面杵着何徽清晰的吃饭相。 靳谙捏了捏后颈,何徽的话将他出游的心神唤了回来。 “没事,我刚才好像想起一些有的没的。”他接着道:“想不到研究所食堂的饭这么好吃。” 何徽道:“也就今天好吃而已,平日里其实不怎么样。” “那倒奇了,怎么今天突然发福利。” “那是因为封总和章曜集团新上任的副董事长兼CEO刚谈成一笔大生意,喜出望外之下,想起给我们改善一下食堂伙食。”说罢,何徽一脸神秘地接着道:“你猜猜,章曜集团新上任的副董事长兼CEO是谁?” 靳谙一脸好奇道:“是谁啊?” “是许睦时。”说罢,何徽又想到靳谙说自己失忆的事,于是,又接着道:“你还记得你有这号高中同学不?” 许睦时,靳谙的高中同桌,何徽的大学同学,后来读直博生时,也是和何徽一个导师。 当初失忆后,别说一个许睦时了,所有的高中同学靳谙忘得个一干二净。不过后来,从不经意一瞥到高中毕业照片上许睦时与他位置挨近,到回母校时,看到贴在墙皮上优秀毕业生榜中,许睦时的C位照片与一鸣惊人的履历,靳谙大致记起自己有个高中同桌叫许睦时,但也只记起这么一点东西。 靳谙道:“记得。”然后,他才后知后觉,有些惊奇道:“真的吗?” 任何人提及许睦时,脑海中都会浮现起“绝世天才”,“一鸣惊人”,“出类拔萃”等词,毕竟,这么一个天之骄子,连身影轮廓都像是镀着耀眼夺目的金光,叫人挪不开眼。 高中时,许睦时就已经在《Nature》,《Cell》,《Science》等国际权威期刊上发表具有科研价值的论文,斩获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冠军,各种学科竞赛桂冠荣誉拿到手软,诸如斯坦福,剑桥等世界名校的offer也是上赶着给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就没有申请外国大学,也放弃了国内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却和普通学生一样循序地上完三年高中,参加高考。后来,他25岁那年就在清大直博生毕业,这个年轻的物理学博士在学术科研界大放异彩,灿若明珠,甚至被誉为中国科学未来的新星。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会评价一句“绝对理性者。”诚然,清冷肃正与理性之上都是他作为科研人士的权威标签,证明了他与严谨科研事业的绝对适配。 但这样一个人,竟然会退出科研学术界,转而从商,实在是令人震惊。 何徽放下筷子,道:“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不过,只要你知道他的身世,你就会觉得他从商是理所当然的。”然后他微微眯眼,卖关子道:“你想知道吗?” 或许八卦之魂真的镌刻在人骨子里,靳谙被激起了好奇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嘛。” 何徽道:“京城这块地上,姓许的恐怕不在少数,但是,有权有势的只有一个许家,许睦时就出身那个许家,是许贤山的孙子。章曜说白了算是许家的企业,许睦时是许家少爷,当然要继承家业。” 人们都知道许睦时是天才,知道他的科研成就与荣耀,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显赫家世,许睦时也是低调的,从未在大众面前谈及自己的家世。 许贤山是声名显赫的政坛高官,他的长孙许壑年最初一手创办了章曜科技集团,这是广为人知的,但许贤山另一个孙子的名字大众却鲜为人知。 何徽接着道:“我还听说,咱们封总会陪同许睦时,呃,不,也该称呼一声许总,他们今天要来这个研究所里视察一下。上午没来,可能就是下午了。” 靳谙笑道:“你哪来的消息,准吗?”沧珠和章曜谈成生意这事在研究所里没几个人谈论。一来是这里的研究员多数性格内敛,不怎么谈论八卦闲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到科研里。二来正因如此,研究所里信息不怎么灵通,这事可能鲜为人知。 “当然是真的,我消息可灵通了。你新来,不知道,但待久了,就该明白我的消息可信度有多高。”何徽谈笑神色中添了几分认真。研究所里难免枯燥,有何徽这样一个外向温和爱谈笑的人,倒令日常工作多了几分生趣的氛围。 午饭过后,会有中午休息时间,下午两点半才开始工作,专为午休设置的。不过,何徽没午休习惯,靳谙睡眠不好,中午再困也睡不着,所以两个人就打算一块走回实验室看数据。 实验室在这条走廊尽头,午休时间,人极少。二人快要走到实验室门口了,突然,玻璃仪器打碎在地的声响猛地在空气里炸开,随后,何徽闻到一股浓重的Alpha信息素以黑云压城之势蔓延于周遭,空气有些凝滞了,紧接着,一个Omega面色惶恐地发出一声尖锐爆鸣,而后又着急忙慌地跑开,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强行诱导发情。何徽赶紧重重捏紧眉心那一小块肉,压制住脑海里因那股信息素而升腾起的暴躁因子。 Alpha过于浓重的信息素会诱导Omega发情,同时也会激起周围Alpha体内的暴怒狂躁因子。 这么浓的信息素,除了易感期之外,似乎别无解释,但似乎更可疑。 研究所里有一项特殊规定,研究员在易感期或发情期必须请假回家,不得在研究所里工作,直到易感期或发情期结束。这是因为之前研究所里就发生过因为发情期和易感期信息素失控而造成的重大事故。可能有些研究员担心影响业绩,想着特殊时期里靠抑制剂在研究所里熬过。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上层规定了每一位研究员都必须在医务室那里报备自己的易感期或发情期,这样子,根据名单,就能快速锁定特殊时期人员并让他们回家。 所以,如果真的有个Alpha研究员今天易感期到了,这个人早该被命令请假回家了,怎么可能此时在实验室里呢? 除非,另有隐情。 何徽与靳谙立刻冲到实验室大门前,发现门锁了,一个研究员焦急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靳谙皱眉问道。 那个研究员解释道:“是陈舟,他易感期到了,他现在情况有些失控。为了防止信息素进一步外溢更大事故滋生,我只能暂且把他锁里面。对了,我和医务室打了个电话,叫他们派遣个医生来,毕竟,陈舟这情况,把他挪到医务室不太可能。”陈舟是A级Alpha,级别较高。Alpha级别越高,易感期攻击性越强,越危险。 这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Omega医生提着医药箱来了,她很年轻,脸色慌张,说道:“今天中午所长请医务室所有医生出去吃大餐,说是犒劳我们。我恰好胃疼,没去,现在医务室只有我一个人。我拿了抑制剂镇静剂过来,但我一个Omega进实验室太危险也不合适,所以,你们有谁能进去给那个人打一针?”她脸色极差,都快哭了,一方面是被空气里的信息素影响,另一方面,有Alpha研究员易感期在研究所里失控,没有回家,是医务室的失责,只怕领导要重重追究。 何徽立刻道:“我去。” 靳谙也说道:“我和你一块去吧,我是Beta,基本不受信息素影响。”听到“Beta”,医生有点震惊。靳谙身高180厘米,体形修长,气质沉稳自信,确实有时会被认成Alpha,当然他曾经是Alpha。 实验室大门打开后,何徽和靳谙进去了。瓷砖地板上到处都是打碎的玻璃仪器的碎片,部分碎片还沾着鲜红血珠,一些废液淌在地板上,一片狼藉。一个身形高大的Alpha正蜷缩在一个角落,他头发凌乱,白褂之上扯着一道口子,浸着几痕土黄的水渍,手背上横着新鲜的伤口,正滴着粒粒血珠,这正是陈舟,他双目猩红,紧咬下唇,像极了被激怒正欲争勇斗狠的狼。实验室里信息素更浓,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室里的人与物体都凝封进不透气的琥珀里。 见二人进来,陈舟猛地一起身,双目迸发着狂热暴躁的迷乱,像极了兽性大发的饿虎,他已然神志不清,抄起一旁的玻璃仪器就向二人砸去。 何徽冲上前,双手钳制住陈舟的双肩,猛地向下按,然后膝盖一顶,击住陈舟的腹部,趁着陈舟吃痛的时候,把他按在地板上。靳谙手中攥着抑制剂和镇静剂,赶紧上前,撸起他的袖子,对准陈舟的手臂注射抑制剂进去,很快,药液完全注射了进去。 但陈舟非但没有恢复些许神智,反而更加狂躁,眼底猩红更浓,手臂青筋暴起。 何徽靳谙对视一眼,心中一惊,看来陈舟不是正常的易感期,否则抑制剂不会失效。突然此时,陈舟双腿乱蹬,重重攻击到靳谙的肩膀。靳谙一下子倒在地上,但下一秒他忍痛起身,又尝试注射镇静剂。镇静剂倒是起效果了,一会儿,陈舟便昏过去。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何徽关切问道:“你肩膀怎么样了?” 靳谙舒出一口气,道:“没事,现在不怎么疼了。”然后他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通风。 何徽看了一眼陈舟,拧着眉,道:“陈舟症状不正常,不像是正常易感期,抑制剂不仅完全失效,反而加重了症状。我怀疑,他是不是服用了PA药剂。” PA,即Pheromone accelerator,费洛蒙促进剂,国家管制药品。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细思极恐。 靳谙面色有些凝重,道:“把他送医院吧,否则可能出事。”说着,他就拿出手机拨通了120。 二人出来后,把情况大致讲了一下。 医生面色灰颓,毕竟,这件事上报后,可能她的奖金就要泡汤了。 “许总,这边请,我们去看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Alpha的语调由从容温沉转而变为惊诧,甚至尾音带了点轻颤。何徽认得,这是他们老板封总的声音。 声音先至,人影后到。 两个西装革履的Alpha在前,一个已经中年,另一个年轻,两个像助理身份的beta在后。 当那个年轻Alpha出现的那一瞬,似乎四周都明亮起来,阳光所过之处,无一不光辉灿烂。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却散发着经久岁月积蕴之下的从容沉稳,清贵不凡。以及他身上淡淡却威压如山的菩提信息素,这毫无疑问昭示了他S阶Alpha的精英身份,黑色西装贴合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望之似青柏入云,颀长俊秀,目测之下,他绝对一米九以上。 一副黑色淡框眼镜端于他清俊不凡的面容之上,一双风目云淡风轻地扫过周遭,带着目下无尘的气质。 靳谙乍见一眼,觉得眼熟,下一秒才想起,这就是他的高中同学,许睦时,如今的章曜集团的副董事长。 一旁的封总气质稳重,到底是二十多年在生意场上沉浮博弈所积攒起来的世故精明,让他此刻面色平静,哪怕生意伙伴亲眼看到了发生在自己地盘上的混乱。 许睦时的目光扫过离其最近的靳谙身上,将靳谙肩上沾着脚印灰的衣服收入眼底,一切都漫不经心。忽然,他皱了眉,道:“怎么这么重的信息素味。”陈舟留在走廊和实验室的信息素尚未完全散去,当然,靳谙和何徽身上也沾着陈舟的信息素味道,也没消散。 “这是怎么回事?”封总发问道。 之前那个把陈舟锁进实验室的研究员资历更深,开口向封总避重就轻解释了几句。 然后,封总和许睦时又客套了几句,就和许睦时离去了。 第2章 第二章 琐记 整个下午工作的时候,靳谙的肩膀略一碰就会有些疼,他心想淤青了,回家必须得上药了。 终于等到一天工作结束了,靳谙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后颈试图舒缓一下脖子的酸痛。 靳谙的父亲在他研二时因意外去世了,他和母亲居住在三环,坐地铁在家和公司之间通勤。他的家位于新旧两城交替纵横的地带,一面倚着旧区的古老和年代感,一面拽着新城繁华的衣角,尤其是挨近黄昏傍晚的时候,人间烟火气息更加浓郁。 时至九月,京城此刻分外天朗气清,临近黄昏,日光西斜,云霞轻柔,似醉酒的酡颜,又如迤逦了一天空的浮光锦,投下一朵朵姜汁黄的小光晕。华灯初上,一排排窗户上游弋着暖色的灯光。 靳谙路过一家甜品店,买了一盒巧克力慕斯蛋糕,他母亲喜爱吃甜食,尤其是蛋糕。 回到小区里,他乘电梯到了家门口,一推门,饭香扑鼻而来。铺着鹅黄桌布的饭桌上放着鲜香热乎的红烧肉和香煎鲇鱼,然后,他母亲徐乐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羊排玉米汤从厨房里出来。 “妈,我回来了。我给您买了您爱吃的巧克力蛋糕。” “听到门开的声音了,你呀,回来的真巧,先把蛋糕放一边,快来吃晚饭吧。”徐乐行一见儿子回来了,笑盈盈的,眉目间尽是慈爱,把汤放到桌子上,招呼道。 靳谙把蛋糕放一边,大吸一口气,含着笑,大声道:“哇哦,妈,你厨艺见长啊,好香啊,香得我再楼下都闻到了。” “行了,不会夸别硬夸,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做的不好吃吗。” 靳谙像小狗一样凑到他妈妈跟前,笑嘻嘻地讨饶道:“我当然不是这意思了,妈,你做的菜一直都是最香的。” 徐乐行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就听靳谙“嘶”的一声,连忙道:“怎么了,肩膀受伤了吗?” 看着母亲焦急的神色,靳谙笑着说:“没事没事,只是工作时磕了一下,不疼,刚才是吓唬您的,看看您心疼不心疼我。” “臭小子,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稳当点,只知道贫嘴了,吃饭吧。” “得嘞。” 饭桌上,徐乐行问东问西,问他工作怎么样,和同事相处得好不好,老板怎么样,工作环境好不好。靳谙一句一句回答,告诉她一切都好。 靳谙喝了一口汤,问她教高三教得累不累,道:“我看您最近都有点憔悴了。”徐乐行是名教学经验丰富的高中老师。 徐乐行连连摆手道:“我都教过多少年高三了,累什么累。再说了,什么憔悴不憔悴的,你就这么咒你老妈吗,唉,也对啊,我都成老Omega了。” “哪有啊,儿子在此立誓,母亲大人您永远年轻美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如有谎言,我天打雷劈。”说罢,他一脸认真地做出立下誓言的动作。 徐乐行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行了行了。” 母子二人谈了一会儿,徐乐行道:“我最近打算减肥呢,偏不巧你买了蛋糕,真是挑战我的定力啊。” “妈,您已经很纤瘦了,不需要减肥。这周末我带您去逛街,您这状态,穿上鲜艳裙子,我保证,看起来才三十多岁。” 徐乐行听得笑容满面。 这一天就在温馨祥和的闲话家常里收尾。 靳谙很快就在研究所里和所有人混熟了。他长得讨喜,清秀白皙,总是笑容平和,温煦如阳光,带着青春气息和年轻朝气,且待人体贴真诚,自然很受欢迎。 何徽的消息确实灵通保真,那天过后,消息就传开了,沧珠果然和章曜达成了合作,后面两年,章曜将会分期向沧珠正在研发的SAOP药剂生产中投入四千万,一共五个阶段,共计五亿资金。 陈舟后来的处罚结果下来了,他被开除了,不管他是真的易感期来了还是被药物诱发了易感期状况,都违反了章程。沧珠对此类事故态度异常坚决,以前也有研究员因为易感期或发情期强留在研究所工作,无一列外都受到了严厉处罚。 不过,医务室和带医生出去吃大餐的所长都相安无事。起初大家都觉得奇怪,因为以前但凡遇到这种严重事故,都是能波及就波及,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不过,后来大家都淡了这件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原本SAOP药剂正处于临床研究阶段,陈舟一直参与其中,还发挥了好大作用,因为需要用到他的化合物专利。所以,当陈舟被开除的时候,部分研究员担心会影响研发SAOP药剂。不过后来,就不担心了,因为章曜除了投入资金外,还会投入它的工艺专利,比应用陈舟的专利效率更高。 日子一天一天在实验室里流逝过去,在枯燥里消磨过去。在后面不经意的聊天里,一想起这件事,靳谙还会有点好奇地问何徽,为什么他当时会觉得陈舟像是服食了PA药剂。 何徽说他弟弟学医,现在正在医院实习,知道也见过服食PA药剂的临床反应和症状,还和他谈论过。 然后,两人就转了别的话题聊。 第3章 第三章 华年 日子就像掌心上的沙砾,缓慢却又快速地从指缝间溜走,饶是攥得再怎么紧,也没什么用,转眼间,在每一日调转显微镜的目镜上,在每一次胶头滴管落下的液滴里,一个月的时光就过去了。 学理工科的,尤其还是在研究所工作的,成日里面对的不是数据就是实验,怎么可能忙里偷闲去伤春悲秋。 但偏偏这几日里,总会有对时光不解催人老的声声哀怨,像水波般荡漾在研究所的闲暇聊天里,同时还伴随着对青春年少的怀念。原因无他,研究所里许多研究员都已经是中年了,他们的发际线在经年累月的工作里悄无声息地后移一大截子,法令纹也愈发像刀刻斧凿般清晰分明,毕竟是与压力和数据为伴,以至于面孔难免有些形容憔悴,明明中年,呃,却十足像暮年。虽说令人感慨,但原本还不至于哀怨。偏偏,有靳谙何徽等年轻研究员那张风华正茂的脸摆在那里,对比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惨绝人寰。 所以,原本难得的午饭休息时刻,关于岁月是把杀猪刀的哀叹不绝于耳,渐渐,又刮起了对青春年少的怀念风。 于是,五旬左右的怀念而立之年,二三十岁的怀念校园时光。 一向笑哈哈的何徽现在一脸“一线一柱思华年”的伤感,说道:“真怀念高中上学那会,毫不夸张,我当时可是堂堂校草,不说人尽皆知,也是远近闻名。” “行了,别说了,你再不看着点三颈烧瓶,估计溶液都要烧干了,到时候轻则你薪水奖金也烧没了。”靳谙说道。 何徽悠悠支着下巴,说道:“放心,酒精灯点了才不到一分钟,哪门子快烧干了,对了,你就不怀念吗?” 靳谙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脑子,幽幽道:“你觉得老天给了我机会怀念吗?” 何徽:“......”问失忆的人怀不怀念忘记的事,自己可真是个棒槌。 然后,靳谙看着自己高中母校发来的九十周年校庆的校友邀请,脑子里回荡着自己说过的“你觉得老天给了我机会怀念吗?”这句话,觉得自己被啪啪打脸,还很疼。 校庆那天是周六,靳谙特意起了个大早把自己好好捯饬捯饬一番。 他穿了一件甜杏色秋季连帽卫衣和天蓝色牛仔长裤,衬得他身高腿长,朝气蓬勃。柔软的黑色短发梳得蓬松,几缕碎发拂着他白皙的额头,真个人青春帅气,俊秀干净。 靳谙是在意生活情趣,热爱生活的人,他虽然不会像时尚博主明星那样特别注重穿搭,但却在意衣着齐整洁净,不会不修边幅,在每天和数据实验打交道的研究员里挺显眼。 他照了一下镜子,看着自己黑色柔软的头发,忽然想到有些研究员人到中年或暮年时的高远发际线和地中海,忽然心拔凉了一下下。 会不会以后自己的头发也成把成把地掉落。 不,不会的! 靳谙紧急安慰了自己一下。 再次踏入高中校园,靳谙心底涌现出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思绪,那种感觉,像是滴了几滴香油的鸡蛋汤,乍一闻,鲜香四溢,一品尝,却又觉得油腻得难以入口,尽管他大部分记忆想不起来了。 去学校礼堂需要经过一长段遍植玉兰树的宽绰道路。道路两侧的玉兰树挺拔高耸,积翠如云,枝桠横斜,阳光游弋过枝叶缝隙,淌着一地淡金色的浮光,落下疏密有致的斑驳树影。若是夏日,华盖如云,繁茂枝叶像极了密匝匝的筛网,饶是再刺眼耀目的阳光,只要从缝隙间投落,也会被削去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分外柔和。 但玉兰花期是三到五月,所以无论是记忆里的炎炎夏日还是现在的十月金秋,玉兰树只有一树翠绿枝叶,而无雪白花朵。 靳谙停下来,抬眸看了许久,伴随着忽然纷至沓来的回忆,视野里的玉兰树忽然花朵遍生,葳蕤郁郁,如雪如霜,远远望去,似檐上积雪忽落,压了琼枝玉树;落英缤纷,片片玉兰铺了满地白霜。他自己曾经无数经过这玉兰道路,奔跑过,闲步过,漫游过,好像有那么一次,他倏然转头,对旁边一人说道:“真可惜,玉兰没开在夏天,错过花期了。” 记忆碎片似翠岫出云,令些许青春往事骤然浮现,似乎还带着温暖的阳春气息,不过,终究只是分毫,且还有些模糊。 靳谙回过神,继续向前走,看到了前方高大建筑的模糊轮廓,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有些陌生,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但他还是接着向前走,高大富丽的建筑现于眼前,焕然一新中依稀有着旧日礼堂的虚影,绝对是修憩过的。以礼堂为中心,两侧梧桐树对称排开,颇有几何美感。梧桐树干笔直修长,郁郁葱葱,黄绿交错,树影婆娑。 靳谙又想起了一些事,之前礼堂两侧分明是没有梧桐的,只有一丛丛低矮的植被。 不对,据说许久以前,礼堂两侧确乎是有梧桐树的,但后来学校都砍了。原因无他,高三教学楼与礼堂位置相对,学校觉得秋雨绵绵之际,学生透过窗户看到雨中梧桐,会勾起无尽的渴望回家的念头,从而影响学习,所以就全砍了。 记忆里,他自己听人讲过这件事,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学校真是有病,平白地煞风景,我真想看看雨中梧桐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 礼堂厚重的玻璃大门大开,穿着礼服充当礼仪人员的学生站在大门两侧,微笑迎宾。 进入礼堂,一看,果然是修葺过的。 礼堂宽阔得像宫殿一样,原本带着点经年污迹的白灰墙面,现在却贴着崭新的翡翠绿消音板;地面上的大理石瓷砖一尘不染,连绵的简单几何图案看起来十分齐整,很难想象之前灰色的地砖是那般暗淡;前方的舞台上垂着崭新丝绒的酒红色幕布,铺着整洁厚重的红色地毯。天花板上的聚光灯亮着柔和的灯光,光线照在幕布和地毯上,平添了巧克力般的光滑丝绒质感。舞台和地面之间有一段阶梯,之前的阶梯由铁板和刚架子拼成,一踏上去“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现在变成了材质厚重绵密的楠木阶梯;舞台下一排排崭新的藕色软座排布整齐,一看就软得像云一样,原本却是发硬的塑料座椅。 礼仪人员招呼来宾,校友座位区和学生座位区挨着。 座位上的学生统一穿着校服,要么昏昏欲睡,要么抱着手机打发时间,神色恹恹,这也容易理解,好好的周末,原本是补交休息的时光,却一大早被学校领导拽过来参加什么校庆,别说神色如常了,能绷住裂开的脸色,忍住吐槽骂咧咧的唾沫星子已经是格外给面子了。 靳谙坐下后,问了一下工作人员礼堂是否修葺过。那人说,原本礼堂老旧,后来坍塌过,所幸当时是周末,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再之后,一个名叫许睦时的知名校友捐钱重修礼堂。 也是,凭许睦时的身家财产确实有这个财力。 靳谙低头打开手机,打开高中的校园频道,一打开,就看见一条附带着他自己的照片的帖子置顶了,浏览量还破千了。 看了第二眼,是他今天在玉兰道路上伫立时被人偷拍的,嗯,拍的还真不错,这光线,这角度,这摄影技术,绝了。 看了第三眼,还附带着另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礼堂舞台那炫目的红幕布,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穿着欧式宫廷风格长裙的美人,卷发,妆容精致,确实美丽华艳。不过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 欸????这......这是我?这他妈的是我?! 靳谙心如死灰却犹抱侥幸地看了一眼帖子内容:大家快来看看,这位青春帅气的小哥哥一定是大咱们好几届的学长,还是当年《奥赛罗》话剧里苔丝狄蒙娜的扮演者。 靳谙麻了,彻底麻了。 此刻,他又想起了一些事,一些让他有点社死的事。 高三那年,恰逢校庆晚会,学校领导要求每个班出一个节目,他们班决定演一出话剧《奥赛罗》,然后每个人抽签决定扮演什么角色或者只当后勤。 可巧不巧,靳谙抽到了“苔丝狄蒙娜”这个角色,虽然他本人与角色性别不同,但,规则不可更改,所以他只能反串了一把。 他们班还特意请了专业化妆师和买到精品演出服。 所以,那次舞台上,靳谙身着洛可可风格的华丽长裙,还穿着裙撑,带着大波浪卷发,画着精致如油画般的妆容,演得贼他妈的成功,以致于当时校园频道上一众Alpha都抢着要他这个“Omega”的联系方式(因为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觉得他是一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Omege美人)。后来他澄清自己是个Alpha(他当时没二次分化,是Alpha),结果,一群喜爱美人面类型Alpha的Omega以不亚于那群Alpha的热忱要他的联系方式。 靳谙突然想给自己一耳光,干嘛想不开要来这个校庆。 然后,他戴上卫衣的帽子,垂下头装鸵鸟。 忽然,他听到一声自神色恹恹的学生群体中爆发的一声惊呼,仿佛油锅里忽然滴入了一滴水后炸出一片噼里啪啦。 他抬起头,循声望去,见到一个宽肩窄腰身高腿长的年轻Alpha进入礼堂。 那人就是许睦时。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禁欲克制而高冷肃正的气质被他体现地淋漓尽致;他的头发输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乱发,像极了函数大题里分毫不差的计算结果;眸光清寒如雪似霜,即便隔着一层镜片,那种剑截寸光的锋利丝毫不减,搭配着他那张俊美清逸的脸,整个人像极了仙侠修真小说里那些执剑自持,自居云端一方,清心寡欲的仙人修士。 靳谙转回头,不用看就知道,一大群人恐怕早就脖子伸出二里地了。 礼仪人员引着许睦时去校友区座位。 忽然,靳谙眼角的余光闪进一抹黑色,然后,“您坐这里吧。”一声响起,许睦时就坐到靳谙旁边。 他一坐下,靳谙就嗅到一丝淡淡的木质调的男士香水。 靳谙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竟然会用香水? 第二反应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有第一反应?靳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下意识会认为许睦时用香水是见很奇怪的事,就好像自己十分笃定这个人是不爱用香水的。 然后,靳谙晃了一晃头,想要把头脑里那些念头甩出去。 许睦时坐下时瞥了靳谙一眼,然后,就打开手机处理一些工作事宜了。 靳谙又重新垂了头,把脸埋在自己腿上。下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浑身不得劲,仿佛每一寸皮肤都紧绷了一点,每一寸神经都轻松不下来。靳谙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就好像许睦时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无形地威压,能随时把人溺毙于其中。 靳谙像先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一把脸,但突然,伴随着熟悉的集会进行曲BGM,校庆开始了。他只好一边抬头直起身子面色平静地看着校领导入场,一边心里嘀咕自己今天怎么这么犯冲。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会议进程,熟悉的官方客套话。靳谙觉得这校庆会真是度日如年,校领导说着数十年一尘不变的话术,底下学生看着听着实则早魂游天外了。 时间捱着捱着就到了优秀毕业生校友代表上台讲话的环节了。 只听校长一声:“让我们热烈欢迎你们的模范学长,优秀校友,清大博士毕业生,现任章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长许睦时先生上台致以贺词!” 许睦时站起身,四平八稳地一步一步走向台上。靳谙刚刚松了一口气,轻松于旁边这个让他不太适意的人好不容易走远了些,下一秒,就差点没被震耳欲聋的掌声给弄得耳膜破裂。 靳谙一看,学生们个个都跟被夺舍后回魂了一样。 礼堂上有将舞台之景放大的大屏幕,毕竟,礼堂大,怕后排人看不清。 许睦时演讲前去调试麦克风,他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冷白的手,袖子略略下垂,露出突出的腕骨,这不经意的动作与他那完全遮住脖子的高领冲撞着,叫嚣着,形成一种被禁欲包裹的性张力。这调试麦克风的动作自然也会被大屏幕放大。 周遭的窃窃私语风烟似的溜进靳谙的耳朵,让他更加莫名其妙地不适意起来。 许睦时面无表情地念完了稿纸上的词,然后就下去了。 许睦时回座位上坐下时,那丝男士香水气味又飘进靳谙的鼻子里。 原本只是生理上的不适意,渐渐的,靳谙就觉得心理上被牵出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沾了水的发丝黏在皮肤上,不会让人不舒服,但就是,让人受不住地想要撩开那根粘腻的发丝。 快结束,快结束,快走吧。 靳谙心里默默念着。 终于,熬到结束了,然后喇叭似的音响又播着空洞洞的结束BGM。 靳谙动若脱兔般倏地跳起来,但是,刺啦一声响起,虽然音响很大,兼有混杂着人们蜂拥而出的走步声,但这声音还是尖锐地响在靳谙的耳畔。 我靠。 靳谙木了脸,又坐下。 原来,靳谙座位上有根尖锐的铁丝,钩住了靳谙的衣服,由于靳谙起来时用力太猛,导致衣服后面刺啦一声开了个大口子。 别人应该没听见 吧。 当靳谙和许睦时的眼神撞上的那一刻,那一分侥幸荡然无存。 完犊子了。 靳谙欲哭无泪。 许睦时推了推眼睛,说道:“你刚刚速度极快,快得背后生风,可惜,太费衣服。” 因背后衣服刮了口子以至于部分背部皮肤因裸露而凉得像是杵在通风口的靳谙:“......”他的耳尖泛了泛红。 许睦时脱下风衣,露出里面的驼色高领羊毛衫,把风衣递给靳谙,挑了一下眉,道:“你刚刚就这么急得想离开?” 靳谙穿上那风衣,道了声谢谢,然后,说道:“我会尽快把还风衣还给你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加一下你联系方式吧。” “一件衣服而已。不过,你不是有我微信和电话吗?” 靳谙起初怔愣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们曾经是高中同学,想是原本有联系方式的。他道:“我失忆后换了手机和电话卡。” 许睦时启唇:“难怪啊。”他说话时,妃色的薄唇一闭一和,低沉富有磁性的尾音从那嘴角逸出,漫不经心中又带着一种清冷气。 然后,他们重新加了微信,许睦时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发给他,道:“你的新电话号码呢?怎么不发过来?”语气渗着不容置喙的认真与笃定,加之旧居上位,又兼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威压。 不是已经加微信了吗?有必要再留电话号码吗?靳谙虽然心里腹诽,但是还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发给他,一方面是他的语气施加威压让人难以拒绝,另一方面他着急离开。 靳谙道:“呃,那个,许总,你看你什么时候得空,我就赶快去把衣服还给你。”他反复斟酌思量半天,觉得直呼许睦时大名不太合适,既然许睦时和封总是生意伙伴,那还是称呼一声许总妥当。 不知怎么的,靳谙感觉许睦时那张本就冻人的脸现在更加冻人,冷得周遭气温都降了一度。 许睦时淡淡道:“一件衣服罢了,何足挂齿。” 靳谙道:“那怎么行,别人的东西,虽一毫而莫取。”语气平和进退得当。虽然不知道衣服牌子,但靳谙根据质感可以判断,这绝不便宜。再者,他从不轻易收不熟识之人的东西。 许睦时双手环胸,眉毛一拧片刻后舒展开,道:“那等我有时间再联系你。” “好的” 顿了一下,许睦时又道:“不必叫我许总,叫我名字吧。” 靳谙挤出笑脸道:“那怎么行呢。哦,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说完,他转身就走。 许睦时攥住靳谙的手臂,道:“要不我开车顺路捎你一程吧。” “不用不用。”靳谙维持着笑容说道。 许睦时缓缓松开他,道了一声:“再见。” “再见。”靳谙忙大步流星地向大门走去。 第4章 第四章 事故 靳谙回到家,已近中午,他母亲徐乐行已经授完上午的课,回了家,正在客厅里批改学生的试卷。肉眼可见,这位经验丰富的高三特级教师在焦躁的边缘点反复徘徊,她拧眉咬牙,嘴角歪着,红笔都快跟刀子似的在试卷上刻出划痕了。 靳谙先把路过花店买的花放在一边,脱下黑色风衣挂在衣架上,换上拖鞋,轻声说道:“妈,我回来了。” 徐乐行闭上眼睛,抬了头,瘫在沙发上,一边揉眉心,一边说道:“你回来了。”声音中尽是被试卷上的红叉腌臜了眼睛后的心累和沧桑。 靳谙走到沙发边,弯下腰,把花捧到徐乐知面前,笑语盈盈道:“愿我亲爱的母上大人永远貌美如花,喜笑颜开。” 徐乐行睁开眼,一大捧被香槟色花纸包着的康乃馨映入眼帘,粉色的花朵灿若云霞,春色葳蕤,水灵得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犹有晶莹的水珠泛在花瓣上,枝叶翠**流,宛如碧玉雕成,花香清新馥郁,沁人心脾。 徐乐行一下子心底添了几分愉悦,说道:“哎呦,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想起给你老妈买花了?” “不是节日就不能送花吗?” “那多谢我亲爱的好儿子了。”徐乐行接过花,轻轻嗅了一抹花香,感觉浑身的疲倦顿时消散了好多。 徐乐行把花束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挨着一个陶瓷花瓶,打算待会把花朵插在花瓶里。忽然,她闻到儿子身上有一缕菩提味信息素,很淡,之前被花香掩盖住了,现在才闻见。 她忽然脸色一变,问道:“儿子,你身上怎么会有S级Alpha的信息素?” 靳谙把今天在学校礼堂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听完,徐乐行面色缓了缓,看到了衣架上的黑色风衣,说道:“我看那黑色风衣不是什么普通衣服,大概是奢侈品牌,你还是赶快找时间把衣服给人家送回去吧。” “嗯,我知道。”靳谙点头应道。 徐乐行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小谙,你这次重回母校,有没有想起过去的一些记忆。” 靳谙开口道:“没想起什么。”然后,又说道:“妈,你是希望我快点恢复快点想起记忆吗?” “不,小谙,妈只希望你一切平安顺遂,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徐乐行又说道:“欸,现在是不是快十二点了,我都快忘了午饭时间了。” 靳谙忙道:“你这一上午指定累着了,我去做饭吧。“ “好啊,我倒真想看看你能做出个什么样,但愿别向你高中时一次做西红柿炒鸡蛋时把糖当成了盐......" “哎呀,都过去的事了,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就等着瞧好吧。”见老妈要提曾经自己的糗事,靳谙急忙打断,然后进了厨房。 回到家里,靳谙打开微信,打算问一下许睦时什么时候有空自己好把风衣送回去。但刚打了几个字又删了,他觉得还是等许睦时忙里抽闲主动发信息吧。靳谙想,毕竟许睦时作为国内市场一家龙头企业的副董事,必然事务缠身,自己若给他发,说不准他根本不看最终石沉大海。 靳谙看着这件黑色风衣,心里只有把它越快归还越好的念头。靳谙有点不明白,虽说他自己确实不喜欢欠人情,但也不至于像送瘟神一样对待这件黑色风衣,好像只要晚一秒自己就会溺毙于深渊一样。或者说,其实他内心里是对许睦时十分抵触,巴不得离许睦时远远的,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把衣服送回去。 可是,为什么呢,他问自己为什么,但没有答案。 他又想起他母亲闻到他身上有许睦时信息素气味时的表情,面色凝重中混杂着震惊,震惊中掺着一些担忧,令他心里骤起疑窦。如果他母亲当时神色紧紧是惊奇的,那还正常。但偏偏,不是这样。 难道说,他自己曾经和许睦时发生过极不愉快的事?他母亲怕他记起来不好的事才浮现出那样的表情吗? 所以当徐乐行问靳谙有没有想起什么的时候,他才说没有。 沉浸于研究所里繁重的工作,人往往难以顾忌他事,所以靳谙也就不再想那些事。 不久,研究所的高管——所长冯浣得到上层提拔,调任到沧珠总厦,晋升为财务经理。所以,研究所里的同事商量地开一个庆祝宴会,祝福所长冯浣高升。靳谙才进研究所工作了一个多月,和冯浣见面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面,对冯浣本人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冯浣是会计学硕士,男性Omega,最初进研究所当财会,后来一步步打拼成了研究所高管,业务能力极强,精于人情世故,三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如今的所长,可见晋升之速度极快。 