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周日到了,靳谙要去见许睦时了,说实话,他不太想见。
庭梧饭店是一个高端场所,据说必须要提前预约。靳谙进去后和前台一说,服务员就把他领进许睦时定好的包厢。
包厢里的装修称得上一种纸醉金迷的金碧辉煌,许睦时就坐在窗边位置。
靳谙一进去,服务员就把门关上了。
许睦时身穿克莱因蓝上衣与黑色长裤,着红底黑色皮鞋。靳谙有点新奇,惊讶于许睦时竟然会穿这样高饱和度的颜色。毕竟,许睦时一派高冷肃正的气质,人们往往都会下意识地把这样一个人与黑白灰三色捆绑。
许睦时身上那种淡淡的木质调香水依旧没变。
察觉到靳谙眸中一分新奇,许睦时凝视着他。
尽管他是坐着,抬头看着靳谙,但他那目下无尘的深邃眸光依旧不减威压,依旧将上位者的气质体现地淋漓尽致。由于抬头,许睦时那锋利精致的下颌线与颈线一览无余,脖颈间清晰的青筋与突起的喉结让人无端地联想到孤狼伏击猎物的蛰伏状态。
靳谙本能地紧绷起来,在封闭的空间内,面对着有压倒性力量且极有可能把你当成猎物并一血封喉的同类,人作为动物的防御机制就会开启。
“你打算站在那里多久,坐。”许睦时的声音响起。
靳谙走到他面前,把装着风衣的包装袋子递过去,道:“许总,你的风衣。”
许睦时没接,反而眼神更为低沉地打量着靳谙。
靳谙干脆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表情。即便不看,那种冰山将坍的压迫感还是无声无息地铺天盖地袭来,一点点瓦解人的心理防线。
几秒后,许睦时才接过。接的时候,他冷冷的指尖触及到靳谙的手。
“坐。”许睦时又说道。
靳谙坐在他的对面,抬起眸子。
许睦时启唇道:“九到十一月份是猫的发情季,你昨晚上说你家猫乱吧啦你的手机,说明可能是发情了,我建议你赶快带它去做绝育手术,距离你家不到两公里就有一家口碑不错的宠物医院,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想起来了,是叫顺意宠物医院。”
靳谙推起笑脸道:“有劳徐总你费心了。不过距离南云屏小区新开了一家更近的宠物医院。”
许睦时低笑了一声,说道:“你家所在的小区叫韶光花园。”
靳谙心头一冷。
许睦时凝视着他,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家在哪里,所以想试探我。你可别忘了,我曾经是你高中同学,虽然你现在失忆了,不记得很多事,但怎么不想想,高中时,作为同学,难道我没可能去过你家?否则,我怎么会知道你家地址。”
靳谙放在桌子下的手指绞了一下衣角,然后又迅速松开,淡淡一笑,说道:“许总,你也知道我失忆,自然也就容易理解我的行为。我不记得咱们之前的交情是深是浅,所以在此时的我心里,会把你下意识地定义为陌生人,自然也就觉得你不知道我家地址。那么在你流露出知道我家地址在哪里的意味时,我也难免会心生警惕要出言试探一下嘛。”
然后,靳谙又讨饶道:“再说,您大人有大量,是超群绝伦的天才,换位思考一下,若您是我,恐怕比我警惕得更多。我这人实在不聪明,我这点小心思在您面前根本不能看的,直接原形毕露。”
许睦时倏然低笑了几声,然后说道:“你不是不聪明,只是聪明得不够。”
靳谙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心想,这话说的,“不聪明”和“聪明得不够”四舍五入约等于一样,眼前这人是在嘲讽我吧。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我实在嘲讽你,但实际上,我说的是实话,只是客观评价,没有半点揶揄你的意思。”说完,许睦时又说道:“前天晚上,你能面不改色冷静自若地说谎,捏造出猫来当挂我电话的借口,那说明你不是不聪明。可是,你连这一个谎言都圆不过来,让我看了出来。综上所述,你只是聪明得不够。”
靳谙心里咯噔一声,正欲开口时,许睦时又开口道:“并且,我猜,你之所以挂了我电话两次,是因为你没备注。”
靳谙心里又咯噔了一声。这人是神是鬼,是人还是蛔虫?
