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屿在车里坐了整整一夜。
他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许言深公寓的窗口。那扇窗的灯光在凌晨三点熄灭,之后再没有亮起。
晨光熹微时,他终于发动车子,却没有回公司,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四十分钟后,他站在市医院档案室门口。清晨的医院刚刚苏醒,消毒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我找李主任。"他对前台护士说。
年长的护士抬头看他一眼:"有预约吗?"
"没有。"季屿递过自己的名片,"但请告诉他,是季屿找他。"
护士拿着名片离开,几分钟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快步走来。
"季总?"李主任有些惊讶,"这么早过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查一份病历。"季屿开门见山,"七年前的,病人叫许言深。"
李主任的表情微微一僵:"季总,您知道医院有规定,病历资料不能随意......"
"他大学期间因为胃出血在这里住过院。"季屿打断他,"我要看那份病历的全部资料,包括护理记录。"
李主任面露难色:"这不符合规定......"
季屿向前一步,压低声音:"李主任,三年前季氏给医院捐赠的那栋新科研楼,我记得是您负责接洽的?"
李主任的表情变了变。他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跟我来。"
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气味。李主任在电脑前操作片刻,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
"这是您要的病历。"他将一叠纸递给季屿,"但我必须提醒您,这是违反规定的。"
季屿接过那叠纸,指尖微微发凉。
病历上的日期是七年前的十月,正好是许言深大二上学期。诊断结果一栏清晰地写着:应激性胃溃疡伴出血。
他的目光落在护理记录上:
"10月12日,23:17,患者夜间惊醒,自述噩梦。情绪激动,拒绝镇静药物。"
"10月15日,02:43,患者独自在卫生间呕吐,被发现时意识模糊。"
"10月20日,护士站接到匿名恐吓电话,要求转告患者''停止调查''。患者得知后情绪崩溃。"
季屿的手指死死捏着纸张,指节泛白。
匿名恐吓电话。
原来林薇说的都是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许言深不仅承受着家破人亡的痛苦,还面临着未知的威胁。
他继续翻看,目光突然定格在最后一页的出院小结上。主治医生在建议栏里写了一行字:
"建议患者接受心理辅导,并远离压力源。"
压力源。
季屿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那个压力源,不就是他吗?
"还有一件事,"李主任犹豫着开口,"当时照顾许先生的护士后来跟我说过一些情况......"
季屿抬头:"什么情况?"
"许先生在住院期间,曾经收到过一封信。"李主任说,"他看完之后情绪很激动,当晚就出现了呕血。"
"信?"季屿皱眉,"什么信?"
"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护士说,信封上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而且......"李主任顿了顿,"许先生看完信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什么?"
李主任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原来连这个也是假的''。"
季屿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许言深在咖啡馆里质问他的话:"如果你今晚是想求得我的原谅,那么我告诉你,不可能。"
原来连这个也是假的。
究竟什么是假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
"病历我可以带走吗?"季屿问。
李主任面露难色:"这......"
"复印件也可以。"季屿说,"我今天必须拿到。"
十分钟后,季屿拿着病历复印件坐回车里。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拨通了陈铭的电话。
"两件事。"他说,"第一,我要你查清楚,七年前言深住院期间,是谁给他寄了一封匿名信。"
电话那头的陈铭似乎有些惊讶:"匿名信?许先生没提过这件事......"
"他当然不会提。"季屿看着病历上那些冰冷的文字,"第二,我要你重新调查当年明远科技的案子,特别是那些所谓的''证据''是怎么来的。"
"季总,您的意思是......"
"我怀疑那些证据是伪造的。"季屿说,"而且,可能不止我父亲参与了这件事。"
挂断电话后,季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许言深说的对,他这七年来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不仅是父亲骗了他,可能还有更多人参与其中。
而现在,他要亲手揭开这个谎言。
---
许言深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他坐起身,感觉头痛欲裂。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噩梦,却又真实得让人窒息。
他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眼眶深陷,面色苍白,像一具行尸走肉。
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周予安,还有一个是林薇。他没有回电,而是点开了新闻客户端。
财经版的头条让他愣住了:
《季氏集团宣布重新审查明远科技旧案》
报道很短,只说季氏集团新任总裁季屿表示,将对七年前明远科技的相关案件进行内部审查,确保所有商业行为都符合法律和道德规范。
许言深盯着那行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季屿这是什么意思?忏悔?还是作秀?