虽然不怎么了解,但靳谙可以肯定冯浣这个人工作能力,学识才干,情商等绝对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否则,怎么可能再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开始。 宴会的地点是在一所高级酒店的包厢,容纳三十多人。包厢里装潢精致,富丽奢华,华丽的水晶吊灯倾泻下暖色轻柔的光线,似碎星般落在银制餐具,熠熠生辉。大圆桌中间放着精心准备的蝴蝶兰和百合,姜黄与玉白二色搭配出鲜妍美丽的旖旎,真是犹带彤霞晓露痕。色香俱佳的精美菜肴一一摆在玻璃转盘上,空调温度适宜,十分舒适。 冯浣容貌很出众,浓颜系长相,长眉入鬓,明眸皓齿,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整齐精致的西服恰到好处修饰了他瘦削修长的身形,增添了几分挺拔,气质从容不迫,整个人一股子精英高知感。 宴会上,冯浣举起酒杯,精致好看的腕表露出来,说道:“感谢诸位来此为我庆贺,共事多年,我深感诸位的情谊。”他笑容得体,墨色的狐狸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 一位资历久且会来事的同事举起酒杯回敬。就这样,饭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渐渐,大家喝开了,谈笑声不绝于耳。 靳谙坐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尽量少喝酒,毕竟天这么晚了,还是少喝点酒为妙。 玻璃转盘把一道十分可口的菜传到他这里,他不知道这菜叫什么名字,于是他打开手机拍了照上百度上识物搜一搜做法。 恰好此时,一个中年研究员可能有点喝高了,他有点失态地双手包住了冯浣那只戴腕表的手,咕哝道:“苟富贵,无相忘啊……”他的一只手刚刚还剥过油爆大虾粘着油,就这么攥着冯浣,难免油腻沾到冯浣的腕表上。冯浣依旧笑语盈盈面不改色地回了几句话,挣开那人的手。然后,冯浣略略把头转向另一边,拧着眉,掏出手帕细心地擦拭腕表,就像对待易碎珍贵之物一样。 也恰巧,靳谙拍照时那只带着腕表的手入了镜。不过,问题不大,照片里菜品占了大部分位置。 然后,靳谙把照片上传到网上识物。可没想到,百度他妈的竟然一下子锁定了那个挤到犄角旮旯里的腕表,然后快速弹出了商品信息: Vacheron Constantin/江诗丹顿纵横四海系列镂雕超薄万年历自动上链机械男士手表 ¥1280000 靳谙:“……” 就很无语。 怪不得那么爱惜那只表。也是,冯浣作为工薪阶层,这么一件奢侈品的价格是个大数目,买下来可能要耗他经年积蓄。 包厢里酒杯碰撞的声音经久不绝。 这时候,靳谙正在和他的发小苏星聊天。 苏星:谙子,你哥我明天就回来了,咱们见个面吧。 靳谙:行,阿星,这周六吧,老地方,上午九点。 苏星:要不咱俩视频一下。 靳谙:算了,我这有点吵。 苏星:你现在在哪里? “轰”的一声,忽然,包厢大门被人蓄力踹开。一个面目狰狞眉目阴鸷人高马大的人闯了进来,是陈舟,他双目猩红,嘴角抽搐,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玻璃杯,盛着半杯泛着淡黄色浓稠油状的液体。 冯浣两边的研究员都喝高了,有点神志不清。 陈舟冲到冯浣面前,一把拽住冯浣领子把冯浣提起来。然后把玻璃杯里的液体泼向冯浣,大半液体泼到冯浣脸上,剩下到流到冯浣身上。 泼完,陈舟飞似的快速逃离,玻璃瓶子摔裂在地。 “啊啊啊啊啊!”因剧痛而催生的尖锐惨叫刺入耳膜,在空气里炸开。冯浣皮肉腐烂,血肉模糊,皮肤表面变黑如碳,掺杂了殷红鲜血的黑色浓稠液体蜿蜒成柱地流下。他整个人倒下,人们被酒精糊成浆糊的脑浆顿时清明了,像是冷风灌入,将人惊醒。 根据不明液体的颜色状态以及效果,所有人不难猜出,这是浓硫酸,这他妈的是浓硫酸! 所有的变故横生在那猝不及防的一瞬,言笑晏晏一派喜乐转眼间灰飞烟灭,只剩腐肉烂骨,血流如注,天降横祸,宴席被剥皮成了炼狱。 有人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靳谙今天酒只喝了半杯,饭吃的多,这幅血腥场面搅得他胃里翻江倒海,但他强忍住了恶心呕吐。 包厢里就有卫生间,冯浣的位置离卫生间最近。 离冯浣近的人马上反应过来,把冯浣沾了一些浓硫酸的西服外套脱下。 “快帮一下忙,把所长扶到卫生间里,在凉水管下冲洗。”人声响起。 包厢里没有容量大且干净的器皿盛水,而冯浣现在急需用冷水冲洗被浓硫酸腐蚀的皮肤区域。 于是,几个力气大的人帮忙把冯浣抬到卫生间里用冷水冲洗。 剩下的人不敢离开不敢动,木头似的杵着。 靳谙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动,这时候,苏星又发了一条消息:谙子,你在哪呢?怎么这么久都不回话? 靳谙颤抖着手回了句:在案发现场。 不久之后,警察和救护车来了,所有人去警局录了个笔录。 靳谙回到家里,已经是十点多了。他妈妈晚上有朋友聚会还没回来。 他跑到卫生间里,呕吐了许久,几乎快把今晚吃的东西都呕吐出来了。 第5章 第五章 发小 靳谙对着洗手池吐完了,几乎把今晚上吃的饭都吐出来了,感到空着的胃里一阵火烧似的难受。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清洗一下脸,抬起头,看见镜子里自己脸色苍白。 他感到十分奇怪,在酒店包厢里的宴会上遇到这样血腥的天降横祸,感到惊吓是十分正常的,但为什么自己反应这么大?为什么生理上会受这么大的刺激? 他的胆子谈不上大到包天,但也不小,逼真到险些过不了审的血腥暴力恐怖电影他自己没少看,血肉模糊,脑浆涂地,剖心挖肺等场景他一点都不带怕的,就连读硕士时多次见大体老师或**标本都不会让他恐惧分毫。 可为什么,今天看到浓硫酸腐蚀血肉的场景会让他产生这么强的生理抵触和反感,就好像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一样。 靳谙觉得脑袋嗡鸣了一下,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捏了捏后颈,他来不及多想,因为肚子饿得厉害。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取出前天包饺子时多出来放起来冷冻的,香菇牛肉馅的,他煮了一锅饺子。 靳谙拿出手机才发现早没电了,于是他拿出充电线去充电。 等到饺子煮熟了,他盛了一碗放在饭桌上,然后把关机的手机开机。 结果一开机,数十条未接电话和微信未读信息像兔子一样蹦出来,撞得他措手不及。一看,全是苏星打来的,发来的。然后过了几秒,苏星又打电话过来了,靳谙赶忙接了。 “我靠,谙子,你终于接电话了,什么叫你在案发现场,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信息不回,电话不接,我都快担心死了。”苏星的大嗓门响亮得跟鞭炮有的一拼,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地爆在靳谙耳朵边,险些没把他震得脚底一滑。 靳谙捏了捏眉心,道:“阿星,你先别急,是这样的......”靳谙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苏星讲了一遍。 “我的老天爷,这太刺激太恐怖了,跟拍电影似的。”靳谙一边听苏星讲话,一边拔了插头,走到餐桌前吃起饺子。 两人聊了好大一会天,然后才挂了电话。 靳谙把碗和筷子放进厨房水槽里,刚打算拧开水龙头,忽然一个电话铃声响起。 他一看,陌生号码,要么是骚扰电话,要么应该是打错了,因为靳谙十分肯定自己对留了的电话号码都会备注,所以他挂了。 不到一秒,电话铃声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他又挂了。 不到半秒,电话铃声再次响了,依旧是那个陌生号码。 他接了,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顺着电话线直抵天灵盖:“你没事吧?!”低沉磁性中好像,呃,带了那么一点焦躁。这声音,是许睦时。当时,靳谙留了许睦时电话,但忘了备注。 忘了备注。 忘了......备注 突然,靳谙又感到被啪啪打脸的疼。 “喂?怎么不回话。”许睦时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不容忽略的诘问与威压。 靳谙硬着头皮说道:“哎,我在,刚刚信号不好。” “我打了三次电话你才接,前两次难道是打给了一个空号吗。” 靳谙一本正经扯谎道:“那是因为我在洗碗的时候,我家的猫用爪子乱扒拉我手机,误打误撞地挂了电话。” 刚刚被谎言平白捏造出的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靳谙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许睦时接触,都会生出一种抵触,哪怕是隔空打电话。甚至是这沉默的几秒,都有一种无形却有力的诘问带着威压迫人心头。 靳谙谨慎地开口道:“呃,许总,您抽空给我打电话有何贵干?”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 靳谙又尝试开口道:“许总,您还在吗?” 电话那头的活人:“......” 靳谙也沉默了,两人都在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沉默震耳欲聋。 靳谙小心翼翼说道:“如果没事,我就挂了,啊?” 许睦时终于开口了:“你不是要还风衣吗?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吗?我明天就有空,在庭梧饭店,上午九点。” 今天周五,明天周六,可明天已经和苏星约定好了。 “抱歉,许总,我明天上午九点没空,和别人约好了。” “谁?” “许总,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我说你约了谁,是什么重要的人吗?竟然重要到为了那人能推辞我的邀约。”电话那头,许睦时声音虽然依旧沉稳冷淡,但靳谙能感觉到许睦时的声音中的威压与诘问意味越来越重,甚至已经带了一种不满与嘲讽。 许睦时此时的声音深渊中倏忽露出的礁石,棱角锐利,刺得靳谙新生烦躁与一丝不忿,这人凭什么用审问犯人一般的强调和自己说话。 许睦时又开口了:“那就后天九点。”顿了一秒,又说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后天也没空。” 靳谙撑起平静如常的语气道:“后天有空。” “那就好。”然后,许睦时就挂断了电话。 通话终于结束,靳谙莫名地浑身轻松。 洗完碗筷后,靳谙洗了个澡,一沾到床褥就睡了。 第二天,靳谙去了他和苏星约定的甜品店里。 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身着酒红色丝绸长裙的人正坐在那里看书。 这酒红色确实亮眼。 在靠窗的位置,一个年轻的Alpha男孩坐在那里玩手机,正是苏星,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精致摆盘的提拉米苏和蛋挞以及两杯浓郁的热可可。 “阿星。”靳谙笑嘻嘻喊道。 “谙子!”苏星直接腾地一声做起来,上来给了靳谙一个熊抱,他接着道:“你可算来了。” 苏星的力气很大,两条手臂铁链似的,勒得靳谙快喘不上了气,靳谙道:“兄弟,你再不松手,你的发小就快被你的热情和气力勒死了。” “好不容易见了面,怎么张嘴就提‘死’字。”苏星嘟囔道。 苏星松开手,两人坐下。靳谙得以好好打量他这个多年不见的发小。 苏星留了个狼尾,与他浓眉大眼的立体五官倒是相得益彰,他身材高大,比靳谙高了五厘米,由于夏季旅行的缘故,苏星的皮肤晒成了好看的蜜色,极有质感的黑色皮夹克和带着金属腰饰的深灰色长裤很有时尚感,让苏星看起来痞帅气十足。 苏星家里很富裕,父母都在欧洲做生意,他和靳谙极其有缘分地在同样的小学初高中上学,友谊很深。高中毕业后,他就去了国外留学。靳谙当初因为事故进医院失忆时,苏星特意回来探望,后来靳谙也想起不少事,想起来两人的交情。 苏星从座位上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递过去,说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虽说中国人不讲究当面拆礼物,但两个人是多年好友,倒也不顾及这个,靳谙拆开一看,是一只做工精细造型精致的釉里红缠枝梅纹瓷杯,笑道:“谢谢。”靳谙很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杯子。 两个人聊着聊着聊到工作上,苏星感叹道:“唉,最近工作压力老大了,小时候光想着有一天能工作就不用上学了,现在才知道,钱难挣啊,最近手头紧呐。”苏星现在就职于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当客户经理,他大学读的是金融。 “我真怀疑你是在凡尔赛,你,一个富二代,如今的公司经理,在这说没钱,让我们这些牛马怎么活啊。” “哎呦,我说的是真的,最近这业务不好做。”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你是不知道,我入职的这一个月真是多灾。” “那确实,宴会变成案发现场的经历也不是谁都能遇到的。”苏星一想到靳谙昨晚的经历,都觉得心有余悸。 靳谙喝了一口热可可,用手支着下巴,说道:“所以嘛,我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老跳个不停,烦心事贼多,我昨天睡觉时梦到沧珠倒闭了,我失业了,然后就被吓醒了,并且这梦还特别真实。” “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别那么担心。”然后,苏星语调一转,笑嘻嘻地开玩笑道:“要是你真失业了也没关系,反正就一份工作,我养你啊,保证让你比上班挣得多。” 靳谙也顺着开玩笑道:“好啊,苏星哥哥,你可要记得你许过的诺言哦。” “哎呀,你这声哥哥叫得真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怕我吃了你还是怕你失信后我会用刀子解剖你?” 苏星向前移了移头,痞笑道:“你看起来跟小白兔一样香香软软的,恐怕没有你吃我的分,只有我吃你得分。” 靳谙正在喝热可可,被那句“香香软软”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放下杯子,说道:“说什么鬼话。” “我说真的,你高中时反串扮演苔丝狄蒙娜时,那扮相,简直绝了,比Omega还美,差点连我都心动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靳谙就想起校庆时在校园频道上看到的那篇帖子,以及衣服被刺啦一声划了个大口子的糗事,耳朵都红了,连忙道:“你找打啊,快别说了。” 苏星被他的反应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续开玩笑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当时校园频道上寻求你联系方式的帖子堆得平地起高楼。” “寻求你联系方式的帖子堆得平地起高楼。”这句话如一个石子一样掉落进脑海里,激起一片回忆的漩涡。 寻求你联系方式的帖子堆得平地起高楼。 这话好熟悉,好熟悉,是梦里听过吗?不,不是。 靳谙脑子里回荡着撞钟似的巨声阵阵,横生一丝眩晕,他捏了捏眉心,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甜品店里的场景变得模糊,似云岚雾霭一般散去。脑海里拼凑出另一番场景。 那是下课时间,教室里谈笑声四起,有的人趴在桌子上补交,有的在看小说。而他自己正坐在课桌前,卷起校服袖子的手臂横在翻开的物理习题上。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旁边伸过来,在靳谙苦思许久的一道题目上画受力分析图,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再给靳谙讲题,但不知为何,靳谙辨不清那人的音色。 忽然,穿着校服的苏星脚底生风地一溜烟跑到他自己面前,语气惊叹,口型夸张地说道:“谙子,你快看你在校园频道火了,你扮演的苔丝狄蒙娜太美了,寻求你联系方式的帖子堆得平地起高楼。” 还未等当事人的靳谙说些什么,那只手的主人开口道:“这位来自别的班的同学,你打扰到我给他讲题了,还有,离上课还有半分钟。”然后,那人的手,强势地拽住靳谙。 声音清冷,富有磁性。 这声音,是.......是许睦时。 “谙子,你怎么了?”苏星见靳谙忽然揉眉闭眼,好像头很痛的样子,担忧地开口说道。 靳谙从回忆中惊醒,道:“我没事,刚刚突然想起来一些事。” “哦。” 靳谙说道:“说起那出《奥赛罗》话剧,应该很成功吧,我记不清了。” 苏星点头道:“确实很成功。” 靳谙说道:“那就奇了,既然很成功,怎么很多人不说说扮演主人公奥赛罗的那人演得怎么样,怎么就偏偏热衷于讨论我反串扮演这回事。” “你说许睦时啊,当时也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靳谙神色一顿,他又想起来一些事情。 当时,扮演奥赛罗的那人好像就是许睦时。那处话剧有一幕情景时奥赛罗与苔丝狄蒙娜紧紧地抱在一起。那时候,靳谙不得已画着妆容,但偏偏那化妆品质量不怎么好,所以,他脸上的粉底直接蹭到许睦时身上了。 尴尬,太尴尬了。 靳谙闭上眼,心想,这样的糗事忘了就忘了吧,老天爷为什么让他想起了啊! “谙子,你没事吧。”苏星看着靳谙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绿,再到木了,忍着笑问道。 “没事,没事。”不过是社死得太厉害而已。 靳谙看了一眼时间,嗯,过去快一小时了。 他随意往四周看了看,见到靠近门口座位上那一抹酒红色依旧亮眼。 “走吧,咱们去别处逛一逛吧。”苏星道。 靳谙点头应道:“好,咱们去离这不远处的那家新开的泰式餐厅看看吧。” “你啊,还是那么爱吃。” “那咋了。民以食为天。”靳谙满不在乎地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发小 第6章 第六章 交锋(一) 很快,这周日到了,靳谙要去见许睦时了,说实话,他不太想见。 庭梧饭店是一个高端场所,据说必须要提前预约。靳谙进去后和前台一说,服务员就把他领进许睦时定好的包厢。 包厢里的装修称得上一种纸醉金迷的金碧辉煌,许睦时就坐在窗边位置。 靳谙一进去,服务员就把门关上了。 许睦时身穿克莱因蓝上衣与黑色长裤,着红底黑色皮鞋。靳谙有点新奇,惊讶于许睦时竟然会穿这样高饱和度的颜色。毕竟,许睦时一派高冷肃正的气质,人们往往都会下意识地把这样一个人与黑白灰三色捆绑。 许睦时身上那种淡淡的木质调香水依旧没变。 察觉到靳谙眸中一分新奇,许睦时凝视着他。 尽管他是坐着,抬头看着靳谙,但他那目下无尘的深邃眸光依旧不减威压,依旧将上位者的气质体现地淋漓尽致。由于抬头,许睦时那锋利精致的下颌线与颈线一览无余,脖颈间清晰的青筋与突起的喉结让人无端地联想到孤狼伏击猎物的蛰伏状态。 靳谙本能地紧绷起来,在封闭的空间内,面对着有压倒性力量且极有可能把你当成猎物并一血封喉的同类,人作为动物的防御机制就会开启。 “你打算站在那里多久,坐。”许睦时的声音响起。 靳谙走到他面前,把装着风衣的包装袋子递过去,道:“许总,你的风衣。” 许睦时没接,反而眼神更为低沉地打量着靳谙。 靳谙干脆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表情。即便不看,那种冰山将坍的压迫感还是无声无息地铺天盖地袭来,一点点瓦解人的心理防线。 几秒后,许睦时才接过。接的时候,他冷冷的指尖触及到靳谙的手。 “坐。”许睦时又说道。 靳谙坐在他的对面,抬起眸子。 许睦时启唇道:“九到十一月份是猫的发情季,你昨晚上说你家猫乱吧啦你的手机,说明可能是发情了,我建议你赶快带它去做绝育手术,距离你家不到两公里就有一家口碑不错的宠物医院,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想起来了,是叫顺意宠物医院。” 靳谙推起笑脸道:“有劳徐总你费心了。不过距离南云屏小区新开了一家更近的宠物医院。” 许睦时低笑了一声,说道:“你家所在的小区叫韶光花园。” 靳谙心头一冷。 许睦时凝视着他,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家在哪里,所以想试探我。你可别忘了,我曾经是你高中同学,虽然你现在失忆了,不记得很多事,但怎么不想想,高中时,作为同学,难道我没可能去过你家?否则,我怎么会知道你家地址。” 靳谙放在桌子下的手指绞了一下衣角,然后又迅速松开,淡淡一笑,说道:“许总,你也知道我失忆,自然也就容易理解我的行为。我不记得咱们之前的交情是深是浅,所以在此时的我心里,会把你下意识地定义为陌生人,自然也就觉得你不知道我家地址。那么在你流露出知道我家地址在哪里的意味时,我也难免会心生警惕要出言试探一下嘛。” 然后,靳谙又讨饶道:“再说,您大人有大量,是超群绝伦的天才,换位思考一下,若您是我,恐怕比我警惕得更多。我这人实在不聪明,我这点小心思在您面前根本不能看的,直接原形毕露。” 许睦时倏然低笑了几声,然后说道:“你不是不聪明,只是聪明得不够。” 靳谙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心想,这话说的,“不聪明”和“聪明得不够”四舍五入约等于一样,眼前这人是在嘲讽我吧。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我实在嘲讽你,但实际上,我说的是实话,只是客观评价,没有半点揶揄你的意思。”说完,许睦时又说道:“前天晚上,你能面不改色冷静自若地说谎,捏造出猫来当挂我电话的借口,那说明你不是不聪明。可是,你连这一个谎言都圆不过来,让我看了出来。综上所述,你只是聪明得不够。” 靳谙心里咯噔一声,正欲开口时,许睦时又开口道:“并且,我猜,你之所以挂了我电话两次,是因为你没备注。” 靳谙心里又咯噔了一声。这人是神是鬼,是人还是蛔虫? 许睦时说道:“现在,虽然你的脸色依旧不变,但你的眼睫毛刚刚颤抖了一下,脖子上的一条青筋刚才也突然猛地突起跳了一下,表明你心里很慌,是被戳破后的慌乱,说明我猜对了。” 许睦时的瞳仁墨黑如深渊,又清明如镜,任何伪装在那剑光般的眼神扫射下,无所遁形,直逼人内心深处的隐秘。 靳谙压下慌乱,堆出讨饶的笑,正欲开口,许睦时冷声道:“笑不出来别笑,皮笑肉不笑的,比哭还难看。” 我日......靳谙脸木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神色,没笑。 因为他真的笑不出来了。 “许总,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靳谙问道。 许睦时正色道:“什么宠物医院的话是我捏造出来的,试探出你没猫。毕竟,养猫的人认为猫可金贵了,猫的健康以及绝育手术一类事必然上心,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家附近有什么宠物医院都不知道。” “既然没猫,你为什么要挂掉我两次电话呢。我看得出来,你很怕我,所以不是有心的,你那两次挂电话是因为不知道那是我的电话号码,当成骚扰电话了。可是当时在礼堂,我是看着你把我的电话号码计入通讯录的,但你后来没认出来,说明你是忘记备注了。” “我说的对吧。”许睦时笃定地说道。 靳谙垂眸,歉意道:“抱歉,许总,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许睦时又说道:“出门稳妥点,尤其是过马路的时候,别再像今天出门一样摔了。” 靳谙惊得抬起眼皮,眼睛瞪得很大。 许睦时慢悠悠地说道:“你进这个包厢大门时,下意识把有点乱的上衣下摆拽了拽,说明你是个注重仪容齐整的人,可是你进来时米白色裤子的左裤腿膝盖位置有一处污迹。”他话至此处,停顿了一下。 靳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裤子,果然左裤腿膝盖上有一处污迹。可是,自己没发现。 许睦时说道:“看来,你没注意到。一个注重仪表的人怎么可能出门见人时选一条有污迹的白裤子呢,所以,必然是你再去庭梧饭店的路上弄上去的。你的运动鞋一看就是新的,我猜你穿了没几天,但是,你左脚鞋子的鞋尖磨了一块皮,看痕迹是不久前磨的,所以,你应该是不小心摔了,摔的时候左膝着地,左脚鞋子磨了。” “从你家坐公交车可以到一处距离庭梧饭店不到二百米的公交站,从交通成本和路费角度考量,你应该会选最合算的公交车。从那处公交站下车后步行,需要过一处马路,我猜你可能是在那里摔倒的。我猜测得对不对。” 对。 很对。 太他爷爷的对了。 靳谙想不透这个人到底是熟识他人习惯的蛔虫还真是逻辑鬼才。 来之前,靳谙就思索许睦时的意图何在。在名利场上纵横捭阖的生意人向来都是为利所驱,以攫取利润为目的。如今章曜和沧珠虽然达成合作,但许睦时若是企图在商榷生意中进一步获得更大收益也未可知,所以靳谙猜测,许睦时这样想办法笼络他极有可能是想咬下更大一块肥肉。 昨天晚上,他心里推测过许睦时在包厢里会使出何种的手段,可能直接单刀直入,可能威逼利诱,但他没想到许睦时一上来先搞这么一出,实在令他淬不及防。 靳谙此刻头脑中掀起一股风暴,每根神经都飞速运转,或许,许睦时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靳谙自己自乱阵脚慌乱不已以便于后面完全被许睦时的逻辑牵着走。 思及此,靳谙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觉得沧珠旗下的研究所工作氛围好吗?你对研究所的工作条件满意吗?”许睦时话锋一转问道。 靳谙没想到许睦时会突然这么一问,说道:“还不错。” 许睦时眸光慢慢悠悠地扫过靳谙,瞳仁中荡漾着似漩涡般意味不明的深沉。他又开口道:“你在沧珠旗下的研究所工作了一个月,看到的,听到的,远比我所了解的更多。而我只是在研究所观察不到一天,就大致观察出研究所的水深得很,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许总,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这话说得我云里雾绕,实在听不明白。”靳谙装傻充愣说道。 许睦时掏出一支雪茄,点上,他说道:“贤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你难道觉得沧珠旗下的这个研究所是良木?还是你觉得你们封总是个贤主?” 靳谙直绷着背,平和地说道:“我到研究所工作才一个多月,只见过封总一面,了解不多,知之甚少,怎好主观臆断地做出偏颇评价?” 许睦时缓缓吸了一口,却没过肺,又悠悠吐了出来,白色烟雾缭绕却掩不了他那凛冽如罡风般的眸光,他夹烟的手指骨节修长,只是轻轻一动,却足够以搅动风云之势让人无端惴惴不安。 沉默无声,只存在了几秒,却让空气凝滞如胶,几欲叫人喘不过气。 许睦时开口道:“你上班的第一天,也就是我去研究所随便看看的那一天,那个叫陈舟的出现易感期症状,弄得乌烟瘴气的,这就足以说明研究所的水很深很浑浊。我不信你没看出端倪来。” “许总,你说有端倪,何以见得呢?” “第一点,出现了那样的事,研究所的医务室是干什么吃的,那天却偏偏只有一个瘦小柔弱的Omega在。”许睦时刻意顿了一下,没把话说完,细致去看靳谙的表情。 靳谙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波涛汹涌,许睦时竟然知道那时只有一个Omega医生在! 那天,当封总询问发生何事的时候,那个研究员只是避重就轻又简略地当众说明了一下,并没有提及医务室除了那个医生都不在的事。后来,当许睦时离开研究所后,封总虽然细细询问了一遍,但也不可能会向许睦时提及,毕竟,在生意伙伴面前发生这种事,封总心里巴不得促成合作,又怎么可能自揭其短。并且封总还告诫过靳谙在内的当事人,不要乱说。 是其他人说漏了嘴?还是许睦时自己才出来的? 第7章 第七章 交锋(二) 许睦时饶有兴致地看着靳谙的神色,说道:“推测一下也不难,当时信息素这么浓,说明情况很严重,再者研究员嘛,要比一般人严谨细致,向医务室请求帮助时,必然要说清楚陈舟性别。这时候的Alpha很危险,医务室若人手足够,必然会派遣Alpha或Beta医生来,甚至会多派遣几个。可是现场只有一个Omega医生,并且事情没有解决,医生也不可能离开现场,所以啊,当时医务室除了那个Omega医生,其他人都不在。” 许睦时喝了一口水,斜睨了一下靳谙。 靳谙浅笑了半截子,想到许睦时刚才说他皮笑肉不笑比哭还难看的话,又把扬了没几度的嘴角收了回去,说道:“许总逻辑清晰推断准确,不当侦探可惜了。” “你们研究所有一项规定,是说易感期或发情期的研究员必须要请假回家吧,并且每个人的特殊日期必须登记在医务室,我说的对吧。” “许总真是消息灵通。” 许睦时指尖慢慢点了点桌面,说道:“那么问题来了,那个陈舟那天真是易感期到了吗?如果真是易感期,那么研究所的管理就有纰漏,规矩毫无效力。要么,陈舟不是易感期,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出现了和易感期一样的症状。”许睦时停了几秒,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道:“如果是药物作用,好像,极有可能是PA药剂。”他故作疑问不确定的语气,但实则尽是笃定。 靳谙已经手掌流汗,双手在桌子下紧紧绞住。面前的这个人,城府太深,所有事情,他竟然了如指掌。 “别告诉我,你对此丝毫无所怀疑。” 靳谙再度撑起平静神色,说道:“许总,我就是一个小角色,怀疑能怎样,不怀疑又能怎样。我呢,只想守好我那一亩三分地,只想保住我一份工作而已,事不关己就不去管。” 许睦时又说道:“更可疑的点来了,偏偏那天只有一个医生,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靳谙心头不啻于响起了一个惊雷,仿佛炸药爆开皮肉,徒留突起的血管蜿蜒如蛇。 许睦时又接着说道:“听说两天前,陈舟泼了冯浣硫酸。你说他目的何在,是被开除后报复社会寻滋挑事,还是目标明确地报复一人?” 靳谙心里已经为几件事之间想出来联系,一个可能性极大的猜测悄然生出。 如果陈舟是被人陷害下药了,导致他被开除,那么他要报复害他的人。他被下药那天,所长计划带着全体医务室医生出去吃大餐,倘若这不是凑巧,那么,所长冯浣就是陷害他的人。 但是,若冯浣要害他,必然要想既能达到效果,又想能全身而退。理论上,此事一经发生,沧珠上层必然会严惩,宁可错杀也不少杀,宁可连坐波及也不放过一个,所以,这个计谋极有可能会波及影响到他。事实上,这事发生在封总带着生意伙伴面前,所以按常理,冯浣虽然除掉了陈舟,但是也一定会被处罚。 可最后,冯浣不仅没被处罚,反而被提拔。这太不可思意了。 而能解释这矛盾的一切,只有一种解释,有公司高层在包庇他,甚至,陷害陈舟一事就是那个公司高层授意的。 那个公司高层还有能力不仅能让封总的处罚波及不到冯浣,还能劝服封总与董事会给冯浣升职。 那个公司高层能做到这些?不对,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封总就是背后授意冯浣的人。 一切似乎都说通了,封总授意冯浣陷害陈舟,但没想到出了纰漏,导致这事碰巧让合作伙伴看到了,所以,封总因此恼怒于冯浣败事有余,又或者无论成不成功,封总都会过河拆桥。因此,封总干脆给冯浣来了个捧杀局,表面上给冯浣升职,暗地里让陈舟知道冯浣给他下药,刺激陈舟一怒之下向冯浣泼浓硫酸。最后,他自己坐享其成,借刀杀人却滴血不沾。 可如此,还有一点解释不通,封总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除掉陈舟?就算他要除,还会有其他更简单的法子,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更何况,原本SAOP药剂的研发需要陈舟的专利,就算章曜有可替代的专利,但生意人都懂得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怎么样都要留有余地,尤其是像封总那样的老狐狸,应该更加深谙其道才对。所以,按照理性思维,他没必要把陈舟赶到绝路。 越是思量,越是心惊胆战。 靳谙不敢往下想了,研究所的水不仅深不见底,还很浑浊。 等等! 人的大脑就像Python,输入一串代码,就会因而得到一个结果。方才,许睦时一直在用话语引导,引导靳谙往特定的逻辑上去想。 靳谙想,虽然以上猜想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性,甚至就是真相,但是,许睦时这样引导自己往这方面想又意欲何为。 可怕的不是有人告诉你半真半假不易辨清的真相,而是有人给你的逻辑下套,引诱你往他设计好的剧本上陷落。 靳谙对上许睦时的眼睛,内心里打起十二分警惕。许睦时城府极深,刚刚自己就险些着了他的套。 靳谙直接说道:“许总到底想说什么。”既然装傻充楞与拐弯抹角敌不过许睦时的千层套路,摸不清许睦时的目的,那不如直接单刀直入。 许睦时把燃尽的烟蒂熄灭,说道:“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研究所不是根良木,所以,与其在朽木上死守到底,你不如另作打算未雨绸缪,你自己也说了你有一份工作可以上就很满足了,所以啊,你当然得好好考虑考虑这份工作的未来。” 靳谙道:“沧珠好歹是民营企业五百强,药业市场的龙头,我的能力有限,眼下能到研究所工作不失为好。” 许睦时挑了挑眉,说道:“我怎么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对研究所了解不全,不好做出一则全面的评价,怎么你现在反口说在研究所工作很好?” 尽管由于心理作用,靳谙感到了脸痛,但他依旧面不改色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虽然此和彼之间隔了不到一小时,但到底是不一样。” “好一个此一时彼一时,你可真是逻辑鬼才。”许睦时似笑非笑道。 靳谙从容说道:“过奖了,我愧不敢当。” “可惜,不是辩证逻辑的鬼才。”许睦时说道。 我靠,靳谙想,这人又又又嘲讽我。 下一秒,许睦时说道:“不过别担心,有我在。” 靳谙嘴角一抽搐,脸色崩了,似大厦将倾,撑起来的平静以摧枯拉朽之势夷为平地。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话! 这对吗?这对吗??这对吗??? 看着他的精彩脸色,许睦时爽朗笑了几声,说道:“靳谙呐,靳谙,你也太不经逗了。” 第8章 第八章 交锋(三) 靳谙简直气笑了。 然而下一秒,靳谙心一沉,他发觉自己又着了许睦时下的套。刚才,他自己单刀直入地询问许睦时意图何在,但许睦时直接用靳谙他自己先前的话来堵他,然后再用一句嘲讽一句挑逗成功拐弯抹角地把他的思考逻辑引向别处,还让他心里有点不忿,让他自乱阵脚。 不等他开口,许睦时又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世间上哪有什么事是一尘不变的,诚如你所说,沧珠的确实力雄厚,但未来的事可说不准,我劝你还是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所以,许总的意思是?”靳谙故作好奇,顺着他的意思问。 许睦时开口说道:“你听说过蓝田神话破灭的真实案例吧。” 靳谙说道:“有所耳闻,但其中细枝末节我却知之甚少。” 许睦时又饮下一口水说道:“蓝田当时完完全全靠银行贷款维持一副空壳子,实则根本没有充足的资金量,没有偿还贷款的能力。”然后他又说道:“制作原研药是一项长周期,高投资,高利润,高风险的大工程,你知道沧珠已经为SAOP药剂的研发投入了多少资金吗?” 靳谙回答道:“不太清楚。” 许睦时说道:“整整六亿美金。如果能成功,自然会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如果失败,就会血本无亏。” 靳谙说道:“有多大庙就做多大生意,沧珠既然敢做原研药生产,那么它一定有强大的抗风险能力。” 许睦时说道:“你知道什么是会计造假吗?上市公司必须定期公开它的会计报表,可是,一份看似正常的会计报表可能是在造假运作下的结果。譬如,将想方设法算平账的前提下把流动负债的一部分金额划到流动资金也未可知。” 靳谙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不停,像是炸弹快要爆炸的警示音,惊扰他的思绪,他眼眦撑大,极力消化许睦时传递给他的信息。 许睦时的话再清楚不过,他意指沧珠背负巨额银行负债,恐怕难以短时间内偿清,并且沧珠会计报表作假,实则外强中干资金短缺。 许睦时城府极深,他说的话时常半真半假,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靳谙真得怀疑许睦时关于沧珠的一番言论纯属大放厥词危言耸听,只是为了唬住靳谙他自己。