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晚柠端着一杯苹果汁出来,驰茵跟在她身旁,手里捧着西瓜和哈密瓜的拼盘
“爷爷,跟谁打电话呢?”驰茵好奇问。
驰老爷子挂断通话,放下手机,调皮一笑:“嘻嘻,不告诉你。”
“爷爷,您的果汁。”许晚柠双手奉上苹果汁。
“谢谢晚柠。”驰老爷子接过,抿上一口,眉眼弯成一道月牙,“嗯嗯,真好喝。”
许晚柠坐到红木沙发长椅上,驰茵跟着坐下,搂住她的手臂,倾身贴近,即使多年未见,也不觉得生疏,反倒像闺蜜那般亲近。
驰老爷子放下果汁,慈祥地问:“晚柠啊,你是来京城工作吗?”
“不是的,爷爷,我妈生病了,陪她来谐和看病。”
“要来京城这么远看病,很严重吗?”
许晚柠沉默了几秒,不想他们担心,挤着微笑,“其实还好,疑难杂症相对麻烦一点,我们那边的医生建议我们来谐和,这里更权威而已。”
“有什么事,尽管开口。”驰老爷子满眼真诚,“千万别怕麻烦咱们,相识一场都是缘分。”
“谢谢爷爷。”许晚柠微笑颔首。
驰家的人对她越好,她心里越是沉重,越是愧疚,总觉得自己不配。
“今晚就留在爷爷这吃饭。”驰老爷子起身,边说边往外走:“后院养了几只土鸡,我让阿姨宰两只给你补补身子,看你瘦的…”
许晚柠顿时慌了,欲要起身:“不用了,爷爷,我不…”
她话还没说完,驰茵搂拽着她的手臂,“柠姐,你就别扫他老人家的兴,你看爷爷多开心。”
“可是…”许晚柠欲言又止,却是盛情难却。
“别可是了,就留下来吃晚饭。走,咱们去爷爷的小花园逛逛,逗逗那两只小八哥,可好玩了。”
许晚柠莞尔一笑,被她挽着出去。
傍晚,斜阳落到小院里,鲜花绿植都染上一片霞红。
许晚柠和驰茵在花园外面陪驰老爷子下棋聊天,观景喝茶,逗八哥。
保姆阿姨宰了鸡,做了丰盛的晚餐。
大门传来声响,沉稳的脚步声走进来,伴随着男人浑厚的声音,以及女人温和的语气,异口同声:“爸…”
凉亭的三人闻声看去。
许晚柠紧张地站起来,望着进来的两人。
是驰曜的父母——驰华,夏秀云。
男人脊梁挺直如松,自带清正之气。女人端庄温润,眼底透着阔达的清澈,两人往那一站,便是“家风朗朗”最好的诠释。
他们见到许晚柠那一瞬,也微微一怔,很是讶然。
“来啊!”驰老爷子应声。
驰茵甚是惊讶,跑过去挽住夏秀云的手臂,“爸,妈,你们怎么也来了?”
“你爷爷喊我们回来吃晚饭的。”夏秀云柔声回应。
驰茵蹙眉,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三人往凉亭走。
靠近后,许晚柠拘谨的手掐了掐衣角,心跳骤然加快,背脊冒出汗气,礼貌颔首:“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驰华不苟言笑,“嗯,好久不见。”
夏秀云靠近一步,笑容亲切温和:“晚柠?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是来工作吗?”
“不是的,阿姨,我是带妈妈来谐和看病的。”
“你妈妈生什么病啊?”夏秀云脸色沉下来,语气凝重,一把握住许晚柠手,“严不严重?需要帮忙吗?”
