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上早八的路上,秋棠打了个喷嚏,她抬头仰视透蓝的天空,听着行道树被吹得沙沙响,这才对秋天有了实感。
一夜之间,凉风起来,把暑气吹散,仿佛昨日的燥热只是夏季的一场回光返照。
低头点开手机屏幕,一看日期,有些恍惚,一眨眼中秋快到了。
中秋放假前几天就没课的人欢天喜地拎着行李箱走了,秋棠她同学也陆陆续续回家了,学校一下子空了大半,竟然显得有些萧条。
秋棠从去年开始外宿,对同学放假回家这事感触不大,到底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不过今年有些特别,她男朋友柏风说想同她一起过中秋,秋棠想了想,正好邀请他搬来和自己住。
叮咚一声,手机置顶的头像弹出一条消息,恰巧门外响起敲门声,秋棠看到消息眼前一亮,放下手机噔噔噔地跑去开门,刚看清门外人影,眨眼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世上有一种惊喜,就是当你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如同心灵感应一般,那个人正好出现在你面前,并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么早啊,不是说今天下午结项,作为负责人你先跑了别人没意见吗?”秋棠磨蹭了一会儿,才从男友怀里探出头来。
“原先是这么打算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通宵赶工了,大家都着急放假,想早点结束。正好,我也想早点见到你。”他光明正大地蹭过她的耳垂,似乎很喜欢这些亲昵的小动作。
秋棠耳尖有些红。
柏风长着一双真正的狐狸眼,眼尾狭长微微上翘,本来他的容貌气质偏向清冷,偏偏一双眼睛却透露出一股莫名的艳,笑起来若有若无的色.气。
他不常笑,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对着秋棠笑,把她晃得五迷三道,脑袋直恍惚。同样是清冷美人,有人看着高不可攀,有人看着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亵玩。
都怪他看着太纯良了,在知道他是野狐仙前,秋棠一看到他就心痒痒,一度为自己的龌龊心思感到愧疚。后来发现他是野狐仙,她才肯定他在勾引她——
一只不知多少年道行的狐狸精,能不知道自己在容貌上的优势?
本以为她是一见钟情,主动出击,实际上她是愿者上钩,被钓成翘嘴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秋棠一边心安理得地窝在小男友怀里,一边唾弃自己,忽然眼尖地发现自家男友的狐狸尾巴露在外头,一甩一甩的,格外招摇。
她猛然回神,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松了一口气,一手牵着他,一手拉着行李箱,把人带进屋里。
“尾巴露在外面,你不怕被人发现?”受小时候的电视剧影响,秋棠总觉得妖精会遮遮掩掩,避免遭人惦记。
柏风顺从地被她牵进屋里,一副男主人的姿态打量屋子陈设,见屋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眼尾愉悦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面对她的顾忌,他淡定得多:“不会被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了,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小玩具。”
“什么小玩具?”刚问出口,秋棠离家出走的脑子回来了,她立马把话咽回去,见他似乎还想解释,她赶忙捂住他的嘴,“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告诉我——那个,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柏风轻易让她岔开了话题。
他表情有些失望,蓬松的尾巴不自觉耷拉下来:“我们不住一起吗?”
秋棠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对方自己先递上台阶:“不住一起也挺好,一人一间房,宽敞方便,还不会影响你休息。”
这话说得漂亮,温柔体贴得让人愧疚。
虽然早知道对方的善解人意是装出来的,秋棠的良心还是痛了一下,她假意咳嗽两声,伸手去拿他的行李:“我帮你放好吧……”
指尖还没碰到行李箱的拉杆就被人拦住了。
“我自己来吧。”
“我有点渴,你能不能帮我倒杯水?”他看向摆放在茶几上还未开封的一个杯子,指了指它,“我可以用那个杯子吗?”