但是,今天他充分见识到了许睦时的逻辑推断能力与智力以及消息灵通程度,他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性,许睦时或许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可能是有前瞻性的与准确性的预断。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样一个干系到生意利润与合作的大秘密,许睦时为什么要告诉给靳谙他自己呢?就不怕收买不成反倒泄密吗? 许睦时忽然开口,说道:“十一点半了,吃饭吧,你点菜,我请。” 靳谙没想到他话锋一转,不过倒也令他紧绷的心暂时松了下来。 靳谙说道:“许总,你先点吧,我随意。” “别整这一番客套了,你快点吧。” 靳谙依言点了几道菜,然后许睦时又点了几道菜。 不久之后,菜上齐了,卖相极佳,清香扑鼻。 靳谙没吃多少,因为他感到十分拘束,生怕一个不小心失礼了或者叫人看出什么落人口舌。 吃着吃着,许睦时说道:“所以呢,如果一旦有什么债务危机,沧珠若一旦没有充足的现金流,那么会怎么办呢。据我所知,哦不,是人尽皆知,你所在的研究所有着整个京城里最高昂先进的设备,仪器,整个研究所市值不菲,是一块群狼环伺的肥肉。” 靳谙正喝海鲜汤呢,许睦时这么开口即暴击,险些呛着他。信息量一过脑子,靳谙一惊。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沧珠极有可能变卖固定资产来获取资金,沧珠最有价值的固定资产,就是研究所了。 也就是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靳谙猜测到许睦时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了。 许睦时或许想要的不是在与沧珠的这次合作中多攫取三分利,而是,他的目标可能是把整个研究所收入囊中。 倘若沧珠到了真的要变卖研究所的地步,许睦时一定会想法设法把价格压到最低,那么,许睦时极有可能会再出什么损招,比如让爆出会计作假来让沧珠市场信誉土崩瓦解,又或者,让沧珠上层分崩离析,又或者其他无数手段。 靳谙连忙说道:“许总,我一个理科生,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只知道和实验数据打交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生意市场方面的事我可一窍不通,再者我胆子小为人懦弱又不聪明,我到真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许睦时说道:“不明白,你怎么能不明白,如果真出了那些事,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的工作也就吹了,你也说了你只是想守着一份工作而已,那么你就必须提前未雨绸缪一下,提前找找其他的工作机遇。” 靳谙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许睦时意思很明确了,就是在向他抛橄榄枝,想让他成为自己在研究所里的眼线,或者卧底,棋子。 但问题又来了,许睦时对于研究所的规定似乎了解不少,甚至知道陈舟和冯浣之间的事,甚至连那天冯浣带医务室医生出去的事情都知道,很有可能他在研究所就有耳目。 并且,如果他图谋研究所,那么他为什么不找研究所高管。 此刻,许睦时又说道:“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为什么不跟着我呢,只要你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不就是你眼下所面临的吗?难道你还不懂?” 我是懂,但我还懂什么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靳谙心里想道。若他应下了,无论成功与否,他自己都可能随时被许睦时甩出去背锅。 “我知道你还心存顾虑,没关系,我给你足够的时间思考,随时等你答复。”许睦时悠悠却又笃定地说道。然后,他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别再挂我电话了。” 靳谙忙开口道:“那是一定的,我可不敢再挂您电话了。”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点半,到了这一顿饭要结束的时候,许睦时开口道:“走吧,我送你。” 靳谙连忙摆手道:“谢谢许总你的好意,但不用了。”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再见。” “那后会有期了。” 靳谙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庭梧饭店,生怕慢一步鬼就上身。 大门外,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阳光温煦似破冰暖水般柔柔地拂过面颊。 大门里,富丽堂皇,勾心斗角宛若走兽竞场,稍有不慎如坠冰窟。 分明是同一天,同在一个京城,却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靳谙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想到许睦时,他就觉得压力倍增心有余悸,仿佛自己困于随时会坍塌的山崖边,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他平复了一下心境,伫立着,思考如何应对许睦时。应下许睦时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抛出的橄榄枝,无异于与虎谋皮,与狼共舞,所以,靳谙决定,无论沧珠日后如何,他都一定拒绝许睦时,只不过,要想一个恰当的拒绝方式。 他转身就走,忽然在拐角处看到一家咖啡店,决定先喝一杯压压惊。 点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突然脑子一抽,点了一杯经典美式咖啡,所以当他小口小口地饮下自己种下的苦果,哦不,是苦水时,手掌悲愤难当地给了大脑一巴掌。 这一掌下去,竟然弄得脑子有一瞬间的昏眩,头疼,恍惚。 “为什么你要点一杯苦涩的美式咖啡,我不理解。” “因为苦涩更有利于我冷静思考。” 一问一答,声音似乎自过去的某个瞬间远远地传来,似风拂过,所经之处草偃木倒,心底涟漪层层。 靳谙使劲揉了揉眉心,他实在分辨不清,那到底是他梦中臆想,还是往日残影;到底是他的脑子平白捏造出来用来填补空缺的,还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然后,他猛吸了一口美式咖啡,压下了心头的纷乱。 第9章 第九章 后续 冯浣被浓硫酸伤了脸,受了重伤,虽然在医院里经过抢救是无性命之忧的,但是冯浣当时心理状况极差,他看着自己被浓硫酸重伤的身体,受了刺激就跳楼自杀了。 陈舟被提起刑事诉讼,作为证人之一的靳谙需要出庭,靳谙看了一眼在被告席上的陈舟。陈舟神色衰颓,三十多岁的人看得像是四五十岁一样。 据陈舟叙述,他和冯浣暗地里谈了一段办公室恋情,因为研究所禁止同事上司之间谈恋爱,一旦发现,两个人都要受罚。那一日中午,冯浣约他在实验室里幽会,他到了实验室没见着冯浣,给冯浣发信息询问,冯浣说马上就来。然后,陈舟喝了冯浣上午给他的饮料,结果一喝,他就出现了易感期症状,可明明那天不是他的易感期,他在最后一分清醒神智被狂热躁动吞噬的前几秒,明白过来水里被下了药。在医院的时候,医生确诊他确实服用了PA药剂。 PA药剂,即Pheromone accelerator,费洛蒙促进剂,是国家管制药品,可以用于治疗Alpha因为腺体早衰而导致的性功能障碍性冷淡等疾病,但是,PA药剂如果被大量摄入用于□□时助兴,不仅可能出现狂怒暴力倾向伤害他人,也会导致吸食者休克甚至死亡。 当时陈舟躺在医院时,诊治的医生诊断出他这个症状是由于服食PA药剂所致的时候,几个年轻的实习小护士一脸吃到大瓜的神色,笑嘻嘻地窃窃私语几句。陈舟顿时脸上挂不住并且内心狂怒愤懑,觉得护士认为他是因为不行才吃药吃多了。 后来他因为反劳动单位章程被开除,又从同事发的朋友圈得知给他下药的冯浣竟然收到提拔举正在那个酒店里办高升宴会,他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才心生仇恨,去泼了冯浣浓硫酸报复。 终于这场刑事诉讼结束了,冯浣被判了刑。 靳谙从法院出来的时候,心里一直浮现着和许睦时在包厢里交谈的场景,以及关于封总指使冯浣陷害陈舟的推断。 此刻,一个可能性极大的猜测涌现了出来。如果封总发现了冯浣与陈舟的私情,那么封总可以凭此来要挟冯浣为他做事,那么冯浣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事业也很有可能会对情人陈舟下手。如果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封总为什么要视陈舟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靳谙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他试图去推测一下其他有可能的情况,但发现,好像只有这种推断是最合理的。 靳谙一边思索,一边向前走,突然,一只手猛地把他向后拉,他回过神,转头一看,苏星焦灼的面孔映入眼帘。 “我靠,你过马路不看交通信号灯还走神啊,现在是红灯,你就向前走,如果不是我碰巧在这儿看到你拉了你一把,你就等着被车撞吧。”苏星说道。 靳谙感激地说道:“谢谢你,阿星。” 苏星问道:“你怎么了,过马路走什么神。” “没什么事。”靳谙摇了摇头,回答道。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期间,他们聊着聊着聊到了工作,苏星有些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星拧着眉,大吐口水说道:“我们公司最近刚刚确立了一个产品方案,已经完成产品备案了,可现在资金募集几乎停滞了。” 靳谙对私募基金运作知之甚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 苏星接着说道:“原本资金募集会正常进行,已经联系到了合格投资者,可是没想到,中途变卦了。你猜猜投资者为什么突然变卦,还不是因为我们董事长家里内斗原因。我们郑董事长现在正在和他的嫡出女儿斗得如火如荼,二人分庭抗礼,郑小姐现在已经成为新的副董事长,现在公司里要么隔岸观火,要么追随其中一个。那个投资者估计是因为他们父女内斗,从而担心风险激增,才变卦了。” 靳谙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说道:“父女内斗,豪门恩怨,天哪,那你可算近距离吃瓜了。”然后,他接着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公司也事关他们的利益,就算他们再怎么斗,也不会把公司搞垮吧。没了一个客户,还会有更多的。” “承你吉言,但愿最后能风平浪静。”苏星说道。然后他又说道:“郑董和郑小姐必然要斗个你死我活,所以都到最后,这个公司里总要有一派人要被清理掉,免不了腥风血雨。” 靳谙好奇道:“所以你要站哪派?” “我哪个都不想站。我一个小人物,只想独善其身,他们内斗,我可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苏星有点没好气说道。 靳谙说道:“不过,他们父女为什么要斗?是为了争家产夺利益吧,这种情况搁小说或影视剧里,八成还有个私生子,正宫所出的嫡系子女必然要和私生子斗。所以,郑家也是这种情况吗?” “我哪里知道啊,这样的事知情得越多,死得越快,反正,我是真不清楚。”苏星说道,然后他又说道:“不过你这番分析倒真的有可能。” 又谈了一会儿,苏星问道:“话说回来,你们所长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靳谙把案子后续如何判的以及庭上陈舟说的那番话都说了一遍。 苏星眼睛瞪得眼睛跟铜铃一样,说道:“我靠,好大的瓜,我真后悔没有出庭旁听。” 靳谙用手支了支下巴,蹙眉说道:“你说我才来工作一个月,就发生这么大的刑事案件,真叫人心里不安,并且,我还总莫名其妙地觉得以后还会发生更大的事故,这日子过的,真是风起云涌。” 苏星说道:“谙子,那你可真是这段时间里人生犯煞了。” “去你的犯煞,一句好听话都没有。”靳谙没好气说道。 苏星说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个。”忽然他一拍大腿,说道:“哎呦,我差点忘记这件重要的事。谙子,我需要你帮帮忙。” “什么忙?” 苏星缓缓开口说道:“是这样的,十天后会有一个古董展会,参加的都是京城里的权贵名流,我呢托关系弄了入场券,由于我说的那个产品在基金募集环节停滞了,所以我需要在他们中寻找投资者,发展客户。但是,那个展会却要求出入人必须得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很奇怪,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所以我想让你当我的伴儿,我知道你性格稳妥,一时之间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所以你能陪我一起出席吗?” 靳谙调侃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点推销中介那味了。” “去去去,别说我了,你就说帮不帮吧。”苏星眉毛不展地说道。 “行吧,我帮你,阿星。” “太感谢你了,谙子。”苏星激动地又给了靳谙一个熊抱。 “行了行了,别这么肉麻了,我记得咱们上学那会儿,你可没这样子。” “大概是在国外呆太久了,习惯了西方人热情的打招呼方式。” “说起那个展会,你说参加者必须一对儿一对儿的,是专指必须是情侣恋人或者夫妻吗?”靳谙问道。 苏星扶了扶额,说道:“是的。” “我靠,没想到我竟然还有和你假扮情侣的一天。”靳谙一副世事难料的模样。然后,他又说道:“不过为什么啊?” 苏星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靳谙有点无语道:“不是吧,你去参加一个展会,连相关情况都没搞清,就义无反顾地要去。” 苏星说道:“我用不着管那么多,我只需要知道那个展会上都是有资格投资私募基金的有钱人就行了。” 然后,苏星笑嘻嘻地说道:“那现在我带你去定制一套西装。” “没必要吧。”靳谙说道。 “当然有必要了,毕竟出席权贵名流的展会,没有一套好的行头,会被那帮人小瞧耻笑的。” 靳谙没好气说道:“定制一套西装可不便宜。我是钱多得没地方烧吗。” 苏星笑嘻嘻说道:“你来帮我,哪能让你自掏腰包呢,这么一点钱我来付。” “你们这帮富二代真是让我感觉到世界的参差啊。”靳谙长叹说道。 说着,苏星就拉着靳谙上了车,开往一家西服定制的服装店。 到了店里,年老的裁缝师傅一脸严肃认真,看上去经验丰富,推了推老花镜,就上手给靳谙量尺寸。 就面料和版型方面,靳谙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看不出来啊,你审美有进步啊,还记得上学那会儿,放假的时候,你基本上都穿着黑白灰三色,超绝统一样式卫衣,每一日的穿搭不说毫不相干,只能说大差不差。”苏星调侃道。 靳谙白了他一眼,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再说了,你以前审美就在线吗,别让我揭你短啊。”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们靳大学霸现在贼时尚贼潮流。” “别贫了你,少打趣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后续 第10章 第十章 聚会(一) 靳谙其实对他高中同学没有很深印象,在他医院醒来失忆后,虽然有几个高中同学来探望过,但他到底是对绝大部分高中时光记不起来了。唯一能想起来的是,他们这个卓越班天才辈出,几乎能单开一本人类群星闪耀时,而靳谙自己却是误闯天家的那个。 靳谙上过的这所高中有卓越班和普通班的区分,每个年级的前四十名划分到卓越班,剩下的学生都在普通班。 卓越班每一届都有,但是靳谙这一届的卓越班却是几十届里最耀眼夺目的那个。靳谙在那个班里几乎是吊车尾的存在。或许在世俗的定义里,人们会毫不犹豫地认为靳谙无疑是个珍珠般的佼佼者,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如淡水珍珠在美乐珠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靳谙的光彩在他那帮天才同学对比下难免暗淡。认识到这一点对靳谙来说是印象深刻的,以至于现在,失忆的他哪怕大部分高中时光都毫无印象,但偏偏这一点深刻到他失忆后一看毕业照片就想了出来,那是他到卓越班的第一天,他就在别人的闲聊里得知有同学刚刚拒绝了浙大的保送资格,还是高一时候,而那位同学的理由很简单,保送浙大简单到毫无挑战性,他没兴趣去。可想而知,靳谙是何等地瞠目结舌,之后那么,他也是受打击太多,以至于他后来有一点点自卑情绪总觉得自己是普通的。虽然他大三是就已经修完本科所有课程,取得保研资格,研究生时也能优秀地毕业,25岁取得了硕士学位,但是他依旧觉得这是在算不上什么厉害的事。 自从失忆后,他如今只对一个高中同学联系较深。那人名叫岑巍,S级Alpha女性,现年也是25岁,只比靳谙大一个月,但她比靳谙更加优秀,可谓一鸣惊人才华惊艳。 岑巍,高一那年也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她保送到北大,学医,读的是直博医学八年制,她的导师是现如今腺体方面研究的知名医学专家裘令嘉。她现在正处于规培三年阶段。 当时靳谙失忆从医院醒来时,岑巍是第一个来探望靳谙的高中同学。 他们微信上有个高中同学群聊,虽然近年来群里冷冷清清,鲜有发言,但最近忽然热闹了起来,因为以班长为首的几个人打算开一场同学聚会,毕竟自从高中毕业已过去七年,大家都没聚过,很快这个提议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响应,很快决定下来了时间和地点。靳谙不太想去,可又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去,原因无他,因为他不太想见许睦时。一想到之前许睦时的威逼利诱,他就有点生理不适。 靳谙翻出之前的毕业相片,照片上有每个人的名字,靳谙尽力去记下每个人的脸和名字,以免闹出什么尴尬场面。 地点还是那个庭梧饭店,时间是晚上九点。此时已是十月中旬,夜深寒重,天色浓重宛如泼墨,只能见到稀松几点星子。路灯明亮,碎金似的光照得庭梧饭店的轮廓闪耀异常,甚至有点刺眼,晃得人眼眯起。 靳谙进了包厢,人来的差不多了。 粗略看一下,已经到了三十多人,但大家基本上都在捧着手机看,只有几个人在热切交谈。 一个热情洋溢的人见到靳谙就上来打招呼,交谈起来。所问之事无非就是成人社交中最常见最落俗套的几句嘘寒问暖,比如你过得好吗,工作怎么样,有没有对象,以及身体怎么样等等。靳谙细细分辨他那似曾相识却又陌生无比的脸,无法从脑子里找出与这张面孔对号入座的名字,但这到不妨碍什么,因为那人说了那么多话却连靳谙的名字都没提过,或许他也忘了和他聊天的人叫什么,靳谙堆起满面笑容用标准化的答话一一回复,用可以套进一切社交场合的诸如一切都好,工作还行,没有遇到合适的,还不错之类的话来以不变应万变。所以,靳谙和他聊了好一会儿天也没横生出不知道名字的尴尬,直到靳谙坐下后才想起来,哦,这人是谁。 或许就像一叶知秋一样,一事知成长,七年过得来去匆匆,像睡一觉似的囫囵过去,以至于过日子的人毫无察觉,直到面不改色地与生人扯几句客套话还不尴尬的时候,才后知后觉道:“哦,长大成人了。” 靳谙坐在了岑巍旁边,因为其他的人对他而言和陌生人倒没什么区别。 “靳谙,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岑巍放下手机,笑着打招呼。 靳谙也笑着回复道:“岑巍,真是好久不见了。” 岑巍垂着墨黑柔亮的及肩短发,与她冷白肤色相衬相映,她面容姝丽,眉目英气,高知感很足,她穿着荷叶领法式衬衫与蔚蓝色长裤,外罩着卡其色大衣,带着晶亮光华的红宝石款耳饰,那是约瑟芬系列的星灿逸宴耳环,在她身上形成一股清冷与华丽冲撞却最终和谐的丽色。 靳谙和她聊了一会儿天,谈及工作时,靳谙问她规培阶段怎么样是不是很苦很累。结束后她会去那家医院就职。 岑巍拨了拨耳饰,神色似有淡淡怅惘,转而轻轻一笑,说道:“我恐怕当不成医生。” “什么时候?”靳谙有些吃惊道,毕竟一个坚持读到医学博士的人究竟会因为什么不就职医生工作。 “就在刚刚。” “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呢?有什么打算?”靳谙又问道。 “进公司上班。” “哪家公司啊?”靳谙好奇道。 “我妈的公司。” 呵,看来不该多问。 牛马沉默。 天气转凉,包厢里暖气融融。靳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片莫名其妙的凉气,他举目四望,看到人已来齐,然后,他恰好和许睦时对视了。靳谙立刻转移开目光。 许睦时穿着质感极好的黑色皮衣,星星点点的光线碎钻似的洒在皮衣上,给那冷黑色镀上了一层锋利凛冽的轮廓。许睦时目光依旧清冷,整个人浑如千年冰山,带着目下无尘的疏离感。 饭桌上搁着白兰地烈酒。高中班长起头先干了一杯,剩余的人也只好跟着喝了一杯。 烈性酒液火烧似的划过咽喉,靳谙险些呛了一口,可见,这酒度数不低。 场面陷入热火朝天的闲聊,几乎所有人都在与别人交流,除了个别,许睦时坐在那里宛若冰窖,仿佛周遭三里天寒地冻寸草不生,哪个人会不长眼凑上去和他聊。 靳谙和岑巍正聊着。 忽然,一个人朝着许睦时打趣了一句:“睦时,你怎么没把你女朋友带来啊?” 声音嘈杂中,靳谙听到了这句话,他转过头,一脸好奇地看向许睦时。靳谙实在有点好奇,许睦时这么一个怪咖,究竟是何方勇士能(想不开)招架得住? 许睦时冷冽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宛若罡风破空,利刃一般,只是盯着那人不到半秒,那人瞬间缄口沉默。然后那眼神又和靳谙对上了,靳谙感觉仿佛被人隔空剜了一刀,许睦时这眼神杀威力太大,被扫一下,不死也伤。 不过,许睦时没有出口反驳,反而缄口,说明女朋友这事不是假的。 沉默就是默认,眼刀就是掩饰。 靳谙转头问岑巍:“你听说过许睦时有女朋友这事吗?” 岑巍看着靳谙满脸的好奇八卦神色,沉默了片刻。 靳谙的八卦神色更盛,说道:“是不是有,什么样的人啊?天哪,什么人竟然看上许睦时,还能招架得住许睦时的性格,真是个勇士。” 岑巍开口道:“你不觉得有人正在凝视着你吗?” 靳谙一转头,就见许睦时正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盯着他,那目光,像极了恨不得把猎物一口吞下的猛兽,他不知道许睦时听了多久,听了多少,盯了多久。 岑巍接着开口道:“我觉得你也是个勇士,能一边扛下许睦时的死亡凝视,一边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靳谙:“......” 谈八卦谈到当事人面前,当事人还是个几乎称得上活鬼般不好惹的主,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靳谙觉得自己真是个棒槌。 第11章 第十一章 聚会(二) 后来,有四个人商议着玩优诺牌游戏,靳谙和岑巍加入了他们。 最后出完牌的人罚喝三杯白兰地。 每人最先抽取七张牌,靳谙抽牌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瞥见了许睦时起身去了阳台,他倚栏点烟。 他们六个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决定从左到右出牌。 时间在玩牌的热情里过得很快,靳谙玩得不亦乐乎。 玩着玩着,靳谙出了一张蓝8牌,手里只剩一张牌,他神色兴奋,喊道:“优诺。”根据规则,谁先把手上的牌出完,谁胜利,玩到手上只剩一张的玩家必须喊一声“优诺”用来提示其他玩家有人只剩了一张牌。 看来开局就有开门红啊,靳谙想道。 又轮到左边第一个人了,那人出了一张红8牌。 “红色 2。”从左数第二个人出一张红色 2牌,说道。 “蓝色 2。” “黄色 2。” 下一个该岑巍出牌了。靳谙心里叹了一声:我靠,他们怎么都抽到了功能牌。靳谙看着岑巍,默默为她捏了一把汗。如果岑巍出不了 2牌或者万能 4牌,那么她就必须从牌库里再拿六张牌。 岑巍淡定地出了一张牌,说道:“万能牌 4,指定绿色。” 靳谙心里又我靠一声,他手上没有功能牌或万能牌,那么,他必须从再从牌库里抽十张。 我靠,十张啊! 一个人什么时候最绝望? 答案是当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手上的优诺牌从一张变成十一张的时候。 靳谙为自己点了个虐。 第一轮很快玩完了,当其他五个人出完牌的时候,靳谙手里还剩三张。 得,以为开局开门红,没想到是开局血流红。 靳谙接连喝下三杯白兰地,刺激浓烈的酒液汩汩流过咽喉,流进胃里,胃里似乎着火似的。 靳谙酒量不行,今晚上四杯高度数的烈酒下肚,他已经觉得自己不能再喝了。 他站起来,有那么一点目眩,需要去洗手间一趟,恍惚间,他看到阳台上的许睦时正在看向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许睦时什么时候看向这边的,是从玩牌伊始,还是刚才,他看到了什么,一切都不知道。 靳谙瞬间清醒,惊讶一路火花带闪电似的从脑子窜过四肢百骸。倒不是靳谙不禁吓,试问一下,大晚上的,一个人再远处莫名其妙地盯着你不知道多久,跟鬼似的,任是谁都要惊一下子。 不过,仅仅几秒之后,靳谙就内心平静如常了,又不是鬼,有什么好唬人的。 靳谙出了包厢,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顿时意识清明如常。 他回到包厢,看见大家还和原来一样热闹。谈话声音不绝于耳,诸如“你们单位有没有五险一金啊”,“在哪里工作”,“工作待遇如何”,“有没有住房公积金啊”,“工资多少啊”等成年人常常谈论的事情此起彼伏于社交场里惯用的语气腔调——熟练得俗套,友好而带着熟悉的距离感。 此时此刻,他有些意兴阑珊了。 他父母说,当初给他取名时取得是单单一个“安”字,希望他能安土敦仁。但上户口的时候,名字上错了,上成“谙”字了。因为嫌麻烦,索性没改。 谙,熟习也。某些方言里,熟于事故也是谙。他父母很有逆向思维,反倒想,深谙世故,人情练达倒也是一桩好事,起码倒不至于懵懂茫然受算计。 从小到大,靳谙对自己是e人这件事极有自知之明,从不怀疑。但最近,从疲于应对许睦时的威压,到对于今晚的社交场产生意兴阑珊的感觉到有点不适意,他真的觉得自己现在有点i了,倒真的是辜负“谙”这个字了。 靳谙望着渐浓的夜色,想着聚会快点结束吧。他打开手机,看到手机提示栏上新发的微信信息。点开后,看着信息来源的微信图像,一时之间想不到是谁,然后他才想起,这是许睦时的微信头像。 他点开名为“言边绕梁”的聊天栏,看到许睦时刚刚发来的信息:倒隔壁包厢找我。 靳谙心里浮现一阵抵触,仿佛是针尖划过黑板,在耳边回绕着令人不适的噪音。但他觉得还是得去见,一是许睦时难以搪塞应付,这次不见,就要下会见,二是他必须拒绝许睦时抛来的橄榄枝。 靳谙来到隔壁包厢,正要打开门,手指距离门把手堪堪一寸的时候,就见门从里边开了,许睦时一开门就把靳谙拽了进来,顺带一脚关上门。 他的力道极大,动作强势,靳谙挣脱不得。 里面只开了一盏昏黄壁灯,比不得聚会包厢里的灯光熠熠璀璨。鹅黄色的光线尽管荡漾着痕痕暖色,但落在许睦时的冷黑色皮衣上,犹如一点水汽撞上冰山,瞬间化成冰棱子扎下来。衣服看着冷气逼人,穿这衣服的人更是寒气冻人。许睦时转过来,他的面部表情被靳谙尽收眼底。许睦时神色依旧如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冷淡不已,但他拽着靳谙的那只手青筋凸起蜿蜒如蛇,力道极大弄得靳谙感觉到疼,他的下颌连同脖颈绷起好看的线条但却锋利如冷刃,他的眼尾噙着九天之上的威仪宛若寒秋霜冻劈天盖地朝人脸上砸过来。 靳谙不由得想道,许睦时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 众所周知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大概平日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所以,当这个人显而易见地面色不善的时候,那真得端起十二分谨慎十二分小心十二分警惕。 靳谙抬眸,语气平和说道:“许总能不能先把手放开,不知,您有何贵干?” 许睦时力道小了许多,但依旧没松开,他就这样深沉地盯着靳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靳谙被他看得浑身不适意,但还是尽力压下心头突突跳的不安,依旧脸色沉静不显露心里丝毫情绪与想法。 然后,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许睦时松了手,一阵酸麻从手臂上蹭蹭蹿到大脑神经里。 “酒醒了吗?”许睦时沉声说道。 “虽然酒量不好,但我还不至于四杯酒就倒。” “是吗?当时你的神色可是恍惚迷乱得不行。”许睦时拧着眉,双手环胸,俯视着靳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靳谙回复道:“真是没想到公务繁忙的许总竟然能忙里偷闲地抽出一段闲空专门观察别人喝酒。” 许睦时目光清冷,语气更冷地说道:“忙里偷闲倒是算不上,只不过是我放下手机刚好看到你正在喝最后一杯而已。” “那么,许总让我来这到底有何贵干呢?”总不至于是问我喝酒的事情,靳谙心想道。否则,许睦时 可就太闲了。 许睦时一字一句说道:“我来问你,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果然是为了这事,不过还好,这回他没云里雾绕地拐弯抹角下套路,而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许总,您神通广大,再者天底下有的是比我厉害聪明的人,只要您挥挥手,无数能人贤士都会为您奔走求告。其次啊,我这个人愚蠢胆小,还不机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只怕会坏您的事。” “所以呢?” “所以,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许睦时忽然用手捏住靳谙的下颌,用了力道像钳子似的挣脱不开。他说道:“哦?合着我刚才费了不少口舌,只换来了一声拒绝,是吗?”声音冷如冰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靳谙堆砌起假笑,轻声说道:“许总,实在是我才不配位,担待不起您的高看。” “所以呢,你是想说我识人不清用人不明吗?看错了人,是吗?”许睦时说道,虽然声音变成平日里那种淡淡的语气,但威压越来越重。 靳谙心里我靠了一声,但依旧维持着一副笑容,讨饶地说道:“当然不是,是我担当不起您的期望,您的宏图大计值得更聪明的人才来做。” “呵。”许睦时冷冷嗤了一声,然后,松开了靳谙的下颌。 还未等靳谙松一口气,许睦时立刻用手握住靳谙的脖颈,然后,把靳谙按到墙上,下一刻,许睦时那阴冷俊美的面孔陡然放大于靳谙的眼前,他的鼻尖几乎挨到靳谙的鼻尖。 靳谙惊讶得呼吸一滞,反应过来后,靳谙用力挣脱,但奈何许睦时力道大到和铜墙铁壁似的死死困住他,靳谙挣脱不了。现在他们的脸只有堪堪两寸距离,许睦时那双狭长凌厉的凤眼凝视着靳谙,那如要将猎物吃干抹净的鹰隼蟒蛇一般阴鸷的眸光刺得靳谙心里战栗几下。 此时,许睦时终于松开了他,并说道:“看来你至少有一点没说谎,胆子倒真的有点小。”许睦时唇角略微挑了挑,不仔细看还以为他面无表情。 呵呵,又在嘲讽挑衅我了,靳谙心想着。 方才那种阴沉转眼被隐藏得无影无踪,许睦时的瞳仁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你刚才的反应确实慢,看来是酒精麻了你的大脑神经,哦,前面你信誓旦旦说几杯酒放不倒你的话确实是醉话了。”忽然,他语调一转,说道:“那么依此类推,你说的拒绝也是醉话,不可信呐。”末尾字的语调似飘似漾,带着一种戏谑,如针尖般划过耳膜。 靳谙简直气笑了,许睦时把人堵得哑口无言的本领是真的强。 靳谙又端起他如常的笑,说道:“许总,我可不会拿拒绝给你开玩笑,您抛来的的橄榄枝太重,我是真扛不住。” 许睦时此时用手指划了一下靳谙的下颌线,附耳说道:“醉酒之人话不可信,包括你刚才说的。” 靳谙简直气得炸毛了,但他压下心里的躁意,告诉自己要冷静,如果自乱阵脚就是着了许睦时的套。 “如果我真的醉了,那么找醉鬼问话并抛橄榄枝的许总你,是闲得发慌还是愚不可及呢?”靳谙反唇相讥道。社交场上,靳谙基本不会嘲讽别人,奈何许睦时找茬找得太厉害,让靳谙破了例。 许睦时听了,再度钳住靳谙的下巴,强行让靳谙和他对视,说道:“谢谢提醒,我倒真的是闲的发慌,看来我需要找点事是干了,干什么呢?要不你给我个建议吧。”然后,他另一只手的指尖羽毛似的抚了抚靳谙的唇角,嘴唇肉眼可见地淡淡笑了一下。 笑得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要不许总去找您女朋友陪您吧。” 然后,许睦时脸上的表情基本没怎么变,唇角还是上挑了那个角度,眉毛也没拧着,但是,他的瞳仁忽然宛若深渊,不见之前漫不经心的冷淡。一分变化,神色千差万别,此刻,一种冷冻到极致的可怖感渗透于许睦时面孔的每一寸皮肤,他掐住靳谙下巴的手指瞬间又用力几分。 靳谙忍不住蹙了眉,说道:“许总,请你放手。” 许睦时冷声说道:“怎么,你似乎很害怕,害怕到对我避之不及,难道我会把你生吞活剥了不成?” 靳谙神色淡淡,一字一句说道:“那倒不是,只是人多眼杂,难免被有心人看到造谣无端生事。我一个普通人倒没什么损失,只是会被别人捏造成威胁许总你的口舌把柄,一来影响许总你的声誉,二来嘛,你女朋友可能是误会受人挑拨。这些许总不会想不到,可是许总还是不及时止损,怎么,你也醉了?” 被人提了这么多次女朋友,许睦时虽然面色不善,但都没有直接否认,说明他女朋友是真的有,靳谙心里这样判断。每次提及,许睦时都面色不善,可能,他这位女朋友倒可能是扎他的一根刺。 “靳谙,你这喜欢议论八卦,倒不如我告诉一则八卦吧。你那个整私募基金的发小,是叫苏星吧,你能为了他推辞我的邀约,说明你倒是很看重他。”越往后的字,许睦时说得越重,仿佛是咬牙往外蹦。然后,许睦时又轻声说道:“但你知道吗,私募基金风险极大,不小心踩了线,就是非法集资。” 靳谙心里咯噔一声,骤然升腾起恐惧和怒意。许睦时的话里咬牙切齿之意显而易见,他真的很怕,怕许睦时疯起来去咬苏星。 靳谙直视许睦时的眼睛,强压下去心里的怒意,说道:“许总,我那发小和您无缘无故无仇无怨,动之无益,您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自然明白,耗费精力去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却求不来一点利益是一件愚蠢的事,聪明如您,干嘛要这么做呢。” 许睦时冷哼了一声,说道:“看来我有一点没说错,你倒真的是很关心看重他。”他松开了靳谙的下巴,说道:“靳谙,我说过,你不是愚蠢,那么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我那天和你说的,再来回答我吧。” 然后,许睦时推开大门,走出包厢。 靳谙舒出一口气,慢慢理着思路,心里一沉。 那一天在包厢里,许睦时告诉他关于沧珠的事实在是信息内容过于惊人,真真假假,实在不好判断。之前靳谙心里一直偏向于是假的成分居多,毕竟以生产原研药为主,在药业市场里激流勇进数几十年的沧珠,怎么可能会如将倾大厦般不堪一击。 但是现在,他在思考另一种可能性,如果许睦时的话真假参半甚至真的成分居多,那么,这是一个大秘密,许睦时为了招揽他可谓是投了很大的赌注,如果自己应承下许睦时,自己人知道了大秘密可能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自己拒绝,许睦时怎么可能容忍不在一条船上的人知道那么多风声,怎么会容许知道那么多重要信息的外人成为他施展计划谋取利益的定时炸弹呢,那么,许睦时一定会下狠手对付他,一定欲除之而后快,狠辣程度一定不会亚于陈舟报复冯浣。想到这里,靳谙浑身冒出冷汗。 靳谙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他走出包厢,回到聚会的包厢,发现聚会已近尾声,而许睦时缺不见踪影,听人说,他提前走了。 靳谙暂时松了一口气。 第12章 第十二章 聚会(三) 包厢里,有差不多一半人都走了,还剩一部分人在聊天。 靳谙看到剩下的这一部分的人里没许睦时,紧绷的心顿时松了片刻。