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浮年有些不自在,幸好夜色正浓,遮住了她耳根缓缓爬升的绯色。
越是没理的人越爱先狡辩,她从他身上爬下来,抓起蚕丝被往自己肩上裹,振振有词道:“你不是睡左边?”
“我一直在右边,是你记错了。”谢淙轻笑一声,“你是不是有健忘症?婚检没查出来?用不用明天看医生?”
“你才有病。”施浮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往床边缩了缩,闭眼开始酝酿睡意。
第二天回到公司,施浮年走进茶水间,恰好碰到正在摸鱼的宁絮。
她昨晚没睡好,早起拿遮瑕盖住眼底,但凑近还是能看到一点乌青。
宁絮往咖啡里扔一块方糖,视线探向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扫过她的黑眼圈,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昨晚几点睡的啊?夫妻生活挺和谐啊。”
施浮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失眠。”
第一次和男人一起睡觉,她浑身上下像长了倒刺一般难受,硬是熬到凌晨才睡着。
“不可能吧?结婚第一天,你不验验货?”宁絮瞪大双眸,眼线快要朝天花板飞去,“这怎么能行?都说男人过了25岁就是60岁。”
“验什么验,这东西重要吗?”懒得继续和她胡扯,施浮年抚平裙摆,拿起几块曲奇向工位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施浮年总感觉今天聚焦了太多人的目光,哪怕去趟洗手间,都有人盯着她看。
她咽下两颗维生素A,这时,旁边的岳黛靠过来问:“浮年,你怎么突然想起带戒指了?还挺好看的,很衬你。”
电光石火间,一切的反常好像都有了答案。
施浮年将卷发扎成马尾,也没遮掩,“昨天结了个婚。”
岳黛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对面的人附和道:“新婚快乐啊,喜糖少不了吧?”
施浮年还是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一整个上午,施浮年都在被周围的人盘问自己老公的身份。
吃午餐的时候,宁絮和她吐槽,“没见那群人平时有多关心你,看你结婚了就开始瞎打听,嫉妒心太强,怕你过太好,特别是那个岳黛啊,去年攀上个搞房地产的暴发户,鼻子快长头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嫁给了首富。”
“我一直都过得很好。”施浮年挑出素菜里的花椒,漂亮的脸上满是不在乎的情绪,“这种人见多就不觉得怪了。”
从她踏入SD这家公司开始,身边的眼睛只多不少。
SD作为燕庆的顶尖设计公司,求职者都是拼个头破血流地往里闯。
刚入公司时,闲言碎语很多,无非就是说她没实力,单纯靠关系和人脉才进入SD。
施浮年懒得去应付那些长舌公和长舌妇,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业务源源不断,惹得同事更加眼红。
单枪匹马干了几载,直到前年,宁絮跳槽进来,两个人的设计思想很相像,做事风格也类似,果断决绝,敢想敢做,也敢跟领导对着干。
就像高山流水遇知音,施浮年与宁絮做了狐朋狗友,也成了设计部的眼中钉。
下班前,施浮年终于抽出时间去看一眼手机,意外发现谢淙在三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我去接你,有事谈。】
她不太情愿地回了个好。
走进电梯,隔壁行政部的同事还在旁敲侧击,施浮年被吵得头疼,电梯门一开,她就借身体不舒服的理由走了出去。
不想再碰上她们,施浮年绕了个远路,坐进谢淙车里时,还没等他开口,她率先道:“有事说事,我着急回家喂猫。”
谢淙想起她那只娇贵的布偶猫。
“去你家说,一时半会讲不完。”
施浮年凝视他几秒钟,最终还是妥协。
刚一进门,小公主Kitty就围着施浮年转圈,她俯身抱起猫,冲身后的谢淙说:“拖鞋在柜子里,你自己找,还是那一双。”
谢淙先前来过几次她家,二百平的大平层,宽敞明亮,一整扇落地窗隔绝开烟火气与浩瀚海景。
他坐在沙发上,见Kitty翘着尾巴晃到他面前,视线定格在他身上,眨眨眼睛,哼两声,又高傲地仰着头走开。
谢淙的目光窥向不远处正在装猫粮的施浮年,“你养的猫和你挺像。”
她一头雾水地皱眉。
施浮年把Kitty喊过去吃饭,然后收拾一下地板上的碎屑,站到谢淙对面,也是一副傲气的样子,“你到底什么事?”
他松一下紧绷着的袖口,神情散漫,“婚礼流程。”
施浮年旋即怔住,肩膀绷直,缓缓道:“我不想办婚礼。”
偌大的客厅寂静得像夜半三更的荒郊野岭,谢淙盯她一会,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施浮年并不矮,一米七的个头在人群里很显眼,但谢淙还要比她高不少。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迫使她往后退了几步,腰窝不小心撞上身后的桌角,施浮年霎时疼得屏住呼吸。
目之所及之处是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脚边的Kitty正黏人地蹭她的小腿,耳边萦绕着他的声音。
“怎么?和我结婚很丢人?”谢淙的手扶住桌子,将她困在这方快要窒息的天地里。
不是丢人,是奇怪。
在亲朋好友面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读出相爱的誓言,这是一件令她尴尬到头皮发麻的事。
他寸步不让,继续逼问:“你其实也不想婚后和我住在一起吧?”