秋棠扭头看去,那个杯子和她现在用的杯子是前几天逛超市时买的,款式颜色异曲同工,两个她都很喜欢所以一起买回来了,摆在一块儿很像情侣款。
她转身倒水的功夫,自家小男友就已经进房自个收拾起来。她见他执意不让自己插手,把水杯放在桌上,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他背对着她半蹲在衣柜前,慢条斯理地低头叠放衣服,尾巴垂在脚边,偶尔甩动,尾巴尖格外灵活。
据说狐狸的尾巴可以表达情绪,不知道在他身上是否灵验。
秋棠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发现了一点规律——她视线在他尾巴上停留的时间越长,尾巴甩动的频率就越快,耳朵同理,盯得越久,抖动得越勤快。
而且她这边有点什么小动静,对方的耳朵也会随之一动,完全不受主人控制。就像现在,她正在摆弄手机壳上的挂件,发出一些细响,那只毛绒耳朵也跟着抖一下,看得秋棠一阵手痒。
想摸。
但柏风几乎不给她摸。
因为耳朵和尾巴一样,是狐狸身上的敏感部位,哪怕他是野狐仙,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秋棠叹了一口气,摸又不给摸,平时又喜欢在她面前晃,勾得人心痒难耐。
坏狐狸。
眼前这只坏狐狸背对着她,对她热切又怨念的眼神视而不见。看了一会儿,秋棠眼不见为净,低头玩起了手机。
看着看着,余光看到有人影来回走动,她站起身抬头,问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还有衣架吗?”他看了一眼衣柜的方向,秋棠顺着看过去,发现他今天拿来的衣服不少,看起来是决定长住的意思。
她把手边的水杯递给他,转身回自己房里找衣架。
回来的时候人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宣传海报,秋棠瞥了一眼,是市里每年中秋活动的宣传海报,可能是昨天收拾房间时不小心落下了。
“要去看看吗?”她还没开口,对方先问道。
柏风坐在床边,一只手撑在背后,一只手捏着海报边缘,双腿交叠,身体略往后倾斜,姿态放松,绒白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拍打床单。
从简单的肢体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似乎有些兴致,只是不清楚他心里做了什么打算。
“看看吧,虽然活动安排跟去年差不多,但赏月还是要人多热闹才好玩。”秋棠喜欢热闹的地方。
“好,我们一起去。”
中秋那天,门口堆了大大小小许多包裹,秋棠正纳闷,转头看见柏风把它们拿进屋里。
“这些包裹是你的?”秋棠翻看这些盒子,左看右看没看到快递单,晃了晃也没听出点什么。
“嗯,里面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秋棠更好奇了。
“那么多包裹,我帮你拆?”正好她是拆包裹的熟练工,秋棠拿着剪刀跃跃欲试,等她拆开一看,盒子里是一对玉环佩,托在掌心端详,白玉无暇,温润如凝脂。
除了玉环佩,其余零零散散的物件一字排开,秋棠看着愣了一下,这是一套浅青为主、饰以桃红的襦裙,看似纹饰朴素,实则针脚细密、绣工了得。
她疑惑地看向柏风,一抬眼正对上他兴致勃勃打量自己的眼神,像是面对一只大型布娃娃,正思考着该从哪着手打扮。
她被推入换衣间,又迷迷糊糊换上一整套繁琐的服饰,最后神色恍惚地被牵着走了两步,身上的玉器叮铃作响。
“怎么样?”背后一道呼吸声缓缓靠近,来人站在身后与镜中的秋棠对视,“今晚赏月的时候就穿这套吧。”
“好。”她回神,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的呢?你不和我一起穿吗?”