通向阳台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完全掩映着,窗帘是安可拉红色,墙壁是光滑质感的香槟色,两种颜色冲撞调和,原本为秋冬时节添了一种典雅的温暖感觉,但此刻,靳谙却觉得这种搭配在极力粉饰宴席终散繁华落幕的灰颓。 他忽然想到阳台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片刻。于是他拉开窗帘,落地窗关着,还未看到全景,就听到一清冷女声响起:“行了,就这样,挂了。”声音压得极低,却遮掩不了话中的不忿与不屑,是岑巍的声音。然后他就看到岑巍挂掉电话,再然后,岑巍也看到了他。 这种时候实在太尴尬,往后退一步不是,往前进一步也不是,但靳谙觉得他需要解释清楚,免得产生误会。 于是,靳谙打开落地窗,走上阳台,然后他又关上窗,转过头,对岑巍说道:“抱歉,我真的只是不小心撞见了,不是刻意偷听。我只听到了你最后一句‘行了,就这样,挂了。’,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听到,请相信我。” 岑巍稍稍垂眸说道:“我相信你。” 岑巍身高一米八二,比靳谙高两厘米,加上她今晚穿着一双五厘米的细高跟,看起来比靳谙高小半个头。 见她这么容易就信了,靳谙有点好奇,说道:“你不怀疑我说谎吗?” 岑巍浅笑了一下,说道:“不怀疑,因为你说谎很容易叫人看出来。” 靳谙低头沉思,靳谙无话可说,没想到自己连说谎都容易看出来,他不知道该庆幸于别人相信自己真诚还是该苦恼于自己有些愚笨到说谎都说不好。 岑巍有点开怀笑了几声,说道:“你还是和高中一样,清浅得什么想法情绪都流露在外不加掩饰。”然后,一分感慨和惘然似一泓溪水般自她熠熠眸光中流淌出来,她说道:“真好啊,想不到岁月无情,却削减不了你的灵魂分毫。” 岑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一盒黄鹤楼(视窗细支)香烟,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介意闻烟味吗?” “不介意。”靳谙说道。 岑巍微笑道:“谢谢。”然后,她熟练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点燃上。她抬起头,左手食指和中指夹起烟,吸了一口,而后缕缕白烟自她唇角逸出。她一双桃花眼中潋滟过丝丝怅惘与倦意,宛若冰水洇透的棉布,沉重而拨不开,与那烟盒上渐变的深空蓝色相映。 “你也是来看夜景吹夜风的吗?”岑巍问道。 靳谙说道:“白兰地有点烈,我酒量极差,在阳台能让我清醒清醒。” 然后,岑巍垂眸,说道:“人常说,看到熟悉的旧物旧景会刺激到曾经的回忆,不知道今晚的同学聚会有没有刺激到你,有没有让你想起一些什么。” 靳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似发酵的酒,越酿越深。 良久之后,岑巍缓缓开口说道:“聚会上,你向我打听过许睦时女朋友的事,我没回答,现在我可以说一说我所知道的。我也只是听圈子里的人说过,许睦时好像是一年半前就和一位门当户对的Omega小姐开始交往了,但具体是谁叫什么名字我倒真不清楚。” 靳谙说道:“哦。”看来那位小姐真的是勇气可嘉,能够忍受许睦时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和深深城府,靳谙心里想道。 “聚会上,你竟然直接评价许睦时是个怪咖,当时也真是让我一惊。” “为什么呢? ” “因为你以前从来没这么评价许睦时。” 靳谙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我以前和许睦时是不是交过恶?”刚刚在隔壁包厢,靳谙充分见识过了许睦时展示出来的威逼胁迫,他现在真在怀疑一种可能,他自己是不是和许睦时交过恶以至于许睦时对自己展开了报复。 “你是想问你之前和许睦时的关系如何吗?”岑巍沉思片刻后开口。 “算是吧,不过看你的反应,我想答案是确实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岑巍吸了一口烟,说道:“有时候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到底如何,旁人可能难以判断,因为当事人可能由于一些原因进行隐藏,所以其他人或许窥知不了全貌。因而,你询问我关于你和许睦时过往的关系真正情况到底如何,我能告诉你的可能与实际有所偏颇,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你。”说完,她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你想知道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说出来。” 靳谙此时忽然冷汗涔涔,心中骤然产生一种异常抵触和想要逃离的冲动,他的胃突然有些疼,一阵眩晕与疼痛交织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咬牙拧眉,揉捏太阳穴试图缓解自己的生理不适反应。他倚栏说道:“不用了,我知道曾经闹得不愉快就行了,具体发生什么我倒没兴趣知道。” 岑巍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说道:“失忆患者对于忘记的伤痛回忆会有应激反应,甚至出现例如头痛和胃疼等躯体化症状,你现在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现在好了一些,我还没有那么柔弱。”靳谙慢慢地揉捏后颈,神奇的是,这个动作果真缓解了他的不适。 岑巍把烟掐灭,说道:“看到你这样不算轻的生理反应,就算你非要让我说,作为医学生,我恐怕不会说,因为这对失忆患者不好。” 靳谙望着那沉沉夜色,清浅双目中染上一层晦暗不明的颜色,说道:“岑巍,如果是你,你会克服一切,执着于想起所有吗?” 岑巍说道:“会,哪怕是令我痛心疾首的往昔,我都要知道全部,触摸真实。” “我选择忠于身体反应给我的回馈,既然面对某些回忆,我的身体出现十分不适的应激反应,那么就是在告诉我,这些回忆会给我剧烈负面情绪,忘记比想起要好。”说完,靳谙自嘲地笑了一笑,又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在刻意回避,不够勇敢?” 岑巍摇了摇头,说:“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有自己的选择,有不同的结果,我对此持尊重态度。”然后,她又说道:“或许记忆会慢慢复原,希望那时候你也能挺住。其实,马上恢复和慢慢恢复只是短痛和长痛的区别而已,短痛和长痛没有比较意义,都是痛。” 靳谙向她笑了笑,说道:“谢谢你的安慰。” “不用谢,我也谢谢你肯抽空和我闲聊了一会儿。”岑巍说道。 靳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说道:“我要回家了,再见。” “再见。我还要在这呆一会儿。”岑巍说道。 靳谙从庭梧饭店的大门走出去,几盏路灯亮着光,在泼墨似的夜里似微火一般。 忽然,靳谙看到了不近不远处,一个人从车里下来了,自黑沉模糊之处向他走来,渐渐轮廓清晰,是许睦时。 靳谙一惊,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那里似的。 许睦时已经走到靳谙面前了。 靳谙面色平和沉静,说道:“许总,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碰巧看到你而已。”许睦时推了推眼镜,又说道:“看来你要回去,我顺路送你吧。” 靳谙推辞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许睦时挑了挑眉,说道:“怎么,我的车难道是灵车?还是你胆子太小太怯懦,太畏惧我。” 靳谙蹙了蹙眉,他生平最恨被人说胆小怯懦,于是他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麻烦你而已。” 许睦时说道:“没事,不麻烦,况且,这个时间了,现在地铁公交对于你来说不是最优选择,附近你大概也找不到共享单车,并且你打车还需要收费呢,我顺路送你一趟又不收你钱,怎么,白拣的便宜你不要?那你太不明智了。” 一来是目前靳谙确实想快点回家,二来他想既然是不收费的便宜要就要了,三来他被许睦时一句胆小刺到了。呵,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靳谙心想道。 “那就多谢许总了。” 靳谙跟着许睦时走到许睦时的车前。 那是2023年款的卡宴Turbo,SUV车型,造型豪华而凌厉。 很奇怪,靳谙其实不太了解车,如果随便拿出任意一辆保时捷旗下的系列豪车,靳谙绝对不认得,甚至不知道这是一辆名牌车。 忽然,他想起来过去的一件事,那是两年前,是他上大学的第三年,那年暑假,他去了成都旅游,去参观了成都国际车展,好像就是那时候,他看到过展出的2023年款的卡宴Turbo。可是不对啊,他是个对车展不怎么有兴趣的人,怎么会专门去参观成都国际车展呢。 靳谙揉了揉后颈,记忆碎片依旧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个轮廓,关于其中细枝末节却怎么也窥知不了全貌,譬如他为什么选定成都作为旅游目的地,是自己单独去的还是和其他人去的,怎么就突发奇想要去车展等等。 但他也顾不得,也不想顾及那些往昔虚影了。 许睦时打开副驾车门,说:“进去吧。” 靳谙整个人静止了几秒,说实话,他不太想坐副驾驶,不想离许睦时那么近。 “快进去。”许睦时催促道。 靳谙不好提出坐后面的要求,实在是不想触霉头,只好坐进副驾驶里。 第13章 第十三章 无题 许睦时坐在主驾开车。靳谙有点不明白,2023年款卡宴Turbo这个人说买就买,难道会没钱雇佣司机吗?有司机和买名牌车一样都是可以用来撑场面的。再者,一个纵横名利场的生意人参加同学聚会,也该事先想到饮酒必不可少,无论喝多还是喝少,以防万一要避免结束后喝多的情况,也该带个司机来,让司机开车吧。 许睦时斜睨了靳谙一眼,说道:“疑惑于我自己开车而不带司机,是吗?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聚会上用酒把自己灌得迷糊吗?呵,我可不会酒驾,所以不必担心,你在车上安全得很,不会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靳谙捂着额头,沉思着,心想我就这么藏不住心事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吗。 车子路过一处红灯,停了下来。 许睦时稍稍偏过头,看向靳谙。眼角余光里,猝不及防间,靳谙看着他那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珠冷不防正对着自己,心里立刻堆起万般谨慎警惕。 许睦时开口说道:“既然你对我抛来的橄榄枝百般拒绝,我也不会拿出强买强卖的劲儿迫你就范,就当是我所托非人,今晚上在包厢里我的语气太重了,抱歉,你也不必因此担惊受怕地放心上。” 靳谙心里一惊,但面色依旧平静,说道:“许总严重了,我还不至于担惊受怕。也多谢许总你体谅。” 许睦时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吗,靳谙心想道,他到底是另有图谋还是真的决定不强人所难? 很快,绿灯亮了,许睦时一脚踩上油门,车子快速地开动了起来。 车里,两人一言不发,沉默中带着一种封闭的凝滞的感。 不久后,车子就到了目的地。靳谙下了车,礼貌地道了一声再见。 回到家里,暖融融的空气化开了靳谙一身的紧绷,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如此疲累。他匆匆洗了个热水澡,就上床睡觉了。 翌日,靳谙仍旧有些怀疑,觉得许睦时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实在有些不可能,不过,工作的繁忙倒让靳谙无暇顾及这个,加上许睦时也确实不再联系他,他也就不再想着这件事。 生活就是这样琐碎,犹如密匝匝的大网,兜头兜脑地笼下来,让人分不出精力和时间顾及其他。 食堂里,靳谙用筷子使劲扒拉着面前的一盘饭,眉头轻蹙,过了好长一会儿,他也就吃了没几口。 “行了,别扒拉了,否则盘子都能被筷子戳破。”何徽看着靳谙的动作,有点无语说道。 靳谙拧着眉,欲哭无泪说道:“我真受不了食堂阿姨打饭时,用那淌着糖醋里脊汤汁的勺子给我盛咸的土豆丝,现在我盘大米里但凡是浸了菜的油汁的地方,齁甜齁咸的,难以下咽啊。” 何徽长叹出一口气,说道:“等你吃久了,也就吃惯了。” “我不理解啊,我刚来的第一天,那饭食质量这么高,怎么也就维持了那么一天,后面越来越难吃。”靳谙眉毛都快皱到一块了。 何徽说道:“我早和你说了食堂饭难吃,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没想到你一开始就没当真啊。” 靳谙哀嚎一声,就继续扒拉盘子里的饭。 何徽盯着手机界面,一边往下翻,一边面色越来越不好。 “你看什么呢,怎么越看脸色越不好?”靳谙好奇说道。 “看沧珠最近的股票现状,我觉得有一点市况不妙啊。” “怎么,你买了股票啊?”靳谙不再扒拉了,把盘子一推,不自觉把头往前倾了倾。 何徽挠了一下头发,说道:“买了,并且,我还会炒股呢。” 靳谙哇了一声,一双杏眼中潋过一层惊羡,说道:“那你炒得好吗?能一直稳赚不赔吗?或者是赚多亏少?” “时好时坏吧,毕竟我也不是巴菲特。” “可以啊你,称得上文理兼修。”说完,靳谙好奇说道:“欸,对了,你刚刚说沧珠股票市况不妙是什么意思,准吗?” 何徽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说道:“这是我自己观察得出的看法,也未必准,说到底,谁能未卜先知呢?” 靳谙拿出卫生纸擦了擦嘴上的油渍,单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问道:“我有个问题啊,炒股是真的特别容易上瘾吗?” 何徽说道:“确实有上瘾的风险,所以定力特别重要。否则,就跟迷上赌博一样坠入万劫不复。”说着说着,他垂下眼皮,眸光里游弋过一缕往事惆怅的波澜,但只是一瞬,不被别人所察觉,眼睛又古井无波。 然后,两人又聊起别的话题。 当天下班后,苏星带着靳谙去取那套定制的西装。 看到成品后,靳谙也不禁出口赞道:“手艺真是不错,看来钱倒是没白花。” “那是当然了,就我这品味,怎么可能挑中不好的店来订制呢。”苏星眼角上挑,少年的意气自得自眸光中泼泼洒洒,流到人的眼底。 “确实,你的品味是你身上最亮的闪光点。”靳谙故意开玩笑打趣说道。 苏星说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哥身上这么多优点闪光点,品味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个。”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是实话实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是是,你苏大公子优秀绝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靳谙笑得极为灿烂,双手握着他的手掌,像只撒娇的蝴蝶犬似的。 “得了得了,你说的好话听得都不像好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星故意作出一副嫌弃的神情。 靳谙装作伤心欲绝痛心疾首的神色,作势要抹眼泪,说道:“我好心夸赞苏公子你,怎么你要这样伤我的心。” 苏星捧腹大笑,边笑边说,道:“你这演技可真神啊,刚刚那副我见犹怜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简直能和影帝相媲美。” 靳谙也忍不住笑了,笑得演不了。 两人笑了好一阵子,才停止住。 第14章 第十四章 展会 展会举办时间是下午三点,此时已经是十月底,尽管天色舒朗,晴空万里,但是,气温颇低。 苏星开着他新买的特斯拉Model X来接靳谙。 靳谙一出小区门口,就看见苏星正在靠着他的爱车摆造型。苏星今日特地从头到脚细细捯饬了一番,他梳了个精致的大背头发型,立体的面部轮廓显得更为英俊,一身价格六位数英伦风的黑色西装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姿修饰地更好,削去了他本身的痞气,添了一种严肃认真的精英总裁风范。 苏星见靳谙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有点挤眉弄眼地说道:“怎么样,哥今天帅吧。” 靳谙啧啧几声,说道:“你少臭美了。” “不过看得出来,你为今天倒是下足了成本。”靳谙评价道。 苏星朝他眨了一下眼,说道:“那是当然。”然后,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快上车吧。” 上了车后,靳谙对苏星这辆车夸赞了一番。 “买这辆车我可是下了血本的,就是用来专门撑场面的。”苏星说道。 今天有点堵车,苏星见连成一条线的车流停着动都不动,着实有点着急,说了一声“我靠”。 靳谙安慰了几句,说道:“别着急,别气坏了你,说不准一会儿就通了。” 两人闲聊几句,提起此次古董展,苏星说道:“现在我已经打听到,原来这个展会的筹办者曾先生是给他妻子的生日礼物。”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只邀请情侣或夫妻?”靳谙询问道。 “是的。”苏星平复了一下心绪,回答道。 “举办这么大的展会,邀请的都是权贵名流,这个筹办者曾先生肯定有极大的财力。” 苏星说道:“那是一定的,这个曾先生是有名的港商,这个秋冬季他来内地做生意,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然后他说道:“据说他的夫人十分喜爱古董,所以,他就举办了这个展会,据说展品的市值恐怕一共超过了二十一亿,展会的后半段就是拍卖。” “果然呢,有钱能使鬼推磨,怪不得金钱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靳谙感叹道。 苏星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很快车流疏通了,道路也不堵了,苏星一转方向盘,车子似一道闪电自路面上飞驰而过,快得甩下一道凌厉的剪影。 终于到了目的地,展会门口外已经豪车云集,苏星七八十万的特斯拉Model X在泯然其中,简直不值一提。 苏星下了车,帮靳谙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靳谙下了车,只见一群衣着光鲜靓丽打扮华贵的人。 “来,挽住我的手臂,既然要扮情侣,演习就要演全套。”苏星说道。 靳谙依言,挽住苏星的手臂。 在这种重大场合,断然不能怯场,靳谙端起精气神来应付,让自己面色平静如水。 苏星附耳说道:“别紧张,放轻松。” “放心,我不会紧张的。” 苏星和靳谙走进展会里。展会里面说一句金碧辉煌宛若阆苑宫阙也不足为过,古董琳琅满目,端放于展台里。清朝的掐丝珐琅盘螭纹瓷器流光溢彩华美端方,元朝的釉里红连绵如意云纹瓷觚宛若冬日孤芳惊艳众人,灵芝纹嵌玛瑙羊脂白玉如意光泽莹然细腻如凝脂,除此之外,其他各色珍品古董也是灿烂如云霞不啻于朗朗明月熠熠星辰。 靳谙看着美不胜收光华夺目的琳琅古董,一时之间被惊艳了好久,有点看花了眼,他觉得自己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此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带着讨好尊敬的打招呼声音:“哎呦,许二公子,郑小姐,您二位来了。”然后,那道声音又夸赞道:“您二位真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靳谙和苏星回头一看,只见两个人挽着手缓缓移步而来,宛若众星拱月,光华夺目。 苏星震惊说道:“那不是我们郑董的女儿郑小姐和......许睦时?!我靠,他们竟然谈上了,谙子,这太不可思议了。” 靳谙打量了他们一番,这远远看着,确实般配。那郑小姐美丽绝伦,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宛若荡漾着波浪的淙淙流水,黑色赫本风长裙勾勒着她修长窈窕的身形,那一双清冷妙目最为惊惑人心自带威仪。这种目下无尘的气质与许睦时极为相似。郑小姐大概高一米七八,在Omega里算是很高的,不过在一米九二的许睦时身边,很压身高。许睦时穿着黑色高定西装,别着一根梧桐花样式的胸针,自然是俊美无俦。 那两位不经意往靳谙和苏星那个方向看去,许睦时看到他们时眉毛一拧,墨色瞳仁似乎颜色更深,只是一瞬,他眉毛舒展,又看向别的方向。 郑小姐在看到苏星的时候,略微惊讶了一下,或许她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自家公司的客户经理。 苏星和靳谙走到角落里,交谈着。 “我靠,我真没想到,郑怀尧怎么会看上许睦时。高中时,许睦时的孤僻毒蛇不近人情是有目共睹的。郑怀尧雷厉风行杀伐果断,这么一个女王式的大小姐,不应该找个性情平和知情识趣的吗?!” 靳谙一下子往沙发上坐下去,看了一眼玻璃幕墙,说道:“你小声点,这玻璃幕墙可不隔音。” 苏星立刻闭上嘴,眼里闪现过一丝被人听到的担忧,往玻璃幕墙外看了一眼。 “放心,别担心了。刚刚你说话的时候,郑小姐和许睦时往那边去了,应该没听到你说的话。”靳谙安慰道。 苏星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看上他。” 靳谙徐徐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说一个人是不是只会带自己的正宫的来这里,而不会带只是玩玩而已的情人。”然后,他又立刻补充道:“假扮情侣除外。” “那是当然的,不过你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苏星有点好奇且焦急地问。 “知情识趣只是有钱人对情人的要求,而不是对正宫的要求,不是对未来理想配偶的要求。他们的结合,一般着重看家世。只要家世相配,其他的都是很重要。许睦时是许贤山的孙子,是章曜股份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长兼CEO,你说,这样的家世是不是足以吸引别人。”靳谙说道。 苏星瞪大了双眼,说道:“不是,你说什么?”然后,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说道:“你这话里的信息量是真大,让我缓一缓。” “你刚刚话里的许贤山是指我知道的那个正部级的许贤山吗?”苏星问道。 “当然是。” “那么,你说许睦时弃理从商也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苏星一副炸弹在耳边爆炸的神色杵着。 靳谙被苏星这一副神色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不是说要在这里找客户吗?你要是再呆愣下去,保不齐客户会飞走。” 苏星这才反应过来,正要出去时,忽然瞥见靳谙垂着头似乎神色恹恹的模样,关切问道:“谙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我只是突然有点发困疲倦,全身有点无力而已,可能是因为没有午睡而已。”靳谙说道。 苏星说道:“展厅二楼有休息室,如果你实在不舒服,就找服务生带你上去。” “好的,我知道了。 ” 然后苏星走出玻璃幕墙,去人群中社交。 靳谙揉了揉太阳穴,希望以此减轻一些困乏感。靳谙原本是属于那种不午睡下午就犯困浑身无力的人,但奈何半年前他不知怎么的,中午又困又睡不着的,去医院检查时,医生可能是心理因素。后来他还是中午又困又睡不着,渐渐的,虽然睡不着但好歹不困了。不过,今天中午却突然又犯困,但依旧睡不着。 靳谙心里怨天怨地怨自己,怎么着就摊上这么一种失眠症状了。 他叹出一口气,想着还是去休息室里待一会吧。于是,他走出玻璃幕墙,忽然听到一声远处的声音:“许大公子,您来了啊。” 许大公子?许睦时被人唤作许二公子,放眼京城,似乎也找不到第二个有权势的许家,那么这个许大公子该不会就是指许壑年——许睦时的Alpha堂兄,章曜的董事长。 靳谙好奇地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两个挽着的人微笑着像别人打招呼。 那两个人,还很眼熟。 一个是许壑年,不到三十岁,他的脸和身影活跃于报纸上电视上,大众比较熟悉,靳谙偶尔看看财经新闻,倒是看过他的脸。许壑年长着一张朱唇皓齿的美人面,称赞一句瑰姿艳逸也不足为过,且他言笑盈盈,面色温和。只不过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脸色有点过于苍白,身形高大却有些单薄消瘦。倒是映证传闻不假,许大公子年轻有为,但却身体不好。 另一个人是一名年轻的Beta男性,同样是温煦如阳光,笑语盈盈,且容貌出众,但这不是令人惊讶的,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个人是祝寻祯——家喻户晓的年轻影帝,哪怕是靳谙这种不怎么关注明星,也能在随处可见的LED显示屏广告牌上看到祝寻祯的脸从而混个脸熟。 我靠,吃到了个大瓜。 一向单身的影帝祝寻祯和许家大公子许壑年一起出席这里,和官宣有什么区别啊?! Alpha会更倾向于与Omega结合,因为能在易感期或发情期提供抚慰的信息素是天然的生理吸引。 世家的Alpha几乎会毫无疑问地选择Omega,信息素吸引只是最最次要的原因,而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传宗接代生出继承人,Omega的繁育率要远远大于Beta。 即便,世家年轻Alpha有可能喜欢Beta,或者有极少数会喜欢作为同性的Alpha,但最后会迫于家族压力长辈压力外界压力而选择门当户对的Omega。 许壑年公开承认和年轻的Beta影帝祝寻祯是情侣关系,只怕这条消息就足以引爆新闻。 第15章 第十五章 错窥 一种勾兑着浅浅头疼的倦意在靳谙的神经上打转,弄得眼皮子发沉得像坠了石头一样,于是靳谙上了二楼,在侍者指引下找到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里摆着一人宽的真皮沙发,天青色的墙板给人以舒适安和的视觉效果,宛若汩汩温水淌过有些酸痛的大脑,消去了眼皮的下坠沉感,只余些许适意。 靳谙在沙发上躺下,缓缓闭上眼睛,似被紧紧攥住的大脑神经陡然舒展开来,同时,倦意如拢于手掌的沙,一瞬间四溢开来,传遍了四肢百骸。然而,尽管倦意压来,然而大脑神经似乎尚未脱离亢奋状态,睡意无论如何也袭不上来,他真真切切感知到自己心跳声清晰地一跳一落,让他怎么着也安定不下来。他下意识去摸口袋,却随机意识到自己没带复方安定片。 唉,倒霉! 靳谙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于是他只好硬躺着,翻来覆去,也进入不了睡眠状态。他打开手机,一看时间,自躺下已经过了三十五分钟。 他缓缓起身,索性不尝试睡了,然后他出了休息室门,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此时,展会开幕式正在举行,举办人曾先生正在致开幕词。这时候应该除了靳谙以外的所有人都在一楼大厅聆听致词。 靳谙忽然发觉肚子疼,可能时着凉了,靳谙再一次叹息自己倒霉。 一段时间过后,靳谙正准备出隔间。门板刚开了一个小缝隙,靳谙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就不动了,他眼睛瞪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透过狭窄的门缝,他看到许壑年和祝寻祯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曾先生的致词的声尚未结束,由于展会扩音器功能极其强大以至于二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致词没结束,这两个人怎么跑到这里了。 还有,这是Beta洗手间,许壑年一个Alpha来这里干什么? 靳谙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什么声响被他们听到了,如果被那两个人发现自己在这,那也太尴尬了。 祝寻祯修长的身体倚靠着洗手台,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下颌略抬,扬起一段骨瓷觚器一般雪白的美颈,他整个人望之如一段欹侧曲弯的梅树干,颇有旁逸斜出的美感。 许壑年站得很直,淡笑依旧,斜睨了一眼,说道:“你拉着我来这是坐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祝寻祯侧头,慢慢悠悠地抬眸,灯光落于他的上翘的眼尾,勾起了一痕柔似轻云的蜜意,说道:“你猜呢?”说着,他伸出手去牵许壑年的手。 许壑年面上依旧带笑,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说道:“你别告诉我,在曾先生致词的时候,硬拉着我偷偷摸摸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吧。”一字一字出口,语句末尾的音调已经陡然下沉。 祝寻祯浑然未觉,手一用力,把许壑年往前一拉,让两个人贴得极进,唇角勾起弧度,宛若蘸水桃花般风华灼灼,轻轻说道:“不然呢?我之前跟人打赌说京城许大公子并非传闻里的不好殊色,赌注可是一个宝格丽Serpenti系列双圈手镯呢,许大公子,你忍心让我输了赔那一笔吗?”声音婉转如鹂音,最后一个字语调上翘,听之入耳,好似静水倏忽荡漾。 “放心,你输了,我替你赔。”许壑年虽然笑意依旧,但他一点点扒下祝寻祯缠在自己臂上的手。 祝寻祯似乎一双妙目含嗔含媚,轻咬下唇,说道:“壑年,我可不信你是柳下惠。” 我的天,玩这么大胆吗,敢在洗手间里paly,靳谙心中惊诧道。 许壑年的眼睛似笑非笑,说道:“寻祯,你在娱乐圈里厮杀这么多年,怎么依旧天真到令人费解。”语气似问非问,细品之下,如雪消去后带来的春寒料峭。 “你什么意思?”祝寻祯挑眉说道。 “公共场合里,你这样大胆,就不怕被人看到或拍了不雅照然后爆料了去,从而自找麻烦吗?”许壑年的语气温和,然后,他倏忽语调一转,继而说道:“又或者,你早就考虑了这些,是吗?”他的笑凝在唇角,像裂开的冰面,隐隐露出其下的凛冽寒水。 祝寻祯笑了几声,眼神极为明媚,说道:“壑年,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好好享受我们的独处时光而已啊。”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天真和委屈。 许壑年用手指一点点描摹祝寻祯的眼睛,忽然,在靠近太阳穴处用力一按,任指尖的冷气渗入面前之人的皮肤,唇角起了几分弧度,说道:“在公共场合寻求个人独处,是缘木求鱼;在演戏里寻求真实,是贪得无厌。” 祝寻祯的神色似乎裂开了一痕,随即,他似乎有点泫然含泪唤道:“壑年。”声音似含着被误解的委屈,他的手迅速握住许壑年的手,探入指缝,与之五指相扣。 许壑年并未躲开他的手,反而在他的手握住后,轻松挣开,然后,许壑年的手顺着他的手向上扼住他的腕骨,说道:“戏外比戏里演得更好,也难怪你能击败辜莫,夺得影帝宝座。”仿佛坚冰破裂,将人彻底溺毙于暗流寒水之中,尽管许壑年笑面不改,但他的手随着语句的结束而渐渐用力。 祝寻祯此刻神色惊慌,同时痛感一点点迫上心头。 许壑年此刻终于松开了祝寻祯的腕骨,肉眼可见,那雪白一截腕骨已经变红。 然后,许壑年含笑抚了抚祝寻祯的脸,动作极其温柔,说道:“你啊,不是说要时时刻刻保持完美好看吗,也不怕在洗手间被人看到你这一副流泪的样子被人说不好看。”他特意咬重了“被人看到”这四个字眼。 靳谙压住紧张的心绪,听到“被人看到”四个咬重字时险些发出声响,他心里担忧得拧成一团,担心自己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我靠,老天爷,我做错了什么,让我这么倒霉地陷入偷窥偷听境地!靳谙心里欲哭无泪无能狂怒。 所幸,许壑年一直注视着祝寻祯,并未往里面看,靳谙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没发现。 许壑年再度温和地说:“好了,我们快下去看看展台吧,估计致词已经结束了。” 祝寻祯再次露出得体温煦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说道:“好啊。”然后,他挽住了许壑年的手臂。 两人向外走去,许壑年说了声:“刚进展会时,你不是夸赞了那枚东珠好看吗,最后拍卖时,我买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谢谢你,壑年。”祝寻祯温柔的声音响起,似乎有无限的开心和幸福。 待他们离开后,靳谙才慢慢推开隔间门板,走到洗手台边,长长舒出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第16章 第十六章 惊悚 靳谙站在洗手台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清洗了一遍脸,凉意渗入皮肤,驱散了一些倦意。他在关上水龙头的时候,不小心手肘碰了一下洗手台上插着香薰棒的香薰瓶子,没有打翻,只是让香薰瓶转了一下,原本一根斜插着正对前方的香薰棒现在面向右方。 展会二楼的洗手间都配备着香薰棒,洗手台左中右各摆了三瓶,香气颇为馥郁淡雅,沁人心脾。香薰棒用的是纤维棒,每个香薰瓶子里都插了两三根。 靳谙一瞥,忽然发现那一根原本斜插着正对前方却现在面向右方的香薰棒竟然并未浸入香薰液里,只是斜抵着靠近瓶口的瓶壁,很短;但是瓶子里其他香薰棒很长,下部浸入香薰液里。那根短的正是因为和其他长的斜插相交才能保持平稳。靳谙是一个注重观察且好奇心重的人,于是他又看了看洗手台上另外两个香薰瓶子里的香薰棒,这些香薰棒都是长的且浸入香薰液。 但是这也太奇怪了,展会洗手间里用的香薰棒都应该是仔细检查配置的,怎么会出现一根短得不浸入香薰液的香薰棒呢? 忽然,在灯光下,靳谙看到那根短的香薰棒顶端忽然闪着金属光泽的一点,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 他心里一惊,一个大胆但显得有点不可能的猜测涌上心头。 靳谙拔出那根香薰棒,尝试去剥开棒上的纤维,纤维一点点被剥去,露出隐藏在里面的堪比钉鞋针的针孔摄像头。 我靠!这里怎么会混入针孔摄像头!靳谙心里震惊得像是百头猛兽平地卷平冈一样。 权贵名流集中,精心筹划的古董展会,安保级别不会低,里头每一物件都该是仔细配备的,竟然会混入针孔摄像头,怎么可能! 靳谙打开手机的网络设置一看,这个洗手间连同整个展会厅里是没Wi-Fi覆盖没有网络,那么,这个针孔摄像头没有和远程设备连接。 能想到用香薰棒伪装针孔摄像头,可见必然是是精心策划的,可是何人既有心里策划也有能力实施?毕竟,这么短的一截香薰棒只怕会被视为残次品而不太可能列入展会用的香薰物之列。 那么,如果是精心策划,目的何在?进洗手间的人不会只是特定的某几个人,那么策划者是想拍什么?是随便拍拍任意的人还是专等入瓮的特定人来拍? 忽然,靳谙大脑里像是一道电流闪过,刚才,如果许壑年和祝寻祯真的在洗手间里做了,那么,这个针孔摄像头怕是会拍到及其刺激的不雅照与不雅视频。 难道...... 不,一切都是推测,不能往下再想了。权贵圈子里的黑料大事绝对不能沾染分毫,也绝不能被卷入牵扯进去分毫,否则他自己一个普通人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靳谙心中想到。 于是,他用针孔摄像头去和水龙头摩擦,把镜头彻底刮花,然后赶紧把针孔摄像头放到口袋里。这东西大概率是有SD卡用于储存视频的。他准备回去取出它的SD卡然后毁掉SD卡。 靳谙出了洗手间,靠着二楼的栏杆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此时,开幕式结束,一楼大厅里的人正在进行社交。 心境平静后,靳谙试着观察一楼的人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毕竟他对于同这些上流有钱人交谈毫无兴趣,也无意于融进他们的圈子。 靳谙看着看着,看到了郑怀尧好像在向许睦时介绍苏星,苏星递给了许睦时一张名片。然后,这三人就走开了,苏星又去同其他人交谈,那位郑怀尧郑小姐走到一旁角落里。 忽然,许睦时缓缓抬头,一双眸子对上靳谙的视线,这一举动不像是不经意,而像是许睦时知道靳谙的视线在哪里从而刻意为之。 靳谙心头一惊一颤。许睦时抬眸时,动作徐徐而带着一种闲适笃定,像是阴鸷凶狠的游隼锚定猎物方位后有条不紊而精准地迅速捕捉。