许晚柠垂眸,驰家每个人都这般关心她母亲,她心里既感动又沉重,她何德何能让驰家的人这般上心。
她礼貌应声:“我妈还好,谢谢阿姨。”
夏秀云揉了揉她纤细的手指,忍不住低头盯着看,不由地蹙眉,语气尽染疼惜:“大夏天的,你手咋这么冰凉?这么多年没见,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一句‘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把许晚柠的眼泪给勾了出来。
这句话直击她心房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溺在深海里突然出现的浮木,又像黑暗洞穴里的一盏灯。
不由得一阵酸涩。
她亲妈都没在乎过她是不是瘦了,手是不是冰凉,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相隔六年,她再一次在夏秀云身上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她真的很羡慕驰曜三兄妹,在充满爱的家庭长大,有这么好的父母,还有一位风趣可爱的爷爷。
她用尽全力压制眼底的泪,挤着微笑,佯装平静从容,“阿姨,我过得挺好的。”
夏秀云轻叹一声,抬眸看向许晚柠时,宠溺的语气颇有微词:“你这小没良心的,这些年倒是过得挺好,就是苦了我儿子。”
许晚柠呼吸一窒,胸口仿佛被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老婆,胡说什么呢?”驰华提醒。
夏秀云这才反应过来,轻叹一声,拍拍许晚柠的手,“别怪阿姨心直口快,真的只是有感而发。”
“是我对不起驰曜。”许晚柠垂眸,眼泪快要压不住了。
夏秀云揉揉许晚柠依旧冰凉凉的手,“哎,都过去了,不提了,但你的手捂这么久了,怎么都不暖呢?你要不要找个中医看看?”
“阿姨,我真没事。”许晚柠欲要抽回手。
夏秀云再次扯住许晚柠的手,仰头盯着她的尖瘦的小脸,“怎么会没事,看你多憔悴!多瘦啊!不行,我不放心。”说着,她望向驰老爷子,“爸,你打个电话给老中医,让他过来一趟吧。”
驰老爷子立刻掏手机。
许晚柠慌了,“真不用,爷爷…”
可没人理会她。
许晚柠不知所措,只是过来看望一下多年未见的驰爷爷,怎么突然就变成给她看病?
半小时后。
客厅亮起暖白色的灯光。
大家坐在红木沙发上,神色凝重,望着年迈的陈中医。
陈中医闭着眼,枯老有力的手指号在许晚柠纤瘦的手腕上,沉浸在脉搏中。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突然睁开眼,凝望许晚柠的脸色,长叹一声。
这声叹气,把所有人的心都吊到半空悬着,大家神色紧张,气氛突然凝重。
“这孩子怎么了?”驰老爷子紧张问。
许晚柠急忙收回手腕。
她可以肯定,自己身体器官没有任何疾病,不觉得老中医能靠把脉诊断出抑郁症。
这是不可能的。
老中医慈眉善目,柔声细语对许晚柠说:“姑娘啊!你心脉受损严重啊!”
此话一出,许晚柠全身鸡皮疙瘩竖起来,莫名的发冷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抖了抖,握成拳紧张地望向老中医。
“怎么就心脉受损了?”夏秀云满脸担忧,“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生病了,心力交瘁导致啊?”
许晚柠心里愈发的慌,不敢应声。
老中医虽然把出心脉受损,却并不知道她的原因,见她一言不发,又问:“你现在是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不想交朋友,不想工作,不想出去玩,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力气,容易疲惫、易哭、烦躁?是不是感觉只有一口气吊着,不得不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拼命努力地活着?”