柏风摇摇头。
“太累赘了,我穿不了,耳朵和尾巴放不下……”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他还是妥协了。
“好吧,你打算让我这样陪你出去?”说着,他身上变幻,长发披散,衣襟半开,霎时间变成了初遇时衣冠不整的模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这次光明正大把耳朵和尾巴暴露在空气中,丝毫不收敛妖仙的气息,眼神妖冶邪性,与先前的清冷学长相比,气质天差地别。
秋棠捂住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把他的衣襟认真拉上,该遮的遮住,她仔细打量一番,眼睛越来越亮。
“也不是不行……”她兴味盎然地说。
晚上八点多,公园湖边的小亭子聚满了人,岸边灯火通明,湖水也缀满了星星,不少人在岸边放花灯,有工作人员撑着小船帮忙打捞花灯。
秋棠拉着一只白毛狐耳狐尾人类光明正大走在人群中。她有恃无恐,毕竟野狐仙在街上越是大摇大摆,别人脑海里就越是人山人海。
在一众“老师你出的角色好还原”和“老师你衣服道具看起来质感好好”中,野狐仙疑惑不解,但牢记出门前女朋友的叮嘱,只负责微笑点头,其他交给秋棠。
伴着晚风,秋棠带着他走到拱桥上,远远眺望湖心。湖中心停靠着几艘画舫,是每年中秋活动的常客,里面放了些茶水点心,可以一边歇息,一边赏月赏灯。
看风景还行,至于点心……不中吃。
坐船,半小时两百,啧。
茶点,加一百,啧。
身旁的野狐仙见她视线提留太久了,顺势瞥去,以为她喜欢:“想上去玩玩吗?”
“不。”秋棠果断拒绝,她去年来过。
三百,打了水漂,啧。
忽然湖东边响起一阵喧闹声,秋棠看向街心的方向。
那边敲锣打鼓,花车队伍游行,花车挂满花灯,最大的花车上花灯簇拥着两只“玉兔”,“玉兔”中间是一轮圆月,旁边站着一位长衣水袖的“嫦娥”,提着竹花篮和路人互动。
热闹,欢快,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目光。
秋棠熟练地在人海中穿梭,哪怕身上略显累赘的襦裙也妨碍不了她。
街道上到处人挤人,野狐仙闲庭信步,轻松躲开旁人的肢体接触,始终与秋棠只有半步之遥,处于一个只要她伸手就一定能碰到他的距离。
但秋棠似乎沉迷在了节日的欢声笑语中,从始至终没有来牵他。
野狐仙看了一眼靠近秋棠一侧的手,眼神暗沉,心里颇为不快。
“看!小兔灯!花车那边免费领,我手快抢的,好看不?”
“柏风,你喜欢这个月饼馅的糖葫芦还是这个糖葫芦馅的月饼?”
秋棠心大,逛了半圈,献宝般捧着自己喜欢的、新奇的事物送到野狐仙跟前,这才发现身旁的气氛有点沉。
这可不能怪她,往常和朋友出来过中秋,街道人多,不管怎样最后都会走散,干脆各凭本事,各自找喜欢的摊位,最后在人较少的广场汇合,分享搜罗来的好玩意儿。
秋棠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某些细节上,朋友和男朋友,是有一点点微妙的不同的。
“你不开心吗?”她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野狐仙看着她,见那双杏仁大的眼睛注视他时满是关切,他移开视线,缓缓“嗯”了一声:“你刚才光顾着买东西,没顾我。”
这是寻常人类无法比拟的直白,野狐仙相当于当面透题了。
可是秋棠听岔了,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满满当当的袋子,又看向对方空落落的手,她忽然福至心灵——他一定是因为她只给自己买不给他买生气了!