深不见底的幽暗瞳仁宛若深渊,那种射出的阴冷让人感觉自己如陷沼泽无法脱身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溺毙却绝望地白费力气,实在是惊悚。 许睦时就这样和靳谙对视,然后,他在靳谙的视线里慢悠悠撕碎了苏星的名片,虽然他此刻称得上面无表情,但细看之下,却透着一种锚定猎物然后计划撕碎猎物皮肉的有条不紊。 靳谙心头一沉,一个惶恐的念头忽然显现心头,难道,许睦时要对付苏星吗? 忽然,许睦时神色倏忽一瞬间平和,仿佛前一秒的阴狠深沉只是幻觉而已毫不存在。然后许睦时向人群里走去,同别人交谈。 楼上的靳谙已经身上泛冷战栗,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将人冷了个彻底。他脑海里涌现着同学聚会那天和岑巍交谈时关于他曾经和许睦时交恶的话,越想越心凉,如果许睦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那么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会放过自己呢,同学聚会那一天在车上他所谓的道歉根本就是假意,明摆着是假装对自己的推辞毫不介意然后等自己放松警惕后再来个猝不及防的惊悚招数,若只是自己遭殃也怨不着别人怨不了天地,可是,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缘故把苏星牵扯进里面呢! 靳谙心中像是经受一场摧枯拉朽式的山雨欲来罡风席卷,几乎要将他的冷静理智拔地掀起一朝击溃。 冷静,千万冷静下来,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靳谙自言自语道。然后,他拿起手机想要给苏星发一条微信信息来提醒苏星一定要小心,可是刚刚打出字正要点发送的时候,动作又停止了,一来是他想到此刻在社交场里谈得如火如荼的苏星可能根本不会看手机信息,二来自己没有确切证据来证明,一切都还只是自己的猜测,苏星或许根本不会放心上,三来许睦时也有极小可能并不打算对付苏星,而且现在和郑小姐是情侣关系,郑小姐极有可能是苏星就职的那家基金公司未来的执掌者,如果苏星因为自己的一句提醒而忌惮厌恶许睦时,搞不好也和郑小姐交恶,那么他在基金公司里可能会受到打击。 靳谙关了手机,放回口袋里,想着下楼看看,于是,他垂眸沉思,正走在楼梯拐角处。突然,他感觉一道高大的阴影靠近,一看,许睦时迎面走上来。 靳谙惊了一下,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摔了。 “怎么了,怎么走路还这样不稳当。”许睦时说道,他的眉毛稍稍拧着。 靳谙回过神来,露出社交场上标准的笑容,说道:“许总,你好。” “你怎么来这儿来了?” 靳谙心中思索着,抓住这句话的语意漏洞,这个“这儿”细想之下可以有两种意思,要么是指展会,要么也可以指的是这楼梯拐角处,如果自己回答为什么来展会,许睦时或许会顺着话问一些关于苏星的事,许睦时对苏星意图未明,靳谙不能回答关于苏星的任何事,可是如果自己关于苏星的事有所虚言,许睦时恐怕会看出自己扯谎。所以,靳谙就干脆回答自己为什么会来这楼梯拐角处,于是装傻道:“我刚刚从二楼洗手间出来,正在下楼,碰巧在这儿遇上许总你。” “这样啊,那么,你为什么会去二楼休息室。”许睦时诘问道。 “啊?许总,你说什么?” “别装傻充楞,一楼就有洗手间。你的神色不像是说谎,除了洗手间,二楼只有休息室和自助餐厅,自助餐厅六点时才开门,况且现在才差不多五点,所以你去二楼是去休息室然后顺便再去洗手间。” 靳谙堆着笑说道:“我是有些犯困才去休息室的。” “哦。” 然后,许睦时擦身而过,直接上楼。 在许睦时离自己远去后,靳谙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刚刚他甚至以为许睦时一直监视自己,那种感觉太惊悚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古董展就结束了,已经九点了。 苏星喝了不少酒,脸颊上浮现上浅浅的红晕,有些醉了。所以,回去的时候,只好是靳谙开车。 靳谙扶着苏星,拉着他走到车边,苏星整个人靠在靳谙身上,一条手臂揽着靳谙的腰身,活像一个萨摩耶倒在蝴蝶犬身上,靳谙最后把有点沉的苏星扶进副驾驶里。 “你喝了多少酒啊。”靳谙看着副驾驶的微醉的人问道。 “不多不多。”苏星咕哝着。 靳谙也不指望和醉鬼说话了。 苏星和靳谙虽说住得不远不近的,但好歹是顺路的。靳谙把车开到苏星住所的车库里,然后,把苏星拉出车,把他扶进房子里,又给他倒了杯蜂蜜水。 做完这些后,靳谙就走出苏星的住所,正想着扫辆共享单车回家。此时,几乎看不见星星的泼墨天空似乎和暗沉轮廓的建筑融为一体,一缕夜风疾驰而过,阴寒冷冽,忽然,靳谙感觉仿佛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他环顾四周,发现周遭一切如常,远处一辆原本停着的车已经开始发动了。 靳谙松了一口气,想着是自己因为展会上经历了惊悚而太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然后,他就骑着共享单车回家。 第17章 第十七章 电话 第二日,靳谙一起床,正站在盥洗台前刷牙时,猝不及防就接到一通夺命电话险些把溶解着牙膏的漱口水咽了,手机屏幕上“苏星”两个字闪得极亮。 靳谙吐出一嘴漱口水,接通电话,点开扬声器,然后,苏星没有因为宿醉而有丝毫削减的嘹亮嗓音直冲天灵盖:“谙子,昨晚上谢谢了。” “所以你这电话刚刚吓得我差点咽了混着牙膏的漱口水,就是在向我表达感谢吗?”靳谙有点无语说道。 “哎呦,抱歉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行,我知道了,你昨晚上真是醉得死沉死沉的,我扶着你的时候差点闪了我的腰啊。” “去你的死沉死沉,哥的身材体重可标准了,明明那么劲瘦。” 靳谙翻了个白眼,把牙杯牙刷放回原处,拧开水龙头抹了把脸,说道:“所以,劲瘦的苏公子,你自夸之后,还有别的要说吗,不说我就挂了啊。” “什么自夸,我这是实话实说,欸,先别挂啊。” “实话?我看是醉话,你昨天喝得老高了,怕是今早上还没醒。” “没醒个头,虽然我喝得高了,但现在清醒的很。”苏星的嗓门瞬间嘹亮了起来,瞬间提高了好几分贝,直刺耳膜。 靳谙关了扬声器,拿着手机出了洗手间,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小声点,别跟个大喇叭似的,声波大得都快把我耳膜震碎了。对了,你昨晚和那帮人谈得如何,你拐到客户了吗?” 苏星带着新欢雀跃的声音顺着手机听筒传来:“什么叫拐,是吸引,吸引有钱人追逐利润的心,我靠,昨晚上是收获颇丰啊,不枉我喝那么多酒。” “唉,你一个客户经理当得可真不容易,亲自披挂上阵把自己灌成那样。”靳谙由衷叹道。 “那没办法,私募基金就是这样,法律对它的规定太多,不能像公募基金那样公开宣传,并且能投资私募基金的投资者还必须身价不低十分富有,底下的员工基本上没有私下机会和有钱人接触谈合作,我不上阵谁上阵。” “确实不易,募集私募基金如果稍稍越了一点线,可就是非法集资了,你可要万分小心。” “那是一定的,放心,我心里有谱,我又不是初次干这行。”苏星的声音中有着笃定。 靳谙想到昨天许睦时那惊悚的眼神,试探着说道:“对了,昨天我见你和许睦时谈了好一会儿,呃,我记得他这个人好像不是那么容易相处,没想到你昨天好像和他那么相谈甚欢。”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这码事,我靠,你不知道,我当时真不敢相信那是同一个人,高中时他真的是孤僻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毒舌到他自己舔一口嘴唇就能把自己毒死的地步。可是,现在,他在人面前竟然能保持合格的社交面孔,不过也是,他现在到底是要出入生意名利场的,这种变化也正常。”苏星的声音里流露着惊诧。 “那照你这么说,他也有意向成为你那个项目的投资者吗?”靳谙继续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以后可能少不了和他打交道。” “据我看,和他打交道你更要小心些。你想,他现在和郑小姐是情侣关系,郑小姐现在又和她父亲分庭抗礼,抢夺公司斗得势同水火,你说过你不想牵扯其中也不想站任何人的队。如果你和许睦时走得稍微近些,说不定他会想办法让你站郑小姐的队,哪怕你不想,可能在别人看来你就是上了郑小姐的船,到时候,你就算不想,也会被迫卷入其中,从最坏的结果考虑,搞不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极有可能你会成为斗争的牺牲品。”靳谙条理清晰地说,他现在很笃定许睦时有特别大的可能会算计苏星,所以这样劝说,提醒苏星小心许睦时。 电话那头,苏星又“我靠”了一声,说道:“谙子,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谢谢你提醒。” “没事,总之,你千万要小心。” 电话那头,苏星爽朗笑了一声,说道:“知道了,我能走到今天也绝不是傻子。”然后,打趣道:“不过你这么担心我,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被我的脸和人格魅力给迷住了。” “呵呵,你二愣子的性格倒是比你的脸更引人注目,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魅力。”靳谙回怼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的,真是让我瞠目结舌。”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靳谙进入厨房,把他妈妈留下的早饭热了热,他妈妈今早上起了个大早去找闺蜜出去玩了,做好了早饭后给他留了字条让他自己热热。 热好早饭后,靳谙端到桌子上,一边吃一边打开手机刷新闻。昨天晚上,许壑年和祝寻祯一同出现在展会上是明目张胆的官宣,一个高官子弟商界精英,一个年轻影帝风光无限,所以今天的新闻头条一定会被他们两个的官宣引爆。但特别奇怪,今天的新闻头条风平浪静,网民粉丝好像都不知道他们官宣的这件事。 我靠,靳谙睁大着眼心里惊叹了一声。 忽然,他想起昨天的那个针孔摄像头,昨晚他回家后累得倒在床上就睡,想着明天在处理这个针孔摄像头。 吃完饭后,靳谙用工具拆开针孔摄像头,直接物理损坏,破坏它的核心部件。 第18章 第十八章 端倪 日子过得极快,又是一个多月飞逝,已是冬日。自从那次古董展会后,靳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生怕许睦时会对自己或者苏星下狠手,但出乎意料,日子风平浪静,靳谙再也没有收到过许睦时的微信信息和电话。虽然一开始靳谙也心存疑惑,但也终归无比庆幸。 研究所里的工作日复一日,像极了始终平静的湖面,并无任何波澜。 这一日中午,靳谙吃完午饭后,正往二楼的实验室赶,正走在走廊上时,他忽然瞥到洗手间门口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靳谙奇怪得脚步慢下来,走到洗手间门口,他定睛一看,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Beta小男孩。 这个小孩子一双墨黑色的大眼睛流露出怯生生的畏惧胆小,睫毛尾端看上去有一点湿漉漉的,似乎在忍者泪珠。他裹着一件黄色的旧羽绒服,袖口染着黑色的污痕,还破着缝隙;他下半身穿着一件过长宽大的黑色裤子,裤子尾端卷起,挨着脚上泛着黄的豆绿色鞋子的边。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 靳谙蹲下身,温和地询问道:“小朋友,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 小孩子眼睛一红,泪珠扑簌簌地从眼眶里落下,一双小手握住靳谙的衣角,在白褂上捏出黑印记。 “怎么了?小朋友,你是遇到什么伤心事吗?”靳谙继续询问道,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孩,然后用手去拍拍小孩子的背部,试图去平复一下这个小孩子的伤心情绪。 小孩子流着眼泪说道:“叔叔,我爷爷在厕所里晕倒了,怎么叫都不醒。” “别着急,我去看看,帮你把爷爷叫醒。”靳谙和蔼的声音像一泓春水,消去了小孩心里的一些着急和忧虑。 靳谙跟着小孩走了进去,见一个鬓发苍白身形枯瘦的老人紧闭着眼皮,上半身靠着墙壁,下半身挨着拖完后未干仍潮湿的地板。老人垂着一双皱褶层叠皲裂红肿的手,指甲盖里沾着乌黑,他干枯的身躯缩在一件洗得发白的厚大衣里,大衣下摆滚出了线头毛边,一丝棉绒从衣领子上破边缝隙里露出来。 靳谙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负责清扫洗手间的清洁工袁大爷。只是为什么袁大爷要带着孙子来这儿。靳谙走上前,查看了一眼袁大爷情况,有脉搏有呼吸,给医务室打个电话,结果没打通。看来医生们可能还没吃完午饭。 小孩一边淌着泪,一边用沾着污的小手抹泪,结果原本雪白的小脸上纵横着乌色的泪痕,喉咙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呜咽声。 靳谙把袁大爷背起来,然后安慰小孩说道:“别哭了,我送你爷爷去医务室,到哪里就没事了。” 然后靳谙迈开腿快步去医务室,但又想到小孩在后面跟着,就放慢了脚步。 到了医务室后,发现医务室里空无一人。靳谙把袁大爷轻轻放到病床上。小孩迈着小短腿跑到爷爷跟前,握着爷爷的手不放。 袁大爷的裤子被冷湿的厕所地板浸湿了,靳谙背着他来,自然也把白褂弄湿了,然后靳谙把白褂脱了。 小孩还在抽泣,靳谙蹲下身摸着小孩柔软的发顶,说道:“不哭了,爷爷会没事的。” “叔叔,爷爷闭上眼这么久也不睁开,他会死吗?” “不会的,他只是睡着了而已,不会死的。” “可是,我爸爸当时在医院就是一直闭着眼,我当时也以为他是睡着了,可两年了,他再也没睁开眼,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死了。所以,爷爷现在会死吗?” 靳谙一时语塞,沉思着该怎么回答安慰小孩。这时候,一个医生进来了。 靳谙给医生说明了一下情况,医生上前对袁大爷诊断了一下,用了一下血糖诊断仪,发现袁大爷是低血糖犯了,医生给他注射了一剂葡萄糖。然后,医务室的座机电话响了,医生接起,是又有事情发生了,然后医生拿起医药箱就出去了。 靳谙担心这个小孩没大人看着会出事,所以只好呆在医务室里等候着。 过了大概半小时,病床上的袁大爷挣开眼皮,浑浊的眼睛像是定在水银里墨丸,有些茫然地看向周遭,坐起身来,咕哝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爷爷!”小孩紧紧攥着袁大爷的手,像是苦苦挽留着冬春交替之时最后一捧雪。然后,小孩哭着向他解释了一番经过。 袁大爷感谢地看着靳谙,道了一声:“谢谢你。” “不客气。” 袁大爷向靳谙说了事情的原委,小孩的双亲都已不在人世,只有他们爷俩相依为命,袁大爷工作时没人看着小孩,所以袁大爷只好带着小孩来上班的地方。中午的时候,他们就歇息在洗手间,结果今天中午,袁大爷突然头晕目眩地倒下去了。 “小伙子,能帮我个忙吗?能不能别告诉领导知道我带孩子来,会因为违反规定扣工资的。” “好,大爷您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然后我会给那个医生说一说请求他不往外说。” 袁大爷的瞳仁中闪现着感激,说道:“太感谢你了,小伙子。” 然后袁大爷开始下床,但身体发着抖。靳谙制止道:“您还是在休息一会儿吧,现在还是午休时间,没到工作时间。” 袁大爷只好坐在床上先歇息着。 过了一会儿,袁大爷就开始和靳谙聊会天。小孩这时候有点困,就躺在一旁沙发上睡着了。 小孩蜷缩着身子,像是受惊疲困的猫咪。此时灰颓冬日的一丝微弱阳光弯弯绕绕于小孩脸颊上的泪痕,或是感受到阳光里一毫暖意,小孩的眉毛渐渐舒展,整个人像是一堆春光照下的雪。 聊着聊着,袁大爷开始倾诉生活的苦,就说到小孩的双亲:“孩子他妈妈因为难产死了,他爸爸生前是司机,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能凑合过。直到两年前......”袁大爷稀疏的眉毛拧成一团,痛苦自脸上褶子的颤抖中溢出,又倾泻于晃动的指尖,最终化为一阵咳嗽 靳谙递过去一杯热水,又上前轻轻地拍着袁大爷的背部。 袁大爷哀戚地说:“两年前,也就是十月四号的时候,他爸爸行驶在康宁路上,一个行人突然闯红灯径直过马路,他爸爸原本是正常行驶,急忙踩下刹车,可惜还是把人撞了。他爸爸赶紧下车报警,把人送去医院,可是那人在救护车来到之前就死了。” 两年前,十月四号,康宁路......这几个字如巨石撞钟,震得靳谙的脑子碎石飞溅,耳边仿佛宏声铿锵震天撼地,几乎快把靳谙的耳膜刺破,击溃神志清明的防线筑坝,脑浆像是被一阵泥石流糊住。 两年前,十月四号,靳谙的Alpha父亲靳谆就是在康宁路上死于车祸,就是在救护车来到之前当场死亡,时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靳谙的眼眶睁得像是快要裂开一样,牙齿咬着下唇,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惊天消息,只过了一秒,他压下心头震惊强装出如常神色。 袁大爷沉浸在往事的无限哀愁之中,并未注意到靳谙一瞬间的失态,他接着说道:“他爸爸因为此时被辞退失业了,四处求职但没人敢要他,车祸过后一个月的一个晚上,他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耍完酒疯后嚎啕大哭,拽着我的衣角说:‘车祸真不是我的错,是那人自己闯红灯自己求死。’他还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说那个人当时就是一心寻死想自杀。他说他当时下车后查看那个人的情况,说那个人临死前眼睛里没有对死亡的茫然恐惧,反倒是一片清明了然,像是得到了所求的结果......”袁大爷因为哀恸而身子颤抖如糠筛,被握在手中的水杯也抖动不已,温热的水被晃出,自袁大爷的指缝间流出,最终转凉,却也暖不了他皱褶层叠的皮肤。 “一心寻死想自杀”,“像是得到了所求的结果”,这几个字眼像是漩涡一样盘旋于靳谙本就不平静的心,几欲将所有的理智都吞灭其中,任那翻天覆地的凶浪狠狠撞向防线筑坝的残堤,刹那间,宛若浪击峭壁,罡风撞崖,心中一切皆成废土废墟。 难道说,靳谆当年并非死于横祸,而是他自己一心求死故而自杀吗?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生无可恋,当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有自杀意愿。 当时靳谙在医院失忆醒来之后,他母亲分明告诉他,他父亲是不小心遇到车祸,而不是自杀。也就是,他母亲也根本没网自杀上想,也就是她也不信靳谆有自杀倾向。 靳谙的脑子糊成一团浆糊。 袁大爷大喘气了好一会儿,继续说道:“那一天,他喝酒猝死了,就只剩我们祖孙两个孤独存活了。” 靳谙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恢复平日里的神色,握住袁大爷的手低声安慰了几句。 已经快到下午上班时间了,袁大爷握着靳谙的手,再次道了声谢:“谢谢你费时间来听我这些话。”他苍老浑浊的眼睛经过悲伤冲洗后,如云翳覆盖,但此刻却有一分分阳光射入其中。 此时,小孩也渐渐醒了,袁大爷拉起小孩的手缓缓地走出医务室。 光影交织中,老人驼着的背上似乎显现出纷繁事物的虚影,温饱生计,岁月风霜,幼孙抚育,皆构成了千钧负于佝背,然而,缓步中带着一分分轻快,或是今日的峰回路转,带去了那一毫名为希望的侥幸。 靳谙站起身,仍感觉脑中一片晕眩,整个人呆楞在那里。 后来,之前那个医生进来了,靳谙回过神来,给那医生说了说,请求他别把小孩的事情说出去,医生爽快地答应了。 整个下午工作时,靳谙都面色沉重地一言不发,何徽见了,关切地问了问:“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靳谙扯出一丝笑,摇摇头说:“没事,我没事的。” 下班后,在地铁上,靳谙发怔地看着窗外倒退的建筑飞速地由轮廓清晰模糊成一团,一分一秒的时间被拉得极长,像是橡皮筋,被名为过去和现在的两端极力拉扯成线,从而在彼时和此时之间裂开纵深如渊的凄厉裂谷,似乎弥合不了。 回到家后,靳谙打开壁灯,光线渐渐充盈了屋里虚无的暗沉,徐乐行还没有下班回来。 靳谙翻找出埋在柜子深处的一个大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他父亲的一些旧物诸如生前的手机水杯账本等等。 他把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攥在手心,在那场车祸里,手机损坏成这样。靳谙下楼,去了附近的手机修理店,修理人员告诉他明天才能修好。 靳谙回到家里,徐乐行已经带着一天批卷的寒霜气回家,见儿子一脸茫然样,问道:“怎么了?一脸怏怏的,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工作不顺利?还是挨领导骂了?” 靳谙撑起一脸轻松的模样,回复道:“没事,妈。”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在那么一瞬间,靳谙很想给他妈妈诉说一下今天的事情,但瞥到她工作一天后眼角垂下的疲惫和鬓间一根半白的发丝,他忍住了诉之于口的**。 回到房间后,靳谙又看着父亲其他的旧物。靳谆有手写记录开支的习惯,从他二十多岁一直延续着,那本记账本上记录着都是家里一针一线的寻常开支。 靳谙盼着明天可以取回那个手机,盼着能从那部手机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第二日下班的时候,靳谙从店里取回手机,飞奔回家里。他一头扎进卧室,给那部手机充上电。一段时间后,他按开机键,布满裂痕的手机屏幕闪过光亮,开了机。 靳谙先是打开他爸爸的手机通讯录,发现两年前,距离靳谆死亡之日最近的一则通话是是2023年9月30日的时候,上面有一串未知归属地的陌生号码,看号码的形式倒是像是骚扰电话,然后他又点开信息录,发现并未有任何记录。之后,他又点开微信,结果不小心点开了手机上的记事本,一点开,一条显示2023年9月30日的记录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目光和理智。 记录上写着:只要小谙无事,腺体又算得了什么。 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的心像是被绞刑架死死绞住,几欲让他窒息得无法呼吸。 他突然想到,妈妈告诉他,他爸爸活着的时候签过死后器官自愿捐赠协议,希望去世后自己能帮助其他人,当时父亲车祸去世后,他的腺体捐献给别人。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叫“只要我无事”,靳谙的思绪剧烈地跳动,大口大口地喘气,难道说,当年的自己发生了极大的祸患,以至于父亲需要用自己的腺体去交换来换得自己的平安吗?那么,是谁在威胁父亲。 心脏抽痛,几近碎裂,大脑痛眩,目眦欲裂,胃里燃烧出一阵烈火灼烫的痛苦,瞬间直逼神经,靳谙攥着自己的衣服,手上青筋凸起蜿蜒如蛇。他迫切地想要回忆起两年前他失去的记忆,想要寻找遗忘的往事,可是,脑海中,过往和现在横着割裂天地分割阴阳的连绵山脉,无论他如何回想,都无法突破那天堑般的屏障。 第19章 第十九章 揭疤(一) 脑中一片兵荒马乱之际,忽然,靳谙想起了同学聚会那天岑巍告诉过他和许睦时交过恶的事情,那么,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然后,靳谙有些发颤地拿起手机,想给岑巍拨去电话,但又想着,贸然拨打电话会不会打搅到她,会不会正好赶上她忙得接不了电话的时候,他想要不要发微信问问,但她可能不会立刻看到微信信息。靳谙的心里十分纠结焦急,仿佛是被无数条铁链纠缠禁锢而得不到半刻喘息,最终,他还是拨通了电话,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一秒,两秒......半分钟,明明是再短不过的时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般的绵长煎熬,终于,电话打通了。 “喂,靳谙,什么事?”岑巍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靳谙急切地开口道:“我想问一下,岑巍,我和许睦时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你知道吗?能告诉我吗?” 电话那头,岑巍沉默了一秒,说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你一定要控制好情绪。” “我会的,请告诉我。”靳谙声音急切,还带着一分颤。 岑巍缓缓地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她的声音似破冰后清泠的水波,带着斟酌与小心以求尽力缓和靳谙的情绪。随着她一一道来,靳谙感觉仿佛有一把锐利寒冷的刀刃破开阻隔记忆的屏障,连带着掺雪罡风一并破空而入,冷得血肉结冰,隐匿于屏障之后的过往伤疤,被连痂带肉地撕开,任血注蜿蜒,剧痛入骨。 那是研一暑假,彼时炎夏溽暑,日光热烈得咄咄逼人,压得下鸟雀的欢腾,但消不了年少绮念的绚烂。 靳谙和许睦时一起去了成都旅游,八月二十六号,他们参观了成都国际车展。这时候,他们已经交往了差不多半年。 其实靳谙对于车展不怎么感兴趣,但是,由于这是许睦时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所以,靳谙跟着他看遍了几乎所有国内外展出车辆,超过二十万平方千米的展会的每一处,他们都走过了。尽管越看越意兴阑珊,越走脚步越发酸,但靳谙依旧撑起一脸兴致勃勃,坚持和许睦时一同走了下去。 “看了这么多,你觉得哪辆最引人注目呢?”许睦时问道,尽管他的语调一如平日别无二致,但一入耳,靳谙觉得像是被一匹柔软光滑的浮光锦拂过,心头的一点疲倦和恹恹顿时烟消云散。 “我感觉今年新款的SUV车型卡宴Turbo很亮眼,让人印象深刻。”其实对靳谙来说,那么多车实在是眼花缭乱,令他看得眼睛疲劳,实在没怎么认真看,如果把劳斯莱斯和法拉利的车标摆在他面前,他也分不清。但是进展会后,他们看的第一辆就是卡宴Turbo,当时许睦时详细给靳谙讲了一下卡宴Turbo中SUV的型号设计之类的,尽管当时许睦时眸光依旧清冷,但靳谙却敏锐地捕捉到许睦时瞳仁中的欣赏喜欢。后来再看其他车,许睦时看得投入而无暇顾及给靳谙谈论讲解。 靳谙不想让许睦时看出自己的意兴阑珊,也不想让许睦时觉得扫兴,所以也就随口说了一句新款的SUV车型卡宴Turbo很亮眼。 听到靳谙说出和自己心里一样的看法,许睦时的眼尾噙了一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煦,他清冷的眸光亦在不知不觉间回暖,被他的眸光所触及,靳谙觉得自己像是被融融春光轻抚。 在靳谙回过神前,一缕梧桐花信息素已经不受控制地从自己腺体里逸出,一秒后,靳谙才回过神,须臾后,那一缕信息素湮没于空阔场地与人山人海之中消失痕迹。那时,靳谙还是Alpha,没变成Beta。 刚才那一缕信息素分明有着不同于往常的浓郁,甚至还带着一毫雀跃欢愉的躁动,若是细细分辨,就能察觉。或许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又加之专注于车展,许睦时并未察觉。 此时,靳谙忽然心里有一点微小的酸涩和不悦,但他稍后就将那点情绪按捺下去,也并未在意。他们两个又去别处逛了逛。 下午六点时,晚饭时候,靳谙拉着他去了一家饭馆想去品尝特色美食麻辣兔头。他拉着许睦时正要进去的时候,许睦时马上制止道:“你胃不好,半个月之前还因为晚饭食用过于辛辣的外卖并喝了冰啤而得了急性肠胃炎。今天早饭午饭你没怎么吃,身体没有获得足够的热量,兔肉脂肪含量极低,仅仅约为2.1%,100克兔肉只有102大卡。且兔肉由于蛋白质含量极高 ,饱腹感极强,会减少你总进食量。晚上只吃麻辣兔头还要喝酒,你是打算让你的身体体验一把慢性报废的过程吗?” “可是来成都旅游前,我就和你说了要尝一下成都地道的麻辣兔头,你当时也同意了。”靳谙握着许睦时的手,声音中似乎带着一分抗议和不满,像极了气鼓鼓的蝴蝶犬,看上去很可爱。 许睦时眸中有过一毫转瞬即逝的怔愣,随机嘴角噙了一分似笑非笑,说道:“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你少装糊涂,出发前的晚上,我和你说要不要去尝一尝成都当地特色麻辣兔头,你从电子资料里抬起头,说了声‘哦’。”靳谙说完忽地心里想着,那晚上许睦时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听他的问话,就随便说声“哦”来应付他。 许睦时原本清冷的眸子里忽然潋滟过一分促狭,说道:“可我现在变卦了。” 靳谙心里叹了一声自己多思,拽着许睦时的衣角,说道:“哎呀,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况且来成都一趟,不尝一下这里的麻辣兔头可惜了。”然后,他又眨巴着长睫毛,说道:“再说了,你想象一下,大口嚼肉大口饮酒多爽多舒服啊。” “我想象不到。” “为什么?” 许睦时推了推他的黑色淡框眼睛,说道:“因为这种舒服是留给打算慢慢报废的身体来想象的,所以我想象不到。” 靳谙:“......” 许睦时说道:“还有,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句经典名言的照影。” “什么。” 许睦时开口道:“好了伤疤忘了疼。” 靳谙双手抱胸,有些炸毛道:“你什么意思?” 许睦时凝视着他,说道:“你忘了你有一次急性肠胃炎时上吐下泻的难受了吗?以及你当时立誓说养好肠胃不食辛辣不再喝酒的坚定了吗?” 靳谙:“......”他炸起的毛不用捋顺就瞬间蔫了下去。 沉默是金,所以靳谙目前不打算开口。 立誓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因为违背誓言而天打雷劈,而是,有个见证人在你决定违背誓言的时候,他妈的不让你违。 当初靳谙急性肠胃炎发作时,许睦时冷着脸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开车送他去医院,车是借他导师的,那车速飚得比高血压病人的血压都高,还闯了一个红灯,听了他急性肠胃炎的原因后,许睦时脸色更冷。在劝说(胁迫)靳谙立誓养胃后,许睦时又冷着脸去交警那里领罚。 “所以,咱们还是换个清淡点的饭店吧。”许睦时的语气中带着一分不容抗拒。 靳谙拧了一下眉,如果他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的话,那么现在尾巴就耷拉下去了,他说道:“好吧好吧,白白可惜我的期望和攻略了。” 许睦时拉着靳谙去了一家外地人开的饭馆,不同于川菜的麻辣,这家饭馆的菜倒是相对清淡些。靳谙看了一下菜单,点了牛肉饼和香菇瘦肉粥。许睦时点了凉拌鸡胸肉,清水煮西兰花和杂粮粥。餐馆里布置得雅致,桌子都铺着墨绿色桌布。 吃饭时,许睦时只吃他自己点的那三样。靳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终究忍不住说道:“你尝尝别的行不行,这个牛肉饼就特别好吃。”靳谙实在瞠目结舌于许睦时晚饭都吃无油炸鸡胸肉一类食物的毅力,甚至有些无法想象,哪怕和许睦时在一起半年多了,靳谙对此也不能见怪不怪。许睦时是一个一饮一食都精确到毫升和克的人,仿佛脑中植入了AI一样的程序来让自己每天按着固定的食谱来吃饭。 “科学健康的晚饭应当贴合夜间肠胃代谢慢的特点,并且不影响睡眠,不加重器官负担。所以,晚饭应当避开高油高盐食品,这个牛肉饼里的牛肉用高油量高盐烹制的,且这个饼皮淀粉太多,会增加消化负担。”许睦时一板一眼说道。这样的话,在过去多年,许睦时向靳谙说过很多回。 得了,不理解但是尊重吧,靳谙心想道。 靳谙下意识地想去拽许睦时的衣袖,双手触及空气停留在旁边的一刹那,他才猛然意识到许睦时现在坐在他的对面,只不过以往吃饭时他们都挨着坐,以至于靳谙下意识还像向旁边伸手去拽一拽衣袖。 他与许睦时此刻相对而坐,不过只是一桌之隔,此时,墨绿色桌布覆盖的桌子仿佛是无垠的草原,处处翠**滴,野草甚至蔓延到靳谙心里肆意滋生出一片荒芜。 靳谙晃了晃头,将心里忽然生出的一丝苦涩彻底驱散出去,并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多心,不过只是一次位置由挨着到相对而坐的变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吃完饭后,两个人又去逛了一会儿,就回酒店去了。 两个人订得是双床房。其实靳谙打算订的是大床房,但许睦时却说还是订成双床房吧。 当时靳谙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情侣订大床房不是更有氛围感,更适合亲密关系吗? 许睦时回答道:“双床房性价比更高,**安全更好,摄像头风险更低,卫生也更好。并且,大床房多分布在中低楼层,窗户和透明玻璃比较多,**保护更弱,一不小心可能会走光。” 最终还是靳谙妥协,决定订成双床房。虽然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靳谙也知道许睦时是个极为注重**安全的人,但靳谙心里落下来一层薄薄的云翳,生出那么一分失落。 回到房间后,靳谙一下子瘫倒在靠近窗户边的那个单人床上,整个人有些疲累,他想幸亏他们是昨天就到预订酒店房间入住了。昨晚上刚进房间,一关上灯,靳谙就配合着许睦时用手机手电筒光把房间里里外外照了一遍,以此来查看是否有摄像头风险,然后又给马桶套上一次性坐垫,把酒店浴霸头换成他们带的,把他们自己带的毛巾洗浴用品全换上......总而言之,倒腾了好一阵子,把人忙活的不行。但如果他们是今天晚上刚入住,那自己可得拽着满身疲惫去一块倒腾,靳谙这样想着。 此时,许睦时已经进了浴室洗澡,丝丝缕缕的菩提味信息素透过缝隙,伴随着阵阵水声传来,直扑靳谙的鼻尖。 靳谙坐起身,看着房间里两张单人床,明明相隔不远仅有几步之遥,但却仿佛盘踞着堪比险峻蜀道般的万丈天堑,无论是高飞黄鹤,或是长臂猿猱,亦或神仙中人,皆不得过。靳谙倏忽又一怔愣,发觉自己心中愁绪后,他有些发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思多虑,变得这么,呃,患得患失。可是,心底深处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那么,为什么好好的情侣非要住双床房?虽说大床房确实**风险不算低,但仔细排查多些小心就好,无非是比昨晚排查风险再多费些时间精力而已,你还有自欺欺人到多久?这声音似一道岩石从天而下径直砸落在靳谙的天灵盖上,带着一种割裂万物的剑光凛凛贯入,裂开靳谙早已铸造出的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层自欺壳子,让他不得不从犄角里走出,直面问题,直面令他不忍面对却已然存在不容忽视的现况:他和许睦时如今陷入一种奇异的冷淡期。 这种冷淡期是从何时开始,靳谙也回答不出,但他知道,这种冷淡来得措手不及。 靳谙思索着,他从高二时就发现自己对同桌——同样为Alpha的许睦时产生了爱恋的情愫,这种暗恋一直持续着,像一坛酒,越酿得久,气味越深沉,越浓厚。从高中到读本科再到读研,将差不多六年里爱意滋长未曾消减分毫,直到半年多前,他们互诉衷肠开始交往。半年间,他们度过了许许多多的甜蜜,温馨和美好,一如那煦春时节的玉兰般灿若云霞纷纷扬扬。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睦时隐匿于清冷眸光里的温煦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速度消减,他们之间变得冷淡,像是冬春之交,雪渐渐消融,慢慢的,不经意间,琼玉化成滩水。 靳谙品到了丝丝苦涩,仿佛是唇齿浸于浓浓的冰美式之中。其实,他早早察觉,不过却有些不愿承认,一方面安慰着自己多心,一方面采取行动补救。 靳谙的心里仿佛雾霭重重,流岚积郁,茫然而不知所措。 都说情侣关系发展都要由甜蜜热恋到激情褪去,再由冷淡到矛盾凸显,若能撑过这段时期,就能走到磨合适应,最终形成稳定坚固的关系。 那么,他和许睦时能维持到何时呢?他们能走到稳定坚固的阶段吗?还是,这段情感最终有疾而终从而枯萎呢? 靳谙心底荒草连绵荒芜一片,迷惘疑问滋生,忧虑担心蔓延,他询问自己真的想要轻易放弃这段情感吗?真的要顺其自然而毫无作为吗? 不,绝对不要。心底里否定的声音宏亮响起。 那既然如此,就该思索办法才是。靳谙一扫心中阴霾。 忽然,只听水声停止,接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许睦时洗完澡出来了。