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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终章

作者:香巴拉的老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998年5月14日,傍晚八点二十分,陵城去人民医院的路上。


    周屿能感觉到,每一秒都被带走一点温度,像有人拿橡皮擦,把他从世界这张草稿纸上慢慢抹淡。耳边的嗡鸣已经退潮,只剩下极远处的救护车鸣笛,一浪一浪,却怎么也靠不了岸。


    “撑住!老周,你别闭眼!”林建国的声音在颠簸里碎裂。周屿趴在他背上,下颌磕在对方肩胛,每一次迈步都撞进伤口——疼,却好,疼证明还活着,证明磁带还在转。


    他努力睁眼,看见路灯一盏接一盏扑过来,又迅速被甩到身后,像1998年夏夜被拉长的胶卷,一格一格曝光,再一格一格烧毁。血顺着校服下摆滴落,在路面留下细小的黑点,像省略号,没人知道后面该接什么句子。


    “让一让——救命!”林建国嗓子劈叉,门卫大爷拉开铁门,警报器“嘀——”长鸣。周屿想笑:原来高考铃声之外,还有另一种铃声也能决定命运。只是这次,他注定来不及交卷。


    急诊大厅的灯光像白昼,白得残忍。推车滚过走廊,轮子发出“咯噔咯噔”的节拍,与他心跳抢拍。刘芳芳踉跄跟着,蓝格裙被血染成深紫,像提前进入黑夜。她哭不出声,只死死攥住车沿,指甲在不锈钢上刮出“滋啦”细响,像给1998年划下最后一道黑胶。


    “家属呢?签字!”护士喊。刘芳芳愣住,十七岁的少女哪有资格做家属?她一把抓住笔,写下“周屿”两个字,手抖得连横都飘,像第一次写情书,却直接写成了遗书。


    推车推进去,门“砰”地合上,红灯亮起。走廊一下子安静,只剩下刘芳芳的抽气,一下,又一下,像坏掉的随身听,倒带不成,只能空转。


    林建国低头,看见自己掌心全是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那本被血糊住的日记本——封面软塌塌,像被雨水泡透的旧船票。他翻开最后一页,血迹与墨迹混成一片,却仍能辨认出三个歪斜的字:


    「我——爱——你」


    血字边缘还在晕开,像不肯停笔的省略号。林建国喉咙发紧,手指去摸,墨迹未干,沾在他指腹,烫得惊人——那是周屿用命写的最后一行答案,没有题干,也没有标准分,只有红得发黑的笔画,压穿纸背。


    刘芳芳抬头看向红灯,眼泪止不住地滚下来,砸在日记本上,与血混成淡粉色的花。


    时间被拉长成橡皮筋,绷到极致,“啪”一声断裂。红灯熄灭,门再次打开。医生摘下口罩,嘴唇微动,声音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刀口太深,失血过多……我们尽力了。”


    世界静音三秒。


    刘芳芳的哭声像突然拔高的磁带尖啸,撞在走廊墙壁,又弹回来,碎成无数片。她泪眼朦胧,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个依靠,而她身边的林建国,经得起!


    林建国没哭,他低着头,任由刘芳芳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服,他把日记本抱在怀里,像抱住一个跨越二十七年的朋友,也抱住自己尚未开始就已结束的青春。


    更远的地方,2025年的台灯“啪”地亮起。


    咖啡杯砸在地上,褐色液体溅成一张破碎的地图。日记本已是最新的一页,鲜红的血字闯进林小朵瞳孔。她伸手去摸,指尖沾到尚未干涸的血迹——27年的铁锈味瞬间穿透时光,扎进鼻腔。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幼兽,紧接着眼泪滚下来,砸在那模糊的“我爱你”三个字上,把血重新晕染开来,像给那多年前的伤口再补了一刀。


    “周屿……”她喊,声音卡在半道,变成断续的抽气。她想写回复,却拿不稳笔,笔尖在纸上戳出无数黑点,像一场密集的枪林弹雨,却再也打不到对岸。最后,她只能把整本日记抱进怀里,额头抵住封面,哭到肩胛骨发抖——那频率,与1998年走廊里林建国、刘芳芳的心跳同速,却永远对不上拍。


    窗外,地铁施工队突然鸣笛,巨响震得台灯晃动,光圈在墙壁上游走,像一场0.5倍速的闪电。林小朵抬头,看见玻璃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泪痕、血指印、咖啡渍,混成一张无法交上去的考卷。她张了张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完成那场迟到的交卷:


    “我也爱你。”


    血字无法回应,墨迹也不会再浮起。纸页终于安静,像磁带走到尽头,“咔嗒”一声,自动停机。时间码定格在21:07——1998年与2025年,同一秒钟,同一颗心脏,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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