秋棠不知道给他买什么,只能带着他挤回原摊位,原模原样全部给他再买一遍。怕他找不着地方,她全程牵着他的手,时不时扭头询问他的意见。
于是,当秋棠又一次抬眼看向他的时候,野狐仙肉眼可见的心情愉快许多。
自认为找对了答案的秋棠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男朋友很好哄的,管它过程如何,反正结果对了。
就是手握得有点紧。
秋棠试着抽出来,没成功,想着刚把男朋友哄回来,出于心虚,她没有强硬拿回手。
牵着就牵着吧,顶多有一点不方便。
兜兜转转很快,一人一狐又回到拱桥边。
拱桥两岸有许多平坦光滑的石头,专门供人休息,这会儿人潮被街心的活动吸引,涌去了那边,拱桥这一块反倒没什么人。
“九点半了,歇一会吧,十点还有一轮活动。”
秋棠一边揉脸一边点头,刚开始那股兴奋劲儿过了,现在倦意上来,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靠在男朋友温热的肩膀上,一时之间不舍得再起身了。
耳边是柏风的呼吸声,是秋夜的风声,还有流水冲刷石墩的声音,很轻很轻……
“叮铃——”
秋棠瞬间清醒,她转头打量四周,男朋友不见踪影。
不仅是她男朋友不见了,周围的环境也大变样了,青砖黛瓦,飞檐斗拱,叫卖声喝彩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短暂的惊讶过后,秋棠恢复平静,看来她现在在闹市里,看路人的服饰,背景似乎还是古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一身襦裙此时此景竟然不显得突兀。
秋棠并不慌张,这种忽然在陌生环境中醒来的情况不是没见过,身旁来往的人都面容模糊,很可能是她在做梦,而她男朋友给她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她没有急着找她男朋友,而是顺路观赏起来。
要说热闹,莫过于酒楼,张灯结彩,琵琶和鸣,箜篌齐奏,呼声四起。人人争相登高楼,赏明月,三五成群结伴同行,桂花树下游人如织,亲朋好友摆席设宴,饮酒作乐。
原来她梦里也在过中秋啊。
秋棠看得入神,走走停停,险些忘了自己目的。
可她逛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她男朋友。
秋棠心想不对,她男朋友如果也入梦了,绝对藏不住,往常这个时候他早按捺不住来找她了,现在却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他去哪了?难道没来梦里找她?
她满怀疑虑,踱步到一颗桂花树下,一抬眼与一双琥珀色兽瞳对上。
是一只小白狐。
“柏风?”秋棠松了一口气,表情松懈下来,“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走吧,我们去……”
她忽然停顿。
只见那只白狐警惕地盯着她,见她靠近伸手,还冲她龇牙咧嘴。
“柏风?”她犹疑地又唤了它一声。
白狐没有回应,那双冰冷的兽瞳没有软化的迹象。
不是柏风。
秋棠有些失落,她折返回去,打算再找找柏风的踪迹,她就不信那只粘人狐狸会舍得让她在梦里一个人过中秋。
可惜还是找不到。
秋棠顿生乏味。
她喜欢热闹,可如果只能看着别人热闹,只会反衬得自己形单影只,更加孤独。
梦怎么还没结束……
她想到了桂花树下那只小白狐,看起来她和它一样,都没分到一点节日的热闹。秋棠忽然想回去找它,多一只小动物,好歹也不算孤零零。
可能就是有一种奇妙的缘分,秋棠在拱桥边又遇到了它。
大部分游人聚在对面,拱桥这边没什么光。
四下无人,一只小白狐正踩着岸上石阶,全神贯注盯着水里的花灯,左歪头,右歪头,伸出爪子试图把花灯捞起来,前爪的毛都沾湿了,最后反而越推越远。