他松松垮垮披着浴袍,水滴顺着他露出的脖颈流进浴袍里,手臂上卷起袖子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柔和的灯光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轮廓镀上光边。 靳谙看着,一时愣住。 “发什么愣呢?”许睦时垂眸问道。 “你好看,迷了我的眼。”靳谙挑着眉答道。 “行了,你赶快去洗澡吧。”许睦时抬起薄薄的眼皮,眼尾拉开一痕无悲无喜的清冷眸光,神色平静。然后他径直走向另一张单人床,打开电脑整理资料。 “哦。”靳谙有些失落。刚刚交往时,靳谙特别喜欢打趣逗逗许睦时,那时,许睦时虽然依旧神色清冷,但耳廓会浮现淡淡的红晕。而现在,倒是真的冷淡。 一股情绪涌现在靳谙的心底,像漩涡一般,吞噬着他的冷静,他很想大声询问许睦时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冷淡,如果是厌弃了这段关系,为什么还要同意和他一起到成都一遭旅游;想问许睦时如果真的是厌弃了,为什么不干脆提......提起分手。 但最后,靳谙还是没问出口,强行把这些情绪压下去了,他,真的害怕听见许睦时说出“厌弃”这两个字,真的不太想结束这段感情。 然后,靳谙就直接进了浴室,力气很大地把门一关,想着先平静一下。 他慢慢脱下衣服,拧开水,热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温热的水落于皮肤之上,放松了他绷紧的神经和筋骨。 真是的,干嘛让自己这样呢,不过是一段感情罢了,就算难以割舍,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就算真吹了,顶多伤感几天。靳谙这样安慰自己。 浴室里残留着许睦时的菩提味信息素,不知为何,在水汽弥漫之中,这股信息素似乎更加四溢,带动着靳谙的身体生出一种微弱的躁动。 慢慢的,这种躁动更加强烈。奇怪,真是奇怪。 不对劲。 靳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易感期到了,可是,不对啊,自己的易感期分明是九月二十四日。Alpha的易感期每年一次,或许最开始会不太准,但最终会稳定在一个特定时期,再不济,也是在那个特定日子左右两三天浮动,怎么会突然提前差不多一个月。 很快,靳谙感觉,一股燥热般的火星顺着血液筋脉流过全身每一处骨头每一寸肌肤,丝丝缕缕的梧桐花信息素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腺体处蜂拥而出,四溢于周遭。他急忙调了温度,把热水调成冷水,很快汩汩冷水从花洒里倾泻而下,把他全身浇遍,凉意渗入皮肤毛孔里,好不容易暂时压下他心头的躁动。靳谙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出去找抑制剂的时候,由于地面本就湿滑,他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手臂不小心把盥洗台上的玻璃杯打落。玻璃杯摔落成碎片,发出一声脆响。 这时候,浴室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从门被迅即甩到一旁和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中可以看出,推门的那个人力道很大也很迅速。 燥热再一次冲上天灵盖,把靳谙好不容易凝聚的几分清醒神志撞得四散开来。他抬头一看,许睦时已经迅速走到自己跟前,然后和许睦时的眼睛对上了。此时许睦时没戴眼镜,浴室里温沉朦胧的灯光从他眉宇间倾泻,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扯出的线条不复往日凌厉清冷,反而多了柔和温软,那一双狭长锋利的凤目此刻眸光沉沉,隐匿不了其中的情绪,那情绪,仿佛是......担心。 “怎么回事,你的易感期竟然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月。”许睦时惊诧的嗓音低沉地传来。 靳谙愈加昏沉的脑子来不及细想,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许睦时把他抱起,然后放在盥洗台上,扯过浴巾给他迅速擦干身子,接着,给他裹上浴袍,又把他打横抱起,走出浴室,把他放到床上。 “我去给你拿抑制剂。”许睦时轻声说道。然后,他翻找出了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来抑制药片,抑制药液以及一个未拆封的针管。靳谙瞥了一眼,那是许睦时必备的紧急药箱,里头会放一些必备或紧急的药物。出门在外,许睦时都会带着那个紧急药箱的。 许睦时倒了一杯水,然后,他坐到床边,把靳谙的上半身搂进怀里,轻声说道:“张嘴。”然后,把抑制药片递至靳谙嘴边,靳谙张嘴吞下,然后,许睦时又把水杯递至靳谙唇边,靳谙张嘴喝下一口。由于咽得太快太急,靳谙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水渍流在他染红的唇角,愈衬着那唇水润渥红,靳谙轻拍了几下他的背。靳谙咳嗽时几近阖着眼皮,所以未曾看到,许睦时滑动的喉结和一瞬间晦暗不明的眸光。 抑制药片进入身体里,身体的躁动慢慢被压下去,靳谙的神志也渐渐清明起来。房间内,梧桐花信息素并未完全散去,依旧清清浅浅地萦绕于空气之中,那沁人心脾的香气弯弯绕绕于许睦时鼻尖,慢慢的,也或多或少勾出了许睦时的信息素。刹那间,丝丝缕缕的菩提信息素逸出,与梧桐花信息素交织缠绕成一种和谐温沉的清雅甜香。 靳谙也嗅到了那菩提信息素,易感期里Alpha特有的暴躁因子瞬间被压下,化解为平静,如被温煦春光安抚了一样。 一般来说,易感期的Alpha只有闻到Omega的信息素才能感到被抚慰,平静下来,闻到其他Alpha的信息素反而会被激怒,更加暴躁。这就是人类生理中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道理。 但道理不一定是道理,世间繁复庞杂,总有例外。靳谙和许睦时反而不一样,他们的信息素却如两块能够拼在一次的拼图一样契合,能给予彼此抚慰与平静。 抑制药片起了作用,靳谙现在浑身疲倦无力。许睦时抱着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颈上,轻声哄道:“睡吧。” 靳谙听着许睦时声音中的轻柔和一丝哄的意味,感觉熟悉又陌生。他忽然想起,他们之间的这种冷淡期似乎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开始得莫名其妙,许睦时以一种不易察觉地速度慢慢抽离出眼神中的温热,用那冷淡的目光,声音与行为度过他们相处的那一个月。但最初交往的甜蜜期里,他们彼此相处时,许睦时低沉清冷的嗓音里总是包裹着柔和的。所以许睦时此刻声音中的轻柔和哄才会让靳谙觉得熟悉而陌生。 其实,冷淡期里所有的不悦的小事以及带来丝丝负面情绪,靳谙都是能感受到的,只不过他之前一直压下去,可聚到一起,就会变得威力不小,恰如万千鸿毛积聚也称变成泰山般千钧之重。 或许是易感期的缘故,人的情绪会变得极易波动,极易不稳。靳谙想着一月以来许睦时的刻意的莫名的冷淡,以及此刻的一分柔和,忽然他的情绪很激动,他想去问为什么,问许睦时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先扇一巴掌后再给颗蜜枣。 可话还未问出口,靳谙就感觉温热的指尖轻抚上自己的眼尾,然后,许睦时就吻上了他的唇,清清浅浅却十分温柔,那些问话尚未宣之于口就被堵上了。 一吻结束后,许睦时把靳谙轻轻放下,给他盖好被子。 然后许睦时以一种占有意味十足和保卫性的姿势抱着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贴着耳朵回响:“睡吧。” 靳谙的眼皮最后彻底闭合,坠入梦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揭疤(一) 第20章 第二十章 揭疤(二) 第二日上午,靳谙缓缓睁开眼,神思由昏睡混沌渐渐转清,同时,易感期的狂躁与热潮如同原本蛰伏的蛇兽开始腾腾乍动,积蓄突起之势,再度开始铺天盖地。他连忙起身,要去找抑制药片或者抑制剂,一转头,在床头柜上发现了备好的抑制剂和针管,旁边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我有事先行出去下午就回来,早餐已经在桌子上了。字迹锋利清瘦,是许睦时的字迹。 靳谙把玻璃管里药液吸进针管里,然后注射进静脉。抑制剂顺着血流流遍全身,以强效威压按捺住了易感期的狂躁与热潮,当然其中滋味并不好受,仿佛脑浆被搅得晕眩不已,他揉了几下太阳穴,眉毛拧着。过了一会儿,靳谙环顾四周,看见桌上放着热腾腾的早饭,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菩提信息素。 靳谙感觉心头仿佛被一阵狂风扫荡,只余孤寂落寞荡漾,以及一分切切实实的难过。他怔愣着,思绪四散,既然答应一同外出旅游,自然是挑无事缠身的闲暇日子,怎么偏偏这时候说有什么要事,是真的有事还是信口胡诌来搪塞的。随机,他又压下心头的万般想法,然后,自嘲了一下,干嘛要这样患得患失把自己弄得这么矫情。 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像遭受灭顶之灾那样神色恹恹,不值得自己这样。靳谙嘲讽了一番自己,然后心绪平静下来,就草草地吃了早饭,然后又躺下来了。注射完抑制剂,虽说压住了暴躁因子,但浑身像虚脱了一样无力疲倦。 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只是闭着目。都说人在百无聊赖之时闭目养神,思绪会极度跳跃,小到动物园的猴子,大到喜马拉雅山,万千事物都能在天马行空般的思绪里闪过。于是,他就无端地想起了很多事,可一旦任由思绪游荡,就像峰回路转却都会走到一处,他总会想着如今他和许睦时这段感情到底该怎么办,维持还是......放弃。靳谙一下子睁开眼,光线映入眼帘的那刻,闭目时缠绕他惹他忧虑焦躁的万千思绪才散了去,脑中短暂清宁片刻。 靳谙告诉自己先别想这个,先让自己清净一会儿再作打算,先让易感期的自己偷会懒暂且不去思考眼下棘手的问题。 就这样,靳谙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一段时间。 忽然,房间门开了,靳谙惊醒过来,做起来,就见许睦时回来了,他看了一眼时间,是下午两点。 “你吃午饭了吗?”随着许睦时声音传来的,是丝丝缕缕的菩提信息素,同时,还夹杂着一分陌生来自于其他Alpha的紫藤味信息素。 那一缕紫藤信息素似乎立刻如滴水入油,将靳谙骨髓血液里的狂躁潮热激起狂风卷狼般的气势,仿佛风吹蜡烛,令那原本快化烬的火苗再度燃起,烧起一阵心里的负面情绪。 靳谙压下心中骤起的情绪和易感期的躁动,抬眸看着许睦时如常平静神色,问道:“你今天去干什么了?”声音一出,靳谙才惊讶发现心里积攒的负面情绪已经流露在这声音里了。不过,这样也好,趁着此时克制不住情绪,把心底里想问的话说出来,靳谙如是想着。 许睦时的声音依旧冷静:“我不是留了字条?”虽说咋一听是问句,但尾音并不上扬,反而平平,更像是陈述句。 “纸条上只写着有事,却没说具体是什么要紧的情况,还有......”靳谙声音顿了一下,接着又响起:“你身上怎么会有其他人的信息素味?” 许睦时略垂了薄薄的眼皮,片刻后,一种似是疑惑的怔愣闪过他的瞳孔,然后他抬起手臂嗅了嗅,半响后说道:“可能是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连我都未曾发觉。”若在人群拥挤之处,或者不小心和陌生人碰撞了一下,都有可能沾上信息素。但,什么情况之下许睦时才后知后觉地发觉沾了别人的信息素。 “那么你上午出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靳谙继续问道。 许睦时行至床边,看着他说道:“没什么事,和你关系不大,你不必知道。” 易感期的情绪波动极大极不稳定,也很容易动怒焦躁。靳谙气笑了一声,这段时间以来被冷落的不解不安焦躁连同怒气一并涌上心头,他大声说道:“你说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在故意欺瞒我?” “每个人都是有**的,就算是情侣之间也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私密空间和私密事情,对此彼此应当相互尊重。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从来没有刻意欺骗过你。”许睦时语气平静,像是在阐述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忽然,靳谙想起了交往半年里的一件事。那次他向许睦时提议去新开的游乐场玩,许睦时听了一脸木然满满推辞的样子,毕竟他那么一副生冷得了无生趣的性子,在他眼中这提议太幼稚也毫无意义。可是靳谙好说歹说,才缠着许睦时答应,时间约定在晚上八点。许睦时正在读博,时间很忙,但那天晚上他本来是有空的。 那一日晚上,靳谙等了许睦时两个小时也不见许睦时踪影,他给许睦时发了很多条信息却没有回应,打了很多通电话也没人接通。那两个小时仿佛是一把拉长的刀刃,割得靳谙心里又气又伤。等到差不多十一点靳谙才回到两个人一起租住的公寓,看到许睦时刚刚洗完澡正从浴室出来。 靳谙心中的怒气如同火烧冲天燎原之势,诘问他为什么失约害得自己白白等了两小时多还电话微信不回。 许睦时当时也是神色平静毫无波澜地说,当时导师突然把他拽去了一个讲座,他推脱不了,但偏偏手机没电关机了,他借用导师的手机给靳谙拨打过电话,但靳谙没接。 靳谙当时冷声道:“你不知道我手机设了陌生来电拦截拒接吗?!” 许睦时说道:“抱歉,不知道,是我不对,我道歉。”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像是绝对理性的机器一般,在识别出了“自己做错”的信息后依照程序输出“道歉”的指令,这种“道歉”里丝毫没有人情味和情绪价值。 靳谙满心的怒意仿佛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不忿之余又有难过,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安慰我一下?”为什么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依旧那么无悲无喜,不见丝毫对恋人的担心,不见丝毫对可能产生误会的忧虑,为什么不能在我一进门的那一刻就马上抱住我和我解释,为什么你只是像是机器人遵从程序一样地说出道歉那两个字而不提供丝毫情绪价值。 而许睦时依旧平静说着:“既然是误会,我们明明已经解释清了。造成这件事。不是故意为之而是无心之失,那么,还需要说什么吗?”他的声音清冷而不含任何情绪,仿佛就像考场上播报开始结束的广播音,只是单单传递信息而不见分毫情绪,无悲无喜无怒无忧。 靳谙心里仿佛被裹着湿棉花的石头堵住,愤怒与忧伤横生,他情绪激动之下又喊了几句。 但许睦时只是神色淡淡不再言语,仿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无理取闹”。 最后那件事不了了之,只是靳谙自己强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让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维持这段关系。许睦时那种生冷得有些不近人情的性格像尖锐的棱角,会无差别刺着周遭每一个人,就算在与靳谙的交往中,也不曾愿意磨去性格棱角的尖锐,所以为了能维持这段情感,靳谙只能不断往后退,把自己的性格外壳磨薄。一方面是靳谙确实珍视这段情感,另一方面这是靳谙的性格缺点,感情里很容易用逃避代替或躲避矛盾,累积未处理矛盾。 思绪回到现在,靳谙才发觉,类似那件事的,还有许多,很多次遇到这种类似状况,许睦时就会不再理睬,以平静待之。而靳谙则是心里一遍遍堆积负面情绪,直到这些情绪压不住了。 靳谙忽然觉得喉咙干涩,一种苦涩似冷雾一般笼上心头,他出声道:“那么,你告诉我,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一副对我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来这成都旅游一趟,还是,你是不是厌烦这段关系了,是不是想分手。”心底的话一下子像竹筒倒豆子一般从唇齿间吐出,一瞬间倒有一分轻松,但那轻松过后,却是一种酸涩的担忧。 许睦时的眉头紧拧宛若险峻山峰,蹙成崎岖走势,他狭长的眼尾拉开一道亮光,他双唇一张一翕,似是欲言却又止,几秒后,说道:“别多想。” “什么?” 许睦时说道:“你别多想,否则只会让你心绪不宁毫无益处。” 靳谙看着许睦时的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只觉得又气又急既忧且躁,易感期的暴躁因子攻势更猛,他捏着眉心,一手握拳,试图强压一下,但大量梧桐花信息素还是汹涌着从颈后腺体溢出,叫嚣着燥热。 许睦时闻到后,连忙翻找出抑制剂,握住靳谙的手臂给他注射进去。 药液顺着血液流动,带着威压与易感期的狂躁相抗相撞,像两股强力在靳谙身体里挤压推搡,渐渐一方压倒另一方,神志渐渐清明,身体愈加疲惫难受。 许睦时扶着靳谙的身体,慢慢释放菩提信息素,尝试去安抚靳谙易感期叫嚣的躁动,说道:“好些了吗?”关切从清冷的声音里自然流露。 靳谙半阖着眼皮,只觉得心里被堵住了,负面情绪未被消解而是以一种方式被堵住进而变得无力,他的瞳仁由聚到散,心里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他弄不清许睦时的意图,辨不明许睦时的行为为什么这么矛盾,先予以冷淡后又流露关切,许睦时,你到底要干什么,靳谙心里发问道。 第三日清晨,靳谙惊奇地发现他的易感期竟然结束了,Alpha的易感期一年一次,一次六七天,为什么,他这次易感期只持续了两日。靳谙抚了抚额,想着看来自己得去医院看看了。 其实靳谙还计划着要去成都大熊猫基地看看,票都预定好了,那本该是看车展的明天,偏不巧遇上了易感期,并且马上就要开学了,所以,他只能抱着遗憾回到京城。 开学后,就是研二的上半年,靳谙开始把自己一头扎进学业。他几乎要把所有精力时间都浸在实验科研数据之中,和他同导师的师哥师姐都怕他会因为操劳过度当场猝死。但是,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投入繁忙从而无暇顾及其他,也是为了逃避那个问题——他和许睦时之间到底该怎么办,是修复关系还是......一别两宽。 在百忙之中的闲暇,哪怕只是几分钟,靳谙都不得不思考那个让他逃避的问题,无可避免地让他陷入焦躁痛苦之中。如果维持关系的现状,面对许睦时不加掩饰的冷淡和情绪反复却自欺欺人骗自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甜蜜,那么只会更加患得患失,从而在不安中内耗自己;如果快刀斩乱麻,结束关系从此一别两宽,但是,只要一想这个结果,靳谙就觉得痛苦和不甘心。差不多六年的暗恋,半年多的交往恋爱,就如种树人亲眼看着种下的树苗变成繁茂郁郁的参天大树,就算发现树冠枝桠已有枯朽迹象,但要说要铲除虬结的树根,彻底砍伐大树,怎么会舍得,怎么会甘心。可是,修复这段关系,可能吗?靳谙是个对情感感知敏锐的人,他无数次透过许睦时疏离冷淡的举动和眸光看出来其中的刻意为之,如果不是许睦时或许真的是对这段感情耗尽了兴趣,只剩烦腻,怎么会有其中的刻意呢? 大不了就分吧,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靳谙虽然会对这段情感不舍,但也不至于为此悲伤痛苦得寻死觅活,他虽然会在相处中往后退一步避免矛盾,但不会像个恋爱脑般毫无原则地让步。 于是,靳谙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打开手机微信,给许睦时发了一条消息,问他就目前这段情感状况到底打算做什么,想不想继续交往。 或许,一切就要结束了,靳谙清醒得承受着心脏处传来密匝匝的酸楚,清醒地为从这段关系抽身离去做好准备。中午的时候,他回一趟了他和许睦时一起租住的公寓,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搬回了学生宿舍。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宿舍里正在埋首于资料中的靳谙突然被手机电话铃声一惊,屏幕上许睦时三个字闪闪地亮,靳谙垂着眸,只静了几秒,就按了通话,电话那头许睦时的声音响起:“你搬出公寓干什么。”清冷低沉的嗓音透着诘问。 “因为我要搬回宿舍。你看了我微信发的消息了吗,如果没,现在就看,给我一个准话,你想不想分手?” “你又在闹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冷静自持,语气听着就像是在面对幼稚园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靳谙气笑了一下,一字一句说道:“我没在闹,你只需要回答我刚才问的问题就好了,请告诉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许睦时沉默了良久,然后回复道:“不想。”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电话挂断后,靳谙倒是沉默了,心中万千情绪凝结堵塞。得到意料之外答案的莫名欣喜,面对这段关系未来状况的茫然无措以及对许睦时所作所为所说的疑惑不解,共同勾兑出滑腻浓稠的液体仿佛把心底裹挟凝固成毫不透气的凝胶。 许睦时一言一行是那样矛盾与割裂,靳谙真得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许睦时没在联系靳谙,靳谙全身投入自己的学业中也没再回那所公寓,两个人在这种奇怪互不联系的气氛中度过了二十多天。 靳谙心中并未有过片刻宁静,一旦停下忙碌,他就心里堵得慌,困顿于思考如何处理二人的关系。不过,靳谙尝试用其他值得开心的事情开导自己,比如他上学期申请的学业奖学金下来了,可是下一刻他又感觉脑中堵得慌,因为这个奖学金,怎么说呢,和许睦时有一分关联。上学期许睦时正在做一个关于人体芯片的课题,他把靳谙拉进这个课题组。后来,经过整个团队数月艰辛努力,整个课题组成功发表出权威刊文。申请学业奖学金的时候,这项科研成果自然也要算进靳谙的申请材料里。申请专业奖学金的竞争异常激烈十分地卷,那篇权威刊文无意发挥了很大的力,靳谙的导师李教授一次闲聊时告诉靳谙,如果没那篇刊文,靳谙和卜运科研成果难分伯仲,指不定那个名额花落谁家呢。 心更乱了,靳谙拧着眉,情绪万千。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只能不断激化问题。靳谙觉得自己必须要打破僵局,维持着两人几乎断联的僵局说明两个人都在躲避矛盾,所以,必须好好地面对,解决,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正想着找时机好好谈谈呢,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时机自己送上门了。 九月二十三日,航大实验室里,靳谙瞥了一眼依旧神色清冷沉静的许睦时,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李教授和许睦时的导师于教授相互认识恰好决定共同合作一个项目,所以,靳谙和许睦时最终在这里面对面。 中午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离开实验室去吃午饭了,但靳谙和许睦时却仍在实验室呆着。 许睦时正在分析记录下的实验数据。靳谙远远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和日暄,白瘦纤长的手指紧紧攥着窗帘。小小一方实验室,二人之间分明距着几步之遥,却执拗着各据一方,仿佛那距离是什么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的蜀道天堑。忽然,许睦时走到门外,从门口桌子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润了润干渴发涩的咽喉。实验室里是不准带水进来的,门口的桌子是用专门盛放进实验室之人的东西。整个团队一上午都浸在实验室里,可能顾不上喝水,也可能忘了带水,所以两位教授就事先吩咐买了好多瓶矿泉水放在门口,供大家取用。 然后,许睦时又进去,顺便把实验室门一关,这时他和靳谙恰在此时对视了,两人都从彼此眸光中看出要好好商量交谈一番的意图。 于是靳谙快速走到许睦时跟前,正欲开口之时,忽然就被如海如潮浓郁得不对劲的菩提信息素撞了满鼻,硬生生堵住了要说的话。靳谙惊疑不已,就看到许睦时紧紧握拳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同时许睦时眼尾发红,紧咬下唇,因铺天盖地的燥热直冲天灵盖而开始涣散的瞳仁中同样惊疑不定。 这是易感期的征兆,可是不对啊,许睦时的易感期是一月二十日左右,怎么可能?! 靳谙惊诧地看着许睦时,许睦时的神色也同样流露着不可置信,但很快,许睦时的神色愈加狰狞暴戾,眼尾的淡红转瞬间重成猩红,那说明他的理性神志已经快被易感期的暴躁狂热蚕食掉了,神志将被Alpha的本能所控制。 同时,蜂拥弥漫的菩提信息素带着山崩峰坍的威压,在宛若黑云压城之势下,仿佛固若金汤也裂成碎片粉末,糟了,那信息素中已经带着攻击性了。S级Alpha的攻击性信息素会对其他性别形成天然生理性的压制,伤害性不啻于利刃锐刀。这种信息素攻击之下,靳谙顿时四肢发软,浑身上下仿佛被抽离了筋骨般无力,胸口涌现出闷痛堵塞之感,脑中晕眩一阵嗡鸣。 同时,靳谙感觉更不对劲。许睦时的毅力与自控能强,强到他易感期除了逸出信息素浓些以及面色更冷些之外根本看不出他正处于易感期,这些靳谙都在过去几年里见过。所以,靳谙看着此时许睦时被易感期弄得神志失控,只觉得不可思议。 靳谙压下生理不适,迅速冷静下来,想要立刻去找抑制剂。可是,未等他身影一动,许睦时那如铁索般的双手按住了靳谙的双肩,死死禁锢着,力道之大让靳谙不仅挣脱不得且感到疼痛。许睦时精于散打搏击,武力值体力值极高,又加之现在神志失控,靳谙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如被巨崖冲撞一般。 “睦时,松手,这里是实验室,别乱来!别让你的理智被粉碎,我去给你找抑制剂。”靳谙和他对视,极力试图能唤回许睦时的神志。 然而,事与愿违。许睦时把他按在了地板上。 许睦时的双眸中闪烁着猛兽捕获猎物般的炽炽凶光,可见,他素来引以为傲的理性克制早被碎成了粉末,本能操控着他身体。 靳谙眸光一动,快速用脚去踢许睦时的膝盖,他用了极大的力气。许睦时一时吃痛,手的力道松了一瞬。就是趁着这一瞬,靳谙挣开许睦时双手的禁锢,然后,迅速起身奔向实验室大门。 许睦时立刻回神,用力扼住靳谙的后颈,轻松把靳谙整个人拽过来,动作快得能空气被掠得弄出残影,那一瞬,靳谙觉得耳朵边的空气都被搅成生风,仿佛刺耳嗡鸣回响。 在那疾风一瞬间,靳谙的手臂不小心扫到了试验台上的充作废液缸的玻璃瓶,玻璃瓶摔落,废液溅到靳谙的手臂上,那一处衣料变黑成焦,露出的一块皮肉被迅速腐蚀,血液流出。灼痛刺激得靳谙喊出声来,火烧一般燎过血液骨髓,直逼神经。 那废液里是混着硫酸的。 疼痛之下,靳谙被许睦时按在身下,脸部碰到冷硬的地板,额头相撞间,又生起一阵晕眩。倏地,靳谙的腺体燃起被利物贯入的疼痛。多重痛中,靳谙反应过来,是许睦时尖利的犬牙刺破他腺体的皮层,深入其中。 易感期的Alpha会在本能的操控下去撕咬Omega的腺体,对Omega进行标记。 紧接着,靳谙感到仿佛腺体被一双钳子狠狠夹住,痛之余,仿佛一种气流或水流被强行灌入腺体中,带来一阵酸胀之感。很快,靳谙发觉那酸胀,是许睦时将大量菩提信息素输入他的腺体。 这是Alpha的标记Omega的过程,只是,实验室里没有Omega,现在被S级Alpha强迫实施标记的,是作为B级Alpha的靳谙。 但没有的,Alpha不能标记同性别的人。 S级Alpha的信息素大量灌入腺体里,让靳谙脑中翻涌出一阵极致的晕眩,胃部也泛起胃胀的烧痛,喉咙里涌出一种与吐酸水般类似的呕吐难受感。 靳谙再次用力喊道:“你快停下来,我,我是Alpha,你是标记不了的。” 或是靳谙的喊声太大,或是注意到靳谙手臂上被强酸溶液腐蚀出的伤口,许睦时似是被唤回了一分神志,动作一顿,力道一松。 靳谙立刻用力挣脱开来,此时,一声细碎的“滋滋滋”的声音像虫子一样爬入靳谙的耳道。他循着声音望去,那边插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烫萎缩,白色的塑料外壳迅速变黑将要脱落后来迅速崩裂弹出,丝丝缕缕的黑烟骤起,一阵塑料被烧糊的刺鼻味道四溢,插座内部迸发出红色火焰。 插座上原本连着实验电器的线和插头。只见,插头发黑摇摇欲坠,火苗舔着插头连着的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烧着,绝缘皮被烫烧得发黏发稠,散发着难闻的烧焦糊味。此时,连着的电器的塑料外壳也迅速被烧焦发粘稠熔化,“滋滋滋”的漏电声此起彼伏,在浓烟中“砰”的一声爆裂声响起,电器炸裂了。 在那一瞬,蓝白色电弧光发出熠熠闪光,许睦时原本紧紧闭目,正要睁眼,靳谙心脏陡然一滞,急忙喊道:“闭眼!”他急忙起身上前捂住许睦时的眼睛,然后,疼痛被一牵扯陡然加剧,原来,靳谙下意识用了被强酸伤到左臂去捂住许睦时的眼睛。 疼痛一拉思绪的一瞬,靳谙再一看时,完了,火势加大,浓烟弥漫。 原来电器与一大摞纸质实验资料摆在同一条桌子上,电器不远处还有酒精灯,以及盛放甲醇的细口瓶。火舌贪婪地吞没了纸张,易燃液体又助长了火势,火焰肆意蔓延。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揭疤(三) 火势已经成了铺天盖地的汹汹之势,黑灰浓烟滚滚,一缕火舌舔上窗帘随机蜿蜒直上,那一片炽热红光映着窗户,仿佛秋日灰颓的天色都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所幸靳谙和许睦时逃出大门并未被烧伤。 靳谙手臂上被强酸灼伤的面积不大,医生给他包扎好,开了一些外用药物并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 这场火灾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不小轰动,但那天下午一段视频的流出,像是在漩涡横生的水中又投入了一枚引得巨浪滔天的惊雷,陡生倾覆之势的狂澜,让这场火灾几乎引爆了网络。 那段视频记录的,正是实验室里,许睦时咬着靳谙的腺体,那是Alpha试图标记的动作。画面里,许睦时压在靳谙身上,两具身体几近相贴,衣衫凌乱,这就是视频的全部内容,时长不超过半分钟,但没有拍到丝毫关于插座插头电器着火的画面。 网友仅仅根据这一小段画面,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形成了一个臆断推测:画面里那两个人在实验室里幽会**,不当使用实验电器,未遵守相关实验室安全准则,这才导致了电气失火。 很快就有人扒出了这两个人的姓名,身份与性别。由此牵扯出另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双A恋。尽管现在社会风气已然有了一定的开放程度,但两个Alpha之间的恋情依旧是惹人争议令人诟病的。并且,现在在人们的眼中,这段恋情还在大学实验室发生,还极有可能是一场浩大火灾的诱因,甚至,已经延伸到高等人才的培养与品德教育的重大纰漏上。 “呵呵,恶心的双A恋。” “只顾自己□□之欢,而全然漠视公共安全,也真是另类的感情甚笃。” “果然,有才无德,真是危险品。” “你们这么情深意切,难怪要在大火里殉情。” ...... 网络上的咒骂声势浩大。 尽管没有全部相关证据,未知事情全貌,但没关系,网民近乎盲目跟风之下的口诛笔伐,自动补齐了细枝末节,把臆断变成了真相,这也是另一种“风行草偃”。键盘侠开足火力,火上浇油,网暴就形成了。 靳谙抱着膝盖坐在宿舍的床上,垂着眸,瞳仁似乎在盯着床单上某个点,但细看之下,目光是散着的。光线之下,他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明显。 由于这件事经由网上发酵已闹到风口浪尖之上,辅导员已经通知他暂且留校察看。 他的心里绞痛,仿佛被押在断头台上,铡刀利刃从高处疾风般贯下,却又悬在距离脖颈一寸的上方,而不知何时落下,那种对于未知的毙命恐惧简直生不如死。 靳谙紧紧闭上了眼,握着拳,感觉好像一把利刃缓慢又迟钝地刺进血肉,径直嵌进骨头里。遭受污蔑网暴的愤怒,蒙受冤屈的无助,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似乎做不了什么的无力以及对于当下险境同未来前途的忧虑,仿佛共同勾兑出王水,从他头上淋淋浇下,腐蚀掉他的四肢百骸。 呼吸骤然急促,靳谙紧紧绞着心口处的衣料,忧虑焚心,眼下这盆脏水浇下,很有可能,他和许睦时会面临退学困境,前途尽毁,不仅如此,他的父母——一个公务员,一个教师,都会受到波及工作不保前途受阻。 此次电气失火分明与他和许睦时无关,他们并没有违规使用电器,许睦时当时虽然神志不清失控,但也根本没有做出引发失火的行为。 眼下,那段掐头去尾不是全貌的监控视频流出,不明是非不知分辨的网民盲目跟风,颠倒是非黑白。 草,随风向而倒伏,但草无知无情,因而情有可原。人亦随风声而盲动,但人有头脑却弃之如履,可见,人连草都不如。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法庭上,提起民事诉讼的原告尚且必须承担举证责任,如今,自救必须自证。 靳谙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则澄清视频,视频里他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最后,视频里他说:“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根据主观臆断诬陷别人,是侵犯了别人的名誉权;非法泄露自然人的个人信息,是侵害了别人的个人信息权益。并且,发表不实帖子的人不要觉得在网上就查不到你是谁,如果那些键盘侠还是大放厥词不知悔改,我可以直接提起民事诉讼,无论这官司打多久,我都会奉陪到底。” 只是,接下来几日,大批网民并未因此消停,他们反而指责靳谙是在狡辩,恬不知耻颠倒黑白。他们开始了暴风骤雨式的辱骂,甚至开始虚构出靳谙科研成果作假剽窃的恶意谣言。并且有人开始了人肉搜索,曝光了靳谙的手机号码,个人邮箱号码与家庭住址。 一连几天,靳谙的手机都响个不停,快被打爆了。不用想,就知道是恶意辱骂信息来电。 靳谙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冻住然后被碎成粉末,他不敢想象他的爸妈会经历什么,他们会遭受怎样的辱骂伤害,精神损失以及前途工作危机。 几日下来,强压心头的恐惧悲愤如决堤之水狂啸奔涌,直破闸门,化作震震颤栗从靳谙心脏处延伸到四肢筋骨。靳谙大口大口地喘气,紧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味,他的指尖刺着手臂,那处被强酸腐蚀的伤口被逼出了血珠。脑中晕眩疼痛得像是快炸开了一样。 冷静下来,悲愤心焦是毫无作用的。靳谙撑着站了起来,打开手机。这几天他直接把手机关机了,想着眼不见为净,整整六日他都处于不与任何人联系的与世隔绝的状态。一打开,就看见许多朋友和爸妈发来的关切信息。他把侮辱,诽谤性的言论截图,相关连接视频保存。然后,他直接拨打电话,报了警,把那些证据发给了警方。 然后,他正想拔通父母的电话,关切询问他们的近况。他妈妈就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一拨通,徐乐行担心关切的声音传来:“小谙,谢天谢地,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还好吗?”她的声音沙哑焦急,透着一种心力交瘁之感。 “别担心,我没事,你和爸呢,有没有受什么影响。”听到母亲声音中的沙哑,靳谙觉得愧疚又忧虑。 徐乐行故作轻松地说:“你放心,我们都没事,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刚刚他们单位领导打了个电话,你爸就先出门了。” “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根本不是你的错。”然后,徐乐行顿了顿,开口道:“儿子,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和小许到底有没有谈恋爱?” 一提起和许睦时的关系,靳谙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和许睦时的这段关系他一直都没告诉过父母。