许睦时说道:“现在,虽然你的脸色依旧不变,但你的眼睫毛刚刚颤抖了一下,脖子上的一条青筋刚才也突然猛地突起跳了一下,表明你心里很慌,是被戳破后的慌乱,说明我猜对了。”
许睦时的瞳仁墨黑如深渊,又清明如镜,任何伪装在那剑光般的眼神扫射下,无所遁形,直逼人内心深处的隐秘。
靳谙压下慌乱,堆出讨饶的笑,正欲开口,许睦时冷声道:“笑不出来别笑,皮笑肉不笑的,比哭还难看。”
我日......靳谙脸木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神色,没笑。
因为他真的笑不出来了。
“许总,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靳谙问道。
许睦时正色道:“什么宠物医院的话是我捏造出来的,试探出你没猫。毕竟,养猫的人认为猫可金贵了,猫的健康以及绝育手术一类事必然上心,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家附近有什么宠物医院都不知道。”
“既然没猫,你为什么要挂掉我两次电话呢。我看得出来,你很怕我,所以不是有心的,你那两次挂电话是因为不知道那是我的电话号码,当成骚扰电话了。可是当时在礼堂,我是看着你把我的电话号码计入通讯录的,但你后来没认出来,说明你是忘记备注了。”
“我说的对吧。”许睦时笃定地说道。
靳谙垂眸,歉意道:“抱歉,许总,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许睦时又说道:“出门稳妥点,尤其是过马路的时候,别再像今天出门一样摔了。”
靳谙惊得抬起眼皮,眼睛瞪得很大。
许睦时慢悠悠地说道:“你进这个包厢大门时,下意识把有点乱的上衣下摆拽了拽,说明你是个注重仪容齐整的人,可是你进来时米白色裤子的左裤腿膝盖位置有一处污迹。”他话至此处,停顿了一下。
靳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裤子,果然左裤腿膝盖上有一处污迹。可是,自己没发现。
许睦时说道:“看来,你没注意到。一个注重仪表的人怎么可能出门见人时选一条有污迹的白裤子呢,所以,必然是你再去庭梧饭店的路上弄上去的。你的运动鞋一看就是新的,我猜你穿了没几天,但是,你左脚鞋子的鞋尖磨了一块皮,看痕迹是不久前磨的,所以,你应该是不小心摔了,摔的时候左膝着地,左脚鞋子磨了。”
“从你家坐公交车可以到一处距离庭梧饭店不到二百米的公交站,从交通成本和路费角度考量,你应该会选最合算的公交车。从那处公交站下车后步行,需要过一处马路,我猜你可能是在那里摔倒的。我猜测得对不对。”
对。
很对。
太他爷爷的对了。
靳谙想不透这个人到底是熟识他人习惯的蛔虫还真是逻辑鬼才。
来之前,靳谙就思索许睦时的意图何在。在名利场上纵横捭阖的生意人向来都是为利所驱,以攫取利润为目的。如今章曜和沧珠虽然达成合作,但许睦时若是企图在商榷生意中进一步获得更大收益也未可知,所以靳谙猜测,许睦时这样想办法笼络他极有可能是想咬下更大一块肥肉。
昨天晚上,他心里推测过许睦时在包厢里会使出何种的手段,可能直接单刀直入,可能威逼利诱,但他没想到许睦时一上来先搞这么一出,实在令他淬不及防。
靳谙此刻头脑中掀起一股风暴,每根神经都飞速运转,或许,许睦时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靳谙自己自乱阵脚慌乱不已以便于后面完全被许睦时的逻辑牵着走。
思及此,靳谙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觉得沧珠旗下的研究所工作氛围好吗?你对研究所的工作条件满意吗?”许睦时话锋一转问道。
靳谙没想到许睦时会突然这么一问,说道:“还不错。”
许睦时眸光慢慢悠悠地扫过靳谙,瞳仁中荡漾着似漩涡般意味不明的深沉。他又开口道:“你在沧珠旗下的研究所工作了一个月,看到的,听到的,远比我所了解的更多。而我只是在研究所观察不到一天,就大致观察出研究所的水深得很,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许总,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这话说得我云里雾绕,实在听不明白。”靳谙装傻充愣说道。
许睦时掏出一支雪茄,点上,他说道:“贤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你难道觉得沧珠旗下的这个研究所是良木?还是你觉得你们封总是个贤主?”
靳谙直绷着背,平和地说道:“我到研究所工作才一个多月,只见过封总一面,了解不多,知之甚少,怎好主观臆断地做出偏颇评价?”
许睦时缓缓吸了一口,却没过肺,又悠悠吐了出来,白色烟雾缭绕却掩不了他那凛冽如罡风般的眸光,他夹烟的手指骨节修长,只是轻轻一动,却足够以搅动风云之势让人无端惴惴不安。
沉默无声,只存在了几秒,却让空气凝滞如胶,几欲叫人喘不过气。
许睦时开口道:“你上班的第一天,也就是我去研究所随便看看的那一天,那个叫陈舟的出现易感期症状,弄得乌烟瘴气的,这就足以说明研究所的水很深很浑浊。我不信你没看出端倪来。”
“许总,你说有端倪,何以见得呢?”
“第一点,出现了那样的事,研究所的医务室是干什么吃的,那天却偏偏只有一个瘦小柔弱的Omega在。”许睦时刻意顿了一下,没把话说完,细致去看靳谙的表情。
靳谙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波涛汹涌,许睦时竟然知道那时只有一个Omega医生在!
那天,当封总询问发生何事的时候,那个研究员只是避重就轻又简略地当众说明了一下,并没有提及医务室除了那个医生都不在的事。后来,当许睦时离开研究所后,封总虽然细细询问了一遍,但也不可能会向许睦时提及,毕竟,在生意伙伴面前发生这种事,封总心里巴不得促成合作,又怎么可能自揭其短。并且封总还告诫过靳谙在内的当事人,不要乱说。
是其他人说漏了嘴?还是许睦时自己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