它无措地摇摇尾巴,从它身上秋棠甚至看出一两分懊恼。
秋棠想帮它捞过来,这距离小白狐够不到,对人类来说正好,不费力。
她一俯身,身上的玉环佩叮叮咚咚,小白狐听见动静,耳朵噌地一竖,看见她时往后一窜,眼睛瞪得溜圆,洁白的毛发炸开,耳朵下压,后腿微弓,身体压低,一副时刻准备扑咬的姿态。
秋棠停下动作,和它对视。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水边风凉,把秋棠吹得一个激灵,她回神,在小白狐警惕的目光下,手一伸,轻而易举把那盏花灯捞上来。
小白狐的视线瞬间黏在她手里的花灯上。
秋棠没有立即给它,而是拿在手里翻看了一眼,才把花灯放下,假装玩腻了,起身走开,小白狐瞥见她走远些,才迟疑地上前嗅了嗅。
秋棠在不远处站着,对岸灯火点点,人影绰绰,晚风吹皱湖面,一盏盏花灯朝这边漂来,远远看去,仿佛满湖星光向她拥来。
小白狐似乎也被这副景象吸引,它专注地盯着湖面,毛绒耳朵一抖一抖。
秋棠看着岸边的小白狐,想了想,转身找了间当铺,押了玉环佩换些银钱,买了盏手提花灯回去找小白狐。
回来时,小白狐不见了,岸边留下一串爪印和一盏花灯。
花灯重新入水,借力漂回湖中。
秋棠提着灯,跟着湿爪印,走到一家面人摊铺前,她左看右看,果不其然在旁边货箱子下的阴影中找到了小白狐。
秋棠刻意没有看它,而是找摊主捏了个面塑小狐,昂首挺胸的,活灵活现,意外地与阴影里偷看的小白狐有七分肖像。
小白狐耳朵动了动,眼睛转而盯着她手里的面团玩意儿,秋棠非常非常不经意地捏着面塑小狐从它旁边经过,背后的小白狐又警惕提防她又想要她手里的面狐狸,满心迟疑。
秋棠可不等它,捏着面狐狸就往下一个摊位走,小白狐愣了一下,便悄然跟上。
秋棠暗地里差点笑出声,到底还是只普通小白狐,还没有修炼成妖,好拿捏得很,不像她男朋友……
夜上三更,节日气氛越加酣畅,人竟然越来越多,秋棠怕小白狐暴露,被人抓去做了狐裘子,只能把它往人少的地方引。但小白狐耐心不是很足,不消半会儿就会被别的事物吸引。
秋棠掐着点买新玩意儿吊着它,比如她手上这个竹蟋蟀,再比如香甜软糯的板栗糕,惹得小白狐看着她怀里吃的玩的直眼馋,得不到,又不舍得走。
道行不够的小白狐怎么斗得过坏心眼的人类?
当然斗不过的,秋棠时不时不经意地遗漏些东西,小白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捡漏。但小白狐最喜欢的面狐狸,始终握在秋棠手中。
……好了好了,不能再逗它了,她快听见它气得爪子直刨坑的声音了。
于是她在糖饼摊后面的小巷,逮着了差点跟丢人所以着急跟来的小白狐。
小白狐抖着毛发,一蹿几步开外,秋棠拿着面狐狸伸出去晃了晃,诱惑它:“想不想要?”
那只小白狐果然有几分灵性,它听得懂她的话,又因为实在想要,所以哪怕摆好了逃跑的架势也没有离开。
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直白地把心思暴露给她,秋棠努力地压下嘴角,尽可能地展示自己的无害,继续给自己的诱拐计划添砖加瓦。
“想不想要跟我逛中秋?诶诶,别走,不光是我手上的面狐狸,还有别的,你不想挨个试试外面那些吃的玩的?你不想看看高楼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我有钱哦,可以买很多东西哦。”秋棠抛了抛钱袋子,小白狐不一定能理解钱意义,但它见过她付钱,知道钱的用途。
小白狐兽瞳一亮,伸爪想抢,秋棠瞧它模样就知道它打什么算盘,瞬间把钱袋子揣进怀里,伸出空空的手,摊在它面前。
“陪我凑热闹,我给你买东西,不然免谈。那些人不收狐狸的钱,你拿出去只会被抢,不信你试试。”
半响,秋棠志得意满地抱着小白狐挤进人堆里,手背上还有几个牙印子。
可算骗来,啊不,劝来了。