虽然他父母在他高中时就见过许睦时,也称赞许睦时的优秀,但他害怕他的父母接受不来Alpha之间的恋爱,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 根据靳谙的沉默反应,徐乐行大概也猜到了,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孩子,谈恋爱怎么也不告诉爸妈一声,怕我们接受不了啊?” 母子二人又相互宽慰了一番,才挂了电话。 靳谙又一一回了那些朋友发来的关切问候和宽慰,以及赶忙去联系许睦时,问问他现在还好吗。只不过,许睦时电话打不通,微信上信息也没回。 许睦时一度被认为是物理界的新星,也算名望不小,如今这件事一出,他受的冲击和影响怕是更大些,从高台跌落下去,必然摔得疼痛不已。 又过了一两天,这场事故终于落下帷幕,实验室电气火灾的原因也水落石出,是因为插座和电线绝缘层老化破损以及电器设备老旧故障造成的,与靳谙与许睦时无关。那些参与网暴杜撰谣言煽风点火的人也被查到传唤到了警局。靳谙也不用留校察看了,也没被退学。 此时,许睦时在网上发布了一条澄清公告,对于现在网上仍存在的“双A恋”的争议话题,公告上说:“我与那位靳同学,曾经是高中同学,一直以来只是朋友,不存在什么恋情,请大家不要捕风捉影妄加揣测,给我和他造成困扰。” 尽管有所预料,且做好了分手准备,但那句“不存在什么恋情”还是让靳谙心里生出一股酸涩。 此时,正值日暮,靳谙望向宿舍窗外。 一阵瑟瑟秋风席卷而来,散了天边本就稀疏的云,后又俯冲而下,绕城风涡。梧叶萧萧而落,卷入风涡之中,只停留空中片刻功夫,终究逃不过落于尘地碾为泥的既定结局。 也是,草木荣有时,枯有季,梧桐盛夏开花欣荣,入秋则萎。长久荣相,只能停留于过去年少暗恋的绮念。奢望长青,不切实际,实在......可笑。 很快,到了国庆长假的时候,靳谙终于得以离开学校宿舍,回到家里。 回到家里,靳谆和徐乐行见到儿子回来,神色激动得恍若隔世未见一般,高兴地低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谙,咱们两个明天去附近新开的那家陶艺手工坊去体验一下吧,行不行?”靳谆笑盈盈地看着儿子说。 “啊?怎么突然要去那?”靳谙有些惊讶地说,毕竟他爸对于陶艺这种手工活兴趣不算大。 靳谆轻轻舒出一口气,唇角轻扬着,那笑半是感慨半是慈爱,说道:“就是突然想起你六七岁时,有一阵子对陶艺制作特别感兴趣,简直两眼放光,那时你妈外出有事,就拽着我的袖子求着我带你去。可是那时候我不想去就推辞了。”他顿了一顿,扑哧笑了一声,说道:“结果你就在地上撒泼打滚,一副不答应就誓死不休的样子,活像个奶团子。现在一想起,想弥补弥补你的遗憾。”他的眸子垂着,阳光顺着他的眉心滑下,在他高挺的鼻梁两侧落下阴影,光影交织中,依稀间岁月的风霜,但那风霜痕迹被慈爱覆着一层莹然的浮光。 “都小时候的事了,我都快忘了。”靳谙笑了两声,似是想起当时忍俊不禁的画面。他心中郁结,正想找点事做以排遣一下心中苦思,又说道:“既然你有时间,那就去吧。” 他们报的是一个亲子陶艺体验,陶艺师傅先向顾客简单教一下如何在陶轮上用陶土塑成杯子碗碟的形状,然后让顾客自己体验。顾客捏好后,由那里的人负责阴干后上釉烧制,并把成品寄到顾客家里。 于是,靳谙体会了什么叫“说得容易做得难。”陶轮上,那陶土软得像灵蛇一样不受他的手指控制,最后完全七倒八歪不成样子。一连试了几小时,最后靳谙试出个一脸生无可恋。 靳谆扑哧笑了出声,“爸,别笑了。”靳谙一脸无奈地说道。 最后,他们父子一起合做捏出来一个杯子。此时,青白色的天空缀着金色阳光的暖,不见清秋的半点灰颓,靳谆抬头,眸光映着天际,又转向靳谙,唇上浮着云岚似的笑,仿佛风拂即逝,说道:“难得的好天气啊,不多见了。” 靳谙翻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说道:“未来十五日预计都是晴天,好天气可多见了。” 靳谆看着他,说道:“看来是的,小谙,你以后会多见的。” “老爸,怎么你今天这么感慨,怎么,你想转行成诗人啊?”靳谙半开玩笑道。 “去你的,少开我玩笑。” 这一天就这么沐着清朗天色过去了。 假日里,靳谙将自己浸在各种玩乐中,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从此次阴影里脱身,可是当热闹散去,自己独处时,心中还是有着密匝匝的失落孤寂感,仿佛云翳遮天,未见阳光照彻。他有时想着,要是导师突然给他打个电话派个任务提前结束假期也是很不错的。 靳谙抚着心口,安慰自己说,没有什么不是时间不能抹去的,没有一隅之地是不见天日的,只要过个几月几年,什么阴影都不复存在。 十月三号那天,忽然,靳谙的导师李教授给他打了个电话,靳谙想着有活来了。李教授说他有个交情不浅的朋友——钱教授,也是学术界的大拿,看到了靳谙的学术论文成果,相见靳谙一面。 靳谙答应了,他正愁没事情打法时间呢。 靳谙赶到了约定地点——一家咖啡馆,按照指示找着角落那个座位。 角落座位临着窗户,一个身形修长清隽秀致的中年女性Omega坐在那里,她看见靳谙,站起身,挥了挥手,温和地说:“小靳,你来了。”她脸型清瘦皮肤白皙,缎子似的黑发系着低马尾,梳得整齐一丝乱发也无。一个淡金薄框眼睛端在高鼻梁上,一双清目明澈如镜,带着一种照彻一切的智慧感,温沉平和却又清冷疏离。她穿着米白色立领毛衫,黑色长裤,高知感十足。 靳谙怔愣住,心里生出密匝匝的紧张感。因为眼前这人,正是许睦时的Omega母亲——钱昱生。 钱昱生,S级Omega,清大名誉教授,科研界的权威专家。高中时,靳谙见过她几回,关系不深不浅,虽然她看着面容平和温沉,但这份温和的内里却是一种疏离淡漠的清冷,和别人总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会叫人觉得冷漠,也不会过分亲近。 靳谙绷直了身体,心里慌乱更深,这样一位长辈在那场风波结束后特意来找他谈话能是为了什么,大概是诘问靳谙和她儿子的事情。 “坐,不要紧张。”钱昱生浅笑着说。 靳谙平复了一下心绪,保持着平静面色坐下来。 许睦时与钱昱生都长着一双相似的丹凤眼,但不同的是,许睦时眸光锋利冰冷,令人望而远之,而钱昱生眸光里温沉与清冷兼具,让人感到一种温和的礼貌。 眼下,钱昱生就看着靳谙,被那眸光所触,靳谙感觉仿佛被淩淩水波轻拂过,周身的紧张绷直慢慢化开。钱昱生徐徐开口说道:“我知道,这样很突兀,甚至会妨碍你休整调养,毕竟你刚刚从那场风暴里解脱,但,我不得已为之,希望你勿怪。” 靳谙,开口道:“钱阿姨,您找我来是要干什么呢?”反正是逃不过的,索性直奔主题吧。 “小靳,我代睦时向你道个歉,在你们这段情感里他对不住你。”钱昱生看着靳谙说道。 靳谙不由得一惊,平静的脸色难得裂开一痕。看来,她已经知道这场双A恋是存在过的,这种被长辈发现的尴尬蔓延了靳谙心底。同时,靳谙也有些意外,这位长辈对此就算没有诘问,连惊讶与不可置信也没有。 “阿姨,您不用道歉,真的,我担不起,况且,呃。”靳谙因为尴尬顿了顿,说道:“他也不算对不住我。” 或许,人都有保护自我的本能。当一个人心里有伤,却不愿意被人瞧出来,哪怕是面对善意的悲悯和关切,就会一面假装并未受伤,故作轻松地对旁人说无事,一面用坚硬的外壳伪装疤痕纵横的皮肉,只为了,保护一分可怜的自尊和受伤的自己。眼下,靳谙就是如此。 钱昱生探出一口气,说道:“两个月前,睦时的爷爷许贤山就打算让睦时和郑家的Omega小姐缔结婚约,睦时他,应下了。那时候,你们还在交往并未分手吧。所以,他背叛了你,对不住你。” 仿佛九天玄雷狂怒贯下,直劈靳谙脑中,在将血肉剜出的同时,也散开了曾经疑惑的迷雾,几个月前的疑惑终于破开云雾见月明。难怪那时许睦时突然待靳谙冷淡得几乎毫不在意,原来是故意冷暴力,好让靳谙受不了主动提分手,从许睦时的角度看,这样既消除了他主动提分手后另一方余情未了纠缠不清的可能性,又将分手责任转移,好一出算计! 难怪当时在成都街头那家饭馆前,靳谙质问许睦时明明答应了去吃麻辣兔头却为何突然不愿,原来是旅游前靳谙征求许睦时意见时,许睦时根本敷衍得没听。否则,他何至于下意识先怔愣一下。 难怪那段时间许睦时忽冷忽热矛盾割裂,或许他一边冷暴力,一边故意时不时装出关切样子看着靳谙因而患得患失以此取乐满足一下他的恶趣味。 靳谙咬牙切齿心中冷笑连连,悲愤交织。遭遇背叛的伤痛,被戏耍的愤怒,被欺骗的不忿,铸成一柄刀刃,刺得靳谙心脏疼痛不已。 钱昱生垂了眸,面色不忍,流露着歉意,说道:“今天我找你,一方面是代他向你道歉,对不住,另一方面,我是想劝你不要对他还心存幻想,他性子冷硬浑身锋利棱角,和他走得近,会伤着你。”然后,她抬了抬眼皮,继续说道:“以及,他的爷爷许贤山阴鸷可怕,且身居高位,任何不遂他心意的事或人,恐怕都会遭到他的打压算计。他是一定要让睦时和门当户对的Omega联姻,断然不会容忍Alpha孙子带一个Alpha进门,一旦有人违背了他这条想法,他绝不会手软。” “一个月之前,我就不对许睦时抱有什么幻想了,只想着和他一别两宽,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靳谙一字一句地说。 钱昱生松了一口气,似乎心中放下了担子,欣慰地说:“你能这么想太好了。” 靳谙唇角勾起了一痕带冷的笑,说道:“所以,阿姨,请告诉许家人,不用担心,我不会自轻自贱到死皮赖脸地对许睦时纠缠不休,不会上赶着舔对不起我的人,更不会妨碍他们许少爷门当户对的婚姻。” 钱昱生垂了垂眸,然后,抬起眸子,说道:“的确,许贤山确实主观臆断地揣测你有非分之想,所以才让我来找你。但是,小靳,我说这么多,是真的担忧你被伤害,我也相信你是个不卑不亢有自尊的孩子,没有丝毫看清你的意思。” “我知道了,谢谢你,钱阿姨。”靳谙端起平静的神色,说道。 钱昱生长叹出一口气,看着靳谙,眸光中流露出真情实意的怜悯,不忍和歉意,说道:“我最后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 从咖啡馆里出来后,靳谙感受着阳光照在皮肤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心中的负面情绪翻涌着,一时之间难以消解。 靳谙大口大口喘出几缕气,回家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瘫在床上。 忽然,他感觉自己眼前下了一场冷雨,眼眶湿了,睫毛上簌簌落下水珠。靳谙抹了抹眼睛和脸颊上的湿,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好伤心的。 第二日,也就是十月四日,他接到了医院的电话,电话里头说,他父亲靳谆遭遇车祸,抢救无效已经逝世。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揭疤(四) 一方青石墓碑肃然立于墓园之中,其上一张黑白照片里是靳谆含笑的面容。 天色灰颓而肃杀,浮云凝滞而沉闷,刹那间,惊雷腾起,霹雳之声自天贯下,那惊起之势却在触及墓园里影影绰绰的松柏树时骤然凝噎最终无声消去,似是不愿惊扰长眠的亡魂与经久的悲恸,片刻后,雨水倾泻,淅淅沥沥的声音,明明是喧嚣的,却不减分毫墓园里肃静的氛围。 雨水顺着那块新添不久的青石墓碑蜿蜒而下,湿了靳谆的黑白照片,一双瘦长苍白的手抚摸照片上靳谆的笑脸,那修长的手指颤抖着,却又坚定地触摸那层分割阴阳的永恒,仿佛,即便挽不回黄泉路上的身影,也要凝视着那音容笑貌。 靳谙和徐乐行站在那块墓碑前,打着一把伞,凝视着那个已逝之人的黑白照片。 由于靳谙伸手去摸照片,手臂伸着,强酸腐蚀的伤口部分离开的伞的覆盖,徐乐行赶紧把伞往前倾斜,防止那伤口沾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医生说过,伤口不能沾水。”她的眼皮下熬出了眼袋和乌青,双眸渗着血丝,眼尾因哭过的红还未散去。 “知道了,妈。”靳谙低缓沙哑地说,他垂着头,脸色与唇色都是苍白不见血色。 那日的陶艺手工坊里,场景仍历历在目。 明明那日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未来十五日里万里晴空,可偏偏还是下了雨。 明明那日父亲言笑晏晏,感慨好天气还多,可是,不日后他却只身入了黄泉路。 意外来去无踪,却从未缺席,甚至不讲道理,让天气无常,让阴阳永隔,让事故横生,让子欲养而亲不待,一切尽在猝不及防间,一切尽在悲欢离合里,一切无可奈何。 雨中,母子两人对着逝者的墓碑说了好多话,说了好长时间。 最后,他们才慢慢离去,他们的脚步离墓碑越来越远,渐渐拉成生死间的长线。 也恰是此时,一阵疾风盘旋而来,与他们的脚步背道而拂,靠近墓碑的一株柏树被吹得影影幢幢。 那阵风,晃了死者墓碑旁的绰绰树影,却拂不了生者的衣袖发梢。就如踏了南路,怎能挨近北道,生死离合亦是如此,这是岁月也难遗忘抹去的哀恸。 横祸事故再多,也绊不了日子的脚步,日子总要往下过的。国庆假期结束,靳谙就将自己投入无穷无尽的繁事里,别人见了,都以为他要走火入魔了。接二连三的悲痛积压心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减的,所以他唯一能做的,让自己不至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让自己忙的没有一点空闲,用繁忙暂且麻痹自己。 只是每当黑夜里,万籁俱静之时,密匝匝的疼依旧在心脏上蔓延着,顺着血管经脉,渗入骨头里,皮肤里,如万蚁咬噬一样,所以,靳谙难以入睡,躺在床上,硬闭着眼,神志在痛苦里清醒着,无法入眠,或许不知道硬躺着几个小时后,他才会勉强浅眠,也不知道几个小时后又会从噩梦里惊醒,更不知道能不能再入睡。 甚至有一日,靳谙一整晚都没睡着,愣是从前一晚熬到了次日的东方既白破晓晨曦。 终于,他因为失眠去了医院检查了一趟,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处于轻度抑郁状态,故而失眠。靳谙领了一堆药物从医院里走出去,没有把这事告诉母亲。回到宿舍后,靳谙照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孔,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自己的气色神态。镜子中,那张瘦削的面孔皮肤苍白,细看之下,能看见皮肤下几痕细细青色的血管,眼底下乌青明显,眼窝有些凹陷,墨色瞳仁乍一看是聚焦的,但却散着失意苍凉。 那一刻,他很想扇自己一耳光,很想诘问自己为什么这么脆弱,很想怒斥自己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靳谙抚了抚心口,把眼睫上的湿意抹干,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一切都要向前看,心里这道坎儿又不是什么灭顶之灾,没有什么是能把自己虐得体无完肤的。 在药物作用下,他好歹夜晚能入睡了,虽说依旧多梦睡眠质量差。 只不过,他的身体状态发生了好大变化,腺体时常抽痛,向身体散发着一种消磨气力的燥热,脑中晕眩,浑身带着一种像是蚂蚁顺着皮肤爬的不适感。靳谙想着,大概是最近内分泌不调的结果。 数十日时光又熬过了,转眼到了十月下旬。这天下午,导师带着他去听了腺体领域知名医学专家裘教授的讲座。 会场上,裘教授带着她自己的得意门生岑巍。 自高中以来,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岑巍比以前更加沉稳成熟了,神情举止也比高中时更加冷淡。 讲座结束后,岑巍和靳谙在报告厅走廊上谈了好一会儿。 岑巍说道:“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最近不舒服吗?”清冷声音里带着关切。 靳谙撑着一抹如常的平静神色,淡淡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 “你呐,还跟以前一样,就算内心沉郁到几欲吐血,强撑神色自若就算了,还硬要扯出笑容。”说完,岑巍半是感慨半是不解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这种表演欲要来干嘛呢?” 靳谙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热烫感和痛痒感遍布了每一寸骨头,冷汗从额头渗出,涔涔落下,瞳孔聚焦又涣散了些,立刻扶着墙,大口喘了几口。 岑巍眼睛睁大,急忙问道:“怎么了?” 一缕梧桐花信息素不受大脑控制地逸出,甚至带着几分怪异的粘腻,嗅着竟然不太像Alpha的信息素,反倒有点像Omega。 岑巍察觉到,眉毛蹙着,瞳孔似有一分沉思,说道:“你这信息素闻着不对劲,你是否最近感觉身体有些异样的生理反应?是否易感期也有不对劲?” 靳谙警觉道:“怎么了?”然后他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我猜测你可能要出现分化了?当然我也只是猜测,你最好到医院里好好检查一番。”岑巍肃然说道。 靳谙惊疑道:“你是说二次分化?”人类碰上二次分化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一,难道这样可能性极小的事被他给碰到了? 忽然,岑巍瞥到了靳谙腺体处,瞳孔睁大,流露着惊异。靳谙察觉到,连忙问道:“又怎么了?” 岑巍欲言又止,斟酌了片刻,说道:“你腺体后好像出现了标记。” 靳谙震惊得如遭五雷轰顶,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 岑巍说道:“我用手机拍给你看吧。”然后,岑巍掏出手机,对着靳谙腺体处拍了张照片,递给靳谙看。 照片上,靳谙腺体处出现了一个轮廓不清尚未完全成型的标记,仔细一看,那是个菩提形状。 那一刻,靳谙感觉仿佛脸上被掌掴了无数个巴掌,一阵火辣辣的痛自脸上蔓延到脑子里,罗鼓声劈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震得耳朵都快聋了。一阵难堪在心里如野草似的蔓延滋生,那是一种在人前被扒光所有不堪的感觉。 岑巍自是知道许睦时的信息素是什么,她又聪明,自然也能猜到他和许睦时的关系。 靳谙眼前仿佛浮现出网络暴力里那段疯狂转发的视频,对那段关系的诟病,辱骂,这似无数锋芒冰冷的刀刃,刺得他喘不过气。 岑巍体察到靳谙的情绪,顿了顿,她不太会安慰人,想了片刻,只能干巴巴说道:“冷静,没事的,靳谙。”然后她话锋一转,说道:“一个Alpha自然不会被标记的,所以,靳谙你不奇怪吗,我猜测,或许你不是二次分化,而是被诱导分化了。” “什么?!”靳谙惊诧道。 岑巍解释了一番何谓诱导分化。如果两个信息素极度契合但级别不一的Alpha有过极为亲密的关系,比如咬破腺体注射信息素,那么级别较低的Alpha会被级别高的那个诱导分化成Omega,甚至腺体上会出现级别高的那个留下的永久标记,更糟糕的是,那标记即使清洗掉,也会对那个级别高的产生病态性的依恋。 这种情况发生概率比正常二次分化概率还小,是她的老师裘教授最新发现正在研究的现象和理论。 靳谙的心一沉,无限的悲愤忧虑涌出,化成一个绞肉机,把他绞得血肉模糊。 岑巍接着说道:“你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如果是,看看诱导分化进行到什么程度。”然后,她把她导师的名片递给他,说:“裘教授是这方面专家,如果是,找她。” “谢谢,我知道了。”靳谙说道,他的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颤。 当天晚上,靳谙在洗澡时,那股莫名的燥热再度渗入了全身,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发现,已经出现了生理结构的变化。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痛痒汹涌着,如漩涡。仔细辨别,那漩涡深处,是对某种信息素的生理性渴望,那种渴望似暗礁一样,仿佛终有一日会刺破水面彻彻底底地完全露出。 他如坠冰窟,这个晚上,他违背医嘱,多吃了一粒奥沙西泮片,却还是熬到了凌晨两点才睡着。 次日一早,他请了假,去挂了裘教授的诊室。 裘教授是年近古稀的女性Beta,身形瘦削板正,神色肃正,华发丛生。她垂眸看着靳谙的检查报告,然后抬眸端详了一下靳谙。这种目光带着有分寸的探究,医生打量患者的医者仁心与肃正以及温沉的礼貌,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在这样年纪的年长者面前袒露一切,靳谙感到了一种被扒光的难堪,就像是在祖母面前袒露不堪的恋情一样。靳谙垂了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裘教授察觉到靳谙的情绪,宽慰道:“不要有什么不好情绪,没事的,医生眼中只有患者的病情。”然后,她指着检查报告说:“就检查结果来看,你的诱导分化过程已经进行了一半多。差不多一个月后,你腺体上的永久性标记就会完全形成。同时形成对诱导你分化的那人的信息素产生不可逆转的依赖性。” “那么,是什么样的依赖性?”靳谙询问道。 裘教授说道:“打个比方,就是像Omega发情期时对Alpha信息素的强烈渴望和依赖。并且,感受不到渴望的信息素,生理性的依赖最终也会反噬到心理状态上。” 也就等于每一天处于发情期的状态。那样子,和瘾君子有什么区别? “那么,如果我摘除腺体,能不能阻止这一切。”靳谙问道,他漆黑的瞳仁里暗得像深井一般。 裘教授摇了摇头,说道:“摘掉腺体不能遏止诱导分化,不能阻止生理形态由A到O的转化,分化还会继续。” “那么,真的毫无办法吗?”靳谙的眼神明灭不定。 裘教授叹出一口气,说道:“当然有,有两种,彻底解决的和不彻底的。”她话没说完,靳谙就急切并坚定地说道:“彻底的是什么?” 裘教授神色肃正道:“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选择哪一种。” “好。” “不彻底的办法是,对诱导分化不加以阻止,当完全分化成Omega后,每一个月来医院做一次腺体透析,原理和清洗标记差不多,用手术刀剖开腺体,用渗析仪抽出腺液进行过滤,在把过滤好的腺液输回腺体,缝合腺体后再注射腺体清洗药剂。”裘教授说完后顿了顿,继续说道:“每一次进行完腺体透析后,会有大概三天时间内分泌失调。” “那么,彻底解决的办法是什么?”靳谙聚着眸光,看着裘教授问道。 裘教授看着他的神色,说道:“彻底的办法很痛苦,风险也极大。首先完全遏制诱导分化,需要连续三个月注射GF药剂,一步步让腺体功能衰竭,从而把变成Omega的分化扭转成变成Beta的分化,相当于一步步粉碎那种依赖性,最后等到A变B的分化即将完成时,把功能彻底衰竭的腺体摘除就行。但是,这个过程痛苦异常,前三个月注射GF药剂就相当于每一天都体会全身刀绞似的痛,并且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风险,成功率是百分之六十,最后有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就算成功了,也会落下一些毛病。”顿了顿,说道:“不彻底的虽说以后的每月都要吃一些苦头,但性命无虞。” 靳谙想都没想,坚定地说:“我选彻底的,既然要拜托困境,就该解决得彻彻底底的,哪怕再痛苦又怎样。”他要和许睦时断得干干净净,一丝瓜葛都不会留,一分痕迹也要清理彻底,哪怕是揭皮剜肉。 裘教授叹出一口气,说道:“行,接下来三个月你需要办理住院手续,毕竟连续每天注射GF药剂风险大。” “知道了。”靳谙说道。 靳谙像学校申请了休学一年,一切都瞒着他母亲。虽然,可能终究会被他母亲知道,但能瞒多久是多久吧。他想,一切都解决后,他该好好休整一下再去继续学业。 当第一天注射GF药剂后,靳谙感到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蔓延着不适的痛痒感,虽然不至于生不如死,但却会延续几乎一整天,没有半点缓解的时刻,刚开始的时候,是能够忍受的就像忍受着凉的肚子痛一样,但一天堆积下来,会真的有点受不住。 在这种痛苦里,时间难熬,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被拉长到一小时之久。 半个月过后,靳谙就难受得几乎吃不下任何食物了,一种胀感从胃里延伸,梗塞着咽喉。 越往后,痛苦越强烈。 岑巍看望他时,问他:“后悔选彻底的法子吗?” 靳谙摇了摇头说:“不后悔,长痛不如短痛。” 他认识的人里,分化治疗这件事只有岑巍知道。岑巍会时不时来看望他,和他聊会天,打发打发这样难熬的时间。看着他一天连两顿饭都不吃,岑巍蹙眉劝说道:“你必须补充每天必要的营养,否则你的身体不可能撑到最后手术的那日。” “我知道,但真的吃不下。”靳谙空洞着望着天花板。 岑巍于是稍稍思考了片刻,就对症下药劝说道:“你选择这种彻底却痛苦的法子,不就是因为想彻底清楚许睦时在你身上留下的毒素和痕迹吗?如果你现在不吃东西撑不到手术那日,那你恐怕死了也斩不断你和许睦时的瓜葛,到时候做了鬼投胎,说不定还要和他续个三生三世呢。” 一听这话,靳谙就强忍的恶心不适开始进食。 岑巍舒了眉心,打开手机,看着一部新上映的电视剧。靳谙这时好奇瞥了一眼,正好播到主角登场的时候,饰演主角的是一个风头不错的Beta男演员,叫辜莫,长得不错,周正俊秀,身姿挺拔,演技也挺好。岑巍看着主角的表演,眼神中流露着欣赏。 “想不到,你竟然开始关注娱乐圈明星了。”靳谙打趣道,眸中流过一分惊异和好奇,他那苍白的脸色也添了几分活气。 岑巍说道:“不算关注,只是觉得内娱难得出一个演技好的年轻演员,难得出一部还算可以的电视剧。况且,我和辜莫也是相识的,他这人确实肯吃苦肯深挖演技。” 等到手术那天,上手术台前,靳谙对着岑巍说:“我想,我妈是快瞒不住了,如果没成功,请帮我把我的歉意传达给她,行吗?” 操刀的是裘教授,作为她的得意门生,岑巍得到了在旁边观摩的机会。 “你别多想,会没事的。”岑巍说道。 靳谙又问道:“如果成功了,会有什么后遗症?”他之前对此不甚了解,其实也是不敢了解不愿了解,怕自己会因此被吓到而不敢选彻底的办法。 “可能会失忆。” “如果是这样,当我醒了问自己为何失忆时,麻烦你给我编个其他借口骗我吧。”靳谙眸中带着恳求。 “行。” 手术过后,靳谙醒来的时候,茫然地盯着医院里天花板,他的记忆和那天花板一样白茫茫的。 “儿子,你终于醒了。”一阵沙哑的女声传入耳朵里。 靳谙转过头,就见一个满眼通红,因激动而身体一颤一颤的中年妇人映入眼帘,旁边是一个穿白褂的年轻瘦高女子。 靳谙吃痛吃力地起身,中年妇人连忙去扶他。 脖子上传来一阵阵抽痛,他想去揉一揉,结果手指碰上了层层纱布。他动作一顿,然后,看着那个陌生中年妇人的满脸关切心疼,问道:“请问,您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中年妇人神色一震,嘴角一张一翕,却说不出话来。 然后,那个年轻瘦高女子走上来,对他说:“你因为车祸被送到医院来,现在,你失忆了。” ...... 彼时正是一月二十五,临近年关。窗外,白雪纷飞而下,落在街道上,屋顶上,树冠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层,掩去了旧时光景。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阴谋 怪不得那天他母亲嗅到他身上的菩提信息素会大惊失色,原来是担忧他会再受痛苦。 怪不得他见了冯浣被泼硫酸的场面而浑身不适遍体生寒,原来是因为他也曾被硫酸腐蚀皮肉。 两年前痛苦的记忆宛若御风盘旋的霜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冷得血液都冻住了,疼痛的寒意无孔不入地渗入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他的神志仿佛行走于风霜漫天之中,思绪在纷乱中茫然怅惘,不知所措,像是一个气球,被迫吸纳承受太多的气体,以至于被撑出裂痕。 “靳谙,你还好吗?”岑巍带着关切的声音急促地传来。 靳谙大口喘了几下,回过神来,低哑着嗓音回道:“我没事,还好。” 电话那头,岑巍似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但愿吧,那些都是过去式了,你千万别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声音里带着几分宽慰。 “谢谢你。”靳谙说道,声音有些沉,带着一毫倦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举手之劳。” 靳谙抬头望着天花板,眸光聚了又散,声音带着几分呓语的味,说道:“岑巍,你说我这人为什么这么矛盾可笑呢,当初能忍者强痛废掉腺体,怎么就承担不了记忆的心痛,手术前还可笑地请求让你别告诉失忆的我真相,妄图用谎言蒙蔽欺骗自己。”他的声音发着颤,顿了片刻,又自嘲道:“甚至,在同学聚会那天,都猜到曾经和许睦时发生过不好的事,还逃避式地不想回忆起来。”他自嘲出了几声苍凉的笑,又自顾自地说:“我可真怯懦啊。” 电话那头,岑巍再度长叹了一口气,试图安慰道:“这只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已,在已经受尽生理疼痛的前提下,人的大脑出于保护人体的本能,会自动地躲避生理或心理痛苦,是正常的,生物皆是如此。也就是说,别人若是你,可能也会这样做,或者会直接选不彻底的办法。也就是说,你当时能忍受生理剧痛直接选了彻底的办法,就足以说明你很勇敢,超越了大部分人。” 靳谙压下心头那抹带着悔恨的苦涩,说道:“岑巍,谢谢你的安慰,再见。” “好,再见。” 挂了电话后,靳谙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脑中思绪翻卷。他爸签过器官捐赠协议,自愿在死后捐献腺体。手机上那句“只要小谙无事,腺体有算得了什么。”是在两年前的九月底写下的,那时候正处于网暴风波。当时,靳谙就担忧着,虽然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在被卷入那样一场网络浩劫,航大极有可能为了学校声誉而让他退学。那么,这句“只要小谙无事,腺体有算得了什么。”是指,他爸愿意为了儿子的前途无事而用自己腺体做条件。所以,难不成,当时有人看中了靳谆的腺体,而恰巧此时靳谙深陷那场劫难里,那人就用靳谙的无事作为条件来换取靳谆的腺体。然后,靳谆同意,才在十月四号那天自杀性地撞车,那么,他的腺体就会捐出,如此一来,那人就可以通过合法手段得到腺体。而那人之所以要得到靳谆的腺体,要么是那人需要腺体移植,或者那人要给别人移植。 靳谙紧紧握着拳,修剪得平整圆润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几乎要嵌入掌心肉里了,他的呼吸急促,眸光聚焦得深沉,像闪动的火焰。 一个埋藏于两年前的黑色铁幕被掀开了一角,他嗅到了一分阴谋的气息,就像是隐没于汹涌漩涡下的阴湿锋利的暗礁被窥知了一点痕迹。 忽然,他想起了被发布到网上的视频,之前他觉得那视频是实验室监控泄露出去的,纵然他当时的确疑惑于监控视频为何泄露,但那段时间的忧虑悲痛让他无暇顾及。 现在,他一想,猛然发觉到不对劲,那段视频的拍摄角度,好像,不是实验室监控自上俯视的拍摄角度。可如果,不是监控摄像,那么,就说明,实验室里藏匿着其他摄像设备。想到此处,靳谙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抽搐着,目眦欲裂。 然后,他突然又想到那天许睦时突如其来的易感期症状,实在是不正常。两年前在成都,靳谙那场提前了不少时日且仅持续三天的易感期是诱导分化影响的结果。但被诱导分化的是他,不是许睦时,所以许睦时怎么可能会因此提前三个月多来易感期。忽然,靳谙脑海里浮现出陈舟被下PA药剂而神志不清完全的易感期症状,几乎,与两年前实验室里许睦时的症状相似重叠。 真是细思极恐。 零落的碎片像是拼图,在尝试逐渐拼出两年前的阴谋,还原,那一场精心筹划的棋局。 极度的惊愕令靳谙猛地站起身,他走到阳台上,任凛冬寒风刮在脸上,如潮水般大起大落的心绪终于归于平静。 他的眼眸渐次聚焦清明,如同波澜骤起前的蓄力,带着一种不易罢休的坚定,心里条分缕析梳理着这一切。 两年前,那场算计落成暗处的棋盘,而他被当成棋子,被迫卷入血雨里,担了苦痛,失了父亲。现在,他发誓要揪出那个执棋者,报仇雪恨。 第一步,他要想方设法知道他爸的腺体捐献给了谁。由于捐献器官遵循双盲制度,所以,他必须要想写特殊手段,无论是怎样的办法。 至于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他妈妈。 徐乐行那留下岁月刻痕的眉眼和褶皱以及鬓发里参杂的白发,伴随着两年前她因哭泣通红的眼圈和憔悴,浮现在靳谙的脑海里,落下无尽的心疼。 若告诉她,她怎能承受住那份打击与痛苦。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探寻 靳谙走出房间门,恰在此时,徐乐行下班回家,推门而入。 她一进门,看见靳谙有些发沉的脸色,眉心蹙起一分关切,说道:“怎么了?你看起来怎么脸色这么差,生病了吗?” “没什么,只是今天太累了而已。”靳谙转眼间已经堆起如常的笑,原本垂着的眸子已经眯起,看着徐乐行仍要开口的样子,就抢着用一副欠揍的语气地说:“哎呀,老妈,对比您最近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得如沐春风的气色,我当然显得气色不怎么好。不过,您气色这么好,是不是碰上桃花了?” “你这臭小子,一天天没个正形,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徐乐行一听他的话,顿时眉毛倒竖,没好气地说道。 靳谙浮现出讨饶的神色,连忙道:“哪有啊,母亲大人您的怒气我可受不起啊。” 母子二人来来回回说了几句后,徐乐行就去洗澡了,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 客厅里,靳谙神色沉郁,他打开徐乐行的手机,翻开微信通讯录,找与一名姓甄的医生的聊天记录。 当时靳谆的腺体捐献出后,好像是不久后就找到接受捐赠者,徐乐行询问过负责这次移植的医生一些进展情况。 很快,他翻到了和那个甄医生的聊天记录。时间显示,2023年10月6号那天,甄医生说,已经进行了移植手术,手术顺利,代表患者感谢捐献者的爱心和温暖。 然后,他退出微信,关上手机,放回原处。 靳谙垂眸沉思,灯光落在他鼻梁上,投在下巴处沉沉的阴影,半阖的眼皮拉成锋利的眼线,嘴唇紧抿着,瞳仁漆黑似深井。 他的脑里思索着,像是翻涌的冲天风浪,一波一澜都荡着算计。双盲制度下,捐献器官者家属是禁止知道接受捐赠者的身份。目前,一切都无直接性证据,报警根本立不了案。那么,他就必须想其他办法来获取那个接受腺体移植的人的身份,哪怕手段非法。 第二天是休息日,靳谙来到那个移植医院,装成抱恙的患者。 正是周六下午,人很少。 一个实习护士来指引他去电子平台上挂科室。他翻开腺体科,却发现上头没有一个那个甄医生。 于是,靳谙来到前台,堆起双眸含笑,用着温煦如春风的语气询问道:“请问一下,你知道腺体科的甄时医生为什么不在那个电子平台上显示吗?” 前台那个Omega原本神色恹恹,一看靳谙那张温和俊秀的面孔,不自觉产生些好感,原本沉沉的语气变得轻快友好些,说道:“那个甄医生好像是两年前离职了。” “离职了?为什么离职啊?”靳谙继续问道。 在忙得比狗都累的医院里,原本前台是不愿与人过多谈论的,毕竟活儿这么多。但是眼前这人皮相长的好看,又一副温煦如阳的笑面,于是他就愿意多说几句,回复道:“据说是做了某个有钱人的私人医生。” 靳谙眸中浮出好奇神色,端着那张好看笑容,一副疑惑模样说:“甄医生据说在这儿工作了二十多年左右,已经是主任级别了,怎么就轻易放弃在这的职位呢。” 前台见面前人一派天真得疑惑神色,也是蛮养眼的,就说道:“当然是薪水更富才另谋高就,据说那个有钱人原本两年前移植了腺体,正是甄医生主刀的。移植器官后各种排异反应啊症状啊少不了,那人后来就高价聘用了甄医生。” “好的,谢谢。” “不过先生,我们腺体科还有其他很好的医生,您可以放心挂其他医生的科。” “知道了。”然后,靳谙又温沉地开口道:“那么,那位甄医生还会在医院兼职,提供服务吗?” 前台原本不想同别人聊得太深,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与敷衍,但一瞥见面前这人一副俊秀温柔的好皮相,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回答道:“这个嘛,我不太清楚,不过两年内,他好像在业界里真得没冒泡过,也没见他回这家医院兼什么职。” “谢谢。”靳谙温和有礼地道了谢。 靳谙转身,向门口走去,笑脸消失,眸光变得深沉,思绪的漩涡在瞳孔里明明暗暗,像一豆火。 回到家里,靳谙低着头思索。两年前移植腺体,甄医生主刀,一切真得只是凑巧吗,会不会要找的那个人就是甄医生现在的雇主。甄医生原本已经做到主任,并且还是业界颇有名气的腺体医生,可是却貌似愿意完全放弃医院职务,把专属一人的私人医生作为主业,有些怪异。那说明,那位雇主给甄医生的薪酬极其丰厚,以至于甄医生完全不需要在医院里执业,也从另一方面说,那位雇主似乎真得特别需要私人医生。腺体移植后确实会有排异反应,也确实需要定期复查,依赖药物,调节生活,但似乎也没必要高度依赖到腺体医生形影不离的地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思维就会往自己怀疑的方向上联想。