他是笑着的,可漆黑双眼里却又露出凌厉。
暖气从地板向上蔓延,施浮年推开他,作势要去开窗通风散热,“我没说过,你别污蔑我。”
谢淙勾住她衣裙的腰带,将她拽回来,施浮年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双眸聚焦,直直撞向他的目光。
“污蔑?”丝质腰带顺着骨节分明的手向下滑落。
谢淙弯腰与她平视。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隐身的尴尬氛围仿佛要凝结成有形水滴。
他没多说一句话,只是沉着一张脸,转身拿上大衣离开她家。
听到关门声的那刻,施浮年如释重负。
只是没过半小时,门铃又被敲响,一声接一声,像啄木鸟打洞。
施浮年没来及解围裙,拿着锅盖就去看密码锁的屏幕。
她皱着眉不想开门,谢淙又给她打电话,“让我进去。”
“你出门的时候不是挺有骨气?”
“……”
施浮年转一下把手,男人携带一身寒气闯入,眉目显得更加冷峻。
谢淙想往里走,却被施浮年用锅盖挡住去路,要他解释清楚,“又回来干什么?”
他把手机上的暴雪预警信号给她看,“小区封路,走不了。”
施浮年半信半疑,“附近有酒店。”
“你以为我没去问过?一间空房都没有。”谢淙气极反笑,“就这么不想让我住在你家?”
“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
“二百平就找不出个十平米给我住?”
施浮年眼球一转,想出一个点子,“我家其他地方都很满,卫生间倒是……”
没等她说完,谢淙就大步朝主卧走去,施浮年连忙拉他衣袖,“那是我房间!”
“你房间怎么了?我不能和你睡一块?昨晚你和鬼同床共枕?”
施浮年被他气得像只冒刺的河豚,把锅盖塞到他手里后,走进次卧找被子。
晚餐是谢淙做的三菜一汤,施浮年把牛肉当成谢淙的胳膊嚼,没品出什么味道,吃完饭就闪进自己的卧室,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
Kitty窝在她怀里,施浮年把下巴放到它头顶上,手指敲着键盘。
兴许是在她怀里待腻了,Kitty抬腿跃上窗户。
她前几天接到了一个老房改造的单子,客户是位七旬老人,想让她给房子弄出点年代感。
施浮年找了几张图,准备明天带过去与他商量。
宁絮给她打电话吐槽自己的客户。
“钱难挣屎难吃,气死我了。”她和个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要不是现在找工作难,我是真想辞职,客户缠人就算了,这破公司也整天压榨我。”
"施浮年,你什么时候自己开家公司,把我挖进去行不行?我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算我求你了。"
施浮年当她是玩笑话。
聊得正开心时,一道男声突然插入,“施浮年,你家的热水器怎么调?”
她从床上坐起,听宁絮在耳机里尖叫,“我靠!这是谢淙在说话吗?他怎么跑你家去了?你居然会让他进你家门?!还热水器,他要在你家留宿?”
施浮年解释几句就匆匆挂掉视频通话。
掀开毯子下床,她走进次卧的浴室,一脸不耐烦地弄好热水。
准备甩上门时,Kitty顺着缝隙钻了进去,施浮年走过去喊它,“出来,Kitty,回床上去。”
不知是她与Kitty周旋太久,还是谢淙洗澡太快,Kitty溜到浴室门口时,谢淙正巧从里面走出来。
水汽氤氲,施浮年讪讪地站在次卧门口,看Kitty扬起尾巴抽了谢淙一下。
她小心翼翼把Kitty抱起来,不好意思道:“她不听话,不小心跑了进来。”
男人穿着她从衣柜里翻出的oversize短袖,清俊的双眼闪过笑意,“是吗?”
施浮年回到自己卧室后才觉得不对劲。
这里是她的地盘,为什么她会觉得不好意思?
施浮年躺在床上摸Kitty身上的软毛,没过多久就被冷风冻得开始打喷嚏,她去关窗,可窗户死死卡住,似乎是坏掉了。
她忽然想起刚刚这只漂亮的布偶猫爬上窗户跳来跳去,回头瞪一眼罪魁祸首,却发现它早就没了踪影。
施浮年天人交战了一会。
总不能在零下温度里熬过一晚,可家里就两个卧室,另一个还被谢淙占用着。
如果不是他在,她也不需要这么纠结。
施浮年轻轻推开门,在沙发上铺好毯子,闭上眼睛。
她才不要去谢淙那里睡。
可沙发太窄,她翻个身就要掉下去,叹气之际,她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
在漆黑中睁眼,轻微的夜盲症让所有的事物都朦胧。
她隐约见到一个高瘦的男人靠在次卧的门口,怀里还抱着一只猫。
施浮年揉一下双眼,看清楚后气得差点晕过去。
真不争气,这猫自己跑去别人房间睡了。
Kitty蹭一下谢淙的臂弯,他笑一声,凝视着她,“其实你们不像,它没你嘴硬。”
施浮年装聋,但在心里把他骂了几百遍。
布偶猫跳回次卧,谢淙盯着沙发上的白色蚕蛹,“你要不要过来睡?”
“我不冷。”
“行,有骨气。”
“……”
施浮年第一次觉得回旋镖打在身上原来这么疼。
次卧的灯光消失,客厅又落入黑暗,施浮年适应一下暗色环境,打了几个喷嚏,裹紧毯子入睡。
意识模糊间,她痛快地翻了个身,心想沙发什么时候变大了?
下一刻,施浮年觉得不对劲,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躺在次卧的床上。
胸口前窝着一只猫,背后是将睡熟的她抱到这里的人。
Kitty被她吵醒,一个劲儿地用脑袋顶她,施浮年被它撞得连连往后退,身体快要与谢淙贴在一起。
她有点紧张,压低声音,“别蹭我了,Kitty,我后面有人。”
耳边落入带着调侃的笑,“我听得到。”
“施浮年,睡得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