秋棠凭借敏捷的身手闪进前排,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里那么热闹——高台上是一家杂技班子,叠罗汉,踩飞练,吐火吞刀,上刀山下火海,样样拿手,引得观众拍手叫好。
秋棠把小白狐托起,让它能看个清楚。小白狐瞪着眼睛看着台上,尾巴尖不停拍打她的手腕,似乎从来没见过人类里还有这种光景。
气氛正热,花团裹着银票一齐从天上飞来,秋棠抬头一看,小白狐也跟着看去。
原来这不是寻常的勾栏瓦舍,这楼鸟瞰呈“回”字型,中间是高台,上方开天窗,四边设包厢雅座,上能赏明月,下能观杂技,视野顶顶好。这些满天飞的花团银票就是楼上贵人们投下的打赏。
秋棠正好饿了,抱着小白狐点了个包厢。
小白狐机警地左顾右盼,一双耳朵压平,对这种三面封闭的环境格外紧张,直到隔壁酒楼送来的菜笼子摆上桌,它脖子炸起的毛发才耷拉下来。
桌上菜品花样繁多,种类齐全,鱼虾蟹,鸡鸭羊,绕着红木方桌一溜摆开,摆成长龙。
秋棠不知道小白狐喜欢吃什么,就让酒楼把招牌都上一遍,小白狐这个嗅嗅,那个看看,秋棠尝一道菜,它也跟着尝一道,最后也不怕她下毒了,自个吃得可欢了。
桂花水晶脍,拔丝山药豆,醋溜丸子,白肠红肠,乳羊炙……还有用来解腻的杨梅渴水。至于角落的那碟月饼,秋棠没有动。
这里的月饼皮厚,口感偏硬,她刚来的时候从别人家手里买了一块,不好吃。
小白狐率先咬了一口,竟然没有崩掉它的牙?秋棠疑惑地拿起一块,发现月饼是蒸过的,蒸过后饼皮会变得柔软,甜香味从枣泥馅渗入饼皮,味道比一开始好多了。
秋棠愉快地和这里的月饼和解了,一转头,酒楼赠送的一坛桂花酒上趴着一只白毛团子,她眼疾手快把它捞回来,免得它喝醉了,找不着回巢的路。
“这个不能喝。”秋棠点了点它脑门,小白狐张嘴咬在她手腕上,拿她磨牙,有点疼,没见血,主打威胁。
秋棠可不吃这一套,她弹它的鼻子让它松口,故意板着脸:“再咬我我就不给你买东西了,你只能看着我吃,看着我玩,就算你呜呜叫我也不会心软。”
“还要把你的面狐狸没收。”她继续火上浇油。
小白狐气得直呼噜,毛发蓬起像个愤怒的蒲公英。
见它这样,秋棠更想逗它:“生气啦?来吃块板栗糕消消气。”她把板栗糕递到它嘴边,小白狐不屑地撇开脸。
秋棠用逗小孩的语气,夸张地说:“哎呀真不吃啊,这么好吃的板栗糕送给别人多可惜呀,那我吃了哦,我要把你的板栗糕吃光了哦。”
她特意强调了“你的板栗糕”,明明是她自己出的钱,说的好像她抢了小白狐东西,一副专门欺负小孩的恶劣大人形象,看得秋棠都要唾弃自己。
小时候她最讨厌那些每逢过年过节就来逗她玩儿的大人,如今长大了她才知道——
逗小孩,好玩儿!
终究是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人。
小白狐愤愤不平地咬了一口板栗糕,所幸没有再咬她。
吃饱喝足,秋棠出了包厢。闹市中还有很多她没逛过的地方,趁月色昭然,灯火喧嚣,正好玩个酣畅淋漓,尽兴而归。
就这样,她抱着小白狐埋头扎进了人潮,哪儿热闹喧嚣,哪儿欢欣雀跃,她就往哪儿钻。
遇见舞火龙的队伍,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秋棠挤不进去,只能把小白狐高高举起;遇见有意思的摊铺,她会驻足,手指一一划过摊上的货物,小白狐喜欢,轻咬她的袖子,她就将其买下。
不知不觉,手臂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囊,秋棠也终于逛完了沿街所有摊铺,脸上还染着余兴,精神烁烁地望着街道,有些意犹未尽;小白狐被托在怀里,呼吸声很浅。
走到摊铺尽头,有棵桂花树,秋棠把小白狐放在石墩上。
浑然如黄玉的圆月高悬于天,夜更深了,虽然节日欢庆通宵达旦,但是玩久了,人总会倦,街上的人影稀疏了些,秋棠陪着小白狐坐了一会儿,笑着侧头问它:“我陪你玩,开心吗?”