靳谙此时暂且按捺下怀疑的火苗,毕竟,上述猜测也只是猜测,他自知自我的逻辑思维能力并不强,怀疑也可能会让自己不敢不顾地往错误方向考虑。也或许,真的会有富者极度紧张爱惜自己的身体以至于可能草木皆兵,从而雇佣私人医生每日晨昏定省地给自己诊治。 那么,现在又该从哪里下手呢?靳谙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或许,可以向当地人体器官捐献机构寻求联系,理论上,如果以宣传为名,可以提出同受捐赠者提出私下见面需求。但,那也得征求对方同意啊!若是那人心里有鬼,反而会打草惊蛇,那人会察觉到阴谋可能已经被知悉了。 对,或许就可以兵行险着地打草惊蛇!靳谙脑中骤然灵光一现。 如果那人心里没鬼,就或许可以见面,从而知悉那人身份。但若是有鬼,那人就会采取手段,一旦采取手段,就或许会显现出些许踪迹。 但下一秒,靳谙心里立刻浮现出顾虑。一旦打草惊蛇,或许,那人就会采用手段对付他们母子俩个,指不定会造成什么恶劣后果,母亲她,承受得住吗。靳谙不得不从最坏结果考虑。 这时候,大门吱呀一声,靳谙立即回神,眼眸睁大,转头一看,就见徐乐行回来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 “呦,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你见鬼了啊?”徐乐行看见儿子的反应,挑眉道。 “只看见您了。”靳谙笑眯眯看着她,语气一转,打趣道:“不过,有您这么好看的鬼吗?” “好啊,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徐乐行睨了一眼。 靳谙堆起笑,用讨饶的语气说道:“当然是夸您啊。” “臭小子,嘴不会用就别用了。”徐乐行故意做出打的动作。 母子二人聊了一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徐乐行忽然说道:“对了,学校安排一行教师去国外短期进行学术交流,我也在其中,明天就要出发了,我不在家时,你要照顾好自己” 靳谙放下碗筷,故意蹙眉道:“妈,我已经成人了,您老能不能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孩,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你这是还觉得我不成熟太幼稚吗?”说着,故意装出一副委屈巴巴样子。 “行了,别随地大小演了,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表演欲。”徐乐行没好气说道。 靳谙垂着眼皮,眸子里敛起一分不易察觉的光,一转眼,瞳仁又复归幽深墨黑。 如今这状况,若要破局,似乎不得不打草惊蛇。不如,就趁着母亲在国外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向管理机构申请,这样,就算那人发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也只会影响自己,不会波及母亲。 当天,趁着徐乐行不注意时,靳谙拿起她的手机打开那位甄医生的朋友圈,试图尽可能从这条线索上发掘一点有用信息。甄医生的朋友圈设置的是仅近三天可见,他刚一打开,朋友圈就弹出一条消息。 甄医生发了一则文案:工作来得猝不及防,唉,浮生半日闲到底是偷不来! 附加的是一张拍的不甚清楚的照片。照片里一个中年地中海发型的男性Alpha顶着一张耷拉着眼袋的疲惫脸,隐约可见一排构型精美的铁艺栏围墙,以及,一辆正在驶入的汽车,但是车牌号不甚清楚。看车标,好像是法拉利。 靳谙连忙保存了图片,这可能就是甄医生那位雇主家里,或许能通过这车牌号获取一些信息。 但戏剧性地是,下一秒,这则文案突然被发布者删了。 靳谙心中升起怀疑,他把图片弄到自己手机上。然后,他放下母亲的手机,进入自己的房间,对那张图片进行修改,渐渐的,那车牌号渐渐清晰了一些,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可以辨认,是京QF23104。然后,他用了一下百度识物,显示出那车是辆法拉利SF90 Stradale,根据报价,可以判断出,应该就是甄医生那位雇主的车。 靳谙通过官方渠道,查出一些关于这辆车的信息,但是,这是无法查出车主人的姓名的。他查出这辆车的初次登入日期是2023年10月6日。 靳谙对这个时间点很敏感,这正是那人接受器官移植的那天。倏忽,他猛然一惊,发现了一个忽略的地方,那就是车牌号上的一串数字“23104”,选车牌的人都会忌讳数字“4”,因为“四”与“死”谐音,况且,车主人是个富有者,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理应更忌讳些,可为什么...... 难道,这串数字是代表着特定时间,他脑中的思绪纷飞,“23104”,会不会,代表的是2023年10月4日。这个时间点,让靳谙呼吸一滞。 他使劲平复着心绪,告诉自己要冷静。然后,他的瞳仁聚焦着尖锐的光线,直直盯着这个车牌号。他想着,一定要查出这个车主人的姓名。 只是该怎么查,因为车主姓名是受法律保护的个人**信息,除非特定情境,一般别人查不到。 那么,该怎么办呢? 焦躁与不忿如燎原火焰烧得靳谙心中抽痛颤栗,明明知道该做什么,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这仿佛就像一种挑衅,一种让人无能为力的挑衅,在每一寸骨头上钉下灼烧般的疼。 这个晚上,毫不意外,靳谙又失眠了。 第二天,他顶着一张甚是疲倦的脸去机场送别徐乐行的时候,徐乐行反复叮嘱他要好好休息不可熬夜注意调节等等。 徐乐行上了飞机后,靳谙就向当地人体器官捐献管理机构提出了宣传类与接受捐赠者见面申请。后来,他收到通知,见面不予通过。 看来,引蛇出洞已经开始了。 靳谙心里又想起那个车牌号,他紧紧抿唇,牙齿咬着舌尖,而后,他又恢复了如常神色。 他打开手机,翻开了一个通讯录上一个他已经很久都没打过的号码。 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话很快就打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磁性而倨傲的声音:“隔了这么久才难得给我打了个电话,有事相求?”顿了一下,说道:“也对,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嘛”刻意恍然大悟的腔调中透着嘲讽与傲气。 “当然有事相求。”靳谙说道,声音淡淡。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嗤笑,然后,那个声音说道:“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啊,竟能让你屈尊撂下脸面来给我打个电话。”声音中嘲讽更甚。 “能不能帮我查个车牌号,查一查车主的姓名?”靳谙语气平平淡淡。 电话那头笑声更大,讽意更浓,几乎能透过听筒直扑人耳,那声音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或者说,你以为你是谁,能分量重到让我帮忙。”然后,那声音语调一转,说道:“不过,我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如你上门来见我,地址我发给你。” “好。”靳谙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探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交易 按照地址,靳谙来到了五星级酒店的一间总统套房,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推开门,天花板上精致华丽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灯光,照彻得本就富丽堂皇的房间更加光彩夺目。 靳谙的衣服带着冬日深夜浓重的寒气,被一屋的暖色融成了湿气。他沉静如冰的双眸仿佛笼着冷气与暖色交织的痕迹,望着正在吧台上切水果的S级Alpha。 锋利泛冷的利刃切下一个苹果,或许是由于切得过快过狠,几滴不易察觉的汁水在空气里溅开,最终落于桌面转瞬消失。而握住水果刀的那双手瘦长雪白而骨节分明,未沾染分毫液渍。 “来了啊。”那个Alpha并未抬头,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刀锋,而后才慢慢悠悠地抬眸斜睨了靳谙一眼,嘴角带着一分似笑非笑。 房间暖气开得充足,他挺拔颀长的身体只披着一件睡袍,衬着他宽肩窄腰,有些随意的领子松垮着,隐隐露着肌肉曲线。 锋芒毕露的张扬狷介潋滟在他的一双炯炯锋锐的眼睛里,明亮的轮廓为他的英俊轮廓镀上锐利如刃的棱角。他双手环胸,说道:“靳谙,好久不见,还过得好吗?” 虽然热,但靳谙并未脱下羽绒服,他往前走了几步,没坐,直视着吧台旁的翟曜,不淡不浓说道:“就那样。”然后,开门见山说道:“既然你叫我来这里,那我们直接就事论事吧。” 翟曜挑眉,唇角上扬着,下颌稍挺着,说道:“你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直接,好,那就直接就事论事,坐吧。”然后,他伸手指着沙发。 两个人对坐下来,隔着一方茶几。 “你想让我帮你查一个车牌号,摸清它的主人一些信息,这对我确实是不难,但是。”他话锋一转,说道:“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我凭什么帮你呢?”他倚着沙发背,仪态带着天然的倨傲。 靳谙一双漆黑眸子沉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狂澜般的力量,开口道:“我有一个发明专利刚刚审核通过,我可以无偿转让给你。” 翟曜半眯着眼,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说道:“技术领域的发明专利不在少数,如果从投入产品的效率来讲,我的公司如果去高价买下别的专利,说不定最后市场更大,利润反而更高。”言下之意就是,专利如过江之鲫,靳谙的专利并非是无可替代的。 翟曜笑了一声,弯着眼看靳谙的脸色,说道:“我看你额头上都蒸出汗珠了,把羽绒服脱了吧。” 靳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潮湿,然后,才徐徐脱了羽绒服,挺直着背,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沧珠一直是你眼中的竞争对手吧。”翟曜是华沛的执行董事,华沛虽说现在规模不大,同沧珠这样的百年企业尚有些差距,但却是劲头十足的后起之秀,极有成为未来市场龙头的势头。 “你想说什么?”明曜稍稍前倾了一下身体,开口道。 “沧珠恐怕已经是强弩之末,或者说是外强中干,可能只是个靠着银行贷款维持的空壳子。”靳谙敛眸说道。 翟曜依旧似笑非笑,眸光中有三分好奇,倨傲中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目光压在靳谙身上,说道:“哦,是吗,沧珠不是明明如日中天吗?况且你还算是沧珠的员工,你这话是牢骚之下的怨咒,还是单纯的胡言?” 靳谙眸中聚焦着笃定,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好糊弄的,有自己的洞察力和判断力,既然我求你帮忙,就必然要用等价物来交易,你觉得我敢和你扯谎胡诌吗?” “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这你不用管,若是你不信,你大可去用心查一查。” 这些天,靳谙细细想了一下许睦时曾经有意无意向他说的信息,他思量判断,觉得这些信息不可能只是空穴来风,虽然不能确保百分之百保真,但至少有几分可信度。 面对翟曜饱含打量质询的目光,靳谙直视着,瞳仁里不见半分心虚。 “你为什么找我帮忙呢?”语气质问,但翟曜眸中质询打量的威压丝毫不减。 靳谙淡淡说道:“你有权势能力。”翟曜是高官子弟,背景硬。 翟曜身体又前倾了一些,眸光越发咄咄逼人,说道:“你当时就笃定我一定会帮你吗?” “不笃定,只抱有一丝侥幸。”靳谙语气平静。 其实原本,靳谙有打算寻求岑巍和苏星的帮助,但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他们两个是靳谙很重要的朋友,他不想把他们牵扯进自己的这场风波里,不愿他们会受到那个幕后者的算计。苏星现在处于公司里郑氏父女的夺权风暴边缘,甚至有可能会惹到许睦时。二来,靳谙是一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岑巍之前帮了他很多,他不好意思再向人家求助。 而翟曜有足够的权势力量,足以防卫自己,不太可能会受那个幕后者的影响冲击。所以,翟曜几乎是唯一的办法出路,靳谙只能侥幸地赌一把。 此时,翟曜眼角转了一点弯弯绕绕的曲度,眸光里带着力量感的打量转瞬间化成了意味不明的波澜涟漪,他说道:“筹码确有分量,但可惜,不够,还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靳谙直视着他的眼睛,手指捏住了衣角。 翟曜起身,走到靳谙跟前,手指暧昧地捏住了靳谙的下颌,低声说道:“你说呢。”声音性感磁性而低哑。 “仅一晚,是吧。”靳谙沉声说道。 翟曜凝着意味不明的笑,并未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点了个头。 靳谙像是淋了一圈白酒,火辣辣的感觉不禁让人皱了眉,但也只是一会儿。来之前,靳谙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反正,和复仇相比,其他的算不了什么,都可以作为交易的筹码。 一年半前,他和翟曜谈了,这段关系维持了一年半,只不过是他先提出的断了。他知道,凭翟曜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会不忿于自己被甩了的结果,毕竟,翟曜觉得只有自己甩了别人的份。 来之前,看到酒店这个地址,靳谙就隐隐猜到可能不得不打个分手炮。 翟曜松了手指,指着淋浴间说:“去洗澡,浴袍在里头。” “知道了。”靳谙语气平淡说道。 看着他一副冷冷淡淡不见半点情绪的样子,翟曜心底里无端地涌现出一团火气,像是一种气不打一出来。 靳谙没有注意也不理会翟曜的情绪,径直进了淋浴间。 淋雨间里响起阵阵水声,翟曜在外头听着,感到心底一会儿像是羽毛拂过,一会儿又像是被夹子捏着。 时间像是被拉得极长,也不知过了多久,靳谙才从淋浴间出来,身上裹着浴袍。由于淋过热水的缘故,他的一段雪白脖颈泛着红,像是一块白面皮红豆馅的糕点,刚刚出炉,带着热气,让人忍不住尝一尝。浴袍刚及膝盖,露着一段细长笔直的小腿。他白皙俊秀的面孔浮着冷冷淡淡的神色,眼珠像是玻璃一样,透着无机质般的漠然的光,带着湿气的发丝黏在额头上,一滴水珠顺着额角缓慢下落,竟然,平白添了几分纯欲。 翟曜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心底的一股**像是决堤的水流一般不受拘束。腺体溢出缕缕雪茄味信息素。 不过,靳谙是闻不到的。从前的时候,靳谙听过旁人说翟曜的信息素是雪茄味,他还有点庆幸自己闻不到,毕竟,他受不了烟味。 翟曜迈开长腿大步上前,把靳谙打横抱起,他的眸中已然浸染了情与欲。他凝视着靳谙的眼睛,但是,靳谙的眼睛漆黑平静,冷淡漠然,没有丝毫他的影子,也不见丝毫别的情绪起伏,就像是要完成任务的机器一样平静。而后,靳谙直接闭上了眼睛。 翟曜心底那团火气像是被浇了油一般越来越重,浑身上下泛着暴躁因子。他把靳谙扔在床上,然后压上去。 靳谙只是平静地一动不动,闭着眼,神色平淡,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翟曜被他这副样子激到了,感觉一团裹着吸水棉絮的针扎进了心底,一种奇异的酸痛胀大蔓延。与此同时,不忿与暴躁滋生,升腾,几乎攫取了他的神志。 他粗暴地扯开了靳谙的浴袍,铁链般的手箍住了那一截劲瘦的腰身。 动作,洇了不忿,浸了躁意,因而泄怒似的粗暴,像是厉兵秣马的行伍之人发狠地挥刀舞戟,直刺敌人命门。 疼痛让筋脉止不住地颤抖,靳谙咬牙强忍着,喉咙里不泄出一丝一毫的呜咽声,把挨近眼眶的生理性泪水硬生生逼回去。 翟曜忽然起了恶劣的心思,靳谙越是不肯泄出半点声响,他越要让其止不住呜咽呻吟。 靳谙浑身颤栗,理智在热潮与痛麻里分崩离析,如琴弦一般根根断裂。 翟曜把靳谙翻过去,Alpha特有的犬牙利齿狠狠刺入了靳谙的后脖颈,发狠似的咬。唇齿折磨着一寸寸肌理,在白雪上烙下暗红的火星子。 靳谙感觉腹部传来一阵阵抽痛,像是鳞片覆身的粗硬蟒蛇扎入腹腔,紫黑色经脉带着凶狠气势而暴起,一张一翕地凸起间在皮肤下蜿蜒,从而一口口咬下血肉。这种感觉真是很不好受,很疼。 靳谙紧紧握着拳,忍着疼不去发声,这样的反应,却激起了身上之人更强的暴躁与施虐。 一夜狂风骤雨。 第二日,靳谙有些吃力地缓缓起身,腰部的疼痛因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子从他未着寸缕的肩头滑落,露出身上红青交错的痕迹。 翟曜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侧过头,说道:“醒了?来吃早饭吧。”然后,他起身要去扶靳谙。 靳谙披上浴袍,推开翟曜,说道:“不用了。”下床去浴室,关上门,去换上他的衣服。 翟曜盯着那扇关着的门,一手握拳。 过了一会儿,靳谙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并未去瞥那精美的早餐,说道:“我走了,再见,你查出来结果直接给我发微信吧。”然后,他就径直走出套房。 翟曜拧着眉,敛着眸,不见平日里的张扬神色,他下意思地想伸手,但,却又静止在那里,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回到家里,靳谙冲进了浴室,尽管他知道昨晚上翟曜帮他清洗过,但他还是想要洗一遍,把他身上自己闻不到的雪茄味信息素彻底洗掉。 浴室里水汽氤氲,热气弥漫,眼睛像是蒙上一层云翳让人看不真切,但他能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己双股间的红肿,像是慢慢枯萎的红花,展露着糜烂的痕迹,让人心中万分烦躁,仿佛又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过去,无论是和许睦时交往的半年,或者是和翟曜交往的一年半,他从未与人做过,可是,偏偏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他感觉这具被利刃破开的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忽然,他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矫情得有些可笑。 中午的时候,靳谙收到了翟曜的信息。信息上说,那个车牌号的主人叫许壑年。然后,翟曜还发了一些关于许壑年的信息。 下一秒,翟曜给他发来一笔转账,附加一条信息。 翟曜:这是买你那专利的费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交易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苹果 翟曜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和一个Beta维持了一年以上的交往关系。 高级会所里,浓烈的威士忌下肚,酒精顺着大脑神经四窜,带来了极大的感官刺激,同时,旁边一个媚眼如丝身形纤细的Omega正笑盈盈地倚靠着他的肩膀,一边调笑搭讪,一边释放着依兰香味的信息素。 美酒,美人,炫目迷离的灯光,一切都是那么恰好,也本该是那么水到渠成,毕竟,翟曜大概从十六岁就是这么过的。 那个依兰信息素的Omega是这会所里姿容韵味最上乘的鸭子,也是他之前最喜欢的。 然而,此刻的他却向旁边侧了侧身,避开那个小鸭子柔媚的索吻。 那个人愣了愣,旋即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柔声说道:“翟少,怎么了,这么久没见,您就厌弃我了吗?” 翟曜闻言蹙了蹙眉,说道:“我认识你吗?” 身旁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成柯听了这话,扑哧一笑,调侃道:“曜子,你忘了,这不是你在这里最喜欢的西西吗,你之前还夸赞过他呢。”他刻意顿了顿,眼神中尽是暧昧与促狭。 翟曜的眉蹙得更深了一点,忽然,他怔了一怔,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年多没踏入过这个风月场所了,自然忘了这个高级会所里记得上名字的几个鸭子。 成柯挑了挑眉,说道:“说起来,你一年多都不再来这里,该不会,你和那个Beta还没断吧。” 翟曜敛眸,心中沉思。 成柯能看懂他的神色,眸中已经溢满了惊讶,说道:“不会吧,你什么时候会和别人谈这么久。”毕竟他和翟曜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也见识过翟曜数不清的前任和理不清的一段又一段的恋爱,翟曜谈得最久的一段关系也才维持了三个月。 所以,他是真没想到翟曜竟然能和一个情人维持了一年以上,并且那个情人还是个Beta,呃,那Beta叫什么来着,靳什么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了。 并且,更震惊的是,那个Beta竟然能管住翟曜不去风月场合沾花惹草,毕竟,翟曜可是京城贵圈里远近闻名的花间浪子。 显然,翟曜也怔愣住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和靳谙谈了这么久。 此时,刚刚还泫然欲泣的小鸭子,也泫然不了了,神色讪讪而尴尬,因为他发现这个包间里的两位公子哥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于是他只能悻悻地装作空气。 成柯的眸光里除了惊讶还有好奇,他出声道:“所以,那个Beta到底是哪一点迷住了你?” 一年多前,也就是二零二四年三月份的时候,那是翟曜第一次见到靳谙,是在KTV。 翟曜和一群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他心情简直郁闷到了极点,白天他爸骂他不务正业骂得劈里啪啦,他和他爸大吵了一架,他爸还扬言要断了他的银行卡。晚上他来这里想着放松一下,结果玩个破游戏还他娘的输了。 “来,真心话和大冒险选一个。”成柯笑眯眯地说。 其他人见翟曜一言不发,纷纷起哄说道:“你该不会输不起吧。” 翟曜拧着眉开口道:“谁输不起?我选大冒险。” 成柯挑着眉,一副思考的模样,按翟曜的话说,就是一肚子坏水放不出什么好话。 “那你就出这个包间,用一见倾心的深情模样去搭讪你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发小说道。 闻言,翟曜面色沉了沉,但还是要照做,毕竟他讨厌别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输不起。 成柯笑眯眯地和他一块出了包厢,美其名曰:“监督你执行。” 走廊上,灯光昏沉而迷离,像是在人眼睛上蒙上一层薄纱。翟曜默默祈祷,千万别碰上什么歪瓜裂枣牛鬼蛇神。 这时候,一个Beta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他眉目俊秀,皮肤雪白,身形修长,穿着米色上衣和深蓝色牛仔裤。 翟曜松了一口气,然后端出他在风月场里的言笑宴宴和绅士仪容,上前搭讪,问能不能加个微信。 那人笑容和煦,温和而礼貌,一双杏眼空明澄澈有如静影沉璧,像是误入风烟红尘的一泓碧溪,他同意了。 翟曜稍稍惊艳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毕竟,他万花丛中过,遇到过太多太多容貌出众的人,品尝过各种各样的甜蜜,闻到过数不胜数Omega香甜的信息素味道。眼前的这个Beta,充其量,就像是很寻常不过的苹果,寡淡而几乎无味,在一众水果里极其不起眼。 “我叫翟曜,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靳谙。”那人说道。 后来,他了解到,靳谙原本是航大的硕士研究生,因为事故而休了一年学,目前正是休学时候,那天晚上,朋友拉着靳谙去KTV玩。 还是高材生,有意思,翟曜想,自己之前从来都没和这种和白纸一样的高材生谈过,新的类型,很新鲜。 翟曜很会讨情人喜欢,毕竟他帅气多金,懂得提供情绪价值,维持着绅士风度的同时,眸光里带着张扬自信,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叫人情不自禁向往追随。 这一年,翟曜正在上大三,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捕获新的情人对翟曜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只需多几次约会,只需多几句提供情绪价值的好话,只需送一些昂贵的礼物,不出几天,就得手了。 虽然翟曜的真实性情里有着一种倨傲,但他追人与人谈情说爱的时候绝对不会显露半分,反而会端出一派温文尔雅的绅士仪态,因此格外令人心生爱慕。 不过,出乎翟曜意料的是,面对他的各种示好和攻势,靳谙刚开始真的不为所动,一个月下来,靳谙都是拒绝的。 翟曜心里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以及一种似乎自尊受损的火气,人就是这样的性子,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牙痒痒得不行。 他端着无可挑剔的笑问靳谙为什么拒绝的时候,靳谙回答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翟曜心里的无名火烧得更旺,笑话,他这么一个有颜有钱还年轻的人,竟然被人说不喜欢,那种自尊心受折损的念头更甚,针似的扎在血肉里。 不过,翟曜依旧笑容不变,询问道:“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靳谙思考了一秒,礼貌而温和地说:“我是智性恋,喜欢那种科学家研究员之类的。”然后,又连忙说道:“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真的没有,你是个温和有魅力的人。” 虽然翟曜知道靳谙没有说他笨的嘲讽意思,但他听了心里的挫败感更甚,火气更大。不过,他还是极力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说道:“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别的类型,一切都是说不准的。” 于是,在那之后,翟曜的追求攻势愈发强烈,有一次,他甚至亲自给靳谙下厨做麻辣兔头,尽管弄得他很狼狈,连手指都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下,甚至成品都不怎样好,但靳谙看到那道菜后,敛眸看了好久,眼底里闪过许多柔软的情绪,然后,最终是答应了翟曜的追求。 那一刻,翟曜勾起一抹笑,心底的倨傲和嘲讽在眼底闪过一分影子,但又随机掩藏于盈盈笑意之中,他心底里说了声,靳谙也不过如此,人就是这样,什么拒绝也不堪一击,说不定只是欲擒故纵。 翟曜原本觉得,这段关系维持个一两个月,自己就会腻了,就彻底结束吧。他不是长情的人,多年来,采撷千万朵花,一任又一任的情人,一段又一段关系,就像花朵不能永远保鲜,他的激情也终会消减,无论和哪一任,交往时间平均下来一月多,就算期间发生了性,充其量只能撑三个月。更何况,靳谙不打算在这么短时间里和他□□,他虽然滥情,但又不是有性瘾有□□症,断然不会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只要他勾勾手指,有的是人自荐枕席,他没必要去强迫一个人,那太掉价了。 然而,事实证明,翟曜又想错了。 翟曜从小不怎么在意学业,成绩也不怎么样,上大学只需要拿到毕业证就行了,当然,他也没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因此,他双亲没少恨铁不成钢地责骂他。 但是,他也是精明的人,手中更有不少人脉,他几年前和朋友共同成立了个合伙企业,正处于发展阶段。他一心放在生意上,也是心底有一股劲头,一股向他长辈证明自己的劲头。 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他看上了一个人的专利,但显然那人不想卖给他,有的是公司企业愿意提供更好的条件。他那时心情颇为不好,且很内耗,什么温和风度都不想装了,想吃了鞭炮一样,靳谙见他心情不妙,关切问了几句,他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通,大发雷霆,完全显露出他性格里的恶劣。 不过靳谙并未因此伤心愤怒地和他吵架,而是平静耐心地给他顺了顺气,待他气消了,再次询问,问出了事情原委后,靳谙说道:“那是我的导师李教授,我可以去和他谈一谈,劝他把专利卖给你。”而后,顿了一下,又说道:“以后,可别再像今天这样了,气急乱发泄对自己不好。” 后来,经过靳谙的牵桥搭线,翟曜以预期价格买下了那专利。 翟曜忽然不想那么快结束这段关系了。 靳谙是个温煦体贴的人,懂得相处的分寸,翟曜对此十分满意开心。之前翟曜谈过黏人的前任,激情未消时候,他觉得吃醋也是种小情趣,但没过几天激情消失,他会觉得厌烦。 渐渐的,在和靳谙的相处下,在靳谙的包容性格下,他开始展露出自身性格里倨傲脾气坏等缺陷,不再用温和儒雅来掩饰了。 时间慢慢过去,靳谙的休学期结束了,他搬回宿舍,把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学业科研里。翟曜到了大四,不过,他依旧如常,几乎没有半点学业压力,反正他有钱雇代课的替他上课,从大一开始,他都是这样过的。 “靳谙,今天下午去看电影吧。” “不行,我没空,导师说......”靳谙还没说完,翟曜就烦躁地打断:“忙忙忙,你整天都说忙,我就不明白了,你那个破学有什么可忙的,昨天前天大前天,你他妈的都说没空,你到底是真忙还是糊弄我的!” 靳谙的声音沉了一沉,说道:“我是真的忙,不说了,实验要开始了,回去我再和你解释。”然后,他就挂了。 翟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恼怒地把手机狠狠一摔。 数月相处下来,翟曜在靳谙面前已经完全展露出自己倨傲暴躁的性格缺陷。靳谙温煦如阳,像是一泓暖融融的春水,面对翟曜扎人的冰棱角,他能包容,并将那冰棱角消融。翟曜已经习惯靳谙对他的包容,在意。如今,靳谙已经几乎全然投入到自己的科研学业中,不可能抽出太多精力与心力去包容关切翟曜。所以,翟曜觉得全身不舒坦,感到了心中极大落差,他无法忍受一个几乎满眼满心都是他的人一点点把关切在意抽离,一点点远离他。 火山爆发前,会有一段凝固的,压制的沉静,他们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不过每次都是以翟曜无故发脾气为始,以靳谙容忍和事为末。 终于,一场巨大的矛盾爆发,一次翟曜发脾气时,狠狠一砸靳谙的电脑,偏不巧,靳谙正在整理实验数据,用Matplotlib画图,于是,电脑一下子黑屏了,工作成果归零。 靳谙眸中闪烁着愤怒,一圈圈恼火以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为中心,像水波一般扩散出去,烧遍了眼球,他厉声斥道:“你他妈的干什么,有病吧!” 靳谙向来是个温和礼貌的人,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几乎没有说过脏话,哪怕有也只是心里说一句我靠。如今,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样,可见被气到何种程度。 翟曜看着靳谙的神色,不由得怔愣了一下,然后下一秒,他想到靳谙素来对他都是温和平静的神色,哪怕他再怎么乱发脾气,也只会淡了脸色一言不发,而如今这个一心关切他的人现在对着他疾言厉色暴跳如雷,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是被陈年老醋浇了彻底,止不住地泛酸,同时,更有说不上来的焦躁无力涌上心头。然而,他弄不清看不透这一切情绪的来源,却本能地想自己绝不能在别人面前怂了脸失了自尊,于是翟曜就涌现出大片恼怒不忿而不耐烦的神色,拧着眉,大声说道:“喊什么喊,不就是一台电脑吗,我赔你一台新的不行吗,你他妈的至于脸色活似更年期一样吗?”然后,他拿起手机给靳谙转了三万块钱。 靳谙双手环胸,看着他的一番操作,只觉得好笑,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砸让我忙活半天的成果全都白费!况且电脑原本正输入着很重要的实验数据,这是整个课题组费尽月余得来的成果,你赔得起吗!难道你会重新帮我们做一遍吗?” 最终,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靳谙冷着脸色抱着电脑离开了。翟曜给他转的账,他也气得没收。 恼怒郁闷之下,翟曜应成柯之约,晚上来了这家高级会所。成柯照着翟曜往日的习惯作风,叫了几个符合他口味的小鸭子,其中就有那个西西。然而,翟曜只是一味地喝酒,喝得头昏脑胀,也没看那些鸭子,甚至连西西都没认出来。 “欸,你说啊,你喜欢那个Beta哪一点,哑巴了你?”成柯在翟曜脸前晃了晃手,问道。 翟曜一脸不耐烦地推开成柯的手,说道:“你才哑巴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为了让你排遣烦闷,特意给你叫来这些美人,结果你一眼不看,还一点都不领情,我才冤呢。”成柯翻了个白眼,说道。 翟曜想到了什么,心底的火气窜得更旺,也对啊,他翟大少什么时候缺人了,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给他气受!他靳谙在自己身边呆着爱来就来,受不了就滚,难道还要自己迁就他吗? 忽然,他眼珠一转,猛然搂过西西,然后拿起手机给他们两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靳谙。翟曜唇角勾起了一抹笑,他倒是想看看靳谙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因此大大吃醋惶恐不安。一想到靳谙难得露出拈酸吃醋的模样,他心底里就莫名地浮现出畅快和期待。 只是,翟曜没想到,之后,靳谙对他爱答不理,一条信息都不会,一个电话都不打。翟曜试着给靳谙回电话,但靳谙根本不接。 心底里漫上一分焦急,一分惶恐,以及,一种仿佛心被纠起的感觉,一种有点呼吸不畅的感觉,他好像有些害怕,害怕什么呢?害怕靳谙觉得他要和别人好了,害怕靳谙误会,明明他只是想要气靳谙一下,只要靳谙给他回个信息,打个电话,跟他说不想断就好了,他们就还会在一起,还会维持着这段恋情。 要不去靳谙的学校去找靳谙吧,翟曜想着,可忽然,自尊却叫嚣着,告诉自己这样太折损尊严,太有失面子。然后,终究是那一分自尊占了上风。 彼时正是六月份,然后,这种冷战状况持续了一个月,到了溽暑炎热蝉鸣高响的七月。 此时靳谙回了他一条消息:我们分手吧。 看到这条消息,翟曜感觉心底一股电流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骨头上都燃烧着一种混杂着焦躁的恼怒,凭什么,靳谙以为自己是谁,敢甩他翟大少!一直以来只有他翟曜甩别人的份。 然后,翟曜直接去了靳谙的学校堵他,百般纠缠,一连磨了差不多一月,磨得靳谙只好答应,再试着维持关系,一月为限,如果撑不了试用期,翟曜就同意彻底断了。 只是,一月期限快临近末尾时,他们又吵了一架。 那天是八月三十,晚上,翟曜和几个狐朋狗友又去了那家高级会所里酗酒遣怒。 这时候,靳谙来了电话,翟曜斜睨了一眼手机,接了。 “你在哪里?”靳谙问道,声音中透着关切。 翟曜喝上了头,有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趁机调侃翟曜“妻管严”,翟曜就怒火攻心,对着手机怒喝了一声:“不用你管!”然后,就把手机摔在一旁。 “哟,你那个玩大冒险得来的恋人来电了。”成柯一脸调侃道。 “玩大冒险得来的恋人?什么意思?”旁边一人好奇询问道。 包间里放了音乐,大家说话就格外大声。 成柯就把当时翟曜为何搭讪靳谙的原因始末一一解释了一番。 翟曜头脑冷静了片刻,捡起手机,猛然发现,他忘了挂断电话,刚才成柯的话靳谙都听到了,顿时,他慌得不行,千言万语一下子涌到嘴边,正欲说出时,靳谙就出了声:“我们彻底断了。”然后,靳谙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