“我没有。”许晚柠急忙否认。
老中医轻叹气:“你觉得自己释怀了,淡然了,放下了,其实只是心脉受损的症状。”
许晚柠猛地站起来,拎起包,略显慌乱,“抱歉,医生,你真的误诊了,我……我挺健康的。”
说完,她又对驰老爷子颔首道歉:“对不起,爷爷,我想起来,医院还有些事情让我过去处理,我就不留下来吃晚饭了。”
她再向驰华和夏秀云道歉:“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实在不敢多待,许晚柠道别后,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之下,匆匆往外走。
庭院外,暮色苍茫。
许晚柠步伐急促,快到大门的一瞬,猛地刹住脚步,骤然顿住。
将黑未黑的夜色氤氲朦胧,她的视线落在走进来的男人身上,心脏忽地怦怦狂跳,跳得发紧,跳得发疼。
一年零两个月,她再次见到驰曜了。
驰曜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衫长裤,依旧英姿挺拔,清冷俊逸,那双深邃好看的黑眸,透着淡漠的光芒,也同样的愣住了。
四目交汇,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沉重和压抑。
短短的一年零两个月,却恍如隔世。
许晚柠来京城,早有心理准备会遇上驰曜,此时除了拘谨,并不会太震惊。
相反,驰曜在他爷爷家遇到许晚柠,是震惊的、错愕的、意想不到、且茫然不解的。
再多的情绪,他也只是一愣。
许晚柠深呼吸一口气,手心渗着汗气,握住挎包带的手骨缓缓发紧泛白。
想起他那封信最后一句话。
“人生漫漫,不敢说再也不见,倘若遇见,便相视一笑,从此陌路。”
她几乎用尽生命全部的力气,强压悲伤,硬是挤出一抹从容淡定的微笑,向他礼貌点头打了招呼。
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礼貌性微笑,便迈开大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风吹来的一瞬,带着淡淡的花香,静谧的世界仿佛能听到清风的声音,落叶的声音,心跳的声音。
她走得很快,消失在大门外。
驰茵急匆匆追出来:“柠姐…”
她边喊边跑出去,经过驰曜身边时,被他一把握住手臂
驰茵顿住,侧头望向他,疑惑蹙眉,“二哥,你拉着我干什么?我要去叫柠姐回来吃完晚饭再走。”
驰曜周身仿佛被阴霾笼罩,目视前方,淡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你带她来的?”
“对啊。”
“什么意思?”驰曜冷声怒问。
“什么什么意思?”驰茵气嘟嘟地推开他过于用力的大手,揉了揉疼痛的手臂。
“你把我前女友带到爷爷这里来,爷爷又把我叫回来。”驰曜不紧不慢地转身看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驰茵双手叉腰,深呼吸一口气:“二哥,我真的不知道爷爷把你喊回来吃晚饭,我是在谐和医院见到柠姐的,并不是刻意给你们制造见面的机会,再说了,你都要结婚了,我可不想让柠姐当第三者。”
“记住你说的话。”驰曜语气冷峻,放下话,往屋里走。
驰茵望着驰曜冷漠的背影,忍不住哼了一声,自言自语:“我服了,都不关心柠姐为什么去医院吗?真是冷漠,难怪妈说你变得连家人都不认识。”
蓦地,一只大手盖在了驰茵的脑袋上,轻轻一转。
她的身子就被这只大手给转了一圈,仰头看去时,一张阳刚冷硬的俊脸映入她眼帘。
驰茵很是激动,笑容灿烂,“大哥,你也回来了?”
驰铮语气宠溺,“小家伙,你在嘀咕什么呢?”
“大哥,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柠姐?”驰茵见他迷茫,连忙解释,“就是二哥的前女友,许晚柠。”
驰铮:“外面有个扶着墙走的女孩,穿着一身长裙子,踉踉跄跄的,天色有点暗,没看清模样。”
驰茵急忙推开驰铮的手,跑到外面,却看不到许晚柠的身影。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许晚柠走在霓虹灯璀璨夺目的大街上,六月的风带着燥热,她却感觉冷意从心底透出来,蔓延全身血液。
双脚像灌满铅,格外沉重,走去地铁口的短短路程,都费了她好大的力气。
感觉每一步,都快喘不上气。
进入拥挤的车厢,没有座位,她站在角落里,身子无力地靠着墙壁。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驰曜的模样。
却感觉想他也是一种亵渎,是不道德的,是没资格的。
她不配!
以为再遇见驰曜,会伤心、会哭,会激动、会不知所措,但统统都没有,只是心脏有点疼,好似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情绪了。
或许,这就是老中医所说的,她心脉严重受损。
只是吊着一口气,为了生养她的母亲,而努力地活着。
母亲那少得可怜的爱,已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得到的支柱和执念了。
她去了医院,母亲还在ICU里治疗。
在医院的长椅坐了很久,胃疼,手抖,情绪持续低落,还想哭,她拿出手机,翻了一遍,盯着沈蕙的号码看了很久。
沈蕙现在怀孕,需要安心养胎,她不想去打扰。
把手机放入包里,逼着自己出去走走,吃点东西,缓解一下情绪,回民宿休息。
抑郁的药没断过。
失眠症又犯了。
她希望母亲的病赶紧好起来,尽快离开京城。