门铃在这时响起。他透过猫眼看去,是周予安。
"你怎么来了?"他打开门。
周予安拎着两个外卖袋子走进来:"给你送吃的。打你电话一直不通,担心你出事。"
许言深关上门:"我没事。"
"没事?"周予安打量着他,"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像没事吗?"
许言深没有接话,在餐桌前坐下。周予安打开外卖盒,是他最爱吃的那家粤菜。
"季屿发的声明你看到了吗?"周予安问。
许言深点点头。
"你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许言深夹起一块虾饺,"作秀而已。"
周予安看着他,叹了口气:"言深,我知道你恨他,但这件事他做得还算有担当。"
许言深放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也许季屿真的不知情。"周予安认真地说,"而且他现在愿意站出来面对这件事,至少说明他在乎你的感受。"
"在乎我的感受?"许言深轻笑一声,"他在乎的是季家的声誉。"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予安问,"继续报复他?"
许言深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真相大白后,他反而失去了方向。继续报复季屿有什么意义?他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但原谅他?许言深做不到。
"先吃饭吧。"周予安把筷子塞回他手里,"不管怎么样,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许言深勉强吃了几口,却食不知味。
饭后,周予安收拾好餐具,犹豫着开口:"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
"昨天季屿来找过我。"周予安说,"他问了我很多你大学时候的事,特别是你住院那段时间的情况。"
许言深动作一顿:"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知不知道你收到匿名信的事。"周予安观察着他的表情,"他说他刚知道你当时病得那么重。"
许言深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还知道什么?"
"就这些。"周予安说,"但我觉得,他是真的想弥补。"
"弥补?"许言深站起身,走到窗前,"他怎么弥补?能让我父亲回来的那七年吗?能让我母亲恢复健康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周予安走到他身边:"言深,我知道你受了太多苦。但仇恨只会毁了你自己的生活。"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许言深转头看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季屿重修旧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予安顿了顿,"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活在痛苦里。"
许言深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久久没有说话。
周予安离开后,他独自在窗前站了很久。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新邮件提醒。发件人是个陌生地址,主题只有两个字:真相。
许言深点开邮件,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附件。他下载后打开,是一段音频文件。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先是几声杂音,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季琮。
"......必须让他闭嘴。明远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按计划行事......"
另一个声音响起,许言深瞳孔猛地收缩——那是林正南。
"......但那个孩子怎么办?他要是查下去......"
"放心,他查不到什么。"季琮的声音带着冷笑,"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礼物'',足够让他乖乖听话。"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许言深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这份录音证实了他的猜测:当年的事,季琮和林正南都有参与。而且,他们口中的"那个孩子",显然就是他。
他重新播放录音,仔细听着每一个字。
"......必须让他闭嘴......"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礼物''......"
那份"礼物",指的是什么?是那封匿名信?还是别的什么?
许言深突然想起住院时收到的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句话:
"离开这个城市,永远不要再回来。否则,下一个出事的就是你母亲。"
当时他以为那是季屿的警告。现在看来,可能另有其人。
他拿起手机,回拨了林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言深?"林薇的声音带着惊喜,"你还好吗?"
"我收到一段录音。"许言深直接说道,"是你父亲和季琮的对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知道这件事,对吗?"许言深问。
林薇轻轻叹了口气:"我父亲临终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那份''礼物''是什么?"许言深问,"他们准备了什么来威胁我?"
林薇再次沉默。许久,她才轻声说:
"言深,有些真相,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告诉我。"许言深坚持。
林薇深吸一口气:"他们伪造了一些......照片。是你和季屿的亲密照片。"
许言深愣在原地。
"他们本来打算,如果你继续调查,就把这些照片公之于众。"林薇的声音带着哽咽,"当时你和季屿都还未成年,这些照片一旦曝光......"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许言深已经明白了。
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这样的丑闻足以毁掉两个年轻人的人生。季琮不愧是老谋深算,知道哪里是他的软肋。
"照片在哪里?"他问,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父亲临终前把它们都销毁了。"林薇说,"这是他最后的忏悔。"
许言深挂断电话,缓缓坐倒在沙发上。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原来季琮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而季屿......他是否知道这些?
许言深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场恩怨,比他想象的还要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