小白狐收回望向圆月的目光,它低着头,不喊不叫,只有尾巴尖在甩动。
秋棠低头看着一人一狐身下两道的影子,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我很开心。”
小白狐耳朵动了动,微微立起,秋棠却没有接着说的念头,她起身帮它整理包袱,里面满满当当包着给它买的玩具点心。
“这两包是玩的,那两包是吃的,吃的放不久,不早点吃完会坏。”她帮它理好包袱,玩具放一边,糕点放另一边,把每个包袱都控制在方便小白狐叼走的大小,一趟搬不完,两趟也差不多了。
小白狐定定看着她,月亮今天格外明亮,给那双琥珀色兽瞳涂上一抹朦胧的光。
秋棠揉了揉它的脑袋,出乎意料地没有遭到反抗。小白狐脑袋毛绒绒,触碰到她手掌时耳朵轻微颤抖,刮过她的掌心,秋棠收回手,手指不自觉摩挲。
痒痒的。
“今晚玩尽兴了。”她瞧了瞧安静端坐在石墩上的小白狐,竟然有些不舍得说出道别的话,“我也该……”
小白狐张嘴咬住她的袖子。
秋棠牵了牵袖子,它没有松口。她轻声哄它:“好了,该走了。”
“难道你想跟我走?”
小白狐没有任何反应。
秋棠心想也是,按小白狐的性子,指望让它跟她走还不如指望天上下红雨。
“或者你想要我跟你走?”
小白狐依旧没有反应。
它叼着她的袖子,秋棠也走不了,她只能无奈道:“还想要什么,给我说说?不过钱花得差不多了,我可能没法买给你。”
秋棠跟它僵持了好一会儿,它终于松开了。
“好吧,给你买完就乖乖回家。”秋棠妥协了,她掂了掂钱袋子,一把抱起它,走到还开张的摊铺前,悄声说,“看看你还想要什么。”
可是看来看去,小白狐都不满意。
这个摊子不满意,那就换下一个,然而秋棠带着小白狐走过一个又一个摊子,小白狐始终没能找到自己心仪之物。
“我帮你挑吧。”眼见还开张的摊子都快逛完了,正好路过一个货郎,秋棠走上去拦下他。小白狐埋在她怀里,没有拒绝。
她来得晚了,货郎的货箱上不剩什么玩意了,秋棠挑挑拣拣,只有一串银铃能看得过眼。
她用剩下的钱换了这串铃铛,铃铛称不上精致,也不算太过简陋。
货郎叫卖声远去,秋棠低头拨了拨怀里的毛绒脑袋,拎着铃铛递到它跟前晃了晃,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
“抬头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
它不愿抬头。
秋棠叹了一口气,把它抱回石墩上,小白狐蜷着身体,尾巴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她将铃铛放在它脚边,拍了拍它的脑袋,轻柔地说:“我走了。”
刚走两步,“叮铃”一声,铃铛被扫落在地上。
秋棠弯腰捡起它,把铃铛的灰擦掉,重新放回去,开玩笑地劝慰它:“说不定哪天我们又见面了呢,世上那么多只小白狐,我怎么知道哪只是你?你带着它,等到再遇上,我好能认出你。”
“我真的要走了,小白狐。”
周围的雾气开始弥漫,四周的景物逐渐离她远去,蜷缩成一团的小白狐也越来越远,远得如同天上月,变成一个白茫茫的小点。
“叮铃——”
梦醒了。
秋棠醒来有些茫然,盯着一个点许久没有回神,直到她男朋友把她搂进怀里,她才有了点实感。
“怎么了?做梦了?”
“嗯,一个很——”秋棠思考了一下形容词,“特别的梦。”
“有多特别?”
“……不告诉你,谁叫你不来梦里陪我,那么有意思的梦,你居然缺席!”秋棠伸了个懒腰,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身招呼他,“走吧,十点了,还有下一轮活动呢。”
野狐仙笑着伸手,等她把自己拉过去,他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有偶然掠过的晚风能听见——
“可我一直在陪你啊。”
没想到中秋前定下的脑洞,中秋后才发出来,光顾着玩都没忙活正事。
好了,故事现在圆满了。这些小故事原本包含在言不忧的故事里,但我不想同时写多对副cp,所以拿出来作为独立